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黄沙,自一片稀疏的杂树丛开始延伸出去,直到那迷迷茫茫的远方……
天,是一片蔚蓝,在远处的落日边,涂染着数抹绚烂的彩霞。
几只兀鹰展着双翼,驮着将坠的夕阳,在苍穹里翱翔,不时传来几声低沉的呜叫。
落日未下,残霞初起,这荒凉的大漠一片沉寂——炎热的沉寂,更令人难以忍耐。
自玉门关吹来的风,带着些微凉意,驻留在这片小小的杂树林里,起了落花的轻叹。
飘落的花自枝头坠下,有的落在草丛里,有的落在水面上……
这丛杂林环绕之中,一潭湖水静静地流动着,轻缓的流水声附和着落花,对生命发出咏叹。
水面花絮如锦,点缀着宝石似的湖水,美丽无比,在这荒凉的大漠里有如神仙所居之处。
湖水不知来自何处,更不晓得没人何地,只见水面落花缓缓向北流去,流到丛丛杂树边的一块大石旁,便没入水底。
金色的阳光自枝叶隙缝里透了过来,剪碎的光影斑驳、杂乱的映射在那块大石之上。
流连的光滟在湖面上乱窜,更加添了这沙漠绿洲的美景倏地——
湖水哗啦一声大响,自湖中钻出一个赤着上身、光头短髯的老和尚。
他全身瘦弱,胸前根根肋骨看得很清楚,穿着一条黄色短裤,在水里跳了两下,就似一条飞鱼,掠出水面,斜跃到湖边的那块大青石上。
伸出枯瘦的手掌抹了抹脸上的水,他发出一声如雷的大笑,两道垂颊酌长眉斜斜飞起,全身顿时泛起一层红光。
缕缕雾样的轻烟自他身上蒸散开去,在丛林里消失。
这老和尚目中射出两股亮的寒芒,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漾起一抹微笑,喃喃地道:“这七七四十九天待在寒泉泉眼,总算把‘大轮回功’给练成了,只要再过两个时辰,‘小九天罡星’与北斗方位成了直角,便可以飞升了……”
他搔了搔头上的戒疤,目光中犀利的锋芒尽去,柔和地瞥了瞥自林隙透出的残阳。
身上浮现的红光渐渐淡去,他的目光才从一抹斜阳里收了回来,唉!轻轻地吁了口气,叹道:“这美好的一日便将在残碎的夕阳晚霞里逝去,唉!大千世界,无限美景,莫不是造物之功,我……”
他话声突地一顿,伸手拍了拍光秃秃的头颅,道:“咦!我怎么又一念执着了,涅盘飞升之际,竟也对这虚空色相留恋起来,真是……”
他敛眉俯首,低吟道:“既已舍染药,心得善摄不?若得不驰散,深入宝相不?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智慧,是法性无照。”
这几句话是东晋时佛门高僧鸠摩罗利的佛偈,这老和尚脸上一片平和祥蔼之色,继续念道:“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他的脸上现出微笑,沐着夕阳的霞光,另有一种庄严肃穆、神圣感人之态显出。
林中静寂,那湖水又回归原先的缓缓流动之势,又带着片片落花悄然没去……
一阵微风吹来,挟着轻脆的驼铃之声,敲碎了这林间的寂静。
渐渐,铃声近了,也变得更加急促。
轻柔细碎的铃声摇曳在风里,从大漠里驰来一匹高大的骆驼和一匹乌黑的骏马。
转眼之间,那一驼一马已越过无数沙丘,来到杂树林之外,随着树枝断折之声,一条人影自马上飞跃而下。
他年约三十,身材适中,穿着一袭玄色紧身衣裤,头上仅挽了个发髻,满头满身都是黄沙,显然是已在沙漠里赶了一段很长的路。
虽然他脸上尽是风尘之色,却掩不住那股傲然之态,从他那薄薄的双唇与锐利的眼神看来,他是值得骄傲的——因为他有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孔与过人的智慧。
他的目光在林隙里匆匆一扫,回头道:“夫人,这里没有什么啊!”
