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全上海只有一个人可以克制白统,那么这人必然就是离群雁。
但离群雁在哪里?
他是不是已经到了法租界的赌场?
白统杀得兴起,连唱歌的女郎也不放过。
今天他使用的长刀,极其锋利,杀人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那女郎看见长刀向自己挥斩过来,已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但刀已到,她尖叫又有什么用?
她看来必死无疑。
但就在这剎那间,“铿”的一声,一根铁棒及时拦在她的胸前,接下这可怕的一刀。
白统向后退了两步。
他冷冷一笑,忽然把面具除下。
他冷冷的盯着一个黑衣人。
“离群雁,想不到你会在这里!”
离群雁手持铁棒,神色阴冷。
“白统,你以为彭爷真的已上当,把所有精锐手下,都调到赌场去?”
白统脸上木无表情。
他漠然道:“我知道,能够令彭巨强改变主意的人,天下间恐怕还数不出三个来!”
离群雁说道:“嗯!我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白统道:“他知道赌场有事,必然会集中力量在赌场里,等候黑虎帮的来临。”
离群雁点点头:“本来的确是这样的,但我却力持己见。”
白统道:“哦?你的意见刚好和他相反?”
离群雁道:“不错,当时我对他说,我敢肯定,黑虎帮今夜的目标,绝不会是赌场。”
白统道:“你的确不笨,深明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战略。”
离群雁道:“他初时还说我的推测是荒谬的。”
白统道:“但后来呢?”
“他并不是个笨人,当他再想一想之后,就改变了对整件事情的看法。”
“他最后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
“不错。”
“但咱们黑虎帮的人,的确看见彭爷暗中调派人手,前往赌场。”
“那是故布疑阵,让你上当,以为咱们已经中了你的圈套。”
白统瞧着离群雁,怔怔的看了半天。
这时候,夜总会的形势已然改变。
黑虎帮中人,终于遇上了十分强顽的对手。
他们再也不能轻松地肆意伤人毁物,而是陷入了苦战之中。
原本宽敝的舞池,现在已变成了决斗的地方。
白统忽然大喝:“你们统统都给我住手!”
他的嗓子原来也很惊人!
但单是他一个人下令停战,那是不够的。
幸好离群雁也立刻加上两句:“停下来,停下来!”
双方果然立刻停止了血战。
有人在喘气,也有人在呻吟,甚至已在死亡边缘。
白统凝视着离群雁,忽然说:“你为什么老是要缠着我,跟我作对?”
离群雁也冷冷的看着他:“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白统冷笑不语。
离群雁接着说下去:“举头三尺有神灵!无论是谁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无论事情已相隔多久,最后还是会得到应得的报应。”
白统冷冷道:“你既不像个和尚,也不是西方的传教士,但说话却倒有点三姑六婆的气味。”
离群雁冷冷一笑:“白金虹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他一向待你不薄。”
白统的脸色一阵发白,半晌才说:“你在胡说什么!”
“你勾结屠树庆,栽赃嫁祸白金虹,使他陷入冤狱,死得不明不白!”离群雁的嗓子突然提高两三倍。
“放屁!”白统怒叫道:“你在放屁,放屁!放他娘的臭狗屁!”
他真的在盛怒中。
他嘴里大叫“放屁”,手中长剑已向离群雁急戳过去!
