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向西山之下,落日的余晕染红了半边穹空,大地在暮色里有了倦意。
来自山谷里的风声,带有归鸟的阵阵低语。
宇文仇在暮色苍茫里凝望着百里雄风那挺直昂藏的身子,心中似有一种奇异的情绪正在滋生着……
百里雄风沉默了一会儿,突地扬声大笑道:“搅了半天,转了老大一个圈子,原来还是碰到了天心教徒!”
宇文仇怒道:“阁下敢侮辱天心教一个字,今日本太子就要将你斩于剑下!”
“好狂妄的小子!”百里雄风冷笑道:“白驼山主宇文天大名震慑天下,但他到底是化外之人,对于小辈的教养还不够……”
一旁的宇文梦忽然声音一沉,道:“你放尊重一点,可别辱及家父!”
宇文仇又冷冷一笑:“他大概要尝了本教十八种毒刑,受了那残肢之罪后才晓得本教不受任何人侮辱呢!”
宇文梦叱道:“字文仇,你敢再多说话!”
字文仇被叱,不敢顶嘴,道:“娘命我来接你,说这个月底之前一定要你赶回白驼山……”
宇文梦道:“我不会忘了爹的寿诞之期,到时我自会回去。”
宇文仇道:“姐姐何必一个人流浪在外呢?爹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还要烦他老人家,你……”
宇文梦一瞪眼道:“你敢教训我?”
宇文仇抱剑肃容道:“小弟不敢!不过爹爹他老人家急盼你回去!”
宇文梦冷哼一声,道:“如果他要我回去,怎么不亲自来此?”
宇文仇道:“爹爹虽未亲来,却已派舅舅来接你了。”
宇文梦道:“舅舅也来了?”
宇文仇道:“他本与小弟一道来,但是在路上却碰上毒神祈长老,获知城内本教的分舵主及冷心堂主都被人杀死,所以他赶去察看,等一会便会来此!”
百里雄风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也弄不清楚宇文梦为何放弃白驼山那豪华的生活而到处流浪。
而且还化装成那副丑模样,不让人知道她是天心教主之女。
这种家务之事,他也懒得再听,正预备离去,突然听到宇文仇提及毒神和在庙里的一段事情……
他暗忖道:龙玲玲是以那座古庙为寄居之地,此刻那个地方既然已被天心教所注意,那么她便不能再回去了,否则岂不是自投罗网?
宇文仇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以毒神祈长老之能,竟然让人家伤了,不过据祈长老说,那人已中了他的毒,此刻大概已经死了!”
宇文梦瞥了百里雄风一眼,道:“他有没有说出那人的姓名?”
宇文仇摇摇头道:“他说那人是由背后偷袭,没有看得清楚,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人……”他望了望百里雄风,道:“小子,你可认识那人?”
百里雄风傲然道:“当然认识,那人便是在下,不过在下记得并非自背后偷袭贵教长老。倒是被贵教长老偷袭了一次!”
说着侧过身去,让宇文仇看清他背后的掌印。
宇文仇怒道:“好小子,你今日休想逃跑,你是死定了!”
他一振剑身,剑光化为匹练,嗡嗡作响,便待往百里雄风扑到。
宇文梦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宇文仇,你要怎样?”
宇文仇冷声道:“我要将他擒住,交由戮心堂秦堂主去,问问他为何要与本教为敌?”
宇文梦道:“有我在,不许你动他一下!”
百里雄风一怔,道:“在下并不畏惧什么,姑娘……”
宇文仇用力一挣,怒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庇护本教仇人?”
宇文梦抓紧他的手,厉声道:“我不是天心教的人,凭什么拿他当仇人?”
字文仇道:“好!我去跟娘说去……”
宇文梦道:“你就算跟二娘说,我也不怕!”
宇文仇道:“如果大娘在,我看你敢不敢这样?”
宇文梦眼睛一眶,道:“我娘被你们逼走,你还提起她老人家作什么?”
宇文仇怒道:“我晓得你为什么这样,必定是看上了这小子……”
宇文梦道:“你胡说!”
