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掌,险些把这位“流水客”送进阴曹地府,但最后总算是逢凶化吉,没有糊里糊涂地送掉了性命。
郭冷魂来了。
他并不是单人匹马而来,陪他一起勇闯大悲谷内,还有岳小玉。
大悲谷的形势,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十分紧张。
万层楼父女被困于中,谷外的形势也是异常吃紧。
天恨帮固然想强攻硬打,一下子就把大悲谷里所有的人解决。
但恨帝一直没法赶来。
没有恨帝亲自把持大局,谁敢硬闯大悲谷?
虽说万层楼练功走火入魔,但是万层楼仍然是万层楼纵使他再无动手之力,但他的才智、计划、谋略,还是令人思之而心寒的。
是以形势一直胶着。
但就在这一天,忽然杀出了两个不顾一切的武林高手。
郭冷魂是含怒而来的。
他又怒又惊诧,他很不愿意相信岳小玉的说话。
岳小玉曾经这样对他说:“恨帝的女儿叫白木头一块巾,那是一个‘棉’字,而且,她是姓叶的,所以,我怀疑就是叶红棉姊姊。
郭冷魂震惊极了,问:“岳小玉,这消息是从那里听回来岳小玉只说出了一个人名字。”
他说:“是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郭冷魂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从太乙真人口里说出来的话,又有谁能怀疑?
甚至可说是有谁敢怀疑?
所以,郭冷魂跟着岳小玉来的。
他们来到的时候,雨很大,但在郭冷魂眼里,这些雨根本就不存在。
别说是雨,就连人的血也不存在。
他一冲向黑色帐营,立刻就有十二个武士向他和岳小玉展开猛烈的攻击。
这十二个武士行动疾迅,而且互相配合得很好。
一般武林中人,一旦遇上这十二个武士,很快就会变成肉酱。
但郭冷魂和岳小玉的身手,又岂是一般武林中人可以比拟。
十二个武士武功再高,出手更快更狠,也拦不住郭、岳二人思,两人瞬即解决所有武士,然后昂道插胸进入帐营。
郭冷魂进入帐营后,眼睛里只看见一个人。
“红棉!真的是你!”他的声音嘶哑,两眼红得可怕,“你就是白木头一块巾,你就是恨帝的女儿!”
黑衣女郎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她就是叶红棉,恨帝的女儿
也是叶上开的女儿!
“菊痴”叶上开,这位曾被江湖中人公认为武林奇葩的绝世高手,竟然就是天恨帮主一天恨帝君!
这是何等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郭冷魂虽然令怒而来,但心里却没有太大的仇恨。
对于天恨帮的恨帝,郭冷魂是深恶痛绝的,但这并不等于他和恨帝之间,有着牢不可解的仇怒。
恨帝没有对付过他,也没有杀过他任何一个亲人直接的仇恨,照算是没有了,但间接的仇恨,却是罄竹难书。
无数江湖好汉,无数良朋益友,都在这十年八年之内给天恨帮害得好惨、好惨。
但这也还罢了,天恨帮欠下江湖人的债实在太多,要数是数不清的,要记也是记不来。
但是叶红棉为什么偏偏会是恨帝的女儿。
这是苍天弄人,还是人为的自作孽?若说是人为的自作孽,这笔帐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郭冷魂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再他闯进黑色帐营,是想找叶红棉,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但他的心情异常矛盾。
他虽然不顾一切闯进帐营时想见叶红棉,但他却宁叶红棉不在。
但最后,他还是看见了叶红棉。
刹那间,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死囚终于在刑场上看见了刽子手。
他很难过,难过得想哭,甚至想死,立刻就死。
叶红棉的父亲,可以是一个和尚,可以是一个穷叫化,甚至可以是一头猪,或者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但偏偏都不是。
她的父亲是“菊痴”叶上开!
本来,她的父亲是叶上开,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如今种种迹象都在显示,叶上开也就是天恨帮的帮主——恨帝。
恨帝!这是何等令人心寒颤栗的一个名字!