剎那之间,白统已经一口气攻出十二刀。
他武学渊源且精深渊博,这一手刀法,乃是昔年佛山奇侠周常生的有名绝艺——“山雨满楼无影刀”。
周常生凭着这一套刀法,名震两广,连在浙江、河南也罕逢敌手,遂有“奇侠奇刀,两广第一奇”之称誉。
白统年轻时,曾拜周常生为师,及后,周常生遁迹空门,白统也离开了佛山。
但周常生传授下来的刀法,他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忘记。
他非但没有把刀法生疏,而且不时拨出时间,研究刀法上的招式。
十余年来,他不断去芜存菁,还加进了几招更凌厉的刀法,配合之下,“山雨满楼无影刀”的威力,居然更胜从前。
只是,他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真正的考验这套刀法。
唯有现在,才是他可以把这套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
他在怒中发刀。
刀尖森寒如雪,一刀紧接一刀,把离群雁迫退了五步。
离群雁速退五步,是因为看不透白统的刀法。
“两广第一奇”周常生的刀法,的确奇怪诡异,绝不能以常理测度之。
有时候,看似从右方斩过来的一刀,说不定瞬间却会从左边疾刺向敌人的心脏。
离群雁若稍失神,恐怕一上来就已死在白统的刀下。
但离群雁绝对没有大意。
他从第一次,第一天学武的时候,他的师父就已对他说:“武功再高强的人,只要一次大意,就可能会死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下。”
这一句话,他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忘记。
白统杀气大盛,刀势更急。
离群雁以铁棒迎敌,每一招都绝不能慢,每一招都绝不能有错。
白统突然大喝:“你为什么只敢招架,不敢还击?”
他这句话才说完,离群雁的反击就已来了。
离群雁的反击只有一招。
那是迎头一棒。
“嗨!”他大喝。
白统眼色大变,急以刀挡。
但他挡不住。
他挡不住,是因为他的刀虽然长,虽然锋利,但却绝对比不上铁棒沉重。
叮!刀立断。
白统的头颅也立刻四分五裂!
可怕的屠杀和残酷的血战已停止。
全市震动。
舆论群情汹涌,纷纷要求治安当局,遏止这种事情继续发生。
但舆论归舆论,巡捕房的人只是忙了几天,抓了几个流氓就把事情告一段落。
彭爷与黑虎帮的纠葛,并未因白统之死而解决,相反地,局势更严重了。
但无论怎样,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激烈的行动必须暂停下来。
当然,这绝不是和平,而是双方都正在喘息而已。
一月二十八日,晴。
一辆大卡车,从长沙运来了一批工艺品。
它没有驶入上海市,只是停在市南五里外的一间货仓里。
负责运送这一批工艺品到上海的,是三个彪形壮汉。
他们个个孔武有力,而且相貌都像凶神恶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这货仓的主人姓文,名尚武。
但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文尚武”这个人早已埋在一坯黄土下。
幸好他们也不是要把这批货交给“文尚武”。
这批工艺品的真正主人,是楚鸿峰先生。
货仓很古老,而且有些地方连屋顶都穿了几个大洞。
三个壮汉下了车,东张西望。
其中一个皱了皱眉,道:“怎么没有人,难道都死光了?”
另一人怒道:“你这张嘴就是这么混帐!”
先前那人忽然说:“有人来了。”
真的有人来了。
这个人一身黑衣裤,脸上的神态很平静。
“朋友,你家里的猫吃不吃狗肉?”其中一个壮汉问这黑衣人。
黑衣人微微一笑:“我知道这是暗语,可惜我不懂得该怎样回答。”
三个壮汉的脸色全都变了。
其中一人忙说道:“这个不是自己人!”
另一人咆哮起来:“你这小子,是从哪里来的混蛋?”
黑衣人淡然道:“我不是什么小子,而是你的祖宗。”
三个壮汉互望一眼,脸上都已泛出杀机。
但黑衣人却说:“三位若想打架,不妨先看看货仓四周。”
三人向外面一瞧,不由怔住。
只见货仓外,不知何时已悄悄的出现了一群人。
他们都带着武器,每一个人面上都木无表情。
三人的心同时下沉。
“你是谁?”其中一人问黑衣人。
黑衣人悠然一笑,缓缓道:“我是代表楚鸿峰先生来接收这一批工艺品的。”
这三个壮汉都不知道这黑衣人是谁。
但他们却都已看见,货仓四周都是凶神恶煞的汉子。
这些汉子,绝非黑虎帮中人,那是可以断言的。
但黑虎帮本该有人在这里接货的。
他们在哪里?
