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驼山庄飞骑四出,是那么匆忙急迫。
白驼山主宇文天人虽醒转,却呕血不止,卧床已经三天,在毒圣者丹药齐施之下,勉强能够稍进饮食。
不可一世之雄的宇文天,三天里好像老了十年,威风全失,面无血色,钢牙被咬碎几颗,不时暴躁发怒,侍立身边的梁倩雯被他打得额青脸肿,眼泪往肚内吞。
宇文仇被罚跪在床头,两颊挨了耳括子,肿得老高,头上被凿爆栗,一头的血包,却不准他哭,更不准他流泪!
他一怒,就气喘如牛。胸前起伏,不停呕血,连打人也和一般人一样,气力有限,否则梁倩雯和宇文仇的头早已成烂冬瓜了。
并非功力被废,而是五脏六腑皆震得离开了原来位置,是空了大师给他的惩戒,如非他功力深湛,空了大师又不想要他的命的话,他早已死翘翘,当场毙命了。
他反复地咒骂,由牙缝中吃力地进出咆哮:“空了贼秃!把你挫骨扬灰,也难消我恨!……关梦萍贱人,你等着吧!和宇文天作对的人,谁也逃不过惨死!……哇哇,气死我也!……”
接着他又大口呕血,痛苦不堪。
在一旁忙着为他调药的毒圣者暗自好笑,心内骂道:
“好个老贼!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你再强也不过如此,和你作对的人多着呢,老夫就是一个,只等利用完了,你才逃不过惨死呢!哼哼,姓梁的女人不错,那姓关的更妙,却被这老贼玩弄过了,好可惜,老夫不嫌二手货,也该好好受用一番,让你这老贼知道天下第一绝不是你可以自封自认的!”
他肚里连串密圈,尽是鬼画符。
表面上,他以竭忠效命姿态,不断劝慰宇文天,说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呀,成大事、大功的人总有挫折的,山主凌驾万人之上,小挫一人之手,正宜奋发淬励,力图报此大仇,才是英雄本色,身体第一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山主之高明,当不为小事介意。”
宇文天喘呼呼道:“尊者所言,深得我心,相见恨晚,宇文天深度得人,敢不推心置腹?尚仗大力相助,老夫誓必除去空了贼秃,碎割叛我贱人,使‘金沙门’从这一代绝传,老夫准备闭关练功,以偿天下一人素志,夙愿得偿之时,当与尊者共享尊荣。”
毒胜者一面连连点头,频频连道:“全仗山主提携,托庇虎威,使化外之人,欣逢中原有主之腾,敢不竭效犬马之劳,以报山主龙遇?”
他心中却在转着密圈道:“好个老贼,还在作梦!即使你闭关再练什么玩意,也强不了多少,还是逃不过老子掌心!……嗯嗯,这倒是好机会,你一闭关,良田自荒,老子大可‘大力相助’,‘竭效犬马之劳’了!”
他问:“山主闭关大约需时多久?当然是指贵躬康复之后算起。”
宇文天反问:“你看老夫约需多久才可复元?”又呕出大口瘀血。
毒圣者暗忖道:“如果此刻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
他急忙陪笑道:“以山主之神功,加上在下悉力投药,当然很快,最多小憩十天半月而已。”
宇文天强咽下上涌的瘀血,忍住心胸奇痛,哼道:“老夫坐关,大约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咳咳!几乎忘了大事,请吕韦化进来!”
毒圣者刚要扭身,隐身帘后的梁倩雯已迅即令侍女传话出去。
毒圣者偷觑了帘后一眼,目光转向垂头丧气、跪在床角的宇文仇身上,陪笑道:“山主是否看在下薄面,让少主出去?”
宇文天瞪着宇文仇,挥手道:“既然尊者代你说话,谢过尊者后赶紧滚出去!好好练功,若再贪玩,小心狗腿!”
宇文仇心念乃母安危,又受乃父批颊罚跪,个性强悍的他内心十分委屈,闻言勉强向毒圣者起立一揖,道:“谢尊者,谢过爹,仇儿听话!”强忍住泪水,掉头而出。
他几乎和迅步抢进的“不老神仙”吕韦化碰个满怀。
吕韦化让过宇文仇,缓声道:“少主,天之骄子,来日不可限量,受严父之责,正是为你好,去歇着吧!”
