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降临广大地……
旭阳,透过云层淡淡的洒在地上。
积雪,缓缓的融化了。
瓦檐上,融化的积雪,沿着檐角,一滴、一滴地,落任雪地上——
雪地,厚厚的白雪,薄了。
慢慢地,化成了雪水,流向墙角、低处……
院中,那几朵沾着清露的寒梅,迎着晨风,正散发着沁人的芬芳。
望着那枝梢一滴滴落下的水珠,平儿怔怔的出神站着,他的思绪,停留在那刚凝成一颗水珠的虬枝上,他想从那里面捉摸到点什么,但是,他整个的思绪就像那滴下的水珠一样,一滴滴,一点点,一颗颗地,散乱而不是整体的……
半晌,他缓缓的呼了口气,负着双手,在院中踱起步来,那些融化的雪水,流过他的脚旁,偶而,沾湿他的鞋子,但他好像毫无所觉,依然在踱着方步……
“寒冷的冬天过去,春天就来临了,那么,苦撑了许久的老梅,也可以获得暂时的休息……”他一面走一面这样想着。
“但是,春天过去不久,冬天又将来临,于是,老梅又要负起它的责任,在那大地霜寒的日子里,接受着风雪的煎熬,无数个春天过去,无数个冬天又来临,这样,永无尽止的,老梅也将苦苦的接受考验……”
“在我生命的十八个年头里,我已接受了许多的考验,有时,我几乎已经像那些残枝败草般要倒下,但我总算还是坚持了下来。就像这些老梅一样,希望我也能够坚持到底,展开我坚强的臂膀,迎接着苦难的考验……”
他低下头,伸手拂了拂沾在袍角上的泥水,又向前迈了几步……
“像孙盟伯所说的,我所要寻的人,都已逝去,但总算让我找到一位亲近的人,在他的爱护下,我可以感受到一些亲情的润泽,但我不能忘了无数的血仇,杀父之仇,伤母之恨,以及夺回‘回龙秘辛’,振兴‘风雷门’……”
想着,他从项上,取出那块“血龙令”,那白玉中隐约透出的血龙,张牙舞爪,直欲凌空飞去,他豪壮地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些重任,我一定能承担下来,我要使‘风雷门’像是疾风迅雷,横扫天下,称霸武林,我更要让他们知道,江湖上将会有一个陆剑平!”
“但是,这是寻到‘回龙秘辛’以后的事,对!我必须要赶快寻到‘回龙秘辛’才行!”
他拂了拂长袖,向着卧房走去。
在这幢厢房走廊的尽头,是一片空地,他看见那叫小冬儿的伙计,此时正坐在一只木桶旁剔着牙,他身旁立着一匹酱褐色的马,口里直呼着热气,不断的扬着蹄子,一个念头闪过脑际,陆剑平轻身定了过去。
那小冬儿翘着双二郎腿,一抖一抖地,甚是得意,口里含着根竹丝,一边剔着牙,一边啧啧地发着响声。
“哼!瞧着没人便偷懒,好大的胆子!”陆剑平走到小冬儿身后,故意沉声一喝。
小冬儿被这陡地一喝,吓了一跳,几乎撞翻了水桶,回头一看,见是陆剑平,不由龇牙一阵傻笑:“爷!您起得真早,小的真叫您给吓了一跳呢!”
说着,他牙齿一阵“咯咯”作响,“哈啾” 一声,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捏着鼻子,擤了把鼻涕,又抬起那破棉袄的袖子,往面上一抹,傻笑道:“爷!
今儿早上可真冷噢!哈……哈啾!”
陆剑平望着他那副傻样,不由好笑,说道:“你昨晚可是喝多了酒,吹了风受凉啦!”
小冬儿闻言面上一红,腼腆的说道:“爷!您……您别打哈哈吧!小的……小的昨夜钻在破里只喝了两盅呢!”
说着他伸出两只指头忙不迭的辩白,陆剑平见状一笑,不动声色的道:“小冬儿,我待你不错吧?”