黑衣人很快就把答案说出来:“黑虎帮的人,都已给我们解决了,虽然其中有两三个逃脱了,但在十五分钟之内,黑虎帮绝不可能增派援手,赶到这里。”
三个壮汉俱是一凛。
在十五分钟之内,可以干多少事?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从心底里冷了出来。
黑衣人淡淡一笑:“三位并非上海滩的人,虽然和黑虎帮有交易,但跟咱们的老板,却还没有什么过节,所以,我绝对不会难为你们。”
其中一个壮汉忽然站了出来,说道:“我是郭汉,道上的朋友,都叫我“急先锋”。”
黑衣人微微一笑,伸出了手:“在下叫离群雁。”
郭汉也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这本是西方之礼。
郭汉没有用力。
离群雁也是一样。
他们并非在比斗手力,而是真真正正的握手。
郭汉神色严肃,道:“你是彭巨强的人?”
离群雁不置可否。
郭汉又道:“其实,黑雁之名,咱们近来也已略有风闻,听说尊驾在上海,把黑虎帮弄得天翻地覆,好不热闹。”
离群雁叹了口气:“不,这不是什么热闹,而是惨案连场。”
郭汉道:“这批货是什么料子,我也不想再瞒下去,而且要瞒也瞒不过各位,但我负责把货押运至此,一旦丢了,怎样回去向大当家交代?”
离群雁道:“这一点,在下早已有准备,老实说,咱们并非与贵帮会有过节,只是针对黑虎帮而已。”
郭汉说:“尊驾言下之意,是不想咱们受到损失?”
“不错。”离群雁道:“这批货值多少,咱们如数照付,不欠分文。”
郭汉道:“咱们可以收钱,那自然是好的,但黑虎帮却一定不肯罢休,据郭某所知,他们已接到了不少订头,倘若到时交不出货,他们的损失可不轻。”
离群雁冷冷一笑。
“咱们就是要黑虎帮焦头烂额,损失一笔庞大的金钱。”
郭汉沉吟半晌:“这恐怕……”
离群雁道:“你是怕会连累你们?”
郭汉道:“楚鸿峰并非善男信女,一旦发起狠劲……”
“你以为他现在还有余力跑到千里迢迢之外跟你们算帐吗?”离群雁冷冷一笑:“实不相瞒,咱们彭爷已决定要给黑虎帮一个重重的打击,恐怕不出一个月,这黑虎帮就会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在上海立足!”
郭汉叹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离群雁道:“一山不能藏二虎,况且咱们与楚鸿峰之间,有太多的新仇旧恨,局外人根本是无法明了的。”
郭汉盯着他。
“你真的要这一批货?”
“不错,也可以说,这是有点用强的成份,”离群雁再度强调:“咱们绝非存心要与贵帮过不去,一切行动,只是针对楚鸿峰的黑虎帮而已。”
郭汉叹了口气:“看来,咱们已经别无选择余地。”
离群雁道:“这实在是逼不得已之举,还望郭兄回到长沙,在薛帮主面前美言几句……
“还谈什么美言,这一下恐怕连我自己都得要挨一顿臭骂。”
离群雁连连抱拳:“为了此事令郭兄诸多不便,在下深感抱歉,抱歉!”
“抱歉!抱歉!”
抱歉归抱歉,这辆大卡车,终于还是给离群雁派人驶了开去。
但他也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把一大袋钞票交给了郭汉。
这是什么货?
是工艺品吗?
当然不,那只是掩饰的手段而已。
大卡车里真正的货物,是价值超过一百万的鸦片。
这是典型的黑吃黑。
但离群雁并不是吃掉长沙帮的货,而是半途截劫,把黑虎帮应得的货物抢走。
所以,受到最大影响的,不是长沙帮,而是黑虎帮!
楚鸿峰很快就已接到了这个消息。
当时,他本来还是很轻松的,和两个姨太太在厅中打情骂俏。
但当他听到这消息之后,这两个姨太太就给他赶了出去。
其中一个还想撒个娇。但这一次,她错了。
楚鸿峰发起脾气,一脚就把她踢出厅外。
“彭巨强!死黑雁!你们一定会后悔跟本帮作对的!”他气得牙痒痒的,忽然下了个命令:“召集所有的人来,每一个人都要来!”
一小时后,楚公馆几乎挤满了人。
这些人,全都是黑虎帮的份子。
楚鸿峰在他们的面前大声道:“军爷死了,咱们的货也给人抢走了,黑虎帮是不是已经到了穷途末日?”