他一面入室,垂手恭声道:“山主有何吩咐?”
宇文天吁了一口气,喘声道:“我想起了误中关梦萍那贱人诡计,被她利用我的名义,创立‘天心教’,本庄四大家臣被她派出去找各大门派麻烦!”
毒圣者一怔道:“在下听说中原各大门派互相标榜,妄自尊大,山主正好趁水洗船,先声夺人,为号令武林铺路!”
宇文天摇摇头,张开嘴又吐了一口血。
毒圣者忙给他倒水漱口,服下丹药。
吕韦化沉声道:“山主可是要下令召回他们?恐怕时间来不及吧!”
宇文天直喘气,只是摇头。
吕韦化心中暗忖道:“宇文天,你一向目中无人,常叹天下无对手,太寂寞了,现在可不寂寞了吧?够你受了,咱老吕若不是结下了姓白的这桩大梁子,加上铁拂贼尼与关梦萍这些强仇大敌,需要托庇一下的话,咱老吕可要你知道厉害,看你这样吃苦,自身难保,咱老吕可要早打算盘!”
他心中连转,脑中一亮,扬声道:“有了,山主之意,是‘天心教’等于瓦解,只好……姓关的孤掌难鸣,趁此传令四大家臣,以威相胁,以利相诱,软硬兼施,迫使各大门派俯首听命,共同对付空了贼秃、铁拂贼尼和白老鬼他们,确是霸王传檄定天下之上策,不战而屈人以兵,四大家臣所至,已够他们鬼哭神号,亡魂丧胆,如果加以宽容,何异刀下留人,他们自然听凭驱策了!”
宇文天喘过一口气来,连连点头道:“正是此意,可谓深得我心,可证本山主眼光不错,你就火速传令下去!”
吕韦化一面躬身应道:“得令!蒙山主错爱,属下杀身难报。”
他心中却暗怜道:“这老贼确实不是等闲,可要特别小心应付!”
他想起了在大漠石室中与宇文梦对质时,宇文天杀气腾腾地把自己当作猫爪下的老鼠一样侮弄的一幕,心中犹有馀悸,刚要退出……
宇文天猛伸手道:“且慢!还有……”
吕韦化停步躬身道:“属下恭听指示。”
宇文天恨声道:“你可记得百里居的孽子?”
吕韦化又是一愣,忙道:“百里雄风那狗种!山主可是要……”一打手势,作斩草除根状。
宇文天咳了一声,道:“本山主有种感觉,空了贼秃尚可暂放在一边,那贱人和铁拂贼尼,本山主也有方法对付,就是那孽种……本山主认为是未来心腹大患,绝对留不得!”
吕韦化谄声道:“山主高见,那狗种确实是少见的棘手!不能让他长成气候……”
宇文天沉声道:“本山主断定:空空贼秃十九难逃涅盘一劫!……有了空了贼秃出面,那狗种多半是去找寻黄龙贼道遗留的剑诀去了!”
吕韦化心中狂跳,连连称是道:“山主料事如神,那狗种确头舀他不得,属下立即传令先查出那狗种行踪,除此祸根!”
宇文天摇头道:“即使已经断定那孽种去大漠,万一这孽种早已到了大漠,混到铁拂贼尼那儿去,急切间,岂是可以轻易得手的?何况,空了贼秃有几手鬼八卦,如预为指示,那小狗一定形踪诡秘,黄龙剑诀一到手,必然隐迹潜修,大海捞针,徒耗人力!”说到这里,咬牙作响,恨声不绝。
吕韦化忖道:“老贼被空了贼秃吓破了胆,杯弓蛇影,也前怕狼、后怕虎起来了,如在往日,还不是一声令下,别说大漠三千里尽在掌下,便是天涯海角也会手擒到来,此时只好暂时忍气顺着他,等机会到来,哼哼……”
他又想到自己本有得到“黄龙上人”那块剑诀玉石的机会,恨死了死鬼毒神祈灵灵,若不是中途功亏一箦,此时呀,咱老吕早已一剑惊天下,横扫武林唯我独尊了,你若贼宇文天又算得老几?还会被你呼来叱去,受你的气吗?
