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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摊牌

正午,十二点零一分。

席三爷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咖啡,坐在大厅的那张太师椅上。

席三爷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最少要喝八杯咖啡。

他的咖啡瘾比烟瘾大得多,虽然医生曾警告过他,说他的心脏有点衰弱,不宜喝得太多。

但每天八杯,已是他喝得最少的数目。

平时,到了正午这个时候,他已开始喝第四杯咖啡。

但现在,连第二杯咖啡已经凉透了他还未将它喝下去。

他现在并不想喝咖啡,而是想喝血。

他想喝巨人的血。

可是他自己的女儿被人掳去,却连巨人是个怎样的人还不知道。

蓝浪将巨人盟的其中四个党羽击倒,竟然连一个都没有活着。

席三爷当然曾经派人到那间小面馆,盘问过施老头。

施老头虽然又聋又哑,但他却并不是文盲。

在他未聋未哑之前,他本是一间私塾里的老师。

能够当老师的人,当然也会写字。

施老头把当时目击的一切,详详细细的写在一张纸上。

施老头是个老实人,他写在纸上的话自然相当可靠。

席三爷看过施老头所写的一切,更加相信蓝浪在他面前所讲的话。

蓝浪已尽全力去保护他的女儿。

可是,玲玲到底还是落在巨人的掌心之中!

席三爷忽然又和今天清晨的时候一样,将手里的咖啡连杯一手抛得老远。

因为他又接到一个令他震动的报告:“巨人盟派了一个代表,说要拜会三爷,而且人已在公馆门外。”

席三爷、金狼和蓝浪的脸,都露出了深沉之色。

席三爷燃点起一根雪茄,冷冷道:“请这个人进来,对他客气一点。”

巨人盟派来的代表,并不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巨人,而是一个年纪并不算老,但却已经满脸皱纹的中年人。

他的衣着并不华丽,但左手上居然戴着一枚八克拉的大钻戒。

席三爷一看见这个中年人,就冷冷的道:“想不到十年前的败军之将,原来现在已成为了巨人的走狗。”

这一个中年人,不但席三爷认识,连金狼也在十七岁的时候,曾在江边码头一场黑社会火并中见过他一面。

他就是十年前,这个大都市里著名的恶棍罗老北。

罗老北与席三爷原本河水不犯井水,彼此之间从无过节。

但后来四条A这个组织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当然不免逐渐侵蚀到他的利益,蚕蚀到他的地盘。

罗老北并不是个欺善怕恶的人。

善良的人他固然有很多办法去欺榨,对于凶恶的恶势力,他也绝不肯轻易投降妥协。

他是个恶棍,名副其实的恶棍。

这种人天生一副好勇斗狠的性格,就像只拳师狗一样,不论来者是腊肠狗或是大狼狗,他都会冲前跟对方拚了再说。

但在江边码头那一役,罗老北输得很惨很惨。

如果最后他不是被一个忠心的手下,拚死扯着他跳进江中逃命,他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席三爷一群打手的利刀之下。

想不到十年之后,罗老北竟然能够有机会,昂然大步的踏进席公馆,“拜会”他十年前的死敌席铁峰!

罗老北一向是个很镇静的人。

现在,他来到了大仇人的地方,而且面对着仇人不足三码,但他仍然镇静得令人出奇,像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而像是来到了一间茶楼里,准备喝茶吃点心一样。

席三爷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向他轻蔑讥嘲,说他是巨人的走狗。

罗老北的脸上,却连半点愠怒的神色也没有,他只是淡淡的道:“做别人的走狗,总比做落水狗好一些,十年前的江风很冷,想不到江里的水更像冰雪一样。”

他不但接受了对方的轻蔑讥嘲,而且还索性自嘲一番,将十年前那种落荒逃命的狼狈情形,唯恐天下不知的当着众人说了出来。

他脸上看来越是平静,心里蕴藏着的仇恨就越难令人估计。

席三爷忽然问:“你在巨人盟里,算是老几?”

罗老北淡笑着,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现在咱们应该谈的事,并不是鄙人罗老北,而应该是谈谈你的宝贝女儿。”

席三爷干咳了一声:“巨人的意思,想要多少?”

“想要多少?”罗老北突然大笑,道:“席铁峰,别以为你自己很有钱,也别以为天下间每一个人都是穷贼,巨人要的,并不是钱!”

不要钱的绑架者,天下间并不多。

但这种人却比要钱的绑架者更可怕,因为他们的胃口,其实比要钱的人的胃口更大。

“不要钱?”席三爷脸上闪过一丝怒意:“难道他想要我的老命?”

罗老北冷冷一笑,道:“也不是你的,而是另一个人的性命。”

席三爷怒道:“别婆婆妈妈,说话干脆一点!”

罗老北却慢条斯理的从袋中取出一张折迭着的字条,然后才缓缓地低声道:“你若想救你女儿的性命,就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将这张纸上写着姓名的人,全部杀死!”

席三爷接过字条,竟然有种轻微颤抖的感觉。

罗老北又再冷冷的说下去:“你若少杀一个,你的宝贝女儿,就会失去童贞,你若少杀两个,玲玲的两条腿就会被砍下来喂狗,你若敢一个都不杀,嘿嘿……”

蓝浪在一旁,越听越是脸色发青,终于忍不住冲前,一手揪住罗老北的衣襟。

席三爷立刻沉声叱道:“蓝公子,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罗老北桀桀怪笑,一双阴沉的眼睛里露出残酷的光芒:“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席玲玲马上就会变成巨人盟几十个兄弟的泄欲工具!”