没有人回答。
甚至没有人敢吭一口气。
楚鸿峰冷冷一笑:“这许多年来,咱们一直都是同舟共济的好兄弟,这一次,咱们实在已面临到生死关头,不是彭家帮倒下去,就是咱们全都得躺在上海滩!”
一个白衣汉子大叫:“咱们黑虎帮绝不能给人欺负!”
另一人也应声附和:“对,咱们去跟彭家帮的人拚了!”
一时之间,群情汹涌。
楚鸿峰吸了口气,心中稍觉庆幸。
黑虎帮,毕竟还是拥有极强大的力量,可以跟彭巨强周旋到底。
但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一人大声说道:“楚帮主,彭爷差人送来一封信。”
此言一出,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楚鸿峰神色凝重,从一个手下的手上,接过了一封信。
信上写道——
楚帮主:货已在余掌握中,汝势必倾全力夺回,唯此举无异存心挑起战火,于你于我,俱不划算,须知偌大上海滩中,除咱们外尚有不少势强力大之帮会,故又何苦相残,徒使他人坐收渔人之利?……
看到这里,楚鸿峰已“他奶奶个熊”大叫起来。
再看下去,信上写道——
是故与其大战一场,不如改武战为赌战,双方于赌桌上一决雌雄,余素闻楚兄赌术湛深,罕逢敌手,堪称逢赌必精,每赌必胜,不若就于此道上较量一番,未知尊意如何?
下款有朱砂印鉴一个,乃“彭巨强”三字。
楚鸿峰阅毕此信,眉头一皱,良久不语。
忽有一大汉又叫道:“咱们是不是马上去宰了彭巨强那老杂种?”
楚鸿峰摇摇头。
他忽然说:“咱们要准备一个盛大的酒会,迎接彭爷莅临楚公馆。”
众皆愕然,不知闷葫芦里卖什么药?
五日后,一个盛大的酒会,就在楚公馆里举行。
参加这一个酒会的,全是本市知名殷商,甚至是军政界的大红人。
也有不少黑道头子、大亨,穿着整齐,衣饰煌然而来。
这酒会是什么名堂?
知道的人居然很少!
下午五点十五分,彭巨强果然来了。
和他同行的,自然还有不少保镖。
但楚鸿峰的目光,却只是落在一个黑衣人的脸上。
那是离群雁。
离群雁也在看着他。
楚鸿峰尽量挤着笑容,但其实脸色已很不好看。
酒会在六点三十分,进入了高潮。
因为楚鸿峰与彭巨强这两大巨头,忽然玩起牌九来。
他们都是全场最惹人触目的黑社会大亨。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人在旁边押注。
离群雁也有一份。
他押尾门。
当庄的是楚鸿峰。
他们赌的是小牌九。
楚鸿峰当庄,第一手牌不算太好,但也有七点。
是人牌七。
彭巨强却抓了一副天杠。
天杠赢七点,当然是绰绰有余。
但离群雁却输了,他的牌只有两点。
楚鸿峰瞧着他,忽然说:“你今天似乎不再走运。”
离群雁淡淡一笑,道:“我从不相信命运这一回事,走运也好,倒运也好,只要还没输掉最后一注,就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楚鸿峰缓缓道:“我也希望你能一直赌下去,直到最后一注为止。”
离群雁道:“何谓最后一注?”
楚鸿峰道:“每个人在赌桌上,都一定有毕生的第一注,也同样会有毕生的最后一注。
离群雁道:“你认为今天晚上,会有人赌毕生最后的一注?”
楚鸿峰淡淡道:“我不知道。”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再说下去。
宴无好宴。
这一局赌博,更是非比寻常!
一小时后,离群雁的手风仍然很差。
他总是输多赢少。
但彭巨强却恰好相反。
他押注的时候,常赢庄家。
但等到当庄的时候,闲家的牌却全都落了下风。
他当然赢钱,他赢了接近十万。
十万块,在一般人的眼中,已是一个极庞大的数字!