她左掌一挥,“啪”的一声,打了宇文仇一个耳光。
宇文仇头一偏,竟没让过,直被打得半边脸通红。
他咆哮道:“你敢打我?我告诉爹去!”
宇文梦道:“告诉爹又怎样?这些日子我避着你,你还当我怕你呢?现在我就要教训教训你!”
她左肘一撞,右手一抛,将宇文仇摔出两丈开外。
百里雄风听了老半天才清楚这字文梦和宇文仇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宇文梦的母亲大概已被宇文仇母子逼得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宇文梦一方面为了伤心母亲被逼走,一方面为了找寻母亲的下落,所以才离开白驼山到处流浪。
又为了逃避白驼山主宇文天的追寻,她才易容化装居于此地,谁知宇文仇奉她的母亲之命,仍然将她找到。
这等家务纠纷使他兴起无限的感触,忖道:以白驼山主宇文天的武功威严,家中竟然也有如此的隐衷,这就与师父一样,有子不肖,真是痛苦,可见一个家庭要使之和睦融洽,真正不容易!
他正在兴叹时,已见到宇文梦挥掌打了字文仇一个耳光,那玄妙的手法与出奇的掌势,竟连宇文仇那等功夫也闪躲不开。
不由心中一震,暗忖道:莫非她刚才是让着我,而故意被我击败?
他自己明白,以宇文仇那种雄浑的内力,与奥秘神奇的剑法,自己取胜的把握虽然不能说没有,但那至少要到三百招之后。
虽然他对宇文梦并没有怎样戒备,但以宇文梦挥手便将宇文仇擒住,振臂便把他抛在两丈之外,这种功力,绝不比自己差。
这可见刚才她被自己击败之事,必然是假装出来的。
但是——他双眉一皱又忖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当他想到宇文仇说的那句话时,心中不由又是一震,暗道:莫非她真的看上我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宇文梦一眼。
只见她拂了拂衣袖,道:“宇文仇,这是给你一点小教训,就算你去告诉爹爹我也不怕!”
宇文仇阴阴地一笑,自地上缓缓立起,道:“我要告诉爹爹,说你在外面认识了绝尘居士的徒儿,不但掩护本教仇人,而且还打了我一掌,就算你深得他老人家宠爱,我想他也不会饶你吧!”
说完深深地瞪了百里雄风一眼,又道:“但是我晓得他中了毒神的毒掌而不死的原因。这一点也是娘要知道的!”
宇文梦冷哼一声,道:“她知道了又怎样?”
宇文仇向前缓缓而行,寒声道:“好!这句话她老人家自然会牢牢记住!”
百里雄风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忖道:莫非那天心教主不是宇文天,而是宇文仇的娘?
他正在推测着那组成天心教,想要奴役天下武林,以“上秉天心,下戮人心”为宗旨的天心教教主,到底是龙玲玲所说的宇文天,或者是宇文天的第二个妻子?
听到身边宇文梦那清脆的语音向他道:“你赶快走吧,等会儿我舅舅来了,你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的!”
百里雄风一怔,随即心头大凛,忖道: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运气逼出声音,传人我的耳中,这莫非就是师父所说的“细蚊传音”之术?
他一方面被宇文梦那神奇的功力所惊,另一方面则为自己感到羞惭,他原以为自己身受当代天下第一奇人绝尘居士嫡传,武功当能算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了。
谁知眼下所见白驼山主的两个子女,便已不比自己差,尤其宇文梦那种神妙的技艺,似乎远超出自己之上。
在忖想间,他心中真不是味儿,羞惭之余,不禁为天下高手之多而感到心寒。
武学之海,浩渺无边,我这一点成就岂可自满?
