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渐渐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初时,岳小玉只是全神贯注留意着战况,等于他发现附近出现了围观者之际,四周最后已来了逾百人。
岳小玉不由心中暗吃一惊。
这些人,是友还是敌?
他很快分辨得出来了,那是一半敌人,一半属于己方人马。
布公子、诸葛酒尊已来了。
激战持续,叶上开以独臂迎战三儒士,在三百招之内,双方扯成了均势。
“好一个叶上开!”岳小玉在心中暗叫。
此时,围观者更多,从百余人逐渐增加,瞬即已聚集了六七百人。
五百招过去了,均势持续。
人潮汹涌,从四方八面涌至,很快就逾干之众了。
红日已逐渐高升,岳小玉突然有着一种闷热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他身边出现了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少女。
“小公主!”岳小玉不禁轻呼。
小公主只是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岳小玉吸了一口气,侧眼望去,立刻又看见了另一个艳色美人——万大小姐,万如意。
万如意脸上也挂着轻,轻纱很薄,并未完全遮掩她的花月貌。
人很美,姊妹都同样美。
但两人的神色都不怎样好看,最少,她俩并不愉快,当然,这是很正常的。
万层楼毕竟是她俩的父亲。
岳小玉看见小公主的手在颤抖,胸膛不断的在起伏着。
“叶上开,你这个乌龟王八,害苦了老子疼爱的美人儿!”岳小玉心里不由暗骂。
这时候,三儒士的攻势,渐渐缓慢下来。
攻势虽然缓慢,仍然主攻,并非改为守势。
只是,攻者攻不下,守者守得稳,看来看去,还是均势。
战况越来越紧张,奇怪的是:观战者虽然人数极多,但却一片静寂,不但不见喧闹,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每个人都在屏息观战。
但岳小玉的视线,却不时转移到小公主的脸庞上。
一千五百招子,叶上开的衣衫早已湿透,头顶上还有阵阵白气在冒升。
三儒士的招式越来越慢,甚至连眼神也越来越是呆滞。
谁占了上风?
是叶上开?还是这三个能够与叶上开苦拼到一千五百招开外的儒士?
最令人惊诧的,就是围观者已超逾万人。
逾万人的神线,都集中在这四个人的身上。
这一战的影响实在巨大得不可思议。
忽然间,一个怪人悄悄地靠近过来,扯了扯岳小玉的衣角,说:“俺知道他们是谁啦!”
来的是常挂珠,正是“江东五杰”的老大。
岳小玉眨眨眼,压低了嗓子道:“你知道他们是谁?”曾经是羊牯坑里的贵宾。”
“杨羊山的贵宾?”
“不错,他们就是……”
“齐、邬、候三大刀客,来自济南的武学高手,对不?”岳小玉淡淡的话。
常挂珠一愣:“你怎会知道?”
“猜出来的。”
“一猜便中,了不起。”
“难怪叶上开老早就注视着这三个人,果然是劲敌,不同凡响。”
“岳宫主,你瞧这一战谁胜谁负?”
“瞧不出来。”
“凭你的眼光也瞧不出?”
岳小玉淡淡一笑,道:“瞧不出便是瞧不出,又有什么稀奇了。”
常挂珠想了一想,笑道:“这也很难怪,就像是生孩子般,在娃还没有出生之前,真是很难猜得着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背后一人立摇头晃脑、道:“生孩子跟决战,完全是两回事,怎可以混为一谈?
岳小玉看着那人、不由笑了,而且笑得很愉快。
那是“铁杖如山”鲍正行、除了他之外,“玲珑妙手”舒一、“扇卷神州”白儒、“山东老娘”吕足金全都来了。
这几个人一出现,岳小玉立刻就觉得热闹非常起来。
这几个江东奇人就是有这个本领。
逾万人在此、岳小玉不觉得热闹,但“江东五杰”齐齐出现之后,气氛立刻就热闹起来。
鲍正行说完之后,吕足金便骂了一句:“不懂事的少开口!”
鲍正行不服气,道:“谁说俺不懂事?难道你认为生孩子跟决战这两种事,居然可以为一谈吗?”
吕足金叉着腰、道:“当然可以混为一谈!决战是拼命的事,生孩子也是一样,正是大家都在拼命!拼赢了的笑呵呵,拼输了的就完蛋大吉,半死不活,甚至是有死无活!”
舒一照眨眨三角眼,怪声道:“吕娘子,你生过孩子吗?”
吕足金道:“当然还没生过。”
舒一照道:“既没生过孩子又怎会知道生孩子是一桩拼命的事?”