骆驼上的布幕一掀,探出一张瘦削的脸庞,柔长黑亮的发丝似是一条流泻的瀑布,自她苍白的脸颊滑过。
她呻吟了一声,道:“总算能够找到个安静的地方了。”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梦萍,你怎么啦?是不是……”
摇了摇螓首,那个少妇苦笑道:“只不过有点痛,我还得要一、两个时辰之后才……”
那个中年汉子嘴角泛起一丝安慰的微笑,走过去将那少妇自骆驼上抱了下来,柔声道:“梦萍,我害苦了你。”
苍白的脸上绽起一朵浅笑,那被唤作梦萍的少妇摇了摇头道:“夫君,不要这样说!”
她怯生生的将身子投入那个中年汉子怀里,显得是那样的娇小,可是却更鲜明地显出了她宽大的紫色罩袍下隆起的肚子——她已是有着身孕了。
此刻她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触那中年汉子的嘴唇,说道:“我们当日结婚之时,便晓得以后必然会是到处奔波、到处流浪、时刻遭受风险,可是我们又何尝有所畏惧?到现在孩子都快出世了,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那中年汉子眼中泛着泪光,抱着这怀孕的少妇向丛林深处走去。
他吻了吻她那如春葱似的玉指,她轻柔地一笑,将手指移开,替他拂了拂发上沾着的黄沙,叹道:“倒是这些日子我有孕在身,连累你更加劳苦,又要抵挡那些追敌,又要照顾我,唉!夫君,你瘦多了……”
她的话中含蕴着无数的关切,眼中射出无限的柔情,使得那大汉几乎为之潸然泪下。
他深情地凝望着她,喃喃地道:“梦萍,你对我太好了!太好了!我……我对不起你。”
那被唤作梦萍的孕妇摇了摇头道:“我不许你这样说,居郎,你我相爱,天地共鉴,若有什么灾难,岂能不一同担当?何必又说这些话呢?”
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道:“只要等孩子生下来,你我两人携着孩子,行遍天下,以苍穹为庐,以大地为席,以明月为灯,餐风饮露过那傲啸烟云的神仙生活,岂不很美?”
那中年汉子已走到丛林中的草地,将她放了下来,自己靠在她身边,柔声道:“梦萍,你歇息一会吧,这几日的奔波,也够你受的了……”
他的目光四下一扫,又道:“我看这儿是百里之内唯一的一处绿洲,今晚就在这儿住下,等到你产后,我们就动身往西而去,只要过了沙漠之后,便不怕他们追上来了。”
那个孕妇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但愿上天可怜我们,能让他们晚个三天来……”
“我看这几天大漠气候不定,恐怕快起风了。”那中年汉子仰首望了望天色,道:“如果这些风沙还阻他们不住,那么便要再以兵戎相见了,唉!想不到我百里居一生都在奔波之中,何曾有过一日安逸?累得妻儿都……”
那个少妇连忙阻止他再说下去,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居郎,我晓得你是无辜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我对你的信赖,没有任何人可以使我们分开的……”
她说的话是如此婉转,可是话中所流露出来的决心与挚爱,却恍如巨锤般锤在他的心头。
百里居纵声笑道:“梦萍,只要你不离开我,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不怕,想那四大剑派连同绿林盟主联合发出‘飞虎令’,要生擒我百里居,许以秘笈、财宝及美人三大奖赏以致三年以来我们从没任何时候得以休息……”
他目光一闪,继续朗声道:“照这个样子看来,你、我一遁入大漠深处,江湖恐怕要平静得多了,等到二十年后,我们重返中原,恐怕已是美人迟暮,财宝毁弃,秘笈已遭虫蛀了……”
那个妇人微微笑着道:“居郎,你别太高兴了,我……”
她眉头一皱,道:“我看快要……”
百里居脸上一变道:“怎么?你……”
那个妇人抓紧了他伸过来的手,默然一会,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阵痛,已经过去了……”
百里居吁了口气,道:“我这就将帐篷撑起来,然后砍点树枝来生火,趁着天没黑把水烧好……”他搔了搔头,苦笑道:“你看还有什么事没想到,记得提醒我,我可是生平第一次面临这种难关……”
他走到林边将骆驼和马牵进林里,解下包囊,就着草地搭起一个帐篷,然后又砍了些柴堆在帐篷边。
等他做完这些事,残霞已将褪去,夜的轻纱已笼罩丛林。
那个少妇笑道:“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真使人想不到你是以一剑震动武林的孤星剑客百里居。”
百里居坐在柴边把火石打着,燃起树枝,擦了擦汗,道:“我没笑你,你倒笑起我来了,嘿嘿,看你挺着个大肚子,谁又晓得冷月剑客关梦萍竟是这个样子?”