猛听宇文天哼道:“你在想什么?”
吕韦化心中一突,忙恭声道:“属下在想对付那小狗的方法,急切问尚无头绪……”
宇文天冷笑一声,道:“本山主倒有一个‘逼兔出窝’之计——”
闷在一旁的毒圣者欣然笑道:“愿闻山主神谋妙计,只要有人、有地,在下就……”说到这儿,一顿,哑声一笑。
吕韦化也急拍马屁道:“山主真神人也,三十六计,未听过有‘逼兔出窝’之名,一定神鬼莫测,属下洗耳恭听。”
宇文天似乎也难免俗——听得这话十分受用,被毒圣者和吕韦化二人一吹一拍,巧演双簧,觉得涌滞的真气也畅通了不少,上涌的腥血也自下降,又是狞笑道:“本山主先问一句:用什么方法才可把有三窟的狡兔逼出来?”
吕韦化作思索状,毒圣者作惑然难解神色。
宇文天哑笑一声,道:“此计,妙在一个‘逼’字……”
吕韦化击掌道:“山主之意,是不管那小狗藏身何处,非把他‘逼’出来是吗?”
宇文天点头道:“不错!你们想一下,怎样才可把那孽种逼得自行插标卖首?”
吕韦化刚要开口,猛听外面一声:“报告山主!”
宇文天沉声道:“报来!”
外面大声道:“藏土章鲁大师率领手下和柴达木赫连长老来到!”
宇文天几乎由床上起立,挥手:“有请!”
外面应声而去。
宇文天以手加额道:“该轮到我们重整旗鼓了……”
吕韦化瞥见毒圣者阴沉的面色一展,掠过一丝诡秘难测的阴笑,好像阳光由密布的乌霾中突然现出一点光影,又被浓云遮没一样。
吕韦化年老成精,心中一动,却又如风筝断线,坠入云山雾沼。
毒圣者起身,又调化一粒灵丹,送到宇文天面前道:“既有客到,山主可得打起精神,免被来人误会!”
宇文天伸颈服下丹药,仰面靠枕笑道:“好教尊者得知,来的不是别人,想尊者也已闻名,来的是藏土第一好手章鲁大师,他知道宇文天有多少道行,我也知道他有多大火候,来得正好,等下我给你们介见,介见。”
毒圣者暗暗好笑,心中忖道:“可怜的独夫!只知一意孤行,却不知请来的是丧门煞星,章鲁大喇嘛岂止闻名而矣哉?我们早已勾搭上了,共人中原,同图大计,正是要你老命的扫帚星!”
他心中嘀咕着,表面仍作讶异道:“章鲁!确实听过有这一号人物。山主德威,使群雄竞集,大事可为,在下乐于识荆。”
宇文天敞声狂笑道:“宇文天虽无德无能,尚不失为一代枭雄武林怪杰,求才若渴,得道多助,刘邦草莽,魏武挥鞭,有白驼作根基,尊者为股肱,韦化等为臂膀,又得章鲁大师移樽合力,倾巢而出,何人可敌?受挫于空了贼秃,无异刘邦信阳之失,魏武赤壁之败。就看我十面埋伏,空了涅盘之时横槊赋诗,号令中原,哈一哈一哈!”
也不知是毒圣者提神丹有效,还是宇文天兴奋过度,忘了内伤,居然能由榻上一跃而起,仍是目射凶光,凛若天神,使人怯步。
吕韦化刚躬身道:“山主不妨请章鲁大师人见……”
宇文天挥手道:“为示礼贤下士,本山主自当亲迎大师,速即传令准备迎宾,本山主恭候‘驼峰大殿’……”
吕韦化应声而去。
梁倩雯刚要伺候搀扶,被宇文天一手推开,扬眉沉声喝道:“女流只宜主内,勿再玷我令名,被人认为‘牝鸡司晨’,你擅自对付那贱人,饶你一次,再敢越俎,须知宇文世家家法庄规!”
他人已大步走出,向紧随身后的毒圣者豪声道:“老夫自觉精神振奋,等于已复元十分七八,不知是尊者灵丹妙用,抑是顽躯粗健所致?”