吕足金道:“怎会不知道,白世儒的娘亲,就是在生孩子之后一命鸣呼的!”
白世儒闻言,立刻嚎哭起来……
两千招过去了,恨帝已经杀了一个儒士。
那是姓邬的儒士。
姓邬的儒士死在叶上开的“菊叶指”下,死时居然一脸安详之色,仿佛不是去死,而是要睡觉了。
叶上开除掉一人,但左肋下已中了下刀。
手刀也是刀,这种刀同样能致人于死命。
叶上开怕不怕死?
这一点,旁人是无法知道的,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怎么清楚。
若以为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这种想法往往是错误的,甚至是可笑复可怜的。
只有真正完全理智的人,才会了解自己。
一但真正完全理智的人,世间上绝对不多,而且,人总会有给感情埋没理智的时候。
就在这时,布狂风向公孙我剑这边走了过来,说道:“叶上开没有杞人忧天,齐、邬、侯三大刀客,果然是他命中的克星。”
岳小玉忙道:“是不是叶上开会败阵下来?”
布狂风点点头,说道:“是的,他败了。”
显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叶上开果然接着倒了下去。
静寂已久的人群立刻响起绵绵不绝的哄动之声。
“阿弥陀佛,善载!善哉!”叶上开倒下去之后,有人高喧佛号,那是一个很年青的和尚这和尚披白袈裟,脸上的神情异常肃穆。
他忽然抱起叶上开的尸首。
这下举动,立刻引起群众的关注。
个粗壮如铁塔盘的汉子冲了出来,大声喝道:“不管你是何方妖僧,快把这恶魔尸首放下!”
冲出来的这个人,原来是五眉会里的老三——金刚眉。
年青和尚没有把叶上开的尸首放下,只是淡淡的说:“人一死,一了百了,这位施主何必还要咄咄人?”
金刚眉喝道:“这孽魔害人不浅,俺要看看他是否已经死得透透彻彻。”
年青和尚道:“要怎样才能证明,恨帝已死的透透彻彻?”
金刚眉冷笑道:“只要让俺把他的脑袋割下来,那就是最佳证明。”
年青和尚摇摇头,道:“人都死了,还要把他身首异处太残忍了。”
金刚眉怒道:“恨帝生前所干的事,那一件不是残忍顶透的?”
年青和尚道:“所以,他是恨帝,是江湖罪人,但你不是。”
金刚眉道:“只要能证明大家清清楚楚知道恨帝已死,就算俺做一次罪孽,却又何妨!”
五眉会这几年来给天恨帮逼得好惨,金刚眉此刻的心境,是不难想像的。
年青和尚地狂笑。
“你们若真的要把帝身首异处才心息,那也可以,但却不必由你来动手。”
“咱们不动手,难道你想动手不成?”金刚眉喝问。
年青和尚道:“既是避无可避,此事就让贫僧处理好了。”
他并非说说便算,语声甫落,已把减也掣在手中。
飓!
这年青和尚的刀法极快,只是一刀就把叶上开的脑袋砍下来。
众皆哄然。
忽然间,人丛中有人大叫:“别放走这秃驴,他就是豪赌公子!”
“豪赌公子?”
“不就是南宫业吗?”
“对了,这混帐小子就是他奶奶的南宫业,他妈的不是人!”
“干掉他!这个不要脸,没有良心的害人精!”
霎时间,群情汹涌起来。
倏地,一人站在高处,发出了一声惊人的吼叫吼声如如雷,震痛了无数人的耳朵。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布狂风,布公子在吼。
胆敢在逾万武林人物中间,发出这一声巨吼,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也只有不寻常的人,才敢有此作为。
吼声一响,众皆静默下来,每一道目光都中在布狂风的脸上。
布狂风的脸有点嫣红,他并不是害怕,只是感到愤怒看见了一大群无知的人,除了愤怒之外,他还能有什么感觉?
没有人敢再出声,连金刚眉那样暴蹂的人也不敢,
布狂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对群豪说:“该收手了!”
“该收手了?”
什么意思?
场中绝大多数武林人物,都无法明白四个字的意思。
隔了好一会之后,布狂风才继续说道:“恨帝死了,天恨帮也完了,一场本来必不可免的武林浩劫,也该同时消失、结束!”
