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楚雪衣又来了。
蓝婆婆一看见楚雪衣,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楚大侠,你来得正是时候。”
楚雪衣瞧着她已经呈现紫蓝色的左颊,不禁歉疚地说道:“不,我来得还是晚了。”
蓝婆婆摇了摇头,说道:“不晚!不晚!老婆子这条老命,是半点也不重要的。在你身边那一位,就是‘大漠飞鹰’齐展齐大侠……”说到这里,血气上涌,咯出了一口瘀血,然后就了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楚雪衣自是为之黯然。
齐展悲痛地叫道:“蓝婆婆,是我害死了你!”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齐大侠不必自责,这并不关你的事。”
中年文士一直目注楚雪衣,此时方始开口说道:“楚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相遇。”
楚雪衣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就只怕是狭路相逢,好见不好散!”
中年文士道:“只要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梁,那就不会好见不好散。”
楚雪衣道:“不错,但独木桥梁只能容一人走过,至于阳关大道,却可以让许多人并肩子一起走。”
中年文士道:“楚大侠若想带走齐展,那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他把天谱交出来,一切都好商量。”
楚雪衣眉头一皱,问道:“什么‘天谱’?”
中年文士道:“天谱也就是乐谱,只有知音人方能懂得欣赏。”
楚雪衣“哦”了一声,向齐展问道:“他算不算是个知音人?”
齐展冷笑道:“他只是个强盗!”
楚雪衣叹了口气,目注中年文士道:“听见了没有?尊驾既非知音人,就不该强行夺取人家心爱之物。”
中年文士冷冷道:“但我若非夺取天谱不可呢?”
楚雪衣道:“那就得要看尊驾的本领了。”
中年文士道:“说得好,天下间千万般事物,本来就是有能者而居之的。”
楚雪衣摇摇头,说道:“尊驾此言差矣。”
中年文士道;“何差之有?”
楚雪衣道:“差在一个‘能’字。”
中年文士道:“以楚大侠之见,又该用那个字才算恰当?”
楚雪衣道:“若改为一个‘绿’字,那就对了。”
中年文士道:“这么说,该说是天下间千万般物事,由有缘者而居之了?”
楚雪衣道:“正是如此。”
中年文士哂然一笑,道:“照我所见,楚大侠与天谱之间,并无什么缘份。”
楚雪衣道:“尊驾说得半点也不错,但在下如此,你也是一样的。”
中年文士道:“久闻江东楚雪衣剑法如神,今天似乎该要大开眼界了。”
楚雪衣道:“尊驾既有赐教之心,楚某自当奉陪,只是至今为止,楚某仍未知尊驾高姓大名。”
中年文士沉吟半晌,忽然伸手向东方一指。
楚雪衣皱了皱眉,齐展已忍不住问:“这算是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没有开口回答,又再伸手向东方指了一指。
楚雪衣立刻说道:“你复姓东方?”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楚雪衣想了一想,终于道:“莫非阁下就是‘无相逍遥客’东方藏?”
中年文士冷笑道:“不错,我就是东方藏!”
齐展的脸色倏地变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中年文士,便是江湖上号称“无相逍遥客”的东方藏!
东方藏虽然年纪并不老,但辈份却是极高,曾经有人计算过,就连“金鞭无敌”沈三泰那样身份的江湖高手,也得尊称东方藏一声师叔!
原来东方藏的师父,乃是八十年前威震武林之“无相叟”葛洗空。
葛洗空武功极高,辈份更高,东方藏是他的徒儿,自然也成为武功高,辈份也高之武林人物。
葛洗空在八十年前即已威震武林,其时他并非称为“无相叟”,而是被称为“无相先生”。
葛洗空出道极早,归隐江湖也是一样,还不满四十岁,就宣告金盆洗手,退出武林。
葛洗空退隐后,绝少在江湖上露脸,但却收了两个徒儿。
这两个徒儿,其中之一就是东方藏!
东方藏武功之高,不必怀疑。
他能使“无相软刀”,也能使“紫气摩云手”,这两种都是厉害不凡的武功,就连蓝婆婆那样的高手,也不免丧命在他手下。
“大漠飞鹰”齐展虽然也有一身惊人业艺,但依然不是东方藏之敌手。东方藏是为了天谱而来的,楚雪衣能阻拦得住吗?
“无相刀谱”有云:“刀无相、心无相。招如雾,势如云。前涌如后退,斜倾似直来,刀不掩招,招为之掩,劲不内藏,藏实于内。”
这三十八个字,已包含着整套刀法的要诀。
东方藏已尽得葛洗空真传,这三十八字要诀自是完全明白。
不但明白,而且早在十年前就能运用得异常纯熟。
所以,他无惧世间任何高手,包括眼前这位楚雪衣在内。
他不怕楚雪衣,楚雪衣也不怕他。
无相软刀刀势变化奇幻,楚雪衣的银剑也是妙着连施,两人一经交手,战况已是激烈无比。
齐展站在一旁观看,不由越来越是心惊,暗道:“这一战若换上是我,无论对着任何一人,都是必败无疑。”
东方藏虽然明知楚雪衣名不虚传,但他向来自负武功高强,在接战之初,还是充满把握的。
然而,三十招后,东方藏这种把握已打了折扣。
楚雪衣剑法之高,委实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了五十招以后,东方藏已额上沁汗了。
“楚大侠好剑法,今天没空,改天再行领教!”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一见形势不好,就坦言直说要打退堂鼓。
但楚雪衣却说道:“你杀了蓝婆婆,岂可就此一走了之?”剑招变得更紧密,招招不离指向东方藏身上要害。
他缠斗得越紧,东方藏就越是难以逃脱。
但其实,东方藏真的要打退堂鼓,他说的话只是一种战略。
楚雪衣这种反应,已在东方藏意料之中,以是楚雪衣的剑招攻得越紧,他的无相软刀也越是守得严密,简直就是密不透风。
攻比守往往更为吃力!