“爷!您是说……?”
“昨夜我特意叫账房里赏了一只鸡给你下酒呢!”
提起吃的,这伙计可有精神了,将嘴里的竹丝一甩,说道:“真的,我怎没吃到?”
“你没吃到?这就怪了!”
“对了!啊呀!爷!您让他们给唬了!鸡一定让账房给吞了!”他蛮有自信的抱怨着。
“没有吧!我没看到他们剔牙呢!”
小冬儿这才知道陆剑平在拐弯挖苦他,不由讪讪的涨红了脸。
“哈!我逗着你玩儿的,小冬儿,我问你,昨晚在大房里赌钱的那个彭二楞子住在哪儿,他是不是常来这儿?”
小冬儿闻言一怔,瞧了陆剑平半晌,说道:“爷!您问这干嘛?”
“你别管,我问你今晚他还来不来?”
“爷!不是我说呀!那黑煞神可不是好惹的呢,您一个读书人干嘛向他们打交道呀!”
“你说不说嘛!直罗嗦个什么劲,你只要告诉我,回头有赏!”
“爷!说真的,那黑煞神在咱们这儿可真是个土霸王呢!他仗着城里的刘五爷替他撑腰,无恶不作,无所不……”
小冬儿说着忽然打住了口,回头四处望了望,用手摸了摸脖子,低声道:“我可不敢在他背后编派他的不是,回头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的脖子准要叫他扭歪。”说着,他伸了伸舌头。
“真的?”陆剑平故作紧张的叫道。
“当然啦!上次咱们后边那老王,就因为见那黑煞神一伙儿强抢人家大姑娘,瞧不顺眼,背地里发了下牢骚,结果就叫那黑煞神给扭断了脖子呢!不过……”
小冬儿说着望了陆剑平一眼,接着道:“听账房说,昨夜里他可遭到报应啦,他调戏人家大姑娘,结果让人家姑娘的老爷子,伸手这么一抓,就把那一对‘禄山之爪’给扳了,爷!
您知道吧?就这样!”
说着他用那空着的左手比了比,活像那一招他也学过!
陆剑平微笑的点了点头,小冬儿继续道:“真瞧不出,那土老儿就是昨夜那带着个大妞儿和土小子的老儿,居然还怀了一身功夫,那平常穷凶极恶的黑煞神也想不到会吃了亏。不过这一来就麻烦了,那老儿再厉害总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呀!回头那黑煞神不想扳本才怪呢!”
“不过,在咱们这儿,谁也不用愁,‘英雄居’的金字招牌挂了廿年,不是吹牛,谁也甭想动谁一根汗毛,何况那老儿又是咱们当家的朋友,再说城里的刘五爷见了咱们当家的也得亲亲热热的叫声武二哥呢!那黑煞神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二爷面前惹事呀!”
陆剑平见他一个劲的吹得唾沫横飞,不禁好笑,又听他说到刘五爷,不由心中一动,问道:“那刘五爷跟武爷是个什么交情?他住哪儿?”
小冬儿一听他问这,龇牙一笑道:“爷!您可真是找对了人,说到刘五爷呀!呵!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想当年,他那一双蒲扇大的铁掌,打起人来,就跟拍苍蝇般的,毫不含糊。
他跟二爷的交情,我可弄不清楚,不过有时候二爷在家,他经常左手捏着二个铁核桃,右手托着个水烟壶来这儿串门子,跟咱们二爷一聊就聊上个半天。”
“那黑煞神彭二楞子,倒是沾了五爷的光,到咱们这儿经常出入,二爷因为他是个小辈不好意思管他,哼!想当年二爷闯江湖的时候,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穿着开裆裤,淌着鼻涕捡屎吃呢!”
陆剑平见他骂人骂得缺德,不禁感到好笑,小冬儿瞟了他一眼,继续道:“本来嘛,爷!