他严肃地又忖道:若是我的身世查明,那毁家杀父的仇人是宇文天的话,我岂不毫无办法?幸好我还有机会磨练自己……
由于这一念,使他自己日后刻苦淬练自己,而获得道、佛两家的绝传,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他正在胡思乱想,耳边却又听到宇文梦那“细蚊传音”传来的音波:“你虽然经我用独门‘回震’之法将丹田真火引发,而使任督两脉畅,但是你的功力杂而不纯,绝非我舅舅的对手,还不快走,否则我也无法可以救你了……”
他仰起头来,只见宇文仇手持长剑,怒视着自己,而宇文梦却在自己左侧八尺处,成崎角之势,监视着宇文仇。
当然她不愿自己与字文仇拼斗起来。
他咬了咬嘴唇,暗忖道:大丈夫遇到危险困难,岂能畏首畏尾,藏身规避,受一个女子的庇护?
宇文仇走到距百里雄风不及一丈之处,倏地怒喝一声,飞身疾射而来,剑光掠空,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这下所施出的可是剑道中的剑罡之术的起手式,剑气犀利,好似要划破天地,割开阴阳,声势真是慑人。
百里雄风胸中豪气勃发,长啸一声,七孔魔笛漾出两层血影,玉扇张阖之间,连发三招。
扇上真气涌出,“啪”的一响,挡住那锐利的剑气,右手血笛顺着剑刃滑去,点向对方“锁心”要穴。
幽长美妙的笛音,使得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
宇文仇心神微乱,立即又凝聚精神,剑尖泛起三朵银花,沉喝一声,左手剑诀一搭剑锷,举剑向前送出。
那三朵银花倏地一合,化成一团淡淡的光晕,乍闪即没。
百里雄风刚才举扇与对方剑势一撞,深知对方剑上所蕴真力非小,不在自己之下。
再看到宇文仇庄严肃穆的样子,立即知道那圈由剑光化出的光晕是一种剑道中极厉害的剑气……
他双眉一扬,玉脸涨得通红,玉扇倏地一扫,轻飘飘的向前扇去。
这下乃是“玉扇魔笛”的绝传“乾坤一掷”,将全部功力都汇聚在这一扇里扇了出去。
他举重若轻,姿态轻逸,但却是亡命之搏。
一道淡淡的白气散开,“砰”的一声,手中玉扇脱手飞出,脚下一浮,往后退了三步。
宇文仇也哼了一声,身躯连晃两下,忍不住退后两步才立桩站稳,他脚下那块石头已被踏得碎裂成粉……
只见他脸色苍白,微颤的扶着长剑,凝望了百里雄风一眼,道:“你虽然能挡得了我一剑,但绝非我舅舅的对手,如果你有胆子,请在这儿等一下!”
百里雄风双眉之间的红痣格外鲜艳,衬得苍白的脸色也更显苍白。
他缓缓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玉扇,只见上面多了一道淡淡的圆痕,像是蒙蒙的月亮在雾中闪现一般。
遂乃微微一笑,缓声道:“就算他有些能耐,但我也不畏惧!就等他来吧!”
宇文梦向前走了两步,道:“你,你疯了?还不快走!”
百里雄风道:“谢谢姑娘关照,在下忝为一名男子,尚不愿因此连累他人,若有不便之处,姑娘不妨先走!”
宇文仇冷笑道:“你们两个都不能走!”
宇文梦双眼圆睁道:“我就再走给你看看,这下一走,看你到哪里去找?”
宇文仇长剑一引道:“谁想先走,先吃我一记‘剑罡’!”
宇文梦不屑地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这不到火候的‘剑罡’之术!”她咬了咬红唇,一拉百里雄风道:“我们走!”
百里雄风脸上一红,道:“姑娘我……”
“你不是男子汉么?”宇文梦道:“难道连拉一下手都怕了?”
宇文仇吐了口唾沫,骂道:“不要脸!”
宇文梦脸色一变,随即一抛头,道:“你娘才不要脸,嫁了人之后又改嫁给我爹!”
宇文仇大叫一声,举剑斜劈连环四剑,剑影纵横,寒风迫人……
宇文梦挥袖一扬,左手食指缓缓点出。
那剑锋锐利,来势虚幻,可是她这点出一指,却正好点在那攻来的剑尖上。
“铮”的一响,宇文仇倒退了半步。
宇文梦冷笑道:“这罗刹指你可不会吧?”