闪动的火光映照在关梦萍身上,使她那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些微的红晕。
她哼了一声,道:“你敢笑我?我生起气来,等会儿替你生个女孩子,让你想了一年之久的名字不能用……”
百里居呵呵一笑,道:“我保证你生下来的一定是男孩否则哪有女孩子的名字叫做百里雄风的?别人将来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有学无术,连儿女的名字都不会取……”
关梦萍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夫君,看着他那故意装出来的要逗自己笑的样子,她又好像回复到初次见到他的情形,那使得她舍弃一切而跟随着他奔波江湖的,便是他的赤子之心与诚挚之情。
如今,在这大漠平沙百里中的绿洲里,从跳动的火光中,她仍可看到他心底深处的情意……
她暗暗叹了口气,忖道:居郎爱我太深,这使得我时时都恐怕他会离我而去,唉!到那时我怎能独生?
一丝不祥的意念突然掠过她的脑海,她心弦一颤,目光闪过百里居的脸上,投向那静静的湖上。
湖面泛起黯淡的银波,涟动闪烁。
关梦萍缓缓立身而起,向湖边走去。
百里居诧异地立起身来,道:“梦萍,你做什么?”
关梦萍道:“我想看看这湖水!”说着回头拉住百里居的手臂,道:“自从出了玉门关,我们便没有看见过这样美的地方……”
她走到湖边,目光一触那自稀疏的林枝透过,倒映在湖中的破碎月光,心中便是一怔,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尖掠起,直透全身,使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百里居搂紧了她,诧异地问道:“梦萍,你怎么啦?”
关梦萍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凉意。”
百里居温柔地道:“那么回帐篷里去躺着,大漠里的气候就是这样,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却又变得极冷……”
一股寒气扑向面来,他咦了一声,蹲下身去,探手在湖水里搅了一下。
“嘿!”他立起身来,道:“这还是寒泉,真想不到大漠里竟会有寒泉泉眼,梦萍,别站在这里太久,会冻坏身子。”
关梦萍凝望着湖中漾动的月影,暗暗道:“愿上天能够保佑我们越过沙漠,到达温宿城,等到他取得一代剑圣黄龙上人留在新疆的宝剑与剑诀,我们一定不妄杀一人……”
百里居道:“梦萍,你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那宽阔的湖面,投落在对岸。
“咦!”目中寒芒一闪,百里居回头道:“你在这边等着,我到那边看看!”
关梦萍愕然抬起头来,望见距此约六丈多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伫立在湖边,她脸上一寒,道:“夫君,小心点。”
百里居应了一声,双臂颤抖,身形飞跃而起,两个起落已越出六丈开外。
他脚尖一着地,双掌平抚胸前,只见一块青石上跌坐着一个赤着上身、合掌瞑目的老和尚。
那块青石刚好凹陷一块,是以那老和尚跌坐于上,倒像是嵌在青石上一样,猛一看去,还以为是青石雕成的。
百里居疑惑地望了望那老和尚,沉声道:“请问大师是从何处而来?”
