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是一个万里无云的上午。
虎牙牵着一匹雄骏的白马,缓缓地穿过了出马径,来到了大马场。
虎牙是一个脸孔稚嫩,身材却结实高大的少年,他姓张,但“张虎牙”这个名字,未免是太凶巴巴了一点,所以大家都很少把他的姓氏也叫出来,就叫他虎牙算了。
虎牙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镇口外有几个泼皮儿暗里羡慕得很才是真的。
这里是兰州西北二十里外的一个市镇,而大马场就在这个市镇的南方。
这个市镇本来叫小兰州,但自从三十年前谢五太爷在这里兴建了一座大马场之后,这个市镇的名称也给改了,就叫马场镇。
谢五太爷曾经当过大官,是威震边疆的一员武将,据说,他最大的本领是带兵打仗和驯马。
谢五太爷喜欢马,尤其是好马。
你若要讨他欢喜,金山银海、名酒美人都不管用,除非你有一匹好马。
谢五太爷爱马,他的两个儿子也同样爱马。
谢家大少爷名清来,今年已五十岁了,他曾经三次娶妻,但结果都全告失败。
不是婚姻失败,而是想生儿育女的计划失败。
他倒不在乎,他认为这种事情,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要勉强也勉强不来。
谢五太爷却是不怎么高兴,虽然他没说出来,但明眼人却不难看出,这个老父亲抱孙心切,由于谢清来的妻妾全都一无所出,所以对长子的态度越来越是冷淡。
其实谢清来喜欢的女人,只有一个,那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庄萍。
他娶了庄萍,十年之后膝下犹虚,但他还是没有另娶之意。
可是,谢五太爷却急得连胡子也捏断了几百根,也不管儿媳高兴不高兴,一定要谢清来娶个“福相十足”的女人回来。
谢清来虽然心中一点也不情愿,但却不能不娶。那时候,他不娶就是不孝。
过了两年,两个妻妾都是依然故我,那个“福相十足”的小妾虽然越看越有福气,肚皮渐渐发胀,但却不是因为有了孩子,而是因为在谢家大享清福,所以给养胖了。
谢五太爷越看越不是味儿,又再逼谢清来娶第二个妾。
这一次,谢五太爷居然为儿子找了一个寡妇回来,这寡妇已经三十岁,但却曾经生下了六儿两女,据媒婆说:“这一次谢五太爷可放心,老婆子保证,两年之内,你老人家就可以添孙子啦。”
谢五太爷大喜,也不计较这是个寡妇,下令儿子一定要再娶一次。
谢清来不愧是个孝顺的儿子,虽然那妇人容貌平平,甚至可以说是颇为难看,跟庄萍相比,简直判若云泥,但他还是没有忤逆父亲的意旨,把这寡妇娶了过门。
一年过去了,这个曾经生下六儿两女的妇人,还是没有甚么变化。
谢五太爷急了起来,派人去找媒婆,媒婆笑着说:“这门亲事你老人家不必着急,老婆子算过了,不出三个月,就有喜讯传来。”
谢五太爷将信将疑,只好耐着性子静心等候下去。
过了两个多月,他忽然听到一个消息,那个叫三娘的寡妇有喜了。
他大是高兴,立刻把三娘叫唤到自己的面前仔细一看,果然是梦态有兆,二皮肿胀起来了。新济金春额广行
从这时候开始,谢五太爷对谢清来的态度就完全改变过来,每次看见他,都是和颜悦色,嘘寒问暖,他看来已不像个严父,而是像个慈母。
可谢清来已差不多八个月没有接触过三娘了,但却忽然传出喜讯,说三娘有了三个月身孕!
这是怎么一回事?谢清来就算是个呆子,也不难想像出来。
但他也没有揭破这桩丑事,只是暗中警诫三娘,要她自己也保守着这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若是换上别人,最少也得追查奸夫是甚么人,甚至把那奸夫杀了灭口,免留后患。
但谢清来却没有理会谁是奸夫,只求事情平安渡过就算。
像他这样气量恢宏的人,实在世间罕见,他也并不是祈求有个儿女来博取父亲的欢心,只是不想父亲太失望而已。
谢清来没错,但三娘却是错了一次之后,又再犯了另一次更不可饶恕的错误。
原来她的奸夫,是谢家里的一个从仆,这从仆使她有了身孕,倘若就此“鸣金收兵”,大家保持着这段秘密,照理是不会弄出岔子来的。
可是,这三娘也实在是个要不得的淫妇,在她有了四五个月身孕的时候,居然还不时偷偷摸摸的跟这个仆人互相勾搭。
终于,东窗事发了,而揭破奸情的人,就是谢清来那个“福相十足”的妾侍。
这也难怪她毫不留情,因为三娘有了身孕之后,在谢家之中,可说是目中无人,而且每次遇上了她,例必冷嘲热讽一番,说她嫁了谢清来这么久,连屁也没放一个出来。
三娘“恃肚生娇”,本来在谢家谁都对她奈何不得的,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个肚子是怎么鼓胀起来的。
更不智的是:她又再偷人,结果一切都完了。
谢家上上下下的人,直到现在还没忘记,当谢五太爷亲自捉奸在床之际,他面上那种令人毛骨悚然,可怕之极的神情。华市禁不具市单雷一五市全产。
他彷佛给人在脸上砍了一刀。
他又惊又怒,甚至可说是陷入完全绝望的境界。
那奸夫看见谢五太爷的时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正想说话,谢五太爷已把他整个人揪了起来,那情形就像是一只给狮子抓住的小狗。
只听得“叭”的一声,谢五太爷已一掌拍在他的脸上。
谢五太爷不但是一位大将军,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他的掌法是“震山劲”。
他这一掌,乃是怒极而发,声势是何等惊人,休说那奸夫只是一个庸碌之辈,就算他练过铁布衫这种功夫,恐怕也会给谢五太爷这一掌震碎了半边脑袋。
那奸夫给一掌打死,谢五太爷立时顿足怒叫道:“死得爽快,倒便宜了这只禽兽。”
三娘赤裸着身子,早吓得面无人色。
谢五太爷怒气冲冲,一手叉着她的脖子,道:“你这贱妇,还有甚么话说?”