但以彭巨强来说,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目而已。
楚鸿峰忽然说:“这样玩下去,好像不够味儿。”
彭巨强说:“楚帮主的意思,是想赌大一点?”
楚鸿峰道:“咱们不如玩沙蟹,相信会比较刺激一点。”
彭巨强道:“我不反对。”
但他接着说:“只是,我已有点累了,想休息休息。”
楚鸿峰一怔。
彭巨强微微一笑:“楚帮主不必愁没对手,阿雁自会奉陪到底。”
楚鸿锋瞪着离群雁:“你行吗?”
离群雁悠然一笑,道:“只要有赌本,当然行。”
彭巨强道:“无论你赌多少,有我在这里,放心去赌好了。”
楚鸿峰脸上木无表情。
至此,牌九局散,沙蟹局开始。
第一手牌,就出现了奇局。
只是派到第三张,注码就已经大得惊人。
楚鸿峰的牌面是一张3,一张5。
3是红心,5是黑桃。
至于离群雁,他的牌更差,是一张钻石4,一张梅花2。
楚鸿峰叫十万。
离群雁居然跟进。
第四张牌,楚鸿峰来了一张钻石6。
离群雁则是梅花3。
楚鸿峰考虑了半晌,忽然说:“五十万!”
双方的牌面都极劣。
楚鸿峰是356。
离群雁是234。
牌面没有对子。
也不是同花。
但双方都很可能凑成一条顺子。
可是,最少还要第五张牌,才可以看得出,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凑成顺子。
但这时候,楚鸿峰却已出注五十万!
离群雁是否跟进?
大多数的人都认为,他应该弃牌了。
这样的牌,根本就不值得去赌大钱。
但离群雁却说:“我跟进。”
负责派牌的荷官已准备派第五张。
但离群雁却又说:“且慢,我还可以再加大注码的,对吗?”
荷官一怔,点头道:“这个自然。”
离群雁微微一笑;“我再加注,多赌一辆卡车。”
“卡车?”楚鸿峰的眼色一变:“你认为一辆卡车很值钱吗?”
“卡车虽然并不怎么值钱,但是卡车里面的一批工艺品,却是价值无可估计。”离群雁淡淡的说。
楚鸿峰吸了口气。他不想别人知道这辆卡车的货物是什么。
“好,我愿意接受。”
“楚帮主,你认为它值多少?”
“你说个数目吧。”
“两百万怎样?”
众皆哗然。那是一辆怎样的卡车?
卡车里面载着的是什么货?
不少人都已心中有数,但却没有任何人敢说出来。
楚鸿峰咬了咬牙,道:“我接受!”
他真的付出了两百万。
当然,那已不再是现金,而是支票。
最后一张牌终于派出。
楚鸿峰派来了一张黑桃2。
离群雁的是一张梅花6。
于是楚鸿峰的四张牌是:2356。
离群雁的则是2346。
倘若楚鸿峰的底牌是一张4,那么他的牌就是顺子。
但离群雁的底牌若是一张5,那么他也同样是顺子。
除了可以构成顺子之外,两人的牌都是劣牌,充其量只能拥有6一对!
由于最后一张牌,离群雁来的是一张6,比楚鸿峰的2为大,所以最后叫注的是离群雁。
离群雁耸肩一笑,目注楚鸿峰:“你还能赌多少?”
楚鸿峰脸色一寒:“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离群雁慢慢的说道:“咱们这一手牌,也许就是你我最后一注,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就在这一手牌上面赌尽了。”
“赌尽了?”
“屠先生,当年广州那一局,你岂非也把白金虹所有的家当都赌尽了?”
众人皆是一怔。怎么忽然又会弄出一声“屠先生”出来?
“屠先生?”楚鸿峰冷冷一笑:“你在说什么人?”
“我究竟是在说谁,你现在还是不要问了,”离群雁淡淡道:“现在,我只是在问你,还能赌多少?”
楚鸿峰陡地大笑:“小子,你有种,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如此放肆!”
彭巨强忽然插口,说:“他没有放肆,因为他赌得起。”
楚鸿峰盯着离群雁:“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赢了我这条性命?”