郭冷魂此刻的心情,岳小玉是可以理解的。
郭冷魂又陷入一片纷乱之中,而在这个时候,别人要暗算他,自然是易如反掌的。
呼延丹既在帐营之中,就算想不出手也不行了。
他也是一个堂主,武功决不会弱。
但他还没有出手,岳小玉已用倚马神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呼延丹虽然苦练了二十年武功,见过无数大仗大阵,但却还是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剑法,岳小玉的剑法不但快,而且还极之古怪,呼延丹就算再三准备,结果也是一样的。
岳小玉杀了这人,嘴却在咕哝:“没想到这厮一貌堂堂却比南宫业还更脓包得多。”
他在咕哝中,郭冷魂却是听而不闻,只是两眼呆愣愣地看着叶红棉。
叶红棉没话说,只是悄悄掉下两行眼泪……
眼泪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却可以影响别人,尤其是男人。
叶红棉从来没有把眼泪当作武器使用,甚至连想也没有想过。
但现在,她的眼泪已变成了武器,而且是极厉害极厉害的一种武器。
她若不掉下这些眼泪,郭冷魂决不会在她面前软弱下来。
但她的眼泪改变了一切。
该流泪的时候若不流泪,那可能会造成某种损失,而这些损失,是任何人都无法在事前想像的。
即使在事后,也是无从估计。
郭冷魂没有流泪。
他的眼眶是干的。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比一个流干了泪的人还更难看。
想哭的人,不一定有泪,就像是一些想死的人,甚至引刀抹颈前一刻,还是若无其事,仿佛明天就会考中状元似的。
叶红棉站在人他面前,虽然脸上泪痕如雨,但嘴唇却是干涩的。
“郭大哥,你杀了我罢。”她用一种幽急得难以形容的声音说。
郭冷魂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杀你。”
叶红棉道:“你若不杀我,你会一辈子都后悔的。”
郭冷魂道:“我若杀了你,那才是一件后悔莫及的事。”
叶红棉用衣袖抹干了眼泪:“算了,以前的事,就当是南柯一梦也罢。”
郭冷魂道:“那不是梦,咱们从前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千真万确的。”
岳小玉在旁边看得双眼都不霎一下,心中暗道:“郭大哥是个重情义的人,我若是叶姊姊,就算死在他掌下,也是堪心情愿之极。”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从后面清清脆脆地传了过来。
岳小玉回头望去,立刻就看见了一匹黑马,马鞍上有个冷冰冰的黑袍妇人。
岳小玉心头忽然一跳,暗叫道:“好凶厉的女人!”
这妇人是谁?
莫不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来了?
正当岳小玉寻思不已之际,忽听叶红棉轻轻叫了一声:“娘!”
娘!叶红棉的娘!
不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又是谁?
叶大娘骑着黑马,穿着黑袍,脸上全无半点表情地而来。
来者不善。
郭冷魂是这一种人,岳小玉也是。
叶大娘呢?她虽然只是一个妇人,但江湖上又有谁敢小觑了她?
就连练惊虹、万层楼那样的绝世高手也不敢。
叶上开呢?
叶上开是武林奇葩,但最奇怪也最可怕的,却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恨帝。
纵使是恨帝叶上开,他也不敢漠视这个女人。
叶上开当年只钟情于“菊谷仙子”皇甫嫣,但跟他生下女儿的却还是叶大娘。
叶大娘一点也不美。
她现在固然不美,年轻时候也不美。
她不但不能跟皇甫嫣相比,甚至连现在的吕足金也比不上。
她最大的长处并不是容貌,而是她的手段。
她对男人有手段,对别的女人更有手段。
对付不同的男人,她就采取不同的手段,就像个擅画,在山绘山色,遇鸟绘鸟姿,看见绝世美人,就会描画出一幅仙女下凡般的画像。
她能够有今天这般功业,殊非幸致。也许“功业”二字,未免是说得太动听了,但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对于天恨帮帮众而言,把叶大娘的霸业说成功业,才是最恰当不过。
但对郭准魂来说,却又是一件倒霉透顶的事。
为什么叶红棉的老子会是恨帝?而且娘亲又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如此娘亲!如此老子!郭冷魂心里不由在狂喊:“何以不幸的事都缠在红棉身上?”
叶红棉还是很健康,脸还是很娇美,但她不幸,太不幸!
恨帝不仁,“不开花女后”之魔名,更是令人闻名丧胆,真是可恶复可恨!
但叶红棉是无罪的。
她无罪!无辜!奈何世事偏偏太无情,她的娘亲来了,恨帝驾临之期,想也会不远罢?
叶大娘人在马鞍上,两眼直盯着岳小玉。
岳小玉不怕她。
他虽都不怕,叶大娘又怎样,她不好惹,岳小玉又岂是他妈的善男信女?
