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西勉强镇定下来,神色中,仍旧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激动,声音极不自然的道:“我们兄弟四……不!我们兄弟五人,本来是一位退隐大学士的部下,在没退隐之前,我们也大小有个官职!”
赵北插口道:“老西!提这干么?”
黄西道:“树打根上起,水从源头来呀!”
于梵也含笑道:“是的!凡事总有个起始发苗!”
黄西丑陋的脸上绽开一丝难看的笑容,接着道:“因为我们受大学士的恩惠大深,便也随着他老人家退隐,舍去官职,甘心情愿的做他老人家的家将!”
于梵道:“你们真够义气!”
黄西道:“算不得义气!因为,那大学士待我们太好了,真是恩重如山,舍身难报!”
赵北叫道:“别文绉绉的,干脆一句话!”
周南笑着道:“对!我们没做官以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皇帝老倌要捉的要犯!”
黄西才接着道:“亏了那位大学士,不但没把我们绑赴午门问斩,而且保我们做起官来!”
于梵听得入了神道:“真难得!你们做什么官?”
黄西欲言又止,望了望陈东!
陈东道:“反正我们已重人江湖,也瞒不住了!说吧!”
黄西道:“我们戴罪立功,弟兄五人做到了‘五路都指挥’,百万禁军的五城镇威使!”
于梵根本不知道“都指挥”是什么,也不知道镇威使有多大!
因此,他听愣了,毫无惊异之色。
黄西笑道:“公子!这个官可不算小哦!”
于梵愣愣的道:“后来呢?”
黄西十分神往无限回忆的道:“我们感激恩公,也随之告老出朝,就在泰安定居下来!”
于梵不由心中一震!
他想!他们这说到我家来了!
然而,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戒心顿起。
因为,从铁二娘与赵丹心的口中,他知道自己正是仇家要找的人,也是仇家斩草除根的目标。
在自己并没弄清楚仇家是谁之前,是不能露出身份的!
不然,必有杀身之祸。
想着,他镇定下来,故作若无其事的道:“安享田园之乐,无官一身轻,不是很好吗?”
“唉!”黄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十分懊丧,也十分愤怒的道:“不料,我们恩公一身为官清正,到老来落一个并不好的下场!”
于梵愕道,“怎么呢?”
黄西道:“有天晚上,约莫是三更时分,我在一惊而醒之际,听出屋面有些响动,忙起身出屋……”
于梵道:“来了强盗?”
黄西摇头道:“不是!是彭定岳!”
于梵不由一愣!
彭定岳不正是铁陀行者吗?
黄西又继续道:“彭定岳乃是我当年远征西域帐下的一名校刀手。”
于梵试探的道:“据说他现在已是江湖闻人,叫做‘铁陀行者’不知是不是他?”
黄西点了点头,却只顾道:“彭定岳说,有人要夜袭学士府,夺取一本叫做‘武库藏珍’的秘本!”
于梵道:“以阁下弟兄的武功,料来保护一座学士府,该没有问题吧!”
黄西的丑脸上一阵发紫,道了一声:“惭愧!”
半晌无言。
一时湖心亭沉寂起来。
其余的三老,也彼此互望了一眼,低下头去。
于梵一见,心知他们心有恨意,兼有愧作,不由打破沉寂的道:“后来如何呢?”
黄西摇头叹息了一声道:“唉!我并不以为意,当夜送走了彭定岳,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原打算天明之后,再与大哥们商量个对付的法子……”
于梵急道:“哦!并不为错!”
黄西却双掌“吧!” 的一拍道:“谁知就错了!”
于梵不解道:“为什么呢?”
黄西霍地站了起来,怒发冲冠,怒恼至极的道:“就在我送走彭定岳回房上床迷蒙之中,突然听见老大人书房之中一声吼叫!顿时,整个学士府喊杀连天,火光大起!”
于梵道:“赋人来得好快!”
黄西道:“我扑出房来,但见数不清的蒙面高手,四下纵火修屋!”