离群雁并不否认:“你满手血腥,多行不义,就算死了,也绝对没有人感到可惜,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到现在还活着?”
楚鸿峰冷冷一笑:“连军爷都栽在你的手上,可见你的确有点门道儿,但想赢了楚某这条命,却恐怕是太妄想了。”
离群雁道:“世间上许多伟大的计划在未曾完成之前,往往会被人形容为妄想、白痴,但这些计划却还是一一实现了。”
楚鸿峰冷冷一笑:“好,我就跟你赌命,一命换一命,谁输了谁就得自戕!”
“一言为定?”
“不错!一言为定!”
双方同时掀牌。
楚鸿峰的底牌是一张J,红心J。
离群雁的底牌是一张Q,钻石Q。
没有顺子,没有对子。
楚鸿峰最大的一张牌是J,离群雁最大的一张牌是Q!
就是这样,离群雁居然就已赢了楚鸿峰。
“谁输了,谁就得自戕!”
但楚鸿峰没有自戕。
彭巨强说他赖帐。
楚鸿峰却说:“我一定会自戕,但刚才可没说过,一定要马上进行。”
彭巨强一楞。
“不是现在要等到何时?是不是等到你八十岁之后才动手?”
“不,”楚鸿峰摇摇头,微笑着说:“不是八十岁而是九十五岁,我这个人向来都有自知之明的,绝不冀求长命百岁,只要活到九十五岁,那也算是差不多了。”
彭巨强嘿嘿一笑。
他大声说:“各位大概可以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孔了吧?”
楚鸿峰脸罩寒霜:“彭巨强,你太过份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家,你若想在这里撒野,那是自取其咎。”
彭巨强冷冷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彭某既然来了,就绝不会怕什么龙潭虎穴!”
此言一出,气氛大是紧张。
楚鸿峰冷冷一笑:“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在自己的家里动手杀人的,但这一次,恐怕是要例外了。”
满堂宾客,立刻相继仓惶离去。
彭巨强哼的一声:“屠树庆,你明知今晚是个血腥之夜,却把所有的朋友都邀请到此,是不是以为自己必赢,可以在赌桌上大显威风?”
他不愧是老江湖,此语一针见血。
楚鸿峰嘿嘿一笑:“胜负乃赌徒常事,输掉两三百万,算得了什么?”
离群雁叹了口气道:“看见你现在这副可怜相,不禁令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彭巨强道:“你在想着谁?这人是不是也同样的可怜?”
“不,他并不是个可以用“可怜”两字来形容的人,”离群雁缓缓道:“他曾经与在下赌命,结果他输了。”
“你是说施真权?”
“不错,他输了之后,绝不赖帐,一瓶有剧毒的酒,一仰而尽。”
“有种!施真权活着的时候,虽然不值得恭维,但他这一败一死,却值得咱们为他喝采。”
“喝采个屁!”楚鸿峰的说话忽然开始变得很粗鲁:“他是条猪,一条又老又蠢的猪!”
离群雁冷冷一笑:“在不久之前,你岂非很倚重这条猪吗?”