“你姓岳?”叶大娘终于首先开腔。
她的人不美,嗓子却不坏,到了这把年纪,一开口还是十分动听的吴侬软语。
她若是美人,再加上这嗓子,那就一定很不得了。
但她不是美人。
她的嗓子虽然不错,但却绝少笑容。
她不喜欢笑,能令她发笑的事,一年中绝不会超过三次。
所以,有人说她一辈子都不笑。
她不笑,但是岳小玉却用嬉皮笑脸的手法来对付她?
“本座不错是姓岳,既是岳丈大人的岳,也是岳飞的岳,岳小玉便是区区在下了。”
叶大娘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
岳小玉道:“叶大娘?”
“不错,大概你早已听过我的名字罢?”叶大娘的语气越来越冷峻。
岳小玉道:“听过,很不错。”
“很不错?什么意思?”
“有口皆悲,不是石碑的那个碑,而是悲哀凄凉之悲。”
“好刁的一张嘴。”
“这不怪嘴巴的事,只是舌头调皮,本来老早就想把它割掉,但江湖上千千万万英雄好汉都不赞成,所以只好不割。”
叶大娘倏地脸色一沉,瞪视着叶红棉:“你听见他的说话没有。”
叶红棉点头。
叶大娘道:“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赖,你马上给我杀了他。”
叶红棉摇摇头:“不,我不想杀任何人。”叶大娘冷笑:“该杀的人,为什么不杀?”
叶红棉道:“女儿知道,岳小玉并不是那些该杀的人。”
叶大娘嘿嘿一笑:“他胆敢得罪你娘亲,难道还不该杀吗?”
叶红棉道:“每个人都会有被别人得罪的时候,倘若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人,天下间所有的人只怕早已死掉。”
叶大娘脸色更不好看:“女儿大了,一切都可以自作主张,你现在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亲存在吗?”
叶红棉红了眼,垂下头不再说话,但郭冷魂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怒叫道:“叶大娘,你根本不配做红棉的娘亲。”
叶大娘两眼一瞪,也怒形于色,道:“我不配,谁配?难道,你以为红棉有八九个娘亲不成?”她的说话很霸道,也很刻薄。
郭冷魂道:“我不想跟你斗嘴,但你也别再逼红棉。”
叶大娘哼了一声,道:“红棉是我的女儿,我喜欢怎样便怎样!”
“不,你根本就不配做红棉的娘亲。”
郭冷魂怒叫着道:“红棉是无辜的,价钱和叶老魔作孽多端,那是你们两人的事,我现在就要带着她离开这里。”
“胡说!”叶大娘骂道:“你这个骗子想骗咱们的女儿,还没有这么容易。”
“别吵了!”岳小玉越听越是心烦,也怒气冲冲的说:“还是,听老子的说话,大家暂时分开一阵,待彼此心平气和之后,才慢慢坐下来商量商量。”
“放屁!”叶大娘冷笑不迭:“你凭什么身份来说商量商量。”
岳小玉道:“不凭什么,就凭老子的胆气!”
叶大娘道:“你的胆子很大?”
岳小玉道:“比头还大。”
叶大娘道:“但人在江湖,光有胆色那是不行的,最重要的还是真实本领。”
岳小玉道:“叶大娘巾帽不让须眉,那是众所周知的,但老子却天生一副臭脾气,别人的武功越高,老子就偏偏要打他斗上一斗?”
叶大娘道:“你要向老娘挑战?”
岳小玉道:“本来嘛,好男不与好斗,但老子早已注定要做无赖,看来这一辈子都不会跟‘好男’这两个字擎上什么关系,所以,跟你这种女子大打一场,也是没有什么相干?”
叶大娘冷冷道:“练惊虹教了你什么武功,你尽管施展出来好了。”
岳小玉道:“老子用什么武功对付你,这点是不必你来提点的,总而言之,你若不马上把叶姊姊放走,今天就有你的好瞧。”
叶大娘连声冷笑,对叶红棉说:“我的好女儿,你听见混人怎样说没有?虽然女生外向,但我毕竟是你的娘亲。叶红棉痛苦地掩着面庞道:“女儿不孝,你杀了我罢。”
“胡说。”叶大娘道:“虎毒不食儿,娘亲又怎会伤害于你。”
岳小玉冷冷一笑,道:“这句话,才是胡说得很,真令人为之喷饭。”
叶大娘怒道:“你是局外人,最好住嘴。”
岳小玉道:“既是局外人,更加不妨多说几句,常言道:旁观者清,他妈的当局者迷?你嘴里说决不伤害女儿,其实却已把女儿伤害得十分严重。”
叶大娘道:“我女儿如今身上毫发无损,你这番胡诌真是连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岳小玉道:“三岁孩童尚在吃奶,自然看不出叶姊姊伤在心里。”
叶大娘冷冷道:“她穿得暖,吃得饱,金银财帛要花要使样样不缺,谁都比不上她这般快活。”
岳小玉叹道:“叶大娘啊叶大娘,你明知道做人并不是只有钱就快活的,何以还要昧着良心说话?”