话未说完,远处已传来一阵长啸,宇文仇闻声立刻引吭大叫道:“舅舅快来,他们在这里!”
宇文梦脸色一变,又拉住百里雄风,道:“你先躲藏在石屋后右方约有三里处的丛林里,我有一匹马在那里,你只要拿这个给它嗅一嗅,它便不会不让你骑上!”
她用劲一托,又道:“我的马叫做飞霹雳,你快走,不可回头!”
她这几句话都是以传声之法跟他说的,百里雄风尚没表示意见,已被身后一股大力推起,向屋上落去。
百里雄风被宇文梦振臂一托,直飞出四丈开外,方始落在那座石屋的屋顶之上。
他回头一看,只见宇文仇手持长剑冲了过来,被他姐姐挡住,正高声地叫道:“小子,你别走!”
宇文梦叱道:“宇文仇,你敢不听我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宇文仇挥了挥长剑,道:“你这样做会后悔的!”
他们双方僵持着,显然那宇文仇对于姐姐尚还存有顾忌之心,虽然手持长剑,却不敢硬闯。
无限的感慨涌进心中,百里雄风在刹那间怔了一怔,为那对姐弟而感到难过,暗忖道:他们虽是同父异母姐弟,但是却不该如此……
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流浪飘泊,正如一片寂寞的云絮,投有方向没有目的的到处游荡——心灵时刻都是在渺茫的虚空里。
唉!他们虽有父母,却不能领略亲情的可贵,而发生许多纠葛……
他暗忖道:若是他们像我一样,他们就知道不应这样了,因为一个孤独的灵魂是世界上最可怜的……
此刻,他竟然忘了依照字文梦的话,跃下石屋,奔出三里之外,到树林里去找寻那匹叫做“飞霹雳”的马。
宇文仇身形一闪,挪步移身,回身喊道:“舅舅,你快来呀!”
半空中响起一声霹雳似的大笑,道:“仇儿,是什么事?”
百里雄风站在石屋之上,看得清楚,那远方的茫茫荒漠处,飞跃来两条人影,似是两枝箭矢,眨眼功夫便已来到不足十丈开外。
宇文仇欣喜地大叫道:“舅舅,绝尘居士的徒儿找到了!”
那右边一个年约四旬、浓眉虬髯、身穿褐衣的中年大汉,笑道:“难道你没有办法赢过他?还有你姐姐呢?”
宇文仇道:“若不是她千方百计的阻挡,那小子还能跑得了?”
他们遥遥说了几句话,那虬髯大汉已跟另一个身形瘦长、脸型古板的老者跃到前面。
宇文梦脸色连变数下,转脸一看,只见百里雄风像是中了邪似的,依然站在石屋屋顶,没有动弹一下。
她深吸口气,运劲逼出语声,又用“细蚊传音”暗中对百里雄风说了几句话。
可是百里雄风不但没听她的话飞奔而去,反而转身向前缓缓行来。
她愕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暗暗地十分生气。
耳边响起那虬髯大汉的声音道:“梦儿,你总算被我找到了!”
宇文梦哦了一声,慌忙转过头去,只见梁龙含着笑容站在自己身后,目光里尽是温柔之情。
她心中情绪一阵激动,眼中泪影浮现,叫了声“舅舅”,便扑进梁龙怀中。
梁龙脸上掠过一阵凄苦之情,拥紧宇文梦激动地道:“哦!小梦别哭,舅舅在这儿,你别哭!”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又道:“梦儿别哭了,跟舅舅回去吧!”
宇文梦把头在他怀里一阵乱揉,娇声道:“没找到娘,我不回白驼宫去!”