常挂珠立刻驳上一句:“这是一桩好事!”这人说话,十句中有九句半不大正经,但这一句却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随即有人欢呼,甚至喝彩。
布狂风却又大喝一声,把所有的欢呼和喝彩声,都喝停下来。
岳小玉看得十分过瘾,心想:“布公子平时看来一派儒者之风,但威严一发,倒不是开玩笑的模样。”他早就很钦佩布狂风,这时候更是饮佩得五体投地。
逾万人又沉静下来。
布狂风环视众人一眼,道:“其实,恨帝之死,并不一定是好事,他若活着,未必一定会把天恨帮全部豁了出去但咱们现在怎样了?恨帝一死,个个都忘了形,人人冲昏了头脑,是否想燃起一场大火,把这里所有人都烧得体无完肤,玉石俱焚?”
这番说话,不啻是当头棒喝!
群豪之中,十人里最少有八九个为之暗捏一把冷汗。
恨帝虽然死了,天恨帮也许崩溃在即,但最少,直至目前为止,天恨帮仍然是存在的。
星星之火,尚且可以燎原!
况且,眼前,这逾万武林人物之中,最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天恨帮的帮众!
所以,布狂风必须令大家冷静下来!
该冷静的时候,就得冷静。
布狂风的说话虽然又响亮又激动,但实际上,他的头脑是极其冷静的,否则,他也说不出这一番说话来。
没有人敢再说话了,虽然,许多人都恨透了天恨帮,但谁也不想掀起这场血腥的武林大浩劫。
倘若恨帝仍然活着,这场武林浩劫迟早是会爆发的。
但如今,恨帝已然伏诛,还有必要把事情闹得更严重吗?
就算有人心里不惜再拼,但这个罪名,却是担当不起。
所以,连金刚眉那样的他不再说什么了,他悄悄退开,站在龙眉和风眉的身边
那年青和尚忽然间向布狂风这边走了过来。
“布公子、贫僧有话跟你说。”
立刻有人对布狂风说:“小心,这和尚就是南宫业!”
布狂风漫声回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年青和尚走了过来,双手合什,道:“布施主是否想杀了贫僧?”
布狂风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杀你这个出家人?”
年青和尚道:“因为贫僧在出家之前、曾经害人无数。”
布狂风道:“那已是出家前的事了,须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年青和尚道:“但贫僧能否放下屠刀,就连贫僧都没有把握。”
布狂风道:“事在人为耳。”
年青和尚道:“虽然事在人为,却也往往身不由己。”
布狂风道:“大师担心什么?”
年青和尚道:“贫僧什么都不担心,反正人迟早难免一死,既欠血债,就得用血来偿还。”
布狂风道:“大师有何心愿,不防直说。”年青和尚道:“心愿有二,第一,希望布公子能厚葬恨帝。”
众皆哄然,甚至有人立刻破口大骂,但却给一人叱止。
叱止之人,并非布狂风,乃是有“茹毛饮血鬼独夫、六亲不认断肠人”之称的练惊虹!
保练惊虹也来了!
给练惊虹叱止的人,初时还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何方神圣,直至有人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他才吓得脸如土色的急急跑掉。
布狂风没有理会旁人怎样,他只是对那年青和尚道:“你的第一个心愿,我可以答应,还有呢?”
年青和尚道:“贫僧要单独见一个人。”
布狂风沉吟半晌,问道:“大师想见谁?
年青和尚沉声道:“贫僧要单独会见的这个人,他姓岳。”
“岳小玉?”
“对了,正是他。”
布狂风目光一转,凝视着岳小玉。
“你答应不答应?”
岳小玉坦然一笑,道:“答应,当然答应。”
年青和尚道:“很好,咱们走罢!”
忽听一人大吼道:“小岳子答应,俺可不答应!”
这个大吼之人,正是“铁杖如山”鲍正行。
鲍正行舞动铁杖,怒冲冲的走上前,骂道:“这家伙刮光了脑袋又怎样?始终还要个他奶奶的衣冠禽兽!”
舒一照听得连连摇头,道:“既已刮光了脑袋,头上又没有戴上帽子,那就决不能称之为衣冠禽兽,充其量是个穿衣裳的禽兽罢了。”
鲍正行哼一声,道:“不管他穿不穿衣服,叫之是个没有人性的禽兽,岳宫主万万不可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岳小玉向他笑了笑,道:“谢谢鲍正行五哥的好意,我会照顾自己的。”
说完,就跟着那个年青和尚离去。
两人的轻功,都同样出色。
不久,两人已远离人群,来到一座废墟之中。
岳小玉看着那个年青和尚,终于忍不住间:“南宫业,你在搅什么把戏?”