毒圣者忙道:“此乃系山主功力通神,高出想像所致。”
宇文天连道:“好说,好说!”语中却充满了“其词若有憾焉,而实深喜之”的意味。
毒圣者暗暗笑骂:“老贼真不知耻,败军之将尚敢言勇,刚才若非老子给你服下二颗‘龙虎丹’,把全身潜在的功力一齐提起,你连下床都有心无力呢!等着瞧吧,让你先高兴忘形,等到了时候,老子再把‘七修百灵丹’你给吃下,自然发挥最大效用,让你和中原老和尚那班硬货拼个同归于尽,嘿嘿……那时该是老子给你颜色的时候了……”
宇文天步履如山,老远就豪声大笑道:“章鲁大师,来何迟也!宇文天如大旱之望云霓,恭候已久!”
他一拱手,迎着大剌剌进入“驼峰大殿”的章鲁大喇嘛,在白驼高手列队扬刀、齐声暴喝如雷的敬礼迎宾声中,宾主相见,握手大笑。
章鲁大喇嘛给宇文天引见手下,四大分宫喇嘛庙的主持,一名“列霸真”,一名“格而都”,一名“科多夫”,一名“卜拉玛”。
还有那个猴形老者,则是章鲁大喇嘛的师弟,也即已死在“隐贤谷”森林里,葬送在盲道人手下的盘星伽座下的首席护法“火尊者”。
宇文天也以主人身份,给章鲁等介见不老神仙吕韦化等人,因“四大家臣”不在,“八大家将”已奉命飞骑四出,通知已经进入中原的“四大家臣”按计行事,现存白驼山庄的十九是二、三流脚色——虽然如此,他们的身手也都足以列入一般拔尖的武林高手,除了已奉令出山及负伤未愈的,眼前就有近百名之多,白驼山所以威名远震,绝非幸致。
当宇文天郑重地介见毒圣者时,特别拉住毒圣者的手,豪声大笑道:“来,英雄识英雄,惺惺相惜,章鲁大师想必也知道闻名北天竺瑜珈门的毒圣者,承蒙看在宇文天薄面,不远万里北来,你们二位多多亲近,多多协调,宇文天说句豪言:可谓天下英雄,皆入吾门矣,哈哈!”
他一摆手,吩咐道:“上酒!大家不醉不休,为章鲁大师洗尘,为预祝共成武林霸业干杯!”
真是堂上一呼,阶下百喏,白驼山庄本是钟鸣鼎食世家,咄咄立办,早已筵开玳瑁,席设芙蓉,水陆并陈,珍崤齐备。
俏丽美婢,穿梭来往,捧酒上菜,好比穿花蝴蝶,使人眼花了乱口难言。
由于她们习俗与中原不同,几乎都是裸胸露背、现腿赤臂的装束,婀娜多姿,直把章鲁喇嘛以下,看得酒未入口,肉未下喉,已先口水漉漉,差点馋涎流到下巴上。
毒圣者和章鲁大喇嘛互相执手顶礼,客套寒喧,互道:“久仰!”
暗地却是四目交投,一瞥之一,莫逆于心。
两人那会心一笑,使老奸巨猾的“不老神仙”吕韦化心中连动,又是肚中连串密圈。
宇文天忙着肃客人座,笑声不绝,可见他心中之得意,几乎忘形。
他刚高举巨盅,瞥见吕韦化正看着他,一扬眉,向毒圣者笑问道:“老夫可须忌酒?”
毒圣者沉声道:“不妨,但不宜过度!”
宇文天仰天大笑道:“古人有‘舍命陪君子’之说,老夫素称海量,干杯不醉,为免‘过度’,尽十一之量吧!大师、尊者,先尽十斗再说!”
一阵狂饮鲸吞过后,吕韦化暗忖道:“老贼强充好汉,不知死活,哪有已受内伤,却不忌酒不忌油腻的?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只听章鲁大喇嘛怪声暴笑道:“宇文山主,痛快之至,洒家不负此行,不知山主为何有所禁忌?”
吕韦化暗叫:“这番秃真是莽撞如牛,何苦明知故问,难道没有看出宇文老贼深有内伤?当面揭人疮疤,确实痛快!倒要看老贼如何回答?”