梁龙道:“小梦儿,你先回去宫里,你娘的下落包在我身上,一年之内必定可以找得到……”
宇文梦抬起头来,睁着泪水满布的眼睛,凝望着梁龙,道:“你骗我……”
梁龙哈哈一笑,道:“舅舅何时骗过你?你怎么连舅舅的话也不信了……”
宇文梦正待说话,忽听到一声刺耳的剑啸之声,她慌忙侧首,只见宇文仇双手捧剑,神情肃穆的施出了那“剑罡”之术。
那飞跃暴涨的剑芒闪着烁亮的光辉,形成圆圆的青色光圈向百里雄风罩去。
她的脸色一变,只见百里雄风大喝一声,剑眉高扬,举起手中血笛,凝神向前一指。
那鲜红、泛着血光的七孔笛响起一声慑人的尖锐笛声,颤动的笛尖准确无比的向着那飞来的光环套上去,左手玉扇随着向前一扇。
“噗”的一声,光晕扩散,宇文仇脸色苍白,后退一步,目光呆凝地望着百里雄风。
他手腕一阵颤抖,终于握不住手中长剑,右手一垂,长剑落在地上。
就像是在剑尖落地的一刹那,他才记起自己已败在对方手下,而受了重伤,吐出一口鲜血,道:“你……”
他冷傲地道:“我终于又挡过你第二式剑罡,我并没有逃走!”
宇文梦想不到百里雄风没有依自己的话逃走,竟是为了不服气宇文仇的话,而硬要回来接下他第二招“剑罡”。
她狠狠地一跺脚,骂道:“傻瓜!傻瓜!”
梁龙脸上的笑容这时已变为惊诧之色。
他暗忖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的,竟然已得到绝尘居士的真传,而且内力之强连仇儿的“剑罡”都无法伤他……
不由心中掠过一丝敌意,忖道:看他现在的成就,再过三年,恐怕便可追上我,若是不早日除掉他,夜长梦多,对于本教定然不利……
当他听到宇文梦叱骂的声音时,愕了一愕道:“你骂谁是傻瓜?”
宇文梦笑道:“我骂那个不听人话,专门跟人斗气的人是傻瓜,是个大傻瓜!大傻瓜!”
梁龙目光一闪,看到百里雄风那种尴尬愤慨的样子,心中一动,忖道:看来梦儿对这小子颇有好感,我要是当着她的面下毒手,岂不使她难过?
字文仇吐出一口鲜血后,即盘坐于地,运气疗伤,这时突然失声道:“舅舅!我中了他的暗算!”
梁龙脸色大变,飘身过去道:“仇儿,什么事?”
宇文仇满头大汗,全身不停颤抖,嘴唇动了一下,道:“仇儿的任脉与少阳经脉处有一股寒气……”
梁龙浓眉一皱,五指屈伸,指风飞出,已将宇文仇任脉与少阳经脉上三处穴道完全闭住。
他瞥了百里雄风一眼,寒声道:“久仰绝尘居土‘魔笛五阕’之技绝妙无双,想不到他的徒儿竟会如此暗算人。”
百里雄风愕然:“我可没有施出‘魔笛五阕’……”
梁龙目光一侧,看了那站在一旁像僵尸样的青衫老者一下,转首过来,叱道:“胡说,仇儿受伤是实,他岂会说谎?”
宇文梦呼道:“就是他说谎,他最会说谎,舅舅你别相信仇弟的话。”
梁龙深知宇文仇狡猾无比,最会逢迎阿谀,是以他虽然在外胡作非为,却常以谎言骗得他母亲相信以致自己姐夫严加训斥时都受到牵制。
一时他已肯定宇文仇必是又使出老手法要诈自己出手杀死百里雄风,故此才伪称遭到暗算……
但他仍冷哼一声,道:“仇儿受伤如此惨重,他怎会谎?”
宇文梦不知梁龙虽知宇文仇是说谎,但却由于妒忌百里雄风武功上的成就,欲加以杀害,才护着宇文仇,说出刚才的话来。
不禁惶然道:“仇弟常常骗人,他这次一定……”
梁龙喝道:“住嘴,你怎可怀疑你弟弟?”
宇文梦愕然退后两步,道:“舅舅,你……”
梁龙道:“梦儿,他原本是本教索取之人,此刻又伤了仇儿,我们怎能放过他?”