三娘牙关打战,颤声道:“这.……这才是第一次.……但我肚子里的骨肉.……的确.……是属于你们谢……家的.……”
她本来就已给谢五太爷叉着脖子,连呼吸都感到异常困难,但这几句说话,她就算再辛苦也要说出来的。
她的生死存亡,就全靠这一番说话是不是可以打动谢五爷了。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忽然喝道:“叫清来到这里来。”谢清来早已在门外,他的面色也是同样的难看。
谢五太爷一看见了他,就厉声喝道:“她的说话,你相信?”
谢清来叹了口气,道:“爹,这一次她是错了,但她肚子里的骨肉,的确是我的孩子。”
谢五太爷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好啊!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来骗我这个老头儿,有人对我说,你已八个月没进过三娘的房子里,而现在她却有四五个月的身孕,嘿嘿!你怎么解释?”
谢清来的脸色更难看,只好说:“三娘已有了身孕,不管那是谁的孩子,爹就放过他们母子两条性命罢。”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这个可以。”
“多谢爹……”
“且慢!
我有个条件,你若答应,我才放掉这个淫妇。”
“爹请说。”
“你有眼无珠,管教不住妻妾,这双眼珠子留着也没甚么用处了,倒不如把它挖了出来,省得以后一错再错。”谢五太爷火气在头上,居然连这种说话也讲得出来。
谢清来也真是个千依百顺的儿子,竟然说了一声:“好,我挖。”接着便两指暴伸,猛然向两眼插下。
刹那间,每一个人都呆住了,连谢五太爷也像是给雷电击中一般,面色大变。
他虽然横蛮专暴,但毕竟是谢清来的亲生父亲,刚才那些说话,只是存心气一气儿子的,谁知道谢清来连想也不想;为了挽救三娘和她腹中的肉块,居然甘愿自戳双目作为条件。
谢清来这一下挖目,可不是故作姿态的,而是真的狠下了心肠,决意要把自己的一双眼睛挖了出来。
眼看他立时就要变成一个瞎子,忽然有人大喝:“住手!”喝声甫起,一只手已闪电般扣住了谢清来的右腕大脉,这人又立刻怒声道:“你们都疯了!”
谢五太爷这才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暗赞许着这人。
这人也是他的儿子,那是谢家的二少爷——谢宝楼。
只见谢宝楼胀红着脸,激动地说:“为了一对奸夫淫妇,值得我们父子不和,甚至牺牲宝贵的眼睛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断瞪着父亲和兄长。
谢清来叹了口气,道:“父亲大人有命,儿子岂敢不从?”
谢五太爷听见这种说话,心中又是一阵不悦,但这时他也不敢再胡乱说话了,只好把一口乌气发泄在三娘的身上。
他在三娘的脸夹上“劈劈啪啪”的打了十几个耳光子,直把她打得连牙也掉了几颗,然后才怒声说:“你这淫妇,算你一场造化,老夫饶你母子一条活路,他奶奶的快滚出一万八千里,再也不要让咱们姓谢的人瞧见。”
三娘虽然给打得天旋地转,但却还是如获大赦,匆匆离开了谢家,离开这可怕的地方,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谢五太爷为了这件极不愉快的事一怏怏不乐。
两个月后,谢宝楼成亲了,新娘是泰州武林大豪“神掌”翁无敌的独生女儿翁香璇。
这门亲事,谢五太爷和翁无敌都极为赞成,婚宴之日,谢家大排筵席,一切都办得极讲究,双方都认为够体面极了。
翁香璇是武林世家的金枝玉叶,自幼娇生惯养,但是谢宝楼也真有一手,虽然娶了一个千金小姐,但却治妻有方,无论怎样去看,他们都是珠联璧合,登对之极。
但最令到谢五太爷高兴的,却是翁香璇入门刚满两年,就已为谢家添增了一个女婴。
在谢五太爷心目中,男婴当然比女婴好,但女婴却又比“生不出来”好上千万倍了。
这个谢家的小千金,由谢五太爷亲自命名,他十足想了三天,才给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谢有男。
这名字意思何在,大家一听就懂,翁香璇更是不会不明白家翁的心意。
等到谢有男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喜讯又再传来,二少奶又有喜了。
谢五太爷立刻求神庇佑,这一次无论怎样,一定要生个男的出来!
经过十月怀胎,二少奶临盆了,谢五太爷很着急,他背负着双手,在大厅里团团乱转,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他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在赌桌上押掉了整副家财的赌徒。
赌徒押大或小,他押的是男或女。
他当然是押男的一方。
终于,揭盅了。
“恭喜五老太爷,二少奶为你老人家生下一个男孙了。”
谢五太爷听见这消息后,立刻振臂狂笑:“善有善报!老夫终于有男孙,谢家终于有后了。”
他把男孙命名为“有弟”,意思如何,大家也是一听就懂。但翁香璇却似乎是“到此为止”。
虽儿子被祖父命名为“有弟”,但过了许多年之后,却还是“弟不出来”。
纵然如此,谢五太爷也已很满意了,他再也没有叫谢宝楼娶妾,只是不时向他大加鼓励,鼓励他“努力一点”云云。
岁月不断消逝,谢有男现在已十八岁,她长得亭亭玉立,标致可人,她母亲就是个美人胚子,而她更是青出于蓝,简直是漂亮得无以复加。
谢有弟也已十六岁了,他幼承庭训,朝夕修文习武,相当用功,人人都认为,他真是越来越出众了。
但这时候,谢清来却是个寂寞的人。
那个“福相十足”的妾侍,早就跟着一个小白脸私奔了,谢清来倒是绝不在乎的,甚至反而认为这是一桩好事。
除了庄萍,他根本对任何女人都不会产生爱情。可是,庄萍虽然是“贤妻”,却不是个“良母”。
她若有儿女必然会是“良母”,只可惜她婚后二十余年,还是一无所出。
毛病在哪里?