因为他刚才一进林中,便曾仔细观察四周,并没有发现这赤着上身的老和尚,现在眼看那老和尚的怪异模样,感到非常惊奇。
话声一过,那老和尚动都不动,仍然跌坐如死。
百里居心中疑窦一起,忖道:少林、武当各派弟子,都被我施出调虎离山之计将之骗开,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我会出玉门关到新疆来,这老和尚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凝神戒备,细细地打量了那老和尚一番,只听得身后脚步一响,关梦萍已来到身边。
“锵”的一声,百里居将长剑拔出,护住关梦萍。
他神色严肃地道:“梦萍,你走开一点,我看这老和尚有点古怪!”
关梦摇摇头道:“我看这老师父慈祥和蔼,一定不会伤害我的!”
她的眼睛自肋骨向上移动,落在那老和尚满是皱纹的脸上,柔声道:“老师父,你这样跌坐着,一点都不冷啊?”
老僧寂寂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关梦萍解嘲道:“我看这老师父大概在坐禅,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所以……”
百里居冷哼一声,剑芒如水洒出,剑尖颤动着,向着那老和尚“大突”、“腹结”、“期门”、“锁心”四大死穴点去。
关梦萍惊叫一声道:“居郎,你想要怎样?”
百里居收剑还鞘,道:“我是试试他的。”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那老和尚赤着的上身,道:“他已经死了!”
“哦!”关梦萍虔诚地望着那老和尚,道:“我听说佛门高僧每每在深山大泽之间苦修,以至涅盘,居哥,你看他的两道眉毛如此之长,一定是得道的高僧,且待我拜他一拜。”
百里居皱了皱眉头,说道:“梦萍,你这些年来还是没有改掉你的本性,仁慈而善良……”
关梦萍没有理会他的话,迳自跪倒地上,对着那趺坐的僧人拜了起来。
她只觉那老和尚虽然不言不动,但是却有一股从心底发出令人钦敬的神圣光芒闪现于脸上。
是以她暗暗祈愿道:求老神仙的神灵保佑我们平安地越过沙漠,到达我们的目的地……
百里居暗自摇了摇头,忖道:真亏她有那么虔诚的心,唉!人在面临危险灾难的时候,莫不企求奇迹出现,其实命运一事,千古至今,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了解?他自幼孤独,完全靠自己苦苦奋斗才有今日的成就,虽然为了他得到一块八十年前剑圣黄龙上人所留下的和阗宝玉,而遭受黑、白两道盟主与剑派掌门联合发出的“飞虎令”。使得这三年来被武林各路人马追缉不休,而逃到大漠,其间九死一生,历经危难,但他从未向命运低头,依然保有本性里的那股傲气。
关梦萍跪拜后站起来,目中一片湛清,似乎这些日子里的烦恼都已洗清。
百里居晓得一个孕妇在面临未知的命运时,会是茫然而困惑的,他并没有嘲笑她的行为,扶着她的双肩道:“梦萍,你还是歇歇吧!”
他们这一对历经急难的夫妇,彼此依偎着走过细草如茵的湖边,又回到篷里。
百里居添了几根树枝在火堆上,道:“梦萍,你先睡,我把瓮里添满水,马上便回来!”
他才拿起瓮,突然昂首止步,目中神光涌射,凝望着墨黑的丛林里,沉声喝道:“是何方朋友来此,尚请现身出来!”
关梦萍自帐篷里慌忙地钻出来,道:“居郎,什么事?”
百里居肃容道:“有人来了……”
“哈哈!”树枝一响,三条人影自朗笑声里飞跃而来,在空中旋了七个小转弯,成弧形跃落地上。
“孤星剑客到底不凡,竟能察觉出我们来此,佩服佩服!”当先那人对着百里居一抱拳道:“在下兄弟三人冒昧来访,尚祈百里居原谅。”
黑暗之中一时看不清到底是何人,百里居一拉关梦萍,在她的手心里重重地按了一下,扬声道:“三位施出‘飞鹰七旋’之式,莫非是天山三剑冷氏昆仲?”