那小子就沾了五爷的光,因为,他死去的娘以前是五爷家的奶娘,五爷瞧他穷得没饭吃,让他在手下当了个闲差,混口饭吃,嗯!我忘了告诉您,那铁掌刘五爷还是‘火云门’江北分堂的瓢把子呢!”
“提起‘火云门’呀,我听以前彭二楞子他们说,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的,门徒遍及大江南北,当年他们的老祖宗曾经只身上过嵩山,将少林寺那些秃头和尚,打得落花流水,惊动了好多人,不过这两年,他们倒没有以前活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倒是那黑煞神,靠着身上那套衣服,到处招摇撞骗,街口的那些无赖,小时候还是他光屁股的伙伴儿,都叫他给找了去。大伙儿可真是臭鱼碰到烂虾子,臭成了一窝,提起黑煞神,没人不头疼。”
陆剑平从他的话中已大概的知道了一点彭二楞子的事,想他也不过是“火云门”中的一些末流角色,也没有兴趣再追问,倒是那铁掌刘五爷使他心中一动,因之他又再次问道:“说了半天,你也没说出那刘五爷住在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唉!爷!您那么急干嘛,提起刘五爷谁个不知,出城三十里,有片柳林,咱们喊那儿作‘千柳庄’,那就是刘五爷的别业,今天是他老人家五十大寿,咱们当家的赶昨儿个就贺喜去了呢!”
小冬儿见陆剑平没有兴趣听他的话,只得这么打住了口。
“好了!谢谢你啦!喏!这给你喝酒去吧!”
“爷!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小的……小的嘴还没说干哪!哈哈……哈啾……”
小冬儿口里结结巴巴的说着,用手抹了一下鼻涕,口中客气的说着,但一双眼睛早已给陆剑平手中那锭银子给闪花了,因为那起码有五两重。
“啊!你嘴还没干呢,那么下次再给你吧!”
陆剑平暗笑一阵,毫不客气的顺手又将那锭银子揣入怀中,转身一拂袖,打算走开。
小冬儿眼见到手的银子又飞了,急得大叫道:“爷——”
陆剑平回头一笑,故作惊愕的道:“什么事?”
“没……没有……”
小冬儿见陆剑平回头,又不好意思的缩回伸出的手,抓抓头,又放在嘴里咬咬,左不是,右也不是,讪讪的回答。
“哦!那么我走啦……哦!你替我办件事,回头那位老爷子问起我,你就说我上街逛逛,一会儿就回来,喏!这算是赏你的跑腿费!”
小冬儿见陆剑平要转身,又一急,但见他交待完事又掏出那锭银子,不由一乐,心想:
再也不跟你客气了,急忙伸手去接。
谁知,银钱入手只觉很轻,低头一看只有一两多重,敢情那锭元宝叫陆剑平给捏成两半,此时,他正笑嘻嘻的把其余的碎银纳入怀中,飘然而去。
小冬儿双眼一瞪,怔了老半天,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小气鬼!哼!”
说着他用力恨恨的一捶——
“哗啦啦——” 一声,身旁那只水桶让他给一拳捶得翻了过来,冷水浇了他一身。
“啊呀——”他还没叫出声来,接着又是一个“哈——哈啾——”
陆剑平耳中听得他的喊叫,暗自笑了笑没理他,朝着前院走去。
经过天井时,陆剑平朝大房里扫了一眼,只见里面贩夫走卒,闹哄哄的挤满了一堆,他暗哂了一下,忖道:“他们的生意倒是不恶,这大清早又挤满了人。”
在那高高的柜台前面,他伫住了足,但迟疑了一下,他又继续走去,这时,那戴着老花眼镜的账房正低头在拨着算盘没理他,倒是那立在门口迎着客人的伙计见是陆剑平,忙道:“爷!您出门哪,不吃早饭就走?要马吧?”
陆剑平摇摇头道:“不!我就在街上溜溜,不用马了。”
说着他整整衣襟,跨出了那红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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