百里雄风冷笑一声,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全都是些小人,若是要找我百里雄风麻烦,本很简单,又何必找什么藉口?”
“百里雄风?”宇文梦愕然道:“你也是复姓?”
梁龙诧异地道:“梦儿,听你的口气,你并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庇护他?”
宇文梦还没回答,已见到那个梁龙同来,站在旁边没说过一句话的老者突然喃喃地道:“百里雄风,百里雄风!”
他那死板有如僵尸样的脸孔上突然起了一阵变化,眼中射出熠亮的光芒,凝注在百里雄风的脸上。
百里雄风被那怪人的目光一瞪,心中莫名奇妙的一寒,但是立时镇定下来,也凝目瞪视过去。
那青袍怪人咧唇一笑道:“好勇气,好胆量。”
梁龙道:“袁老认识这小子?”
那姓袁的青袍人沉声道:“老夫可能认识他的老子!”
百里雄风双眉轩起,闪射精光,道:“你是谁?”
他的语声冷漠,较之冬日寒风尤有过之,连那冷漠、诡异的青袍老人也都为之一怔。
那青袍老人随即阴阴地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玄冰门的‘玄冰神功’名闻于天下,人人都说冷,可是你这小子却比我还冷,看来是我‘玄冰门’之福了!”
百里雄风声道:“老鬼,你在说些什么?”
梁龙大袖一拂,喝道:“你怎敢对玄冰老人如此说话?”
百里雄风见他那袍袖扬起,似是不带一丝风力,其实已可觉出有一股暗劲悄无声息的涌将过来。
他沉肘挥扇,反身便是一扇挥出。
玉扇刚刚扇出,便有一股激荡汹涌的劲气回旋而出,响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啸声。
梁龙冷冷道:“内力不错,可是也不能如此狂妄!”
他平腕连振三下,袖上又涌出三股暗劲,“啪!啪!啪!”三响,百里雄风未及走避,便闷哼一声,退出四步之外。
梁龙那只袍袖像是一面铁板般的迎空一展,陡然划了个大弧,跟着向前斜跨一步,又往百里雄风拍去。
宇文梦看出梁龙这一掌不怀好意,惊叫道:“舅舅!”
她五指箕张,似是向梁龙袖上抓去,其实那翘起的小指已指向梁龙肘下的穴道,显然是要阻止他这震天开山的一击。
玄冰老人在梁龙移身挥袖之际,手臂一拦道:“梁兄且慢!”
他左手手掌平切而出,看来也是要挡住那自袖中挥出的手掌。
骤然之间,梁龙想不到自己接连遭受两方面的攻击。
他的手掌自卷开的袍袖中伸出,正待发出“银流千幻掌”的独门掌力,面色一寒,玄冰老人那阴寒逾冰的“寒冰掌”风已挡住去势。
心中一震,立即生出一股怒气,还没决定如何应付,又发觉宇又梦那张开似兰花的五指正自抄向自己的右肘关节。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哈哈一笑,大袖反翻而回,手掌泛起的银光一闪即没,立即敛隐衣袖中。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掌缘与玄冰老人左掌对拍了一下,立即转身退出三步,移身挪位,卷起的袍袖向宇文梦手指拂去。
宇文梦见梁龙已经收掌退身,五指一扬,曼妙地划了个弧形,在额上轻轻一掠,那翘起的小指将披在额上的乱发掠了起来。
她这下从容之极,姿式更是美妙轻灵,仿佛没有什么事发生一般。
梁龙目光一斜,道:“梦儿,你的武功进步不少,看来已得到你娘的真传!”
宇文梦垂眉敛目,轻轻一福道:“谢谢舅舅。”
梁龙听得出她这话有双关的意思,苦笑了一下,转首道:“袁老绝艺无双,的确不愧是一派宗师!”
玄冰老人袁真冷冷道:“承蒙梁总护法掌下留情!”