和尚默然良久,才说:“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花花公子,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岳小玉老实不客气地说。
“不错,贫僧从前,的确是个如此不堪的人。”
“但老子再聪明百倍,也想不到你会变成一个和尚。”
“这不是贫僧的主意。”
“不是你又是谁?难道一个人出家,还可以让别人来拿主意不成?”
“正是这样。”
岳小玉“噢”了一声,恍然道:“老子明白啦,这是叶上开的主意,对不?”
南宫业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岳小玉奇道:“他为什么要你出家为僧?”
再南宫业道:“在两天前,叶帮主对贫僧说:“天恨帮不可为了。’贫僧大惑不解,立刻追问原因……”
岳小玉道:“叶上开怎么说?”
南宫业道:“叶帮主说:‘我困倦啦,再也没有力量可以在武林中争霸。’
贫僧大不以为然,便道:‘帮主妙算神机,本帮势力更是如日方中,又岂会不可为?’
叶帮主仍是不断摇头,道:“断肠峡一战,我断了一只手,你总该看见了?’
贫僧道:‘帮主精明威武,纵使少了一只手,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碍。’
叶帮主道:“不成呼,少一只手,也许并不太严重,但布狂风之屈起,岳小玉之艺成,再加上公孙我剑已然逃脱,凡此种种变故,皆对本帮大大不利。’贫僧道:‘谋事每有顺逆境况,帮主切不可因一时之失意而心灰意冷。’
叶帮主叹息一声,道:‘这十几年来,本帮势力一直扩展,可知谁的功劳最大?’
贫僧不假思索,立刻回答:‘自然是帮主功劳最大。’
但叶帮主立刻摇头苦笑,道:“错了!功劳最大的,应该是红棉的亲娘叶大娘。’贫僧心下虽然大不以为然,但却也不便在帮主面前加以反驳,不久,叶帮主又接着说:‘叶大娘是个狠毒的女人,但她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贫僧本来不该追问这些事,但不知如何还是问道:“她的弱点在那里?’
叶帮主淡漠地一笑,道:“她对谁都无情,唯独对我和红棉例外。’
贫僧大奇,便道:“这也算是弱点吗?’
叶帮主道:对于那些寻常的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弱点,但她不同,她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一个野心比我还大的女人,她最心爱的历史人物是武则天,但却总是未能把我这个臭男人丢开。’
贫僧道:‘叶帮主是武林奇葩,自非一般男子可比。’
叶帮主播摇头,道:“别再自欺欺人,什么武林奇葩,人间奇男子,自己听见了也觉得想吐。’
贫僧呆了半响,才道:‘帮主以后有什么打算?’
叶帮主道:“你先别问我有什么打算,首先弄妥你自己再说。’
贫僧道:“属下不必有什么打算,总之,叶帮主走往那里,属下就跟到哪里去,连想都不必想。’
叶帮主哈哈一笑,道:‘真是傻话,倘若我这个倒霉的帮主要去见阎王,难道你也陪着我走向黄泉之路吗?’
贫僧立刻道:“这个自然!’
叶帮主不断摇头,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贫僧道:属下说的是真心话。’
叶帮主凝视着贫僧,道:“你真的对我绝对忠心,绝对服从吗?’
贫僧道:“属下可以发下毒誓。’
叶帮主挥了挥手,道:‘不必,你只要遵从我现在这个命令便可以了。”说到这里,南宫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岳小玉眨着眼,道:“叶上开要你刮光脑袋出家为僧?”
南宫业又吸了一口气,道:“不错。”
岳小玉道:“你答应了?”他这一问,乃是明知故问。
南宫业点点头,道:“贫僧可以不答应吗?”
岳小玉道:“叶上开有什么话对你说?”
南宫业道:“原来叶帮主早已为贫僧准备好剃度的事。”
岳小玉道:“他安排你在哪一间寺院落发?”
南宫业道:“清华寺。”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这寺院的名字,老子可没听说过。”
南宫业道:“那是一间很细小的寺院,里面只有八十个和尚。”
岳小玉道:“现在连你在内,就是八十一个了?”
南宫业叹了口气,道:“贫僧这个出家人,是作不得数的。”
岳小玉侧着脸,道:“明明是个大和尚了,为什么作不得数?”
南宫业道:“叶帮主要贫僧做和尚,贫僧已经做了,还算不算对他老人家一片忠心?”
岳小玉道:“忠心!忠心!忠心顶透。”心里却不怎么相信,像南宫业那样的人,也会有“忠心一片”的份儿。
接着,南宫业又说:“叶帮主一直待贫僧亲如子侄,他这一次命令贫僧出家,也是出于一番苦心。”
岳小玉皱了皱眉,问道:“何以见得呢?”