宇文天面不改色,鼻中喷气有声,自斟满杯,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沉声道:“宇文天自愧无能,受挫于空了贼秃之手,正要大师助我一臂,杀此贼秃!想大师‘万钧洞’之行,一定功德圆满,除去空空贼秃,足可代我出口气了!”
章鲁喇嘛的铁皮脸刷地红了。
他想到“万钧洞”前,在还手都来不及之下,就被空了大师的“大旃檀功”制住,心惊胆寒之下,自知不敌,倒也光棍,含惭离去。
他是比宇文天更骄狂、暴烈的人,虽无宇文天的雄才大略,却比宇文天更睚怨必报。
他自负藏土第一高手,作威作福惯了,一向目中无人,不把中原武林放在眼里,早想和乃师红衣魔尊一样纵横中原,恰好北天竺和他暗通声气,共图大举又逢宇文天亲自邀请,乃将计就计,一心只想因势利用,混水摸鱼。
不料,毁羽在空了大师手下,真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凶心更炽,欺宇文天不知详情,直奔白驼山,想与毒圣者照面后,再商大计。
他想给宇文天来一记“敲打震虎”,明明一照面即已看出宇文天身负极重内伤,故意装糊涂一问,反而惹来宇文天一记闷棍,针尖碰麦芒,心想:宇文天真不愧是和自己一时瑜亮的劲敌。
“柴达木老魔”赫连虹似乎不甘寂寞,瓮声怪笑道:“幸不辱命,也差不多了,只可惜被空了贼秃……把……什么风的小子救走了。”
老魔饰词遮羞,在自己脸上贴金,为章鲁喇嘛解窘。
宇文天激声道:“到底如何?”
实在他担心空空大师仍在,否则在“佛门双圣”联手之下,自己可能一败再败,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他虽明知空了大师既已赶到“万钧洞”,章鲁大喇嘛也讨不了好去,急于知道详细情况,故脱口询问。
“柴达木老魔”皮笑肉不笑的哼道:“山主请想,在章鲁大师‘天魔转’神功之下,空空贼秃不死也……差不多了,想不到空了贼秃竟会比我们先到一步!”
宇文天豪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算什么,空空贼秃虽未下地狱,但合我们之力,明枪加上暗箭,哈哈……”
章鲁大喇嘛缓过脸色,怪笑道:“山主说的是,那空空贼秃还不算什么,空了贼秃却很扎手,洒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山主能再请出一、二个人,足可对付两个贼秃而有余,这样武林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宇文天张目道:“当今之世,能得大师如此推重者,是哪方高人?恕宇文天下时孤陋寡闻,我认为天下一流人物,已经几乎云集白驼了!”
他顿了一下,“哦”了一声:“令师弟盘星伽大师为何尚不见驾到?”
章鲁喇嘛突然双目暴瞪,目射凶光,道:“好教山主得知,洒家曾在巴颜喀喇山山下碰到一个小女娃,疯言疯语,可信又不可信,据女娃说有一个老瞎子毁了几个红衣喇嘛,洒家怀疑可能是盘星伽师弟他们,又因急于赶来白驼,便随手把她点倒,带到天心庄,原想一会关教主,因听说她已来白驼,洒家只好把她暂时留下,赶到此地,既然师弟未到,洒家有点他是否担心阴沟里翻船呢。”
宇文天一怔,道:“有这种事?以盘星伽大师身手,当无此意外!那女娃儿既是疯子,岂可听信?幸得毒圣者在此,大可马上把那女娃押到,请毒圣者着手成春,问个一清二楚!”章鲁喇嘛大笑一声“但愿如此!”
吕韦化早已承颜希旨,吩咐下去,心中却自思忖:“这番秃大约尚不知关梦萍和宇文天已反目成仇,目前的天心教,岂止群龙无首,等于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但经关梦萍苦心擘划,网罗绿林巨擘、黑道高手不少,如能加以利用,采取迅雷不及掩耳手段,占为己用,倒是捡现成便宜,天大机会……”
只听宇文天敞声道:“尚请大师见教大师所推重的高人?”
章鲁大喇嘛右拳平放在案上,有力地握了一握,只听骨节炸豆般响,裂开大嘴一笑道:“山主雄据大漠,咫尺有人,称为强邻也可,称为唇齿也可……”
宇文天矍然张目道:“大师可是指蒙古甘珠活佛?”