百里雄风刚才眼见这三人各出绝艺在他眼前对招,心中微凛,忖道:这梁龙不但是她舅舅,而且也是天心教的总护法,真想不到天心教竟有如此多的高手,他这一身功力比起师父虽差不远,但师父要想胜他却也不容易!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忖道:这样看来,那天心教主的武功岂不是天下没有对手了?
意念一闪而过,想到宇文梦所给予他的关切之情,心里不由又是一震。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关注?记得还不到三个时辰以前,他与她还像是仇人般的互相咒骂,而现在她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忖道:唉!女人真是太难以理.解了!
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忽听梁龙怒道:“无知小子,你在摇什么头?莫不是小看本人不能将你杀死?”
百里雄风一愕,随即怒道:“在下从不畏惧任何威胁,你不必对我如此说话!”
梁龙狂笑道:“好好!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转身肃颜对宇文梦道:“梦儿,你可是看到了,他以这种态度对我,舅舅我岂能忍受得了?这一下可别怪我辣手了!”
宇文梦道:“请舅舅看在梦儿面上,就……”
百里雄风剑眉一挑,道:“在下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宇文姑娘请别如此,我……”
宇文梦黑眸一转,怒声道:“你不能少说几句话么?”
百里雄风只见她那深邃的眸子里充满无限的柔情,似乎在这一瞥下,全都倾人自己心底一般。
他的话声一哽,整个心灵就像被那黑亮的眸子里放射出的柔情之丝缠得紧紧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玄冰老人袁真冷冷地笑道:“梁兄岂可辜负令甥女的一番苦心?就暂时饶过他吧!”
他自刚才接过梁龙一掌后即未说话,似是在思忖着许多问题,仅在默默望着百里雄风。
他的经验何等老到,眼见百里雄风神情上一阵波动,又看到宇文梦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便晓得这一对少年男女情感上有些纠葛,是以出言以讽刺。
梁龙脸色微变,道:“袁老此言是何意思?”
玄冰老人道:“梁兄是聪明人,岂不晓得老夫的意思?”他话声一顿,深深地望了百里雄风一眼道:“这小子乃是当年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孤星剑客百里居之子,想起那百里居连中原一美的无限柔情都弃如蔽履,他儿子还不一样?到处风流,到处留情!”
他说着又有意无意地看了宇文梦一眼,宇文梦只觉心中一寒,不由打了个寒噤。
百里雄风沉声道:“请你不要辱及家父!”
袁真冷冷地笑道:“你果然是百里居的孽子!你身上可有一块玉石?”
百里雄风怒道:“在下可没有什么玉石在身,有的只是满腔热血,与满身的傲骨,老鬼,你若是辱及家父,可别怪我得罪你!”
玄冰老人脸色雪白如死,沉了下来,阴阴道:“有气魄,有勇气,但是在我老人家面前却不管用!小子你开口之时可别忘了老夫向以手段狠辣出名!”
百里雄风淡淡地一笑,道:“在下想问你一下,不知你敢回答否?”
玄冰老人冷冷地道:“你这激将之法,老夫在六十五年之前便已用过,可笑你今日却在老夫面前……”
百里雄风冷笑道:“如果你不敢说出来,便不必噜嗦!”
他听到玄冰老人提到自己父亲当年之事,并还牵涉到了一块玉石,心中很是激动,因为当年之事渐趋明朗,自己身世也将逐渐可以探知。
面对这两个绝等高手,全都对他有所企图,他必须用智慧来找出自己父母当年的一些事情,而不能凭藉武力。
是以此刻他说话之间,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望着玄冰老人。
这虽是最为普通的激将之法,但是却已深深侵犯了对方的尊严。
玄冰老人袁真果然被百里雄风这句话所激怒。
他阴阴地笑道:“老夫年近七十有八,岂能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之计?你且将问题说出,老夫回答之后,要将你携返祈连,受本门‘寒山九袭’之刑!”