庄萍不知道,但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丈夫一言半语。她爱自己的丈夫,也很尊敬自己的丈夫。
生儿育女这种事情,也许冥冥中早有主宰,既然上天不赐予他们婴儿,他们也就只好认命了。
庄萍认命,无论是谁要让她受委屈,她都只会认命,而不会反抗和埋怨。
她默默地渡过了平凡,甚至是灰黯的一生。但她却已感到很满足。
虽然她曾经有太多不如意的遭遇,但却已拥有着一个热爱自己,也忠于自己的丈夫。
虽然谢清来在一生之中,曾经拥有过另外两个女人,但庄萍没有吃过一点一滴的酸醋。
她并非故作大方,而是因为太了解丈夫,也太了解家翁给予丈夫的巨大压力。
她不担心丈夫曾给别的女人抢走,反而担心丈夫不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希望丈夫总有一天,能够抱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失望了。谢清来彷佛完全没有生育孩子的能力。
她经常做着同样的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经过痛苦的生育过程,孩子出生了,丈夫抱着小乖乖,世间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可是,这情景只能出现在梦里,每当南柯梦醒,孩子就不见了,在她枕边,只有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的丈夫。
她只能默默地流泪,却从来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她真是个极贤淑的好妻子。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病了,初时,那并不像是甚么严重的病症,但到了第二天,她狂吐狂泻,不到下午就已不省人事,终于返魂无术,死在丈夫的怀抱里。
他痛不欲生。
他在谢家,本来就已经没有甚么地位可言,他没有权力,没有儿女,也没有任何长远的计划。
他只希望跟庄萍在一起,活到老,活到人生的尽头。可是,庄萍的人生尽头,却是来得太早了,上苍对她为甚么总是这样残酷?
最后,他跳进一口井里。
井水清香凛冽,很解渴。但他跳进井里并不是想喝水,而想死。
但想死也不容易,当他快要失掉知觉的时候,忽然有根绳子从井口抛了下来。
谢清来没有去抓住这根绳子,因为他不想活。
但却有个身形矮小的人,奋不顾身地跳了下来,要救他说离险境。
可是,当这人跳进井里后,他也乱成了一团,不但救不了谢清来,反而一直沉进井底里。
谢清来大吃一惊,心中暗叫:“不能死!不能死!”
他的意思是:救自己的人绝不能死。
他毕竟是个练武的人,虽然这一口井本来已快要结束他的性命,但为了要救人,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念陡然冒起,也幸亏上面早已有根绳子垂了下来,他立刻抓着绳子未端,另一只手挟起井底那人,很快就沿着绳子爬了上去。
那一口井并不在谢家,而是在马场镇外一间破屋子的背后。
那屋子又破又残,谢清来以为这里早已无人居住,所以才往这口井里一跳。
但他看错了,这破屋子不是没有人居住,而是住在这里的一个人,他经常都在外面流浪,一直到疲倦了才再回来。
这一天,谢清来才往井里一跳,这破屋子的主人恰巧就回来了。
为了救命,这破屋子的主人奋不顾身,他先抛绳子,接着连自己也跳进井里。
可是,他居然是个完全不谙水性的人,这么一来,反而要劳烦投井的人救他上去,着实可算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
但令谢清来更感到意外的,是这人的年纪,居然只有十一二岁!
他还是个小孩子!
谢清来很感激他,那并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救了自己的性命,而是感激他这一种奋不顾身的勇敢行径。
“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谢清来喘着气问这孩子。
“张虎牙。”小孩也喘息着,“我是个流浪者。”
“流浪者?”谢清来笑起来,“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我的师父。”虎牙说。
“你的师父?他是武林中人?”
“武林中人?甚么叫武林中人?”虎牙一怔。
谢清来也是为之一呆,他是武林世家子弟,这四个字可说是自出娘胎便耳熟能详,在他的心目中,每一个人都应该明白武林中人是一个怎样的名词,张虎牙却居然完全不懂。
这也难怪,那时候张虎牙才只有十一岁,还只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谢清来苦笑一下,半晌才解释道:“武林,是一个很广泛的名词,它的意思大概是……”
“大概是甚么?”虎牙兴致勃勃的追问。
谢清来皱了皱眉,要解释“武林”这两个字,似乎是最简单不过的,但是一时之间,他却不知应该用甚么字句来加以形容。
他想了想,只好说:“武林中人,就是练武功的人。
虎牙“噢”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谢清来瞧着他,问道:“难道你的师父没有教你练武功吗?”
虎牙摇摇头,道:“没有”。
谢清来奇道:“他是那一门派的?”
虎牙道:“修竹派。”
“修竹派?”谢清来又是一呆,不断地思索着,但他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江湖上几时出现过这么一个门派。
他想了好一会,又问虎牙:“你师父练的是甚么功夫?”
虎牙道:“补席功夫!”
“补席功夫?”谢清来更是呆住了。
只听得虎牙又说:“师父说过,他是靠修补竹席为生的人,所以就叫做修竹派。”
谢清来不由哑然失笑,道:“原来你师父不会武功。”虎牙忽然神情黯然起来,叹道:“他若懂武功,也就不会给恶人打死了。”
谢清来道:“是谁打死了你师父?”
虎牙道:“他叫周天豹,个子很高大,气力也很厉害,没有人能打得过他。”
谢清来笑了笑:“你认为他真的那么厉害?”