于梵道:“你该杀向书房!”
黄西道:“我已看见赵中赵北被十余高手围杀!”
赵北接着道:“我睡意惺松之中,仓卒应战!”
周南也道:“火光初起,我卧房四周已埋伏有二三十个大汉,没等我出房,他们已潮水般攻到!”
陈东沮丧的道:“我在书房外间,一见火起,就去背大人!不料,数百件各式暗器,由四面八方风雨也似的向我招呼!”
于梵不由皱眉道:“强盗们必然计谋已久!”
黄西点头道:“公于说得不错!”
赵北恨恨的道:“当时,我舍命扑向书房,谁知那些无耻的强盗竟用绊马索,把我与赵中绊翻,乱刀砍下!”
周南也道:“我也同样上了那些王八羔子的当!”
陈东道:“我没碰到绊马索,但闻一阵奇异的香味,顿时四肢无力,倒在当地!”
黄西道:“我与老大一样,中了闷香!”
于梵不由道:“这就难怪了,他们不择手段,又在仓卒之中,四位遭了暗算!”
陈东深深一叹道:“算我们没用,不能保护我们的恩人!”
黄西接着又道:“也是我们命不该绝,虽然身受致命多处的重伤,竞然死里逃生!”
于梵不由大奇道:“怎么呢?”
黄西道:“少侠!你见过那银衣公子?”
于梵更加奇怪的道:“岳立?他救了你们?”
黄西苦苦一笑道:“那时他刚出世还没满月!”
于梵追问道:“是谁救了你们?”
黄西道:“银衣公子的祖父!”
于梵不由道:“东海双仙?”
黄西道:“是的,他老人家远赴峨嵋,去采洗髓草,替孙儿,也就是银衣金童在满月时‘洗骨’,路过泰安,救下我兄弟四人,带回东海用续命丹替我们疗伤救命!”
陈东愁容满面的道:“我们不能保护恩人,本当以死相殉……”
于梵忙道:“那却不必,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有报仇的大事!”
陈东颔首道:“是呀!我们弟兄所以忍辱偷生,也正是要替恩公报仇!”
黄西接着道:“还有要寻访恩公的的独子,小主人的下落!”
赵北道:“还有老五!”
于梵心中一时忐忑不安来。
他已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是,江湖上的奸诈百出,变幻莫测。
对与当前的四老,老实说并无深刻的认识,常言道: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腋。
“他们内心里究竟是存的什么念头?”
于梵不但不能说出自己就是“于天宝”,甚至连铁二娘的住处,也不能说出来。最少,他要先知道仇家是谁?
想着,他故作镇定的道:“老五?四位的盟弟?他叫赵中?”
陈东苦笑道:“我们弟兄的原名,并不是叫做东南西北!”
于梵一笑道:“我也觉得不会这么巧!”
黄西道:“因为我们的名字,都受过皇封,辞官之后,追随恩公做家将,也就是做奴仆,便不太相宜。”
陈东道:“所以便把当年‘五路镇威使’的五路的位置,做了另字,恩公叫起来也方便!”
于梵感到十分有趣的道:“我明白了,好比你以前是‘东路镇威使’,便叫陈东,他以前官拜‘西路镇威使’便……”
黄西忙接着道:“冠上我原来的姓,就叫黄西!”
陈东这时也缓缓站起,拱手道:“现在,我们的一切,都已坦白相告,该要说到正题了!”
于梵道:“正题?”
陈东道:“也就是今天要请公子指教的!”
于梵忙道:“四位既是大官大府,在江湖上又是前辈,指教二字,实在不敢当!”
陈东道:“有两点请公子不要见外,开诚相告!”
于梵保持着高度的戒心,口中却道:“哪两件?”
陈东道:“第一是关于我们五弟赵中的事!”
于梵茫然道:“赵中?这个名字,在下从来没听说过!刚才还是第一次听各位提到!”
陈东含笑道:“不错!我们相信你没听过赵中这个名字!”