南宫业缓缓地说道:“因为叶帮主知道,天恨帮的业,已到了再无可为的阶段。”
岳小玉道:“既然早已知道,何以还不收手?”
南宫业道:“对于一个已经走到半途的人,要他回头折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岳小玉道:“但叶上开是个聪明的人,他应该明白,什么叫‘留得青山在’这一句话。”
南宫业道:“但他已经不再拥有青山了。”
岳小玉一怔:“什么意思?”
南宫业说道:“在三十年之前,叶帮主是充满自信的但是‘菊谷仙子’前辈之死,对他来说,这个打击是实在太沉重了……
岳小玉冷冷道:“但他仍然是恨帝!天恨帮的帮主!”
南宫业道:“虽然如此,他活在世上已没有真正的幸福可言。”
岳小玉道:“他自己有没有幸福,那是他自己的事,但他不应该把别人的幸福和生命也一毁掉,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南宫业道:“贫僧不知道。”
岳小玉道:“你不知道、谁知道?这几年来,你和他十分接近、他的事、你就算谈不上了如指掌,也决不会完全给蒙在鼓里!”
南宫业道:“贫僧只知道天恨帮这一片庞大的基业就在忽然之间崩溃下来了。”
岳小玉道:“物先自腐而后虫生,天恨帮的崛起井非朝一夕,同样地,它的灭亡也决不是忽然间就出现的事。”
南宫业道:“贫僧不懂。”
岳小玉忽然生气起来,喝道:“别在老子面前贫僧前贫僧后好不好?你根本就不配做个出家人你满手血,满脑子都是害人的主意!你就算是可以骗得了全天下的人,也骗不了佛祖爷爷,更瞒不过你自己!”
南宫业苦笑了一下,道:“当然更加瞒不过你了。”
岳小玉嘿嘿一笑,道:“我算得上什么?当年,你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武林高手,但小岳子还只不过是个小无赖,连最粗浅的拳脚功夫也不懂,嘿嘿,当时,你是天上的云小岳子是地下的污泥,甚至是狗屎!猪粪!”
南宫业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所有的武林人都知道,你还比我强胜得多。”
岳小玉冷冷一笑,道:“这又怎样了?你归你,我小岳子还是小岳子,只要你不惹我,我不犯你,咱们本来就是天各方的人。”
南宫业摇摇头,道:“不!贫僧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
“恨你?老子为什么要恨你?”
“贫僧以前欺负过你,难道你已完全忘记了?”
南官业大声说道岳小玉怔住了。他怔怔的瞧着南宫业的脸,仿佛正在瞧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
良久,他才紧蹙着眉,道:“南宫业,你今天怎么了老是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
南宫业道:“贫僧本来就是个一文不值的人。”
岳小玉眉头皱得更紧:“南宫业,你的雄心壮志那里去了?”
南宫业摇摇头,道:“没有了。”
岳小玉道:“你不是一直想做个武林大人物吗?”
南宫业道:“连叶帮主那样的人材,也落得如此惨淡收场,区区南宫业又算得上什么。”
岳小玉道:“叶上开是叶上开,南宫业是南宫业!”
南宫业道:“你弄错了,叶上开就是南宫业,南宫业也就是叶上开。”
岳小玉奇道:“什么意思?”
南宫业道:“叶帮主若成功了,南宫业也会成为一个成功的武林人物,可是,叶帮主已完了,贫僧还又有什么指望?”
岳小玉道:“你一直把自己当作他的影子?”
南宫业道:“能够成为叶帮主的影子,已经是一件值得荣幸的事。”
岳小玉“呸”的一声道:“懦夫!”
南宫业道:“也幸亏我是个懦夫!”
岳小玉一愣:“这句话老子可又不怎么懂了。”
南宫业道:“倘若我并不是个懦夫,将来还会有多少人死在我手里?”
岳小玉冷冷道:“现在也不见得你以后不会再害人。”
南宫业惨然一笑:“南宫业以后也不能害人了。”
“不能?为什么不能?”
“贫僧已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要陪着叶上开走向黄泉之路?
“正是这样。”
“荒谬!值得吗?”
“岳宫主,难道你希望我这种人长命百岁?”
“老子不知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南宫业怪笑了一下,“就算贫僧偷生下去,结局还是十分悲惨的,与其长受痛苦不如早点一死以谢天下。”
岳小玉怔怔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南宫业缓缓地再说了一句:“好好对待盈盈!”