虎牙道:“人人都这么说,谁也不敢招惹他。
谢请来道:“他住在哪里?”
虎牙道:“昌隆镇。”
谢清来道:“从这里到昌隆镇,不算太远。”
虎牙道:“那也不算近了,最少要走两天路才能到达。”
谢清来道:“那是你的脚程,换上是我,三个时辰也嫌太多了。”
虎牙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一匹马!”
谢清来笑了笑:“你不相信?”
虎牙道:“师父曾经说过,不是自己亲眼见过的事情,最多只能相信一点点,否则就会上了别人的当。”
谢清来抚摸着他湿透了的头发,笑道:“你很听师父的话?”
虎牙点点头,说:“当然听他老人家的话,若不是师父,我早已给豺狼吃掉了。”
谢清来奇道:“你怎会险些葬身于狼腹之中?”
虎牙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知道,那时候我才只有两岁,师父把我从一座森林里救出来,他说,我在森林里迷了路,而且天色又快将黑齐了,真是危险得很。”
谢清来道:“你爹娘呢?”
虎牙的眼睛一红,说:“都给强盗杀了。”
谢清来吸了一口气,把他抱在怀中:“孩子,不要悲伤,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坚强的人。”
虎牙用力地点点头,虽然他眼睛红了,但却没有流泪,他说:“师父也是这么对我说,可是,我现在没有师父了,修竹派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谢清来摇摇头:“不,修竹派不会只剩下你一个人,它会热闹起来的。”
虎牙苦笑了一声:“谁会愿意过着我这种清苦的生活?”
谢清来道:“我愿意,你教我修竹派的补席功夫好不好?”
虎牙抬起脸,讶然道:“你真的想学吗?”
谢清来道:“当然是真的,就只怕你不肯教我这个老糊涂。”
虎牙忙道:“不,你不是个老湖涂,而是一个伤心人。”
谢清来一怔,道:“你怎么说我是个伤心人?”
虎牙道:“你若不是有伤心事,也不会摸到我这破屋子来投井自杀。”
谢清来长长的吸了口气,双手虽然颤抖着,但却抱得虏牙更紧:“你很懂事,也很勇敢,若不是你跳进井里,我现在就再也不会伤心了。”
虎牙道:“为甚么不会伤心?”
谢清来笑了笑,道:“一个已经给井水淹死了的人,又怎会再伤心?”
虎牙一楞,道:“你是在怪我多管闲事吗?”
“不!我不是怪你,而是感激你。”谢清来缓缓的说道,“虽然我现在还有伤心事,但认识了你,却又是十分高兴。”
虎牙道:“那么,你现在到底是伤心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点?”
谢清来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虎牙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为甚么连自己伤心还是高兴也弄不清楚?”
谢清来道:“所以我说自己是个老糊涂。”
虎牙道:“做人糊涂并不一定是坏事,太精明仔细往往反而会活得更痛苦。”
谢清来又是一怔,半晌才道:“这又是你师父教你说的?”
虎牙这次却摇摇头,说:“师父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是我自己认为这样的。”
谢清来目露赞赏之色,忽然问他:“你想不想练武功?”
虎牙立刻点点头:“当然想。”
谢清来道:“我教你好不好?”
虎牙面露奇怪之色:“你懂武功?”
谢清来笑了笑,道:“不多不少,总有三十几手还算勉强可以的武艺。”
虎牙道:“能打得过周天豹吗?”
谢清来道:“大概不成问题,我们现在就去试试看。”
虎牙吃了一惊:“这怎么可以?没有人能打得过周天豹的。”
谢清来笑道:“若打不过,我们就逃跑!”
虎牙也笑了起来:“你真的跑得很快吗?”
谢清来把他背在背上,笑道:“你抱紧我,我们马上就去找周天豹算账。”
虎牙正想说话,谢清来已展开大步,瞬息之间,已背着他远远离开了马场镇。
虎牙就像是掉进了不可思议的梦境里,他从来没有尝试过骑马的滋味,现在,他骑着的不是马而是一个人,但谢清来那种势疾如电的奔驰速度,却使他有着骑马的感觉。
这真是太奇妙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人类居然可以发挥出这种惊人的速度。
从那一刻开始,他已对谢清来产生了极大的信心,也有极大的好感。
这一老一少,本来都是失意落泊的人,但经过这一次“投井”后,他们互相之间,已建立了不可分割的情谊。
那个在昌隆镇横行霸道的周天豹,自然远远不是谢清来的敌手。
谢清来把他重重教训一顿,然后才带着虎牙重回马场镇。
他向大家宣布,他已收了张虎牙为弟子。没有人反对,谢五太爷也不再管这个失意儿子的事。
就是这样,谢清来教虎牙武功,虎牙却在闲时教谢清来怎样修补竹席。
除了武功之外,谢清来当然也教虎牙怎样骑马、相马、养马、捉马和驯马。
谢家对马儿的学问,确有一手功夫,在谢家大马槽里,经常都饲养着数十匹好马,而具备这种条件的马场,在方圆千里之内,似乎就只有铁鞍山庄才能与它相提并论。
铁鞍山庄庄主卓腾飞,是著名的“马王”,他有三座大马槽,养马近百匹,在十年前秦州举办的武林马王大赛,力挫群雄的一匹银鬃骏马“银袍将军”,就是卓腾飞的名驹。
秦州马王大赛,每隔十年才举办一次,直至上一届,才是第四届。
第一届夺魁的名驹,是主办者“神掌”翁无敌的黑马“炭中火”。
第二届冠军马,是小兰州大马场的灰马,这匹马的名字比“炭中火”更古怪,叫“下大雨”。
到了第三届,就是“马王”卓腾飞的“银袍将军”夺得殊荣,而且是在大胜对手的姿态下赢出来的。
那一场武林马王大赛,不少武林人都输了大钱。
在那种热闹非凡的场合里,赌博自然是免不了的,当时,大家都一致公认,最有机会夺标的马儿,就是小兰州谢五太爷那匹四蹄踏雪快马“闪电箭”。
“银袍将军”虽然也是一匹好马,但大家认为,它是比不上“闪电箭”的。
可是,“闪电箭”落败了,它不但输给“银袍将军”,而且连凉州的“小秀才”和西边城的“公爵之子”也跑不过,只能以第四名的恶劣姿态跑过终点。
许多人输了钱,散场后咒骂之声不绝于耳。当然,有人败北,也就一定有人大有斩获,那些押注在“银袍将军”身上的人,自然个个笑逐颜开,更有不少的人歌功颂德,在卓腾飞的面前赞不绝口,而卓腾飞被武林中人带为“马王”,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次,卓腾飞是人也威风,马也光彩,他平时本来就已傲气凌人,那一天更是气焰高涨,大有目无馀子,唯我独尊之概。
赛后,也有不少人议论纷纷,各人都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和见解。
有人说:“闪电箭”比“银袍将军”老了三岁,所以吃亏。
有人说:“‘银袍将军’本来就比‘闪电箭’优胜,卓庄主故意掩藏它的实力,养精蓄锐在这场重要的比赛才出击,所以一击即中,大败对手!”