蓝浪愤怒得不停地在喘气,忽然一只手推开罗老北,然后一拳重重击在一张酸枝木的茶几上。

茶几上铺着一块厚厚的大理石。

但蓝浪这一拳击下,整张茶几竟然就像是用豆腐堆成的一样,立刻散开成为粉碎。

这一拳不但令罗老北的脸色一变,连席三爷也不禁对自己的女婿为之刮目相看。

只有金狼,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件事一样,脸上和平时一般木无表情。

席三爷将那张字条打开,上面写着三个人的名字。

这三个人,就是巨人要席三爷去杀的人。

席三爷的脸色紧绷,忽然对罗老北道:“你回去对巨人说,要先放人,然后我才杀人。”

罗老北摇头,道:“不行!”

席三爷怒道:“你又不是巨人,你还未回去对他说,怎知道他不肯?”

罗老北道:“他早已吩咐过罗某,要你先杀人,他才释放玲玲。”

席三爷冷笑一声:“他既然不肯相信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他?”

罗老北嘿嘿一笑:“这是他的条件,除此之外,你已别无选择余地。”

席三爷的声音僵住,人也僵住。

他现在就像是一头被人用索子套着颈的老山羊,想拚又不能拚,想逃又逃不掉。

席三爷忽然吩咐金狼叫他去倒一杯白开水。

金狼一向多做事,少说话,而且对席三爷绝对忠心。

席三爷就算这个时候叫他去倒一杯猪尿,他都只会照着他的吩咐去做,而绝不会多问为什么,也不会犹豫半秒。

他具有德国人的服从精神,也具有中国人的精敏灵活头脑。

他的父亲是德国人,而母亲却是北京城里的一位千金小姐。

可惜他在出世三天之后,就被母亲遗弃在一间孤儿院的旁边。

因为他的母亲,也同样地被那个德国人遗弃。

人间的悲剧,每一秒钟都不停地在上演。

如果想活得愉快一点,你最好就别把悲剧看得太悲,也别在快活的时候乐极忘形。

一杯无味的白开水,已放在席三爷面前的一张圆桌上。

席三爷冷笑着,从袋口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金瓶子。

然后,他拔开瓶塞,从瓶中倒出一蓬黑色的粉末。

一杯白开水,立刻就变成紫黑之色。

席三爷又再吩咐金狼:“把这杯水给他喝,他若不肯喝,你就替我杀了他。”

罗老北脸色大变,厉声道:“你不要女儿的性命了?”

席三爷闭着眼睛,连睬都不睬罗老北一眼。

金狼却已右手捧着杯子,左手掣刀在手,问罗老北:“你想喝下这杯水,还是吞下这把刀?”

金狼虽然还没有三十岁,但他在刀上的功夫,罗老北早在十年前江边码头一役便已见识过。

罗老北禀性狠辣,天不怕地不怕,但面临到最后关头,他当然不会愚蠢到宁愿吞下金狼手里锋利的尖刀。

不想吞刀,你就得喝下那一杯紫黑色的水。

罗老北也不愧是条汉子,拿过杯子,“骨都骨都”的就将杯里的水全部灌进肚子里。

他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席三爷突然仰天大笑:“好!你果然还和十年前一样爽快。”

笑声一顿,再道;“刚才你喝下的,是五夜断肠散,五天之内保管你平安大吉,嫖也不妨,醉也不妨,但若第五天晚上还没有解药服下,你就会断肠而死!”

罗老北早就明白他的用意。

席三爷的声音,越来越是沉肃:“我杀了纸条上写着姓名的人之后,如果巨人违背诺言,不但你必死,就是巨人,也绝对飞不上天,总有一日,我会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喝他的血!”

罗老北虽然仍然能保持他那分镇静,但眼神中已多了一层云雾掩映不定,因为他也和席三爷般,就像是一头被人用索子套着颈的老山羊。

拚也不是,逃也不是的滋味,永远都是令人最难忍受的!

罗老北终于离开了席公馆。

席三爷立刻吩咐三个精明能干的手下跟踪着他。

谁知道两个小时之后,他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跟踪罗老北的三个手下,已在跟踪的半途被人杀死,而且还将尸体悬挂在公路旁的一株大树下。

黄昏,六点十七分。

杜文鸿坐着一辆英国名厂的轿车,来到了席公馆。

他虽然是四条A里的老四,但气派上,也绝不比其它三人为小,而且他的手下,也有不少精明能干,或者是武功高强之士。

他来到席公馆的时候,金狼已在门外恭候着。

杜文鸿一向都很欣赏金狼。

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未能在自己的一群手下中,找得出任何一个人,能与金狼相比。

不过纵然如此,杜文鸿的手下,比狄关刀的手下倒又强多了。

席三爷不在大厅内。

杜文鸿有点奇怪,平时席老三有事找自己,总会坐在那张太师椅上等自己来到的。

但现在席三爷却不在那张太师椅上。

他没有问金狼。

但金狼已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道:“老爷子和蓝公子都在书斋里,等候四老爷。”

杜文鸿看着他:“出了什么事,要如此郑重在密室见我?”

席三爷的“书斋”,杜文鸿曾到过两次。

那里除了有些家俬台椅之外,四周就只有粗糙坚硬,厚逾尺半的花岗石,根本就连一本书都没有放置的。

与其说那是书斋,不如说是密室更为贴切。

因为那根本就是密室,而不是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