岳小玉一呆,不由自主地回答:“我会的。”
南宫业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但他这一笑,十分可怖。
每只见一道淤蓝的血,从他嘴角慢慢沁透出来。
岳小玉脸色一变,急道:“你服了毒吗?”
南宫业痛苦地点点头,然后就慢慢的倒了下去……
武林大局形势急转,使绝大多数江湖人物为之大感诧异。
声威骇人的天恨帮,就在那一天悄悄地风流云散,不复再肆虐中原武林。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一场武林浩劫,终于侥幸可以避免了。
一直被江湖中人称为“茹毛饮血鬼独夫”的练惊虹十分高兴,但在高兴之中却又显得有点惆怅他回到了饮血峰,在血花宫碧血楼台,和一群武林朋友喝酒布狂风、公孙我剑、诸葛酒尊、欧如神、铁老鼠、常挂珠、白世儒、吕足金、舒一照、鲍正行、岳小玉等等都是他的座上客。
其实,公孙我剑和岳小玉,都不能算是人客,而是主人身份。
常挂珠跟一干江东兄弟,都是肝胆相照,豪情、滑稽兼而有之的人物,再加上一个“江东老娘’吕足金,自当是不愁寂寞。
虽然胡无法已经死,但他仍然活在江东兄弟的心里。
酒过三巡,每个人都有了酒意。
练惊虹忽然倚在楼台栏杆前,弯腰大笑笑?有什么好笑?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管。
笑笑是好事,人一高兴起来,就会笑了。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正在发笑的人而担
但。
公孙我剑却悄悄的走了过去,轻轻拍着练惊虹的背脊道:“练老兄,怎么哭了?”
练惊虹笑声倏止,冷冷的望着公孙我剑,道:“我是在,笑,不是哭。”
公孙我剑却没有看着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他手里有双青花瓷碗,里面盛着半碗竹叶青。
他把半碗竹叶青一口喝掉,才缓缓叹了口气,道:“练老儿,难道你是哭是笑,连我这个老孤狸也听不出来吗?”
练惊虹愣住过了半晌,他才吸一口气,道:“是哭又怎样了?”
公孙我剑道:“为谁而哭?”
练惊虹道:“不知道。”
是公孙我剑道:“你伤心得这么厉害,居然连为谁而伤心都不知道吗?”
练惊虹道:“也许,你比我还知道得更清楚。”
公孙我剑不禁又叹了口气,道:“还是不要说的好。”
练惊虹怒道:“要就不提,既已提了,为什么还要婆婆妈妈吞吞吐吐!”
公孙我剑却不生气,只是淡淡道:“练惊虹啊!练惊虹你怎配被称为“六亲不认断肠人?”
“为什么不配?”
“你若真的六亲不认,就绝不认为了一个可悲的女人而伤心。”
“你……你……练惊虹瞪视着公孙我剑,这次隔了很久才能继续说下去,“你真的知道了?”
公孙我剑叹道:“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也是个丑陋的女人,但对你来说,她却是曾经那样地重要。”
练惊虹的脸色阵阵青,阵阵白。
他知道,公孙我剑说的那个女人,就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
叶大娘曾经救过练惊虹,但最后还是伤害了练惊虹。
一个这样的女人,可真是令人咬牙切齿。
但现在,她死了,死在叶上开手下。
练惊虹不禁有点后悔。
他后悔的是:与其让她死在叶上开手里,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把她杀了。
这是一件太令人遗憾的事,但真正值得说遗憾的地方在哪里,练惊虹却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也许,人就是这样玄妙的,这样矛盾的。
练惊虹看着公孙我剑,看了很久,终于说:“今天不该流泪,咱们找老叫化子,他是酒王之王,看着他今天会醉成怎样的好了。”他这两三句说话,听来也是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夜更深,血花宫却更热闹。
因为许不醉、公孙咳、欧一神夫妇、龙眉、凤眉、金刚眉、画眉、肥娘、方孟海、钱有多、楼丹枫、豹姨、游出海都相继来了。
至于沈必理、穆盈盈、本来就一直都在血花宫中。
岳小玉对沈必理很好,频频敬酒,但对盈盈却更好当然,他也没有忽略了万家姊妹。
只是由于万层楼死了不久,这对姊妹并没有陪着众人高兴,只是在血花宫另一楼阁里、姊姊轻抚弦琴,妹妹却琵琶伴奏。
曲意清凉,但并不扰人。
她们已决定永远不再重返提龙王府。
提龙王府会使她们有太多回忆,而这些回忆,都并不是太美好的。
而且,人总不能老是活在回忆里。
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姊姊这样想,妹妹亦然。
岳小玉在这楼阁里静静倾听姊姊二人合奏,一曲既终,但觉耳目澄明,心中再无半点杂念。
但这种“再无半点杂念”之心,对岳小玉来说只能维持一阵子而已。
当他略为定一定神,再看看花容月貌的小公主之后,他心中的“杂念”立刻又再冒起来。
但万如意的目光,却使他不得不努力地装得一本正经场面似乎有点尴尬。
但就在这时候,救星忽现,布狂风也来了。
岳小玉瞧瞧布狂风,再瞧万如意,不禁吐出一口长气,由衷赞道,“真乃璧人!”