甚至有人说:“小兰州大马场这次输马,其实是他们早有预谋的,谢家不要赢马,但是却要赢银子!”
有人问何故,此人乃答日:“谢家早已暗中派人在秦州马场,押注赌‘银袍将军’获胜,所以谢五太爷虽然输马,其实却已大有所获!”
总而言之,“闪电箭”在秦州吃了败仗以后,大家就传说纷纭,直把谢五太爷气得差点儿没有吐血!
只有极少人知道谢家输掉这场比赛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一一在比赛前的一个月,谢家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丑事,谢五太爷以为谢清来的妾侍三娘有喜,谢家后继有人了,谁知道最后却揭发出一段奸情:三娘腹中之肉,根本就不是属于谢清来的。
这一宗突如其来惊人的变故,使谢家上上下下都笼罩着一层可怕的阴影,谢五太爷虽然嗜马,但那时候却也无心理会那匹“闪电箭”了。
谢家父子三人,以谢五太爷和谢清来对马儿最有研究,谢宝楼虽然对马儿也有浓厚的兴趣,但对于如何令到马儿进入巅峰状态的功夫,却是远远不如父兄两人。
而在那段时期里,谢五太爷固然无心打理马匹,谢清来也是神情萧索,绝少踏足马槽之内。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秦州大赛马已道近眉睫,但却都无法提起劲儿来料理“闪电箭”。
这个责任,就只好落在谢宝楼身上。
本来,以谢宝楼的功夫,倘若全心全意训练“闪电箭”,那也未尝没有争胜的机会,就算真的败落,也决不致于远远堕后,连“小秀才”和“公爵之子”也跑不过,仅能名列第四冲过终点。
甚至跑第五的那匹马,本来也可以越过“闪电箭”的。那匹马的主人,正是武林马王大赛的主办者翁无敌,这匹马是一匹黑马,名字叫“炭中银”。
“炭中银”的曾祖父,正是第一届武林马王大赛的冠军马“炭中火”!
“炭中火”能在快马林立之中夺得第一届武林马王宝座,绝非偶然,它本身是一匹好马,当时又正值盛年,而且状态勇锐,甚至策骑者也是泰州境内的第一流高手,在种种条件配合之下,它能够顺利夺魁,那是意料中事。
十年后,“炭中火”之子“炭中云”在武林马王大赛中也有相当不错的表现,仅以两丈之差败在谢五太爷的名驹“下大雨”蹄下。
到了第三届武林马王大赛,翁无敌以“炭中云”的孙子“炭中银”参加角逐,那时“炭中银”才两岁多些,马龄十分稚嫩,但却已有千里追风宝马般的型格。
在大赛前夕,翁无敌曾与负责策骑“炭中银”的骑者研讨大势,两人都认为“炭中银”马龄虽然稚嫩,状态却已勇锐十足,它是马王后裔,速度极快,大可有机会再为翁家问鼎武林马王冠军的宝座。
当然,“炭中银”也不是全无对手的,最少,小兰州谢家的“闪电箭”,实力就绝对不容低估的,而一般武林中人也认为,第三届武林马王大赛,几乎已成为谢家囊中之物。
此外,“小秀才”、“公爵之子”和铁鞍山庄的名驹“银袍将军”,也将会成为“炭中银”的劲敌。
当时,策骑“炭中银”的骑者对翁无敌说:“小人一定全力以赴,务求击败所有对手!”
翁无敌却摇摇头,沉声说:“万万不可!”骑者大感不解,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翁无敌接着说:“这场马王大赛,‘炭中银’最多也只能跑第二,绝不能跑个第一出来,总之,这场比赛,你只要跟着‘闪电箭’就行了。”
“万一它遥遥堕后那又怎样?”
“比它更后一点点。”翁无敌笑了笑,拍着骑者的肩膀,说:“别忘记,谢五太爷很快就会成为老夫的姻亲了,我们的马若赢了出来,谢五太爷就难免面上无光了。”
骑者这才恍然大悟。
翁无敌又叹了口气:“老夫已年逾半百了,本来谁也不必买帐,只是,香璇还年轻,她下个月就要嫁入谢家了,咱们又怎能折煞了谢五太爷在马场上的威风?”
骑者闻言,不由感动起来。
父母对儿女之心,无微不至,这说话真是半点不假。
就是这样,“炭中银”一直都跟着“闪电箭”骥尾而来,赛后,骑者秘密地对翁无敌说:“小人若全力施为,非但可大胜‘闪电箭’,甚至连银袍将军也未必可以夺标而回!”