“对!”彭巨强哈哈一笑:“这是物以类聚,老大是猪,老二是猪,黑虎帮大概该要改一改名字,叫黑猪帮才对。”
楚鸿峰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鸿峰其实并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真正的名字,是屠树庆。昔年白金虹被陷于冤狱,就是他的杰作。他并吞了白金虹的产业之后,不久就移居到上海。
上海,这个美丽而多姿多彩的城市,一直是冒险家的乐园。
屠树庆喜欢冒险。他曾暗中誓言,要成为上海的第一号大亨。
本来,他这个愿望,很快就可以达成,但却遇上了一个星。
彭巨强一直都在牵制着他,使他无法一帆风顺,为所欲为。
正是新仇旧恨,一迸爆发。
但屠树庆仍然一直摸不清,离群雁这年轻人的真正来历。
但他已决定不管这许多。
他要大开杀戒,即使把楚公馆变成血腥之地,人间地狱,也在所不惜。
也许有人会认为他很愚蠢。
但在当时的情况,他也的确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击败彭巨强和离群雁。
屠树庆已发出了总攻击的命令。
但彭巨强也显然早已有备而来。
楚公馆立刻变成了一个屠场。
离群雁冷冷一笑,对屠树庆说:“今天你的手风实在太差了,若再赌下去,仍然是会输得一败涂地。”
屠树庆目光一沉,忽然闪电般掏出了一柄乌黑得发亮的手枪。
砰!砰!他连放两枪,都是向离群雁的胸膛上射去。
但离群雁早已俯伏着身子,欺身向他扑了过去。
屠树庆两枪放空,心里已打个寒颤。
离群雁身手不凡,连“裂人”都不是他的敌人,屠树庆虽然也练过功夫,但相比下来,自然是差得很远。
他咬紧牙关,双手握枪,枪管下垂,又再“砰”然放枪。这一枪,可说是已经全无准头,只是情急之下拚命之举而已。
但这却也是异数。
他瞄准连开两枪,结果两枪落空。
可是,这胡乱急放的一枪,却反而射中了离群雁的左肩。离群雁挨了一枪,立刻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三尺。
子弹的威力,实在绝不寻常。
屠树庆这一枪居然得手,心头大喜。
他再举枪,瞄准了离群雁的脸庞。
这一枪,他要把离群雁的脸庞轰碎。
可是,离群雁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脚踢出。
双方的距离不短,离群雁这一脚,照理是绝对无法可以踢中屠树庆的。
但“啪”的一声,屠树庆的脸庞,居然火辣辣的挨了一下重击。
这是怎么一回事?屠树庆弄不清楚,只好在慌乱中再放一枪。
但这一枪却射向屋顶去。
原来离群雁虽然没有那么长的腿,但他却施展了一招怪着。那是“飞鞋”。
腿虽不长,但鞋子却可以变成暗器。
这鞋子虽然未能给予屠树庆很大的伤害,但却使他阵脚大乱。
最少,他这一枪已射空了。离群雁岂会放过机会?咬紧牙关,疾步冲前。飒!一把钢刀,插入了屠树庆的心脏!
屠树庆瞪大了眼睛。“当”的一声,手中一柄枪跌落在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姓谢。”
“姓谢?……”屠树庆深深的吸了口气:“谢群芳是你的什么人?”
“先父!”
“你……你……”
“我叫谢雁声,当年我父为了救白金虹东奔西走,但结果却给你派人杀了!”
屠树庆重重一咳:“原来这样……难怪……难怪你一直都不肯放过我……”
他说到这里,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终于“噗”的一声,倒在地上。
屠树庆一死,彭家帮的人立刻控制了整个战局。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彭巨强居然也身先士卒,跟黑虎帮几个高手杀得难分难解。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看出,这位彭爷,并非不学无术之辈。他是真人不露相,虽然身怀绝艺,但却一直都没在人前炫耀。
这一役,黑虎帮可说是溃不成军。
虽然屠树庆早已把金木水火土五堂精英高手集中在楚公馆,但由于他自己很快就倒下去,五堂高手,全都士气大挫。
正是蛇无头不行。
黑虎帮大败。
彭巨强打了一场很威风的胜仗。
翌日晚上,彭家灯火辉煌,大排筵席。
彭巨强很兴奋。
因为他已澈底的击败了黑虎帮。
各方人马,俱来祝贺。
只有一个人没有来,那是离群雁。
离群雁真正的姓名,是谢雁声。
他从南方远道而来,最终的目的,就是找寻白怜怜,和对付屠树庆。
现在,这两件事他都已达到了目的,他再也不愿意逗留在上海。
他必须回到故乡——那是广东。
怜怜当然跟着他。
但他们很快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彭巨强在庆功宴那天晚上,总共喝了十一杯酒。十一杯酒,并未使他醉。
但后来,有人给他一杯茶。
他喝了这杯茶之后,不到半分钟就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上海滩又再有强人冒出来。
他代替了昔日楚鸿峰和彭巨强的地位,声势之庞大,一时无两。
这情形,就像是黄埔江的江水,一浪掩一浪,永无停顿的时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