叶大娘道:“除了钱之外,还有爹娘的疼爱,难道这还不足够?”
岳小玉嘿嘿一笑,道:“叶姊姊的爹娘若是寻常百姓,她也许真很快活。”
叶大娘道:“她的爹娘在江湖上大有功业,她会更快活才是真的。”
岳小玉道:“只怕恰恰相反。”
叶大娘正欲反驱,岳小玉又已摇摇头,叹着气道:“你们有的不是功业,而是洗不清,抹不掉的罪孽。”
叶大娘冷冷道:“是功是过,日后江湖上自有公论,咱们是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岳小玉道:“眼前危机四伏,你是清楚不过的。”
叶大娘道:“眼前不错是危机四伏,但却不是我的危机。”
岳小玉晒然一笑,道:“这么说,功业是你的,危机却是天下的?”
叶大娘道:“其实,你要化解这一场危机,并非难事。”
岳小玉道:“是否一走了之?乃保平安大吉。”
叶大娘淡淡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正是一点即透。”
岳小玉道:“你要我走,那是十分容易的,只要郭大哥和叶姊姊一起和我离开此地便可。”
叶大娘冷笑道:“做梦。”
岳小玉道:“梦境可以成真,偶然做做白日梦,也不是一件坏事。”
叶红棉忽然间叫了起来:“岳宫主,你走罢,这里的事,你是一辈子也管不了的。”
岳小玉却连眼眼都不眨一下:“管得了固然要管,管不了也得尽力而为,不然的话,郭大哥要我这个朋友何用?”郭冷魂道:“你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好兄弟。”
岳小玉吸一口气,随即笑道:“不错,咱们不是什么朋友,是血比水浓的好兄弟。”
郭冷魂点点头,道:“所以,你一定要听我这个大哥的说话。”
“当然一定要听,除了一件事例外。”
岳小玉又笑了一笑,道:“你不能叫我独个儿走。”
郭冷魂叹道:“这却又何苦?”
岳小玉道:“咱们是一起来的,要走,当然也得一起走。”
郭冷魂道:“就算要走,怎样走法?是不是直闯进来又再直闯出去?”
岳小玉淡淡一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正是闯荡江湖,这里闯闯,那边也闯闯,好好歹歹也得闯出一番功业来。”
郭冷魂又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尽管有时候随和得什么都不在乎,但有时候却会顽固得有如驴子。”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随和是本性,顽固却是给环境逼出来的,你有一个这样的兄弟,也可算是十分倒霉。”
郭冷魂摇摇头,道:“不是倒霉,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叶大娘冷冷一笑,道:“难得两位义重如山,就算一块儿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放过他们!”叶红棉急得又想哭了:“我答应以后不再见郭冷魂,只要娘亲肯让他俩走。”
叶大娘冷冷地盯着郭冷魂,道:“姓郭的,你听见了没有,该死心了罢。”
郭冷魂脸色惨然,岳小玉立刻振臂叫道:“叶大娘,你要棒打鸳鸯,除非先把老子杀了。”
叶大娘不屑地说道:“杀你又有何难,亮招罢!”
岳小玉正要亮剑,营外忽然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之声,使岳小玉不禁为之心头一阵跳动。
好熟悉的声音!但一时之间,岳小玉实在无法单凭这一声叹息,就知道帐营外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郭冷魂却已看见那人。
“布公子!”他轻轻叫了一声。
岳小玉一听见这三个字,差点没兴奋得从帐营顶上撞跳出去。
“布公子,小岳子在这里!”他立刻高声呼叫。
叶大娘嘿哪冷笑,道:“真热闹,连布狂风也来了,你们着要倚多为胜,此刻正是千载难求的好机会。”
布狂风的声音在帐营外淡淡响起:“叶大娘,你向来稳重多智,谁若以为你已陷入孤立无援之境,这种想法就未免太幼稚了。”
叶大娘道:“许多人都有自以为是的习惯,但你例外。”
布狂风道:“我也有自以为是的时候,但却总会及时省悟,这大概是还特别好的原故罢。”
叶大娘道:“世间上最不可恃的就是运气,而阁下看来并不像个太相信运气和倚靠运气的人。”
布狂风道:“我是个赌徒。”
叶大娘道:“赌徒更不能靠运气。”
布狂风道:“不靠运气,又怎样才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大赢家。”
叶大娘道:“精细的头脑,过人的胆色。”布狂风道:“是否还要加上骗术?”