翁无敌一笑置之,亲自斟了一杯酒给骑者:“你干得好,咱们虽然跑第五回来,也不妨祝贺祝贺啊!”
骑者不虞有诈,把酒一仰而尽,但从此之后,这人就在世间上永远消失了。
江湖多险诈,这句说话也同样半点不假。
十年后,又是第四届武林马王大赛,这一次争持相当激烈,但获得胜利的却是来自西域的名驹“泰克王子”。
“泰克王子”的主人,是大漠飞驼族族长葛巴沙,而策骑“泰克王子”夺魁的骑士,则是葛巴沙的儿子阿育。
那一次,阿育策骑“泰克王子”获胜,不能不说是有点运气,当终点已然在望之际,“泰克王子”仍然只是位列第三,前面领先的两匹马,分别是谢五太爷的“狂云”和铁鞍山庄卓腾飞的“铁壮士”,只要三匹马的去势保持不变,“泰克王子”第三名跑过终点乃是毫无疑问的事。
但就在距离终点还只有七八十丈左右之际,“狂云”突然给“铁壮士”斜斜地挨了过来,两匹领前的快马居然相碰在一起。
这碰之力可不小,两马上的骑者都被逼把马儿勒慢一点,以免酿成更大的灾祸。
人就是这么一慢,“泰克王子”立时有机可乘,有如箭矢般飞射上来,瞬即超越前面两驹,幸胜此仗。
赛后,没有人怪责策骑“铁壮士”的骑上,因为每个人都可以看见,他已尽力使“铁壮土”不再接近“狂云”,但“铁壮士”还是挨了过去,那是马性如此,可怪不得马鞍上的人。
而“铁壮士”的骑者也绝对没有理由故意让自己的马儿撞向“狂云”,因为若不是这么一撞,“铁壮士”很可能就是这一届武林马王大赛的冠军马!
直到现在,人们还是为“铁壮士”和“狂云”的落第而感到惋惜。
现在,距离第四届武林马王大赛又十年了,第五届大赛已逼近眉睫,各地方上有资格参加角逐的名驹,都积极地准备应付这一场万人瞩目的重要比赛。
这是十年才得见的机会,谁也不想错失良机。
而这一届,更是盛况空前,参赛的马匹总共超过二十匹,大赛的地点,也不再在秦州,而是移师到马场镇谢家大马场上举行。
第五届武林马王大赛的主办者,也不再是“神掌”翁无敌,而是谢五太爷!
把主办权让给谢五太爷,是翁无敌自动提出的,他说自己已主办了四届,这一届无论如何,也要让谢五太爷“头疼头疼”了。
谢五太爷早已想把武林马王大赛搬到自己的大马场上进行,翁无敌自愿把主办权让给他,那是正中下怀,连高兴也来不及的事情,他又怎会觉得“头疼”?
马王大赛是每隔十年的九月初五才举行一次的,相隔的日子虽然极远,绝对没有一匹马儿可以连续参加两届的比赛,但人们对于上几届的比赛,直到如今还是恍如历历在目,没有忘怀。
当然,也有不少没有看过武林马王大赛的人,他们虽然听过有关于大赛的盛况,但由于年纪太轻,或者是路途太远赶不及前往欣赏,这些人也无时无刻不想一睹马王大赛到底是怎样的。
现在,第五届武林马王大赛,很快就要在小兰州的大马场举行了,人潮开始不断从四方八面涌来,小兰州大大小小的客栈,早就已经住满了人。
这一届大赛冠军宝座将会落在何方神圣的手上?
这当然是各有各的看法。
不但谢家的马儿备受重视,那已经是无可怀疑的事情。
这一天,是九月初二,距离大赛的日期还有三天。
参加比赛的马儿,总共是二十一匹,而最后一匹报名的,就是张虎牙的白马——“白洁儿”。
“白洁儿”是一匹怎样的马?
知道的人不多,甚至是谢五太爷也不太清楚。
在谢五太爷的马槽里,有数十匹千里良驹,早在两年前,他就已密切注视每匹马儿的健康情况,直到半年前,他终于亲自挑选出六匹神骏异常的好马,准备刻意加以训练,然后再挑选匹最出色的来参加马王大赛。
到了八月中旬,谢五太爷决定用一匹枣红骏马“金赤兔”来参加马王大赛。
谢五太爷相马的眼光,是谁也不必怀疑的。
“金赤兔”脚程极快,而且韧力十足,谢五太爷名下良驹虽多,但却还是以这匹“金赤兔”最为出色,他这个决定,是一点也没有错的。
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派谁去策骑这匹参加武林马王大赛的“金赤兔”。
他可以考虑的只有两个人,那是谢有男和谢有弟。
谢有弟勤恳好学,文武兼修,对于骑术,他是很有一手功夫的。
但他却毕竟吃亏在年纪轻轻,经验方面是及不上姐姐的。
谢五太爷终于决定,派谢有男策骑“金赤兔”,为谢家夺魁立功,重振昔年“下大雨”那一股的雄风。
这个决定,是绝对没有人反对的,而且,这也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但就在九月初二这一天上午,谢有男来见祖父。
她说:“能不能换上别人骑这匹‘金赤兔’?”
谢五太爷“呵呵”一笑,把正在给他槌背的瞎子按摩师叫了出去,然后眯着眼睛对谢有男说:“乖孙女儿,爷爷知道你凡事都愿意迁就有弟,但你可知道,这一场武林马王大赛有多重要?”
谢有男微微点头,道:“孙女儿就是知道这场比赛太重要,所以才不敢冒这个险。”
谢五太爷又是一阵狂笑,道:“在这种热闹而隆重的场合里,就算是经验老到的骑术高手,也会有患得惠失,战战兢兢的感觉,又何况是你这个黄毛丫头!”