百里雄风暗笑一声,正待提出心里的疑问,突地梁龙大喝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玄冰老人面色一沉道:“梁兄知道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
梁龙道:“二十多年前星月双剑被中原九大门派及武林黑白两道共同下令追缉,许以三大宝物擒捉百里居夫妇,这件事天下武林全都知悉,小弟虽远在白驼山却也曾有所耳闻,只不过二十年来人事变迁太大,以致一时忘怀……”
他眼中涌出一道凌厉的神光,颌下虬髯像是刺猬背上的长刺根根竖起,威武绝伦地大喝道:“百里居现在何处?”
百里雄风听了梁龙这番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不晓得当年自己父母为何受到天下武林的追缉,但是他心中却希望自己父母不是武林中的罪人……
胸中思绪翻涌,却被梁龙那喝声打断,遂定了定神,道:“我也正要问问他,家父现在何处?”
玄冰老人一拂颌下长髯,道:“梁兄,此子是老夫先发现的,希望你……”
梁龙暗忖道:怪不得刚才我要毙了他,你却要救他,原来你已知那百里居便是他的父亲,而当年那刻有剑圣宝藏的宝玉,多半能从这小子身上寻出,所以口口声声的要将他带返祈连……
他望了一眼袁真,继续忖道:此事我不知道便罢,既然晓得了,岂能让你捡了便宜去?尽管本教不愿结怨于你,也绝不能放掉他……
在这短暂的一刻里,他脑中的意念已转过千百遍,所获得的结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百里雄风落在玄冰老人手中——当然在可能的范围内,他是不愿意与玄冰老人为敌,而着重在把握有利的机会擒住百里雄风。
他呵呵一笑,道:“袁老已接受本教聘请,担任长老之责,你的事便是本教之事,这小子就由袁老你带返本教总坛,由你处理……”
玄冰老人眼珠连转数下,沉声道:“老夫在此谢过梁兄!”
他脚下一移,站在百里雄风面前,寒声道:“老夫就等着听你的问题!你还不快说?”
百里雄风深知现在自己处身之境危险无比,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一点都不能大意的。
他以玉扇护身,七孔血笛斜斜举起,指着玄冰老人,沉声道:“你且说说当年中原九派为何要以三大宝物为赏,下令追缉家父与家母?其理由何在?”
玄冰老人脸色死板如故,阴阴地望着百里雄风,没有任何表示,心中已如风车急转般掠过许多意念。
他当年也曾在甘肃拦截过星月双剑一次,但是却被百里居施出暗渡陈仓之计逃过,而进入新疆,害得他一直追到外蒙古大沙漠边缘,方知道上了大当。
星月双剑之遭黑白两道、九大门派下令追缉,虽然表面原因是由于他们得到了那块刻有剑圣黄龙上人与赤阳子的宝藏图,但谁都知道内情并非如此单纯。
但是这要当年九大门派的掌门人才能够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又怎么知道?
就在他思忖之时,梁龙喝道:“袁老,此事不能告诉他!”
玄冰老人一愕,随即便和道梁龙之意是怕百里雄风晓得那块玉石之珍奇,而不愿说出玉石之所在。
他还没答话,百里雄风已怒道:“你们用尽心机,所为的必是那块什么玉石,想必当年家父母被天下武林追缉,也是因为怀有那块玉石!”
梁龙笑道:“好聪明的小子,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百里雄风知道此刻自己若不能逃走,那玉石之下落与双亲所受之迫害,将永远无澄清之日。
他退志一萌,立即就要离去,却听到宇文梦急促的语声在身边响起:“你还不快走,我舅舅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你擒住,教中毒刑不是你所能够忍受的,我替你挡一下!”
他咬了咬嘴唇,身体连转几下,正想要藉着黄昏的暮色遁去,玄冰老人已冷喝道:“你想要怎样?”
百里雄风大喝一声,蓄积全身劲道,扇笛皆发,脚下进逼四步,霎时连发七招之多。
急切尖锐的笛声里,玉扇弥漫起一蓬凄迷的幻影,夹着血红七孔笛影,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汹涌发出。
招式密接如练,一发之下,真像江河倒泻,简直无隙可乘。
玄冰老人怪叫一声,被这一连七招的猛攻,逼得连连后退,口中发出狂怒的怪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