叶大娘道:“形势所需之际,耍点花样乃是理所当然的。”
布狂风淡淡一笑,道:“大娘言之成理,做人若全无半点手段,说动听一点那是老实,说得难听一点那便是呆子,蠢材!”
叶大娘道,“古往今来,能成大器者,都是手段高明之辈,如三国之诸葛,曹操,又比如现今武林之天恨帝君,尊驾这位布公子。”
布狂风道:“大娘也是其中之一人,比诸恨帝如何,在下不敢妄加揣测,但比诸在下,显然是强胜不少。”
叶大娘道:“布公子太谦逊了,这是否就叫先礼后兵?”
布狂风道:“先礼后兵,终究还是要大动干戈,唉,腥风血雨之事,能够避免最好就是避免!避免!”
叶大娘道:“可免则免,那是对的,公子有何高见,请说好了。”
布狂风道:“天恨帮撤离此地,并且恳请大娘给叶姑娘条活路。”
“这是什么话?”叶大娘怪声道:“红棉是我的女儿,难道你以为我这个做娘的会把她活活逼死吗?”
布狂风道:“你当然不会立心把女儿逼死,但瞑顽之灵的做法,最后还是害苦了下一代。”
叶大娘道:“你是在教老娘怎样做个好母亲了?
布狂风道:“不敢。”
叶大娘道:“嘴里说不敢,心里却是这么想!”
岳小玉越听越是心头火起,忍不住怒骂道:“是这么想又怎样了?你自己一塌糊涂,自己是半点都不知道的,但布公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澈,他心肠好,不忍看见叶姊姊给你这个不懂事的娘亲害得半死不活,所以才不辞冒昧及碰壁之余,希望可以救教你这个糊涂娘亲,救救你的宝贝女儿,但你却他妈的倚老卖老,老气横秋,简直是狗咬吕洞宾,徒令老子为之喷饭不已!”
岳小玉骂人的本领是第一流的,尤其是狠劲一发骂将起来,更是精彩厉害,兼而有之。
叶大娘虽然是块老画,但是给他如此不留情地痛骂一番,也是不禁为之狂怒不已。
但她居然还能按下来。
她只是睨视着叶红棉,唤道:“跟我走!”
叶红棉的目光立刻转向郭冷魂。
郭冷魂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叶红棉知道他绝不想自己离去。
叶红棉只觉得心里阵阵绞痛。
她也不想走,实实在在不想走。
但她的脚步,却还是无可奈何地跟着叶大娘走了。
布狂风静静的看着她俩,既没有出手阻拦,也没有再说半句话。
岳小玉心中又急又怒,正要开口,忽听一人淡淡说道:“让红棉跟着郭堡主好了。”
这声音,岳小玉不算太熟悉,但也不能算是太陌生。
“叶上开!”岳小玉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雨点仍大,叶上开的身子早已湿透。
他拦在叶大娘和叶红棉的面前,脸色看来有点苍白。
叶大娘不是他的妻子,但叶红棉却的确是他和叶大娘所生的。
“菊痴”所痴者,是“菊谷仙子”皇甫嫣,而不是这一位“不开花女后”叶大娘。
倘若当年叶上开能与皇甫嫣配成佳偶,那将会是近百年来江湖上最令人欣羡的一对。
但好事多磨,皇甫嫣在花一般年华之际,就已香光彩玉殒,只剩下叶上开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这是令人扼腕的事。
但憾事并未就此完结,皇甫嫣虽然死了,但叶上开仍然活着。
人人都知道,这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严重太严重了,一代武林奇葩,就此沉沦,变成一个壮志消沉的醉鬼。尤其是最近几年,他经常烂醉如泥,就算是有人委托他去办一件最简单的事,结果也只有失败的份儿。
如斯人也,又何足挂齿?更是何足为患?
人人都这么想,人人都这样看。
但这些人全都错了。
叶上开毕竟是叶上开,他是武林奇葩,不但心思聪颖本领高强,其城府之深沉,更是旁人连想都无法想像得到的
在此之前,谁会把叶上开和恨帝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自从皇甫嫣死后,叶上开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只没有翅膀的苍鹰,没有獠牙的狮子。
他虽然活着,但却像个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死掉的病人。
这种人,不会有什么作为人,大家虽然知道他仍然活着,却已渐渐遗忘了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的武林奇葩。
然而,这只是叶上开的计划!