章鲁大师一笑,狂饮不已。
宇文天蹙眉道:“关于这点,宇文天早已想到,也曾倾意结纳,无奈蒙人桀傲不驯,因本山所属红巾驼队曾为争夺牧场范围,把蒙古驼队逐出界外,有此芥蒂,使甘珠活佛小题大做,多年面和心不和,蒙人视甘珠活佛如神明,和贵地一样,唯甘珠活佛之命是从,莫非大师与他们有旧?宇文天实无意与甘珠活佛结怨,如大师居中美言,本山受些委屈也无所谓。”
吕韦化一听,勾起了上次掳走百里雄风,被毒神祈灵灵扮蒙古大夫,店伙计胡扯什么甘珠活佛的事,不由恨满心头,宇文天手下既曾和蒙人牧队火拼,以蒙古能手之多,正是白驼劲敌,点一把野火,加一把油,至少可以牵制宇文天,使宇文天头痛,脚痛……
再想到:西藏和蒙古虽然都是喇嘛尊佛,由于教派不同,门户主见极深,更加上地域观念,一向风马牛不相关,
互相攻讦,明争暗斗,等于敌视,这藏土番秃凭什么和甘珠活佛有旧?有什么关系?
何况,以番秃之骄狂,绝不愿与劲敌握手言欢,自甘卑词,为敌张目之理。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听宇文天口气显然对甘珠活佛十分重视,巴不得有人从中牵线拉拢,释嫌修好,甚至不惜委屈自己,向甘珠活佛卑词献媚。
只听章鲁喇嘛以指击桌,怪笑连声:“岂止有旧?……呵呵!请问山主,可知道蒙古第一旗的盟主是谁?”
宇文天身形一震,道:“是落日马场场主‘都天神魔’淳于烈!”
章鲁喇嘛哈哈大笑,道:“山主既知‘都天神魔’其人,当知道他的‘诸天魔阵’,火器霸道无比,飞骑如风,只要他们摆开阵法,别说什么‘佛门双圣’,只要巧计埋伏,把咱们的所有的对头诱到一处,陷入魔阵……哈哈,还不一概烧成黑炭?”
吕韦化心中暗惊:“诸天烈火魔阵”的威力,闻者色变,无人能破,以宇文天之自负,如凭武功决斗,绝不怕任何人,所忌惮的大约就是怕这种人力难敌的阵法!
他面前,立时浮起烈火飞腾,连珠霹雳,当者披靡,灰飞烟灭,骨化形消,尸成碎粉的幻象。
只听宇文天停顿片刻,怜声道:“不瞒大师,本山驼队结怨的就是落日马场所属,淳于烈扬言报复,甘珠活佛所以不愿与本山订盟,也是为此……”
章鲁喇嘛呵呵大笑道:“山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可知淳于烈也正阴谋夺取黄龙贼道所遗‘玉石剑诀’?志所必得,准备全力下手,大漠三千里,可能已经尽是蒙古铁骑在明勘暗探了!”
此言一出,不但所有白驼山庄的高手面色大变,连宇文天也张目结舌,目射骇芒,凶光乱进,身形震动,把紫金沙铸造的金交椅压得摇晃作响。
如果此言属实,凭白驼山庄的名望,一向把大漠视为白驼私产的宇文天,竟毫无警兆,让外人得到消息,已够丢尽面子了。
如果万一被淳于烈得手,夺去“玉石剑诀”,等于塌尽白驼山庄的台,宇文天三个字也会随白驼山庄的威名一并完蛋,如被狂风卷落,埋恨黄沙!
真的这样,宇文天还凭什么命令天下?还凭什么拉拢英豪?凭什么夺取武林盟主?一切都完了!
宇文天双手撑桌,支持着将要崩溃的精神和亢奋沉落、药力渐失、内伤将发、快要躺倒的身体,吃力地迸出话来:“大师!此言可真?”
章鲁喇嘛怪笑如狼嚎,道:“山主不信,不妨放马百里之外,总不能等蒙古铁骑驰骋到白驼山才相信吧?”
宇文天目睁如炬,怒目横扫了手下噤若寒蝉的高手一眼,拍案嘶声大叫:“你们……这些酒囊饭桶、蠢猪呆鸟!