“嘿嘿!”那为首的一人似是颇为吃惊,向前走了一步,
抱拳道:“在下冷云率冷梦、冷虹向百里大侠请安。”
百里居冷笑一声,道:“不敢担当天山三剑如此大礼……”他的目光一扫那三个身佩长剑的年轻剑客,道:“三位如此深夜来此,有何见教?”
冷云道:“我们兄弟三人于半月之前已在玉门关候驾,本该早日与星月双剑两位见面,无奈百里兄行踪飘忽,传闻忽自青海往北而去蒙古,本来大感遗憾……”
百里居这下才看清冷云年约三旬上下,相貌长得倒还可以,只是在嘴角流露出的那股狡猾阴笑,使人看了兴起一种厌恶之感。
他冷冷地道:“冷兄不须废话太多,尚请说明来意为何?”
冷云干笑了一下,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就开门见山,家师天山老人命我等兄弟来请大侠至天山冷梅小筑一趟……”
他目光一闪,继续道:“何况尊夫人有喜在身,也不宜在大漠之中连番跋涉……”
“哼!”百里居冷笑道:“那么你们还是一番好意了?并不是想要那四大剑派所立的万两黄金、绝色美女和四大剑诀?”
天山三剑面色微微一变,冷梦道:“天山一派与中原四大剑派并无来往,家师之意仅在百里居兄身上所携的一块和阗美玉……”
百里居心头一震,厉声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冷云瞪了冷梦一眼,缓声道:“孤星剑客身怀黄龙上人所留下的藏珍宝玉,天下又有几个人不知?否则四大剑派岂肯以三大奇珍来换取百里居一人?”
他顿了顿足,又道:“河洛大豪关石亭与霹雳神拳关山已飞书家师,嘱吾等善待尊夫人……”
关梦萍脸色一变,失声道:“我爹爹跟兄长都来了?”
冷云道:“怕已到了玉门关……”
百里居一听那恨极自己的岳父和大舅子全都追蹑而来,心中大为震惊,忖道:没想到武林之中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昔年剑圣黄龙上人与赤阳子合著的秘笈需由和阗美玉上的图案才能破解其奥秘,已经有那么多人晓得,我岂能等他们全都赶到……
他目光一转,深深地瞥了关梦萍一眼,大步向前跨了三步,扬声道:“你们回去转告令师,我百里居敬谢他的好意,但是人各有志,我们夫妇这就要动身,尚请三位……”
冷虹沉声道:“只怕由不得阁下了!”
百里居脸色一变,道:“那么我只好领教三位的天山七禽剑法……”
话声未了,他身形一旋,向前迈出七步,剑光如扇洒出,截住天山三剑的退路。
他这移身、拔剑、出招,全都在一刹那间完成,迅捷沉稳,确实是一代剑派高手的气势。
关梦萍与百里居夫妇二人经历无数艰险,都是仗着两人的同心合力击败来犯强敌,直到后来她怀了身孕之后,才与百里居改采速战速决之法,能逃便逃,绝不恋战。
是以百里居一捏着她的手,关梦立即便已觉察出他的意思,而准备收拾行囊。
百里居一剑挥出,层层剑浪叠起,如同波涛汹涌澎湃,滚滚流去,立时将天山三剑逼退四步。
冷云脚下一转,长剑在上身微顿之际,已经拔出剑鞘,“锵”的一声,他扬声道:“冷梅绕枝!”
冷梦跟着拔剑而出,曼声道:“鹰飞九霄!”
冷虹藉着一退之势,挥剑斜引,沉声道:“霞云九渊!”