他让别人不注意自己,甚至是鄙夷自己。
但在暗中,他却主持着江湖上最可怕的一个帮会!
他不是恨帝!
连万层楼那样的邪派顶尖高手,也给他逼得方寸大乱,如今只能死守在大悲谷中!
“让红棉跟着郭堡主好了!”这是叶上开的说话,也是恨帝的命令。
叶上开的说话,在这三十年来,许多人都只当他是在放屁。
但恨帝的命令,却是谁也不敢漠视和违抗的。
叶大娘怔住了。
她在叶上开的眼里,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局外人固然很难得明白,就是叶大娘自己,她也不定会明白的。
但无论怎样,叶上开那一句说话,还是令叶大娘感到十分惊诧,她睁着眼瞧着他的脸,难以置信地问:“你肯让红棉跟着这个姓郭的小子?”
叶上开缓缓道:“红棉已长大了,郭冷魂也不是个年轻的小子。”
为叶大娘冷冷道:“不错,郭冷魂不是小子,他是个老小子,但这样又有什么分别?”
叶上开道:“老小子总比小子可靠,我决定让红棉跟着他。”
叶大娘双眉倒竖:“这个姓郭的,一直都在跟咱们作对!他是天恨帮的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叶上开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娘,你把他看得太高了,他也许会是一个搅风弄雨的人物,但却还不配成为天恨帮的心腹大患。”
叶大娘沉着脸:“不管怎样,红棉绝不可以跟着他走。”
叶上开道:“为什么不可以?”
叶大娘道:“你若让红棉跟着郭冷魂走,他俩就会……就会……”
“就会怎样?”
“就会无媒苟合!”
叶上开倏地仰面狂笑,这笑声很特别,令人听来感到很不舒服。
叶大娘怒道:“你笑什么!”
叶上开还是笑了很久,才说:“天下间每一对父母都可以阻止儿女无媒苟合,就只有你不行,我也不行!”
叶大娘的脸色陡地惨变:“你……你在胡什么?”
叶上开道:“我绝不是胡诌,想当年,咱们又何尝不是无媒……”
“住嘴!”叶大娘嘶声叱道:“你是不是疯了?”
叶上开冷冷一笑:“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在三十年前,你就已经知道了。”
三叶大娘的脸色又更青白了几分。
叶上开又继续缓缓地说:“你是个怎样的女人,我当然也是最清楚不过的,你可以为我生下女儿,也可以跟着鬼独夫练惊虹,甚至提龙王府、神通教都落在你掌握之中,嘿嘿……叶大娘啊叶大娘,你的本领真是大得惊人,叶某衷心佩服!佩服!”
叶大娘红着眼,怒道:“你应该明白,我在外面做了这许多事,来来去去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我?”
“不是你这个没心没肝的臭男人,又还会是谁!”叶大娘气忿忿的说。
“不错,男人是臭的,女人是香的。”叶上开哈哈一笑,“女人都是香宝宝,西施是香宝宝,母夜叉也是香宝宝,天下间就只有男人最臭!”
叶大娘咬牙顿足:“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叶上开道:“疯子不说疯话,难道谈四书五经不成?”
叶大娘道:“不管你怎么说,红棉万万不可以跟着姓郭的走。”
叶上开却不再理会她,只是对郭冷魂道:“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郭冷魂道:“一字不漏。”
叶上开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你带着红棉走罢。”
郭冷魂道:“你不后悔?”
叶上开道:“女大不中留,我若死抱着女儿不肯放手那便是天下第一号大蠢材。”
郭冷魂道:“你不是蠢材,但却也许比一个真真正正的蠢材还更可怜。”
“可怜?”
“嗯……不错,因为你是‘菊痴’叶上开。”
“既是‘菊痴’,也是恨帝。”
“恨帝,你恨别人,还是恨自己?”
“我是天恨帝君!”
“天在恨人!还是你在恨天?”郭冷魂的说话,仿佛变成了一支一支尖锐的针
每一支针都刺在叶上开的心里。
他无疑就是恨帝,但却不是真真正正的“菊痴”。
他害人无算,那是事实。
但他菊于痴,痴于皇甫嫣,却也不是假的。
半点不假。
倘若他能够与皇甫嫣结成连理,他可能会是武林中最幸福的人。
但皇甫嫣死了,在花一般的年华遂然逝世,叶上开的幸福也随着消失。
他的遭遇,多年以来一直备受江湖中人所同情,但如今,情况却又变了。
因为“菊痴”也就是天恨帮帮主一一恨帝!