还不给我……发下‘白驼金箭令’,连夜巡视千里之内,凡是蒙人格杀勿论,如果……万一失手,你们不用提头来见,自己死在沙漠里吧!”
他真正暴怒如狂了,忘形地拍着桌子咆哮如雷,盘碟齐跳,几乎翻倒酒席,幸好被章鲁大师等暗中运劲把酒席稳住。
白驼众高手,羞怒交进之下,齐声暴叫:“得令!”
正要作鸟兽散。
章鲁喇嘛一声大喝:“且慢!山主,错了,洒家是劝你和淳于烈罢手,并非……咳咳,山主这么一来,岂不是仇上加仇?”
宇文天气喘如牛,汗如雨下,嘶声叫道:“大师,对方欺到我头上来了,难道真要等人家欺到白驼山庄来?”
章鲁喇嘛一指猴形老者火尊者道:“他……和淳于烈交情最好,只要宇文山主诚心委屈一点,亲自作书,向淳于烈客套一下,说明彼此同心协力,得到‘玉石剑诀’,敬奉淳于老儿,交换条件,就是他们承认山主是中原武林盟主……”
宇文天瞪眼道:“‘玉石剑诀’送他?”
章鲁喇嘛刚一仰面,宇文天双目一亮,击桌大叫:“照办,照办!大师高见,吾不及也,佩服,佩服!”
随即向那些惊愕相顾的白驼高手环扫一眼,挥手道:“若非章鲁大师一言提醒,几误大事!你们火速传令通知,凡是遇到蒙古人马,不妨……只是保持警戒,听我再传命令!”
暴喏声中,白驼高手除了留下轮值巡山的部份,等于倾巢而出,驼铃摇曳,骏马嘶风,好像支支怒箭射出,指向茫茫大漠……
章鲁喇嘛大笑而起道:“山主不妨歇着,洒家愿效驱驰,为山主助威,有山主之书,洒家加之以实力,不怕淳于老儿不听话!”
宇文天一世之雄,这时也不知是内伤牵制,心情也十分脆弱,或系大受感动,向章鲁喇嘛连连拱手,声音无力地透出抖颤,道:“多谢大师,宇文天不负知己,誓必图报,隆情厚爱,感激莫名,大师远来多劳,小憩数日如何?”
章鲁喇嘛暴声怪笑,拱手道:“山主也客套过分了,万里关山,不过举步之劳,能为山主效力,共图大业,辛劳一点,算得什么?只要淳于老儿事成,有他之野火,加上圣者之毒,咱们联手一击,天下谁是对手?”
说着,仰天大笑。
宇文天激动地想狂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强忍内伤发作的彻心之痛,几乎喷血,接过毒圣者由桌底下递过的一粒灵丹掩口吞下,喘声道:“大师!多喝几杯,宇文天立即作书。”他精神再衰又振,运笔如飞,写好拜帖,折箭为盟,由吕韦化封好递给章鲁喇嘛。
柴达木老魔赫连虹一声瓮里放炮:“向山主讨一支令,乃同章鲁大师一行!”
宇文天连道:“好说,有劳了。”
章鲁大师等人纷纷动身,宇文天执手送出。
毒圣者忙道:“在下理当代劳,并向章鲁大师敬致殷殷。”
毒圣者把章鲁大师等人送出白驼庄,宇文天目射凶光,狂笑不已,一拍吕韦化肩头,道:“你看如何?大丈夫当如是也!”
吕韦化一时弄不清头脑,只好陪笑道:“山主圣明,吕韦化只有竭力附骥。”
宇文天豪声道:“看着吧,白驼山出动风云雷雨,足够天下震动了……”
吕韦化暗忖道:“赫连老鬼,多年不闻消息,却混在番秃那里,关梦萍曾聘请他为护法长老,却被宇文天亲自拜山,连同番秃邀出,不知番秃们肚子里卖什么药,此中一定有文章……嘿嘿!事在人为,人利用我,我利用人,看是谁利用谁,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他急忙向准备回房的宇文天恭声道:“吕韦化也不揣无用,请令出山一行,或有效劳于山主。”
宇文天看了已送客回转的毒圣者一眼,挥手道:“你自己……估量着……办吧!我准备闭关了……”
狂风、暴风、天地晦暝。
最坏的天气,初更时分——
四条人影冲风破雨,飞驰于汴洛道上,奔雷击电,捷逾鬼魅,进入一座山神庙中避雨。
四人抖落满身雨水,一人暴笑道:“想不到白驼四大家臣,间关万里,未办好事,倒做了落汤鸡!”