“啊!爷爷竟然笑孙女儿是黄毛丫头!我不来啦!”谢有男忽然大发娇嗔,两边腮儿高高鼓了起来。
谢五太爷忙道:“别发脾气,爷爷不说!爷爷不说!’谢有男立时道:“爷爷,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谢五太爷目中闪过了一丝溺爱的笑意,缓缓地笑道:“让爷爷猜一猜怎样?”
谢有男道:“好,你猜猜看。”
谢五太爷想了想,才笑道:“你是不是想获得奖赏?”
“奖赏?甚么奖赏?”谢有男反而一怔。
谢五太爷微微笑,道:“这一场马王大赛,你若能蠃了出来,爷爷就把‘金赤兔’送了给你好吗?”
谢有男却摇摇头。谢五太爷一怔。
“你不喜欢‘金赤兔’?'
“不,我很喜欢它,”谢有男娇憨地一笑,说,“孙女儿若是一匹雌马,我甚至还愿意做它的妻子。”
谢五太爷听得一呆,但随即大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有意思,真不愧是大马场的儿女,既然你这样喜欢‘金赤兔’,那么爷爷答应你,无论你能否赢出冠军,这匹千里良驹以后就是属于你的了。”
谢有男却还是不断的摇头。
谢五太爷怔了怔:“怎么啦,你不高兴了?”
谢有男道:“不是不高兴,而是‘金赤兔’这一次是应该赢取冠军的。”
谢五太爷立刻点点头,道:“对!你是应该有信心为谢家大马场增光的。”
谢有男却说:“我没有信心,也不想策骑‘金赤兔’出赛。”谢五太爷眉头立时大皱起来。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良久才说:“本来,爷爷也曾经考虑过有弟的,但他现在还太年轻,面对那样盛大的场面,爷爷和你爹都恐怕他应付不来,所以才决定由你上阵的。”
谢有男道:“孙女儿也知道,有弟也和我一样,同样难负重任。”
谢五太爷道:“在目前的阶段来说,你总比有弟强胜一筹,所以,你不应该推辞。”
谢有男吸了口气,道:“但孙女儿也不是想把这责任交给有弟,我不行,他也同样不行,所以,我们应该选择谢家里骑术最高明的策骑者,来参加这次武林马王大赛。”
谢五太爷微笑道:“你是说你爹?”
谢有男正想说话,谢五太爷又已摇头笑道:“你爹已快六十岁了,他虽然还可以骑快马,甚至很有可能让‘金赤兔’夺魁奏凯,可是,一个年将花甲的老头儿,骑在一匹马儿上和一大群年青力壮的小伙子争强斗胜,那可不像话儿得很,而且,你爹更是这次马王大赛中五位仲裁之一,他怎么可以策骑‘金赤兔’参加比赛?”
谢有男道:“孙女儿心目中最适当的骑者,也不是爹爹。
谢五太爷开始有点诧愕了:“你到底想让谁来参加马王大赛?”
谢有男扬了扬眉,道:“张师哥。”
谢五太爷听见了这三个字,面色陡地一沉:“甚么?你是说虎牙?”
“嗯,正是虎牙师哥,”谢有男望者爷爷那张已转为严肃的脸,却毫不畏怯地接着说道:“虎牙师哥的年纪比我大,又是男子汉,他代表我们参加武林马王大赛,那是最适当的!”
谢五太爷立时摇头,冷冷道:“我不同意”。
谢有男仍不气馁,道:“除了他年纪较大,又是个男子汉之外,还有两点是很重要的,第一:他的骑技比我好,第二:他曾经骑过‘金赤兔’,他很喜欢这匹马,而马儿也和他很合得来,孙女儿保证,他策骑‘金赤兔’出赛,成功的机会一定大得多。”
谢五太爷的两条白眉已打了结,他冷冷一笑,忽然道:“他好大胆子,竟然敢骑在‘金赤兔’的马鞍上!”
谢有男的俏脸也一阵发白了,她跺了跺脚,大声说:“是我叫他试一试‘金赤兔’的,难道也要怪罪了?”
谢五太爷怔了怔,望着孙女儿半响,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是你叫他试一试‘金赤兔’,爷爷当然不会追究,但用他策骑‘金赤兔’出赛的事,以后再也休要提起!”
谢有男的脸色发白,道:
“爷爷,这是甚么道理?”
谢五太爷冷冷道:“这是我们谢家的赛马,他却不姓谢,而是姓张!”
谢有男道:“但他是大伯父的弟子啊!为甚么没有资格为谢家大马场参加马王大赛?”
谢五太爷的态度却是更决绝:“爷爷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你休要多说!”
谢有男扁着小嘴,说:“爷爷,你太蛮不讲理了!”谢五太爷脸色一变,但看见孙女儿这副表情,却是发作不出来,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乖孙女儿,这种事,该由大人来决定,你年纪还细小,不知道世途险恶。”
谢有男说道:“赛马又和世途险恶有甚么相干?难道爷爷说虎牙师哥是个坏人吗?”
谢五太爷皱了皱眉,道:“他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自然喜欢出锋头,争强好胜,是不是他求你把这机会让给他的?”
“爷爷!”谢有男尖叫起来,“你把他看得太差劲了,孙女儿发誓,这只是我自己的主张,跟谁都没有半点关系!”
谢五太爷“唔”的一声:“算了,爷爷不再想到岔路上去便是,你现在再也不要胡思乱想,好好训练。金赤兔’,还有三天,你就要在成千上万的人群中大显身手。”
谢有男叫了一声:“爷爷!”
但她还没有说下去,谢五太爷已挥了挥手,说:“你要听爷爷的话,唉,你可知道,爷爷今年多大了?”
谢有男陡地一呆:“爷爷,这是甚么意思?”