万如意忽对布狂风说:“你这位岳兄弟,很有趣!”
布狂风伴在她身边,“我呢?我是否一个无趣无味之人?”
万如意轻轻叹了口气:“你……你是一块铁。”
“笨铁!”
“不但笨,而是冷。”
“但这已经是从前的事了,到了如今,这块又笨又冷的铁,已在石榴裙下化作绕指柔……”
卟嗤”一声,冷艳的万如意终于在布公子怀里笑了起来。
血花宫曾经被武林中人视为魔域。
那时候,提龙王府是武林禁地,但在一般人的印象里,饮血峰血花宫之名,似乎更加使人觉得恐怖。
但如今,一切都改变了。
穆盈盈对岳小玉说:“血花宫本来一直都是个美丽的地方。”
她说的是真话。
岳小玉也知道,她说的话只字不假。
在黎明时候,许多武林高手还在醉乡之中,他们也许不是真的喝得酩酊大醉,但却真的已很疲倦。
连练惊虹都困倦了,其余人等又怎能例外?
只不过,练惊虹真正困倦的并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心。
人老了,心也老了。
在大悲谷一战之前,他还没有这个感觉。
是不是叶大娘死了,对他才是一个真正严重的打击。
在旁人眼里,这是不可思议的。
叶大娘一真都在谋算着他,一直都想血花宫落在天恨帮的手里。
她是血花宫的叛徒,也是武林中的罪人。
但她死后,真正感到悲伤的人,却是这位“六亲不认断肠人。”
江湖人,江湖事,正是何等令人费解。
五日后,血花宫忽然办起喜事来。
有人要成亲了。
是布狂风和万如意?
不,这一对“璧人”缔结良缘,是迟早的事,但却不是现在。
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岳小玉和他的五位红颜知已吗?
也不是,虽然,这也是迟早的事,但也不是现在。
要成亲的人,居然是“酒霸之孙”许不醉!
许不醉已失意多年,人人都以为他再也不会成亲了。
然而,世事如棋,姻缘这种事,更加无可测度,无法可估。
新娘子是谁?
哈哈,说来真是令人想像不到,垂青于许不醉,愿意和他长相厮守的,居然是花一般美艳的画眉。
画眉成亲了,新郎官是许不醉。
这是一段奇缘,奇得不能够再奇的奇缘。
这段奇缘的来龙去脉,若要用笔墨一一交待清楚,只怕三几天也说它不完。
所以,不必理会“因”只须知道“果”就已经很足够了。
画眉成亲,最高兴的当然是风眉。
风眉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一直希望画眉可以找到一个好归宿。
许不醉虽然并不年青英俊,但却是个罕见的武林奇才,尤其是在画眉的薰陶下,这位“酒霸之孙”已答应不再酗酒了。
五眉会群豪闻讯,都是雀跃万分,纷纷前来贺喜不已。
已沉寂了好一段日子的血花宫,忽然越来越是热闹,而且还办起喜事来,真是异数。
许不醉成亲,虽然难免喝几杯酒,但却没有醉,这样子喝酒一辈子也不会醉。
但没有人敢怪责他不够朋友,因为在新郎官旁边“护驾”的是龙眉、公孙我剑、诸葛酒尊、欧如神,还有常挂珠。
这些人,全都不好对付。
尤其是常挂珠,他的道理往往比一匹布还长,谁惹上了他,都是天大的麻烦正当人人都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岳小却左拥右抱,跟小公主和穆盈盈谈得异常投契。
“盈盈师妹,你会不会把小岳子踢出饮血峰外?”
“踢得动吗?”
“你是练过踢狼腿功的,脚尖虽然细细小闰,但只消运劲一踢,小岳子立刻就得变作滚地葫芦,滚到山峰之下。”
“我才不踢。”
“心疼吗?”