一天在恨人?还是你在恨天?
叶红棉是无辜的,许多事情,她根本完全不知道她甚至在童年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有武林奇葩之称的“菊痴”叶上开。
等到她知道生父是谁之后,她内心充满了矛盾。
这是荣幸?还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悲哀呢?
直至有一天,她进一步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但是“菊痴”也是天恨帮帮主恨帝的时候,她震惊极了。
恨帝!这是何等令人战抖的两个字!
她还能有“荣幸”、“骄傲”的感觉吗?
不!这些感觉完全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那种无法描述的悲哀!
白木头一块巾!这称呼像个哑谜,但更像一个笑话,可耻心的笑话!
她宁愿独自流迹天涯,做一个四处流浪的人。
然而,她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
郭冷魂。
流浪天涯是寂寞的。
但两个人一起流浪,尤其是自己最喜爱的人流浪,那就不是寂寞,而是梦境成真,比什么都还更愉快的事情。叶大娘对郭冷魂一点也不好。
几年前,郭冷魂差点丧命在白花莲掌力之下,其罪不在叶红棉,而是叶大娘在从中作怪!
娘亲!为什么她有一个这样的娘亲?
她并不是个喜欢怨天尤人的女孩子,但到了夜阑人静时,她还是不禁仰望穷苍,问乌云、问明月:“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倒霉的人?”
乌云无语,明月也不会回答。
直到这一天,在这大雨滂沱的时候,她才听见了父亲最可爱的一句说话。
“让红棉跟着郭堡主好了……”
可是、郭冷魂却用针一般尖锐的说话回敬过去。
表现?
这是不是不识拾举?还是一个正气凛然者理所如此的叶上开又能否抵受得了?
正当众人各自揣测不已之际,叶上开又说话了。
他叹一口气,对郭冷魂说道:“红棉跟着你,总比跟着我这个伤心人好。”
叶大娘脸色一寒:“什么,伤心的人?”
叶上开道:“我伤自己的心,不关你的事。”
叶大娘道:“我是红棉的娘亲!”
叶上开道:“既是红棉的娘亲,就不该害她!”
叶大娘怒道:“我几曾害过她来着、简直是一派胡言!”
叶上开道:“你若为女儿着想,就不该阻止她与郭堡主的事!”
叶大娘道:“我偏要阻止!”
叶上开道:“这不是蛮不讲理!”
叶大娘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居然帮着敌人来对付自己的妻子!”
叶上开脸色一沉:“妻子?我什么时候娶你为妻了?”
叶大娘撇了嘴:“你可以不认帐,就只怕难逃江湖公论!”
“江湖公论?”叶上开倏地大笑,“我连恨帝的身份都公开了,还怕什么江湖公论!”
叶大娘气得连脸都白了
“姓叶的,你走着瞧!”
“我姓叶,你也姓叶,大家都走着瞧好了。”
叶大娘咬了咬牙,忽然狠劲大发,伸手便要抓住叶红棉。
但她才伸手,叶上开的手也动了。
与太乙真人一战之后,叶上开已成为一个独臂人。
但这一只手,又岂是寻常人千千万万只手可以比拟的。
“杀!”他在出手之际,嘴里同时喝出了这一个字。
叶大娘猛然回头,也喝叫一声:“你敢……”
但“敢”字才出口,叶上开的食指已点在她的“期门穴”上。
他用的是内家重指手法,一指击出,再无留下半点余地。
叶大娘惊愕,绝望地望着叶上开,良久迸出了一句这样的说话:“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岳小玉心中大奇:“对你来说,这一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又有什么好等了?”只见叶大娘已倒下,动也不动。
叶上开一击得手,却没有再看叶大娘,只是随手一扬,一颗白色的东西又向叶红棉腰间射去。
郭冷魂已同时伸手一抄,他出手绝不算慢,但却还是抄了个空。
岳小玉眼尖,已看见那白色的东西,乃是一颗小小的棋子。
郭冷魂吸一口气,心待喝问,布狂风已迎了上来,道:“郭堡主,你可以带着叶姑娘走了。”
这时候,岳小于也已看出那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嘻嘻一笑,道:“叶帮主成人之美,把红棉姊姊的麻穴点住,好让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
郭冷魂却摇摇头,道:“此刻大事未了,我不能走。不走何待?
”岳小玉跺了跺脚,道:“总不成叶帮主放你们走,你却倒转过来找他拼命罢?”