东方藏老谋深算,他已看出,倘若彼此互相有攻有守,纵使恶斗三五百招,自己也不一定可以占到半点便宜。
所以,他尽尽引诱楚雪衣向自己展开激烈的攻势,来虚耗对方的内力。
东方藏这一下,可说是兵行险着。须知高手相争,最重先机,先机一失,往往就会缚手缚脚,情况就如弈棋一般无异。
但东方藏却也不是傻子,他胆敢以守为攻,乃是凭着“无相刀谱”中第十二部的刀法。
这第十二部刀法,名曰“春蚕”。
刀谱上所记载之窍诀如下:“刀如丝,丝丝绵密。势须短,劲要长,如无似有,似有实虚。灵神坚定,不胜为胜。”
这二十九个字之中,最重要的就是最后那一句“不胜为胜”。
既以守势为本,就不该稍存半点求胜欲望,否则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者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东方藏久习无相刀法,自然也是深明其理的。
然而,在这二十年来,他在江湖上与无数高手比拼,却还是第一次使出“春蚕”的守势刀法。
春蚕自缚,防守固稳,却难以克敌制胜。
东方藏真的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吗?
不,他使出这一部刀法,只是权宜之策。
攻比守更吃力!
只要这一攻守之势持续下去,东方藏就可以慢慢扭转局势,从“春蚕”闷局,变成“脱虎”之势!
姜毕竟还是越老越辣!
楚雪衣来自江东,既被称为“江东大侠”,也有人称之为“江东狂人”。
人狂,剑也狂。
看他的剑姿,时如飞龙出洞,时如凤舞九天,一忽儿灵捷矫活,一忽儿沉重如山。
绝少人能看得清楚他的剑法,更遑论可以看透他的招式路数。
东方藏也不能。
所以,他在接战不久之后,就不敢与楚雪衣抢攻。
攻击是痛快的,但也是危险的。
守得稳,往往比攻得狠还更安全。
东方藏极工心计,做事永远抱着一个宗旨:“吃亏的事半点也不肯干。”
所以,他宁愿守!也相信自己最少可以守得稳一段时间。
而只要这段时间一过,他就可以由“春蚕”之势变成“脱虎”,扭转闷局。
但楚雪衣会让他如愿以偿吗?
不!楚雪衣早已看穿了东方藏的战略,他绝不会让东方藏有翻身机会。
他突然大声叫道:“十招之内,我必杀汝——”这一声喊叫极是响亮,而且还有着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
东方藏突然听见了,他立刻冷笑道:“休说十招,便是千招万招,你也伤不了我分毫!”说是这样说,但心里已是不禁为之一阵凛然。
楚雪衣真的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击杀东方藏吗?
八招过去,第九招也已过去。
在这九招之内,楚雪衣攻得狠,但东方藏也守得更稳。
一连九招,楚雪衣面对着东方藏的“春蚕”刀势,似是一筹莫展。
还有一招就是第十招了,他真的可以在最后一招,把东方藏毙命?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但也就在此际,楚雪衣突然把攻势极凶极狠的剑招收敛。
他的剑法,在瞬息之间变得完全不带丝毫火气,他的剑只是平平无奇地向前刺出。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一剑。
但就是这么一剑,东方藏的咽喉就给刺穿了一个血洞。
东方藏呆呆地看着楚雪衣,楚雪衣也冷冷地看着他的脸。
楚雪衣问:“这一剑刺得好不好?”
东方藏咽喉中剑,已不能开口说话,他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悸、绝望之色,但也同时存着一个绝大的疑问。
——楚雪衣这一剑是怎样刺过来的?“春蚕”刀势是不是有了破绽?
虽然他没法子开口这样问,但楚雪衣从他的眼神里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他说:“刀法没有破绽,只是你的气势已弱了。”
东方藏还是不明白,他还想听楚雪衣继续解说下去,可是,他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他连想再多就一会儿都不行。
东方藏死后,齐展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对楚雪衣道:“这一剑太奇妙了。”
楚雪衣却摇摇头,道:“奇妙的不是这一剑,而是形势。”
“形势?”
“不错,他要守,要守到我力气衰竭之后,才展开致命的反击。”
“此人极工心计。”
“对付这种老狐狸,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比他更狡猾。”
齐展苦笑了一下,道:“但狡猾不狡猾,可说是与生俱来的。”
楚雪衣道:“那倒不一定,有时候,多点吸取失败的教训,也可以使自己渐渐变得狡猾起来的。”
齐展道:“也许,这不是狡猾,而是机智。”
楚雪衣道:“东方藏要以全守之势来虚耗我力气,倘若不能速战速决,这一战他就赢定了。”
齐展道:“所以,楚大侠就以攻心之计来对付东方藏?”
楚雪衣颔首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齐展道:“你真有把握,可以在十招之内杀掉东方藏?”
楚雪衣摇摇头,道:“根本连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却可以冒险一试。”
齐展道:“楚大侠那一声大喝,可算是先声夺人。”
楚雪衣道:“喝声虽然不能杀人,但却可以震撼敌人,尤其是对方已在苦守之中。”
齐展道:“但你那一剑能在绚灿中化为平淡,也是东方藏万万意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