他们三人仅是一招便被百里居逼散,心中全都知道孤星剑客盛名非虚,是以一式之内,立即俱出绝学。
那“冷梅绕枝”乃是天山“冷梅剑法”的起手式,而“鹰飞九霄”则是“七禽剑法”的起手式,冷虹所使出的“霞云九渊”则是天山上一代掌门所创的“云霞十二式”里的起手剑式。
这三式集轻灵、迅捷、凶狠、飘逸之长,是以当代掌门老人,曾以之组合成一组剑阵,作为天山镇山之阵。
百里居转战中原三年之久,历经数十次大小搏斗,行遍数万里路,对于天下剑法较之任何人都熟稔。
由于他的经验,使他的剑术已经到了不发则已,一发伤人的地步。
他一式挥出,立即引起天山三剑的三种剑法,霎时剑光回绕,腾于林间,而将百里居围在里面。
百里居长啸一声,剑锋突然一转,在三剑汇合之际,挥出一式“星临八角”,剑刃作出十六式的颤动……
“叮!叮!叮!”一连三响,四枝长剑分了开来,天山三剑倏然退出六尺之外,全都神色惊诧的望着百里居。
“嗡!”百里居长剑斜举剑尖齐着眉宇,不停地颤动,发出嗡嗡之声……
他于天山三剑意欲组合“天山剑阵”之时,看出对方三剑齐出时先后不同的一丝空隙,而发出孤星剑法里威力最大的一式“星临八角”,破除“天山剑阵”的起手之式。
深深的吁了口气,他沉声道:“你们回去与令师说,‘天山剑阵’尚有缺陷不全之处,等他将剑阵重组,你们再来找,我好了!”
冷云暗忖道:江湖传言孤星剑窖精通各派剑法,最是能够看出其中破绽之处,以他刚才一剑之雄浑犀利,便可知道他的剑法造诣较之师父无差……
冷梦冷哼一声,道:“各派剑法有其犀利之处,必然有其蔽漏之处,难道说‘孤星剑法’便无漏洞?”
百里居冷冷道:“孤星剑法就算有漏洞,也不是你们所能看得。”
他目中寒芒倏射,冷煞地道:“若是你们不就此离去,我叫你们十招之内便血溅当场!”
他的话说得如此坚定,天山三剑听了齐都脸色大变,他们晓得,孤星剑客在三年之内连杀中原四大剑派的弟子达六十人之多,心狠手辣是江湖有名的。
所以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换之中,冷云扬声道:“如果十招之内,百里大侠不能破天山剑阵,那么……”
百里居目光一寒叱道:“你要干什么?”
冷虹被百里居一叱,心头一颤,道:“我……”
冷云与冷梦一振长剑,双剑划出一道光弧,挡在冷虹的前面。
冷梦道:“虹弟,快放!”
百里居厉声道:“你要放什么?”
冷虹左手一拉,右手往天上一扬,一声暴响里,红色的火光一亮,带着一溜尖啸,冲过林枝隙缝,往天空射出。
“五云冲天。”百里居一见那溜火光冲出丛林,立即幻化五彩,高悬天空,他怒喝道:“原来你们早巳……”
关梦萍唤道:“居郎,你小心点!”
百里居道:“你走吧!别管我!”他深情地回头望了手提包囊的关梦萍一眼,把无限的柔情都在这一瞥间投射过去。
冷梦喝道:“别让她走!”
冷云一扬长剑,道:“梅芯吐春!”
他剑尖划出一道圆弧,带着冷梦与冷虹两枝长剑,分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关梦萍截去。
百里居大喝一声道:“我要把你们全都杀死!”
他的喝声里充溢着无比的怨恨与杀气,天山三剑闻声一怔,侧首一看,只见百里居自空斜跨四步,手持长剑,宛如天神降凡,神威凛凛,令人心慑。
剑影闪烁,冷云喝道:“注意他!”