郭冷魂道:“事分先后,人情也分大小,叶帮主成全咱们,咱们俩是感激不尽的……”
但这时候,岳小玉心里的想法却不是这样。
他认为:“叶上开杀了叶大娘,又肯让叶姊姊跟着你走你自然是感激不尽的,但叶姊姊给老子宰了老妈子,却是一桩可怕的悲剧!”
只见叶红棉早已泣不成声,想扑向叶大娘的尸首,却又苦于麻穴被点,根本完全不能动弹。
渐渐地,郭冷魂也看出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他正要把叶红棉穴道解开,布狂风又已沉声道:“郭堡主,此地不能久留了。”
郭冷魂双目陡睁:“我可以走,但你呢?”
布狂风道:“当我可以走的时候,自然不会再这里呆下去。”
郭冷魂吸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样想。”
布狂风道:“现在已经是你应该离去,也不能不离去的时候。”
郭冷魂道:“这里呢?难道我可以撇下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置诸不顾,就此一走了之?”
布狂风连忙说道:“你走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事,都可交给我来处理,除非……
除非怎样?”
“第一:你看不起我。”
“郭某从无这种想法,你是我最看得起的一个年青人!”郭冷魂由衷地说:“还有第二又是怎样的?”
“第二:你不把我当做朋友!”布狂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挚诚的,声音听来更是诚恳。
郭冷魂脸上的肌肉颤动了。
面对着一个这样的人,他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他胸膛起伏,考虑了很久很久,忽然转过脸问岳小玉“你怎么说?”
岳小玉翻了翻眼,道:“你若看不起布公子,也就等于看不起小岳子。”
郭冷魂道:“当然不会。”
岳小玉道:“你若不把布公子当作朋友,也就等于不把小岳子当作兄弟。”
郭冷魂一咬牙,道:“好!这一次,我就依你们的,再见!”
布狂风脸上立刻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郭冷魂走了,他是带着叶红棉一起走的。
叶红棉是叶上开的女儿!是恨帝的女儿!
岳小玉怔怔地瞧着郭、叶两人离去,不禁想起自己的授业恩师——公孙我剑。在不久之前,他还想尽办法,想把恨帝的女儿抓住,希望借此可以换回师父的自由,但现在却给郭冷魂把她带走了。
就算不带走,那又怎样?难道岳小玉还可以按照原来的想法去做吗?
那当然是不可以的,万万不可以。
雨点渐渐细小了,但大悲谷外的杀气却越来越浓。
岳小玉仰望天色,然后又看看叶上开的脸色。
叶上开的脸色看来很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布狂风也看着叶上开的脸。
过了很久,布狂风忽然问:“是不是想收手了?”
“收手?”叶上开嘿嘿一笑,“事情还没有办好,为什么要收手?
布狂风道:“划不来的事,做了一半就收手,那是明智之举。”
叶上开摇摇头,道:“我从来不做傻事,划不来的事,更加决不会干。”
布狂风道:“你还要继续做梦,一直做下去?”
叶上开道:“梦境往往可以成真,而且,纵使是梦,只要在梦里感到愉快,继续下去却又何妨?”
布狂风道:“梦境就是梦境,梦境成真这句话,往往都是骗人的,一旦南柯梦醒,那时候才后悔,只怕已来不及。”叶上开又摇摇头,道:“我的说话,你是听不进耳朵的了,同样的,阁下的忠告,对叶某来说,也全是废话!”
布狂风不由叹了口气,道:“还是不免一场决战了?”
叶上开道:“不错,便先礼后兵,彼此都不失君子之风。”
布狂风接说道:“君子是动口不动手的。”
叶上开说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子,自然动口不动手,但是君子也有很多种的。”
布狂风道:“如此说来,咱们是不是武林中的君子?”
叶上开点点道,淡然道:“说得好,正是这样!”
布狂风干咳一声,说道:“叶帮主既然已决定把这里辟做战场,在下等只好奉陪。”
叶上开道:“能够有布公子那样的对手,未尝不是一件荣幸的事。
岳小玉却摇头不迭,道:“非也!非也!对你来说,这种事一点也不荣幸,只有头疼的份儿而已!”
叶上开瞳孔一睁,目光冷厉地看着岳小玉的脸。
岳小玉不怕,也睁着眼瞧着他的脸。
“你什么时候才敢把我师父放出来?”岳小玉忽然问。
但是叶上开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拍拍衣襟,脸上木无表情地走了。
布狂风看着他的背影。
岳小玉想追上去,布狂风立刻伸手阻拦,道:“虽然他只剩下一只手,但武功仍然在你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