谢五太爷咳嗽两声,叹道;“爷爷老了,已九十三岁啦。”谢有男立刻道:“爷爷老当益壮,一定长命百岁——”说到这里,又立刻连忙改口,“不是一百岁,而是两百岁。”
“哈.……谢五太爷笑了笑,又叹了一声:“你不要逗爷爷啦,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算是真的话到两百岁又有其么用?乖孙女儿,这一次,你一定要依爷爷的说话去干,武林马王大赛,是每隔十年才举办一次的盛会,现在是第五届,对你们姐弟来说,这才是开始的一届,但对爷爷嘛,恐怕已是最后一届了.……”
“不!爷爷,你还可以再看第六届、第七、第八届马王大赛的!”谢有男的眼睛已红了起来。
“唉,你已经十八岁啦,还是那么孩子脾气。”谢五太爷看着自己的小孙女,脸上的表情又怜又爱。
谢有男又在嚷着叫道:“爷爷,你要答应我嘛!”
“答应甚么?”
“答应我一直看下去,每一届武林马王大赛,你都要陪着我们一起。”
谢五太爷高兴地笑了起来,道:“好,我答应你,但这一次,你也不能不依爷爷的说话,一定要把“金赤兔’的潜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把铁鞍山庄的气焰挫掉下来!”
谢有男犹豫了半晌,知道就算再跟爷爷拗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而且,爷爷也已说得很明白,他今年已九十多岁,又还可以看多少届马王大赛?”
想到这一点,她也不敢再忤道爷爷的意思了。
“爷爷,我依你的,一定尽力而为!”她用坚决的语气回答谢五太爷。
谢五太爷高兴极了,又道:“其实,爷爷刚才不答应你的要求,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的。
谢有男忙道:“快说给我知道嘛!”
谢五太爷笑了笑,道:“在两天之前,你的伯父对爷爷说,他想让虎牙参加武林马王大赛。”
谢有男一呆:“是真的?”
谢五太爷说道:“爷爷几曾骗过你来着?”
谢有男叹了口气:“但那又有什么用处,你是一定不答应的了。'
谢五太爷眉毛一扬:“谁说爷爷不答应?”
谢有男大感意外,道:“你答应了大伯父,让虎牙师哥参加武林马王大赛?”
谢五太爷点点头,道:“不错。”
谢有男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么这匹‘金赤兔’……”
“金赤兔’当然还是由你来策骑,虎牙将会策骑另外一匹马儿出赛。”
“另外一匹马?是哪一匹?是“闪电刀’,还是‘闪电棒’?”谢有男紧张地追问。
“闪电刀”是昔日“闪电箭”的后商,它也是一匹极为杰出的快马。
谢五太爷不用“闪电刀”参加武林马王大赛,是因这匹马右前蹄曾经受伤,虽然已经痊愈了,但却还是难免有点戒心。
除了“闪电刀”之外,它的弟弟“闪电棒”也是很有机会问鼎武林马王宝座的,可惜在一次试赛的时候,这匹马儿曾流鼻血,结果也无缘参加武林马王大赛。
谢五太爷微微一笑,道:“虎牙选择出赛的马,既不是“闪电刀’,也不是“闪电棒’。”
“是‘二郎神??”谢有男有点失望,因为“二郎神”是比不上“闪电刀”,也比不上“闪电棒”的。
“不,他要用那匹从山里捕捉回来的白马出赛。”
“白马?是‘白洁儿’!一定是‘白洁儿’!”谢有男失声说。
谢五太爷淡淡一笑,道:“你也见过他那匹“白洁儿’吗?”
谢有男点点头:“它是虎牙去年冬天,在大草原里捕捉回来的。”
谢五太爷道:“那小子说‘白洁儿’是一匹好马。”
谢有男道:“‘白洁儿’的确不错,它初时很野,虎牙师兄费尽了九生二虎之力,才把它驯服下来。”
谢五太爷道:“他的驯马功夫还不到家,所以才那么费力。”
“不!”谢有男说,“他的驯马功夫很好,我和有弟都很佩服他。”
谢五太爷淡淡一笑,沉默着。
谢有男说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说句真话,在我们几十匹马儿里,‘白洁儿’最少可以排名前十名之内,但在武林马王大赛那种场合里,它恐怕还是嫩了一点。”
谢五太爷淡然道:“也许它会创出奇迹,亦未可料。”谢有男蹙着眉,道:“爷爷,你老人家对于马儿是首屈一指的大行家,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叫爷爷‘武林伯乐’,你去瞧瞧那匹‘白洁儿’怎样?”
谢五太爷道:“有这个必要吗?”
谢有男道:“当然有这个必要,倘若那匹‘白洁儿’根本就完全没有机会,咱们可以换一匹好马给虎牙师哥嘛。
谢五太爷的脸色又是微微一沉。
谢有男忙道:“爷爷不要误会,孙女儿已答应过你老人家,一定会策骑‘金赤兔’参加武林马王大赛,但我们可以给虎牙师哥换上“闪电刀’或者‘闪电棒’,他毕竟是咱们谢家门下的弟子,倘若出赛而又跑得不伦不类,对咱们的面子也是有所损害的。”
她这一番道理似乎打动了谢五太爷。
只见谢五太爷捏断了好几根白胡子,才点点头说:“你说的也不错,他总算是代表大马场出赛的,若骑着一匹下驷包尾而回,大家的面子都会给丢光了。”
谢有男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去瞧一瞧‘白洁儿’!”
谢五太爷给这个孙女儿弄得头晕转向,但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徒孙到底弄来了一匹怎样的马,居然要参加盛况空前、高手如云的武林马王大赛。
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大马场上,一匹纯白的马儿,正在抖动着身上雪也似白的鬃毛,缓缓地在走动着。
它就是“白洁儿”,直到今天为止,它的名字还是寂寂无闻的。
在江湖上,不少千里良驹都有着显赫的名声,那就像是他们的主人一样,不必动手,光是抬出了万儿就已足可震慑八荒四海。
人有将来,马亦然。
“白洁儿”的将来会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