说话的是一个面如锅底的黑面壮汉,正是“四大家臣”中的老三,“破天拳”孙震岳。
另外三个当然是“雷天掌”赵无玄,“倚天剑”钱起风,和“裂天腿”李龙蟠。
他们合称“天外四绝”,都是五、六十岁年纪。
四人随便坐下,“震天掌”赵无玄蹙眉道:“凭我们四人,应当是天下没有办不好的事,我们奉山主夫人之命,向各大门派索取昔年参与向‘星月双剑’下手的主谋真凶,并令各派掌门人于本年底前赶到‘天心庄’赴宴,山主夫人欲亲自加以处置,不料,我们奔劳万里,南到点苍,北到长白,各派掌门皆已失踪,经过严加拷问他们门下弟子,一致说他们掌门人秘密赴会,却没有告诉他们是到何处聚会,以致到处扑空!找不到各派头子,把他们门下杀光又有何用?我看,非好好合计一下不可!否则,怎好向山主及夫人交令?”
“倚天剑”钱起风接口道:“不错,山主夫人创立‘天心教’,第一件大事便交给我们四人办,如果连这一点芝麻小事也办不好,还算白驼的四大家臣吗?‘天外四绝’也都变成草包四个了!”
“裂天腿”李龙蟠伸伸腿,哼呀着道:“奶奶的,这条腿没发利市,白白辛劳地跑路,再这样下去,它不断也会‘裂’了!”
急性子的“破天拳”孙震岳吼道:“管它娃娃、奶奶的,依我性子,把各派的酒囊饭袋一股脑儿宰了,把他们的狗窝一概翻个转儿,再留个字,叫他们各自去报到送死,痛痛快快,不就得了?”又搓手道:“好大的雨,连酒虫也爬到喉头了!”
赵无玄年纪最大,功力也最高,理也不理孙老三,自顾自的对钱老二和李老四道:“老二、老四,估量一下,当今六大门派以少林为首,加上崆峒,而其中武当、花山、青城、点苍又以剑法见长,号称‘四大剑派’,原来本是合天山长白、邙徕共称中原九大门派;他们既然秘密聚会,地点一定十分隐秘,看看以何处最有可能呢?”
“破天拳”孙震岳哼哈起来:“管他们躲在它奶奶肚里哩,什么九大门派?都是缩头乌龟,我们跑了这么多丧气路,除了把最没有的长白派打个落花流水外,却是叫人手痒得要砸石头,老大,还是依我的话,干他们奶奶去!”
他却被赵无玄严厉的目光扫了一眼,而只好乱捏自己的双手,捏得骨节卜卜作响。
钱起风沉吟一会儿,道:“老大,据我看来,他们的头子如果真正有秘密聚会,当然有重大紧要的目的与决定!他们一向以少林马首是瞻,而现在据说声势最盛、实力较强的是青城和崆峒,以我的意思,先给少林一个下马威,限期少林通知其他门派。按时按地自行投到,可免跋涉之劳,又免乱猜他们藏身何处,不值得为他们多跑冤枉路了!”
李龙蟠一伸腿,道:“老二说得对!以我的意思,如老大有兴趣赶回路,顺便把华山、邙徕、崆峒也‘赏光’一下,不必再客气了!必要时,拿青城开刀,杀鸡吓猴,不怕他们不知厉害!”
在一旁闷着的孙震岳右拳打在左掌上,跳了起来,吼道:“老大,是么?老二、老四说得总比我好吧?说干就干,先下少林,多敲破几个鸭蛋和尚头,煞煞手痒也好!”
赵无玄沉吟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也是,不值得再跑了,我只好担起这个担子,只要向山主夫人说明情况,也可算由我们便宜行事了,谁叫他们藏头缩脑!”
孙震岳大笑道:“老大,到底你行,走!”
风雨已渐止,四条人影闪电般疾驰于雨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