可是他虽然移步挥剑,却被百里居集聚全身的怨怒凶悍之气所发出的一剑“孤星零落”截住。
“当”的一声,自对方剑上涌出无匹劲力,使得他手中长剑一震,硬生生的折为两段。
冷梦和冷虹心中大惊,自两侧交击而来。
剑虹乍展,如蛇腾空,百里居剑尖划过冷云胸前,带着点点血花,收招自保。
冷云闷哼一声,按着胸前破碎的衣襟退了两步,手中断剑几乎握不住,而要跌落于地。
冷虹惊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冷云知道若不是冷梦与冷虹攻敌必救、出剑迅快,自己早已被百里居那凶狠的一剑所杀。
他脸色苍白,冷汗冒出。摇了摇头正待说话,百里居已悄无声息的进步持剑,欺身而来。
冷云全身一颤,道:“虹弟小心!”
冷虹一惊,只见一溜冷飒的剑风已袭上身来,他急忙掣剑横身,以“云横翠岭”之式挥出。
百里居冷哼一声,剑路一变,诡奇莫测的反手挥出一式。
长剑成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斜挑而去,剑尖所指,划向冷梦胸前的“锁心”要穴。
冷梦何曾想到百里居刚才的剑路雄浑沉猛,此刻突变为泼辣阴险,竟能在不可能的角度反手挥出一剑。
他心头大震,欲待挥剑自保,百里居震颤的剑锋已进入他的空门。
陡然之间,他的脸色铁青,上身往后一扭,手肘一沉,用剑柄撞向对方剑尖,意欲将那指向胸口的剑尖撞斜一点。
百里居生平转战无数次,经验何等丰富,一见冷梦此举,便晓得对方心意。
他的嘴角漾起一丝冷漠的微笑,剑尖颤起一个小弧,尖刃一跳,指向冷梦喉间的“天突穴”。
“啊——”冷梦闷哼半声,咽喉中了一剑,立刻倒地而地。
百里居剑式倏转,便待攻向左侧的冷虹。
正当这时,林中响起一声霹雳似的巨响,关梦萍发出一声惊叫。
百里居心中一震,侧目观去,只见关梦萍面对丛林,倒退而回,自己那匹骆驼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颓然摔倒地上。
他脑海里掠过一个意念,骇然忖道:“霹雳神拳关山来了。”
冷虹一见百里居剑式呆滞了一下,利用这一丝空隙,欺身进了两步,于刹那间连攻三剑。
剑风刮面生寒,百里居悚然惊醒目光流转时,寒芒如电,已逼至身前。
他怒吼一声,平剑一抖,拍向冷虹攻来的长剑剑身。
这一式是他自创之护身攻敌的一招,在防御中含有攻击,的确是剑法中神妙之招。
“叮!叮!叮!”一连三响,冷虹攻来的三剑齐被挡住,剑身相碰发出轻悦的声响。
冷虹深吸口气,趁着剑刃与对方长剑相交的刹那,运出全身功劲,往前一压。百里居没想到冷虹竟会与自己比试内力,转念之际,他立即便明了对方此举的用意。
他冷哼一声,汹涌的劲力自剑上逼出,双剑相磨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声响,冷虹上身一倾,立即被对方那滚滚而来的劲力逼得马步浮动。
“锵”的一声,他手中长剑折为两截,手中断刃脱手飞去,满口渗出血水……
“百里居!”一声闷雷似的大喝自他身后传来,接着便是关梦萍叫道:“大哥!”
百里居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冷虹身子落地,藉势翻滚开去;冷云在这一刹那,已捧着那半截断剑,和身扑上。
关梦萍眼角瞥处,看到冷云奋不顾身地扑上,她惊叫道:“居郎,你……”
百里居本能地一倾身,想要躲过那扑上来的冷云。
可是冷云捧着的半截断剑,已经刺进他的左肩,顿时鲜血涌出,濡湿衣襟。
百里居大吼一声,长剑陡然劈下,剑芒闪烁,将冷云的身子劈成两半,横尸于地。
他喘息两声,目光冷煞地回过身来,大喝道:“关山,你放开手……”
一个虬髯大汉正自抓住关梦萍不放,他一见百里居身上插着一枝断剑、满脸凶煞的向自己望来,心中不由一寒。
霹雳神拳关山面色一变之后,立即恢复自然。
他宏声道:“百里居,你还不快把和阗美玉给留下来,难道死了以后还能……”
“住口!”百里居持剑平胸,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冷煞地道:“关山,你还不放开你的臭手?”