“我心疼的是自己。怎么了,那时候受伤的只是小岳子,可不是你这个美
人儿。”
“我若真的踢了你,小公主肯就此罢休吗?”穆盈盈说。
到这里,笑吟吟地瞧着小公主。小公主立刻说道:“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岳小玉嘻嘻一笑,在她脸上香了一下,道:“你会怎样?”
小公主在他的鼻子上捏了一下,道:“我会在山峰下一脚把你踢回上来。”
“这番死也。”
岳小玉舌头一伸,“你俩一个踢下去,个踢回上来,小岳子岂不是变成一个混球了。”
小公主说道:“既是混球,也是混蛋。”
岳小玉忽然哈哈一笑:“真乃羡煞旁人之至。”
穆盈盈奇道:“给人踢来踢去,又有谁会羡慕了?”
岳小玉说道:“若给毛茸茸的粗脚踢来踢去,那自然是一大苦事,但你和小公主的脚都是又香又滑,那就会越踢越舒服啦……”
“贱骨头!”小公主笑骂不已。
岁月匆匆,转瞬又已三载。
岳小玉长得更高大,也更成熟了。
他仍然是血花宫主,又是随意门的掌门。
创立随意门,是公孙我剑多年以来的心愿,岳小玉终于为他完成这个愿望随意门,随意所之,绝不拘泥,正是喜欢怎样便怎样这规条对岳小玉来说,最是适合不过。
于是,随意门的总护法,就用上了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人,这人就是铁老鼠。
铁老鼠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机会成为一大门派的总护法。
但事实已经如此,他的确是随意门的总护法了。
也许有人会担心,铁老鼠武功平凡,待能担当如斯重任不要紧,武功是可以练出来的。
公孙我剑给铁老鼠很大的鼓励。
不但谁也想不到,铁老鼠后来居然拜了一个武林异人为师。
这异人武功之高,身份之尊崇,只怕尤在练惊虹之上那是蜀中唐门的主宰——唐老太爷。
唐老太爷活到九十二岁,后来没有收过任何异姓之人为弟子,铁老鼠居然能被破格收录,又是一大奇事。
终于,有一位唐门长老召开大会,向唐老太爷提出质问。
“铁老鼠何许人也。”
唐老太爷笑笑,把手中一柄折扇缓缓张开,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那是:“义气中人!”
这就是唐老太爷的答案。
春桃盛开,园中花团锦簇
岳小玉躺在一张可以荡来荡去的吊椅上,左手捧着小小公主,右手搂着小恶女的肥腰他捧着的不是小公主,是小小公主。
小小公主就是岳小玉和小公主生下来的小娃儿,她现在快满周岁了,脸蛋儿又圆又白、胖嘟嘟的十分可爱。小恶女的肥腰,本来像是水蛇儿一样,但最近胖了!而且还继续一天一天的胖下去。
她已怀孕六个月了,岳小玉把耳朵贴在小恶女的肚皮上,忽然哈哈一笑:“两兄弟又在肚子里吵架,双胞胎真是特别麻烦。”
小恶女“啐”了一口,笑着道:“重男轻女,还贪多务得,包管将来生下来的全是女娃娃!”
岳小玉立刻在小小公主的脸蛋儿上亲一亲:“女娃儿温柔可爱,一样多多益善。”说罢大笑,神情乐不可支就在这时,忽听水莹儿喜孜孜前来报喜:“于艳艳姊姊已经诞下麟儿啦,长得又俊俏又强壮!”
岳小玉更是高兴,从吊椅站起,笑道:“虎父无犬子,于艳艳够斤两,他生的娃娃一定十分威武。”
不久,程盈盈抱着一个要孩,笑盈盈的走了过来:“称过了,九斤三两。”
岳小玉道:“是光脱脱秤,还是连衣服一起上秤?”
盈盈笑笑不语,接着水莹儿也来了。
她的肚子和小恶女一般大小,都已怀孕接近半年。
岳小玉左瞧瞧,右看看,笑道:“你们两个比赛比赛,谁生得快,谁就可以得到奖赏。”
小恶女拉着水莹儿的手,笑笑说:“莹妹妹,咱们的相公,出手大方,为人慷慨,真是没话说的,如此郎君,该用什么词句赞美才好?”
水莹儿不假思索,便说道:“无赖丈夫。”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但笑得最起劲的,还是刚长出了两颗大门牙的小小公主。
(全文完,“血河九灵”二校)
注:以梦远书城的电子书为底本再次二校,补充了大量缺文和目录,目录来自《武侠世界》连载版。自“第二十六章:彭孤魂厌世,吞食毒猪肉”开始,由血河九灵扫校,此乃《武侠世界》连载版结局。
201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