关山微微一怔,随即将手放开,朗声道:“你已身受剑伤,还能支持多久?”
百里居沉声喝道:“梦萍,快走!”
关梦萍两眼含泪道:“居郎,我不能舍下你……”
百里居厉声道:“你怀有身孕还不知道自己保重?快走!”
关梦萍一咬嘴唇,颤声道:“居郎,你……你不要恋战!”
她毅然回头,朝黑马所系之处奔去。
一条人影自林中闪出,喝道:“梦萍,你要到哪里去?”
关梦萍全身一颤,道:“爹爹……”
那自林中走出的老者抓住了关梦萍,道:“梦萍,苦了你,你还是跟爹爹回去吧!”
百里居厉声道:“梦萍,你还不走?”
关山怒道:“百里居,看拳!”
他浑身骨骼一阵响动,上身一沉,左拳一架,右拳兜一个半弧,自左臂穿出,直捣百里居。
暴风飞旋,厉厉有声,关中拳一出,左拳跟着连环而出,双拳叠进,响起一阵隆隆闷雷之声。
百里居知道关山这“霹雳神拳”刚猛尖锐,几乎无坚不摧,只要让他将拳式连环攻出,在十招之内,自己便无还手之力了。
他深吸口气,将左肩血脉闭住,脚尖点处,剑引扇形光弧,一式“星沉大泽”,在对方左拳刚要发出之时,挥洒而出。
剑芒如水,气势宏阔,在霹雳声里,有如水银漫地,侵入那震荡的掌风里,向着关山的脉门切去。
“嘿!”关山沉身移步,双拳往上一挡,击在剑身上。
“嗡——”剑刃颤动,弹起五寸,百里居手腕一削,长剑走之字形,袭向关山面门,剑刃在刹那中,又颤动了十二次之多!
他这一式机变之快,招式衔接之密,真是无懈可乘,辛辣而又凌厉,有如暴雨突发,万箭齐飞,令人心魄动摇。
关山厉吼一声,退出六步之外,那魁梧的身子如半座山岳般的移开。
他惊讶道:“半年不见,你剑法又精进了许多!”
百里居喘了口气,没有理会关山,目光移处,看到关石亭紧紧拉着关梦萍不放。
关梦萍苦苦哀求道:“爹爹,让我走!让我走!”
关石亭道:“梦萍,你跟我回去吧,别自投死路了!”
百里居大喝道:“关石亭,你为何不放她走?她已是我百里家的人!”
关石亭骂道:“山儿,替我把这无赖杀了!”
百里居怒眼圆睁,几乎要气得吐出血来,他剑交左手,拔出插在肩上的断剑,脱手挥射出去。
关山惊叫道:“爹爹!”
关石亭愕然侧首,那枝断剑已挟着凌厉的风声电射而来,距自己不足五尺。
他本能地挥掌拍出,想要将那截断剑拍开,可是他手掌伸出,这才记起自己武功全失。
“呃——”剑刃穿过他的手掌,射进左胸,关石亭痛哼一声,便仰天跌倒,就此死去。
关梦萍大叫一声,哭道:“爹爹……”
关山目眦欲裂,大吼道:“我爹爹已被星宿海海天双奇将武功废去,你怎能……”
“什么?”百里居有如被雷击,整个神智都变成空白,喃喃地道:“他……已没有武功?”
关山两眼泪水流出,悲愤地狂吼一声,双拳并合,一式“云轰五岳”,飞击而出。
震耳的霹雳声里,百里居惨叫一声,被那狂猛的拳劲击得飞起丈许,摔出三丈开外。
一条血弧漾在空中,洒落在地上,点点瓣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