于梵一笑道:“那就不必问了!”
不料,陈东正色道:“公子不知道赵中,一定知道有一个赵丹心!”
于梵不由一怔!
周南接道:“赵中!就是赵丹心!他当年官拜中路镇威使!”
黄西也道:“最重要的是赵五弟他负责是保护我们的小主人,偏偏在事变之后不见影踪,也不见他与小主人的尸体,显然的,他已负伤带着小主人远走他乡!”
陈东又道:“在蓝家的时候,少侠曾对那素衣姑娘说:代为问候赵丹心!所以……”
在没见到赵丹心,问明来龙去脉之前,于梵下定决心,决不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身世。
因此,他坚决的道:“也太凑巧了,我所问候的,乃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下老人,他碰巧也叫赵丹心,因为他年纪老迈,身体衰弱,连走路也叫人耽心,耽心二字成了他的外号,并不是什么一片丹心!哈哈!”
他滔滔不绝的胡绘一大套,却也近情近理。
一时,四人不由面面相觑。
于梵见自己搪塞之词似乎生效,起身道:“各位没事了吗?”
陈东道:“既然如此,老朽要请教公子另外一件事!”
于梵道:“请讲!”
陈东道:“少侠!你的名字……”
于梵道:“在下单名一个梵字!”
陈东偏着头道:“是不是另外有个官印叫大宝?”
这两个字,几乎使于梵脸色大变。
“天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他的名字,但是,他从铁二娘口中听说过。
他沉吟了一下,强打笑容道:“笑话!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于梵,不叫于天宝,更不叫于什么!”
他用稍带怒容,来掩饰自己微带失惊的神情。
赵北忙道:“少快不要作恼!”
于梵索性道:“我为什么不作恼,我可以叫你为赵前、赵后、赵上、赵下、赵左、赵右吗?”
黄西忙道:“于天宝乃是我们的小主人,又是忠良之后,大学士的嫡亲……”
于梵干脆做得像一点道:“这些我不管,我不愿做别人,更不愿沽名钓誉,沾别人的光彩!”
周南苦笑道:“少侠说得是,可是,我们乃是急欲要找到小主人!
所以……”
于梵闻言,伸出了一双手道:“你们看!我也不瞒四位,我是个生于贫寒之家,年少时就以打铁为生,不是什么大学士的公子哥儿!”
四老一齐凑上前去。
果然,那于梵的一双手实在是粗糙得很,也生满了厚茧。
这是不容假冒的!
四人有些失望,互相望了一眼,默默无言。
于梵淡淡一笑道:“各位死了这颗心了吧!”
陈东正着脸色道:“也许我们弟兄想念失落的小主人想得发了疯,我们总觉得你于少侠就是我们的小主人!”
于梵差一点被他们感动得要流眼泪了。
也差一些便要把自己就是“于天宝” 的谜底尽情的吐露出来。
然而,太重要了。
他从来没听说赵丹心就是“赵中”。
也没听赵丹心把“五路镇威使”的事说出来。
因此,他微微一笑道:“四位的情义可感,在下若是碰到赵中,甚至于于天宝,必然把四位的这番话,转达给他们!”
陈东道:“那就感谢不尽了!”
于梵拱手道:“那么!后会有期!”
他跨步出了湖心亭,略一迟疑,回身又道:“如今!你们四位算是投入东海门下了!”
陈东忙道:“非也!”
黄西道:“我们感激东海双仙救命之思,暂时寄人篱下,一旦找到故主的下落,还是落叶归根。”
陈东又道:“不但如此,我们此次保护岳少公子进人中原,也有逢于不斗的约言!”
于梵道:“为什么?”
陈东道:“一来是怀念故主,二来生恐发生误会,因为小主人现在……”
他略一沉吟又道:“现在天宝小主人也应该有二十岁了!唉!”
一声叹息,包含了多少辛酸,无限的怀念。
于梵的眼睛有些湿滚滚的。
他本来还想问些什么。
但是,生怕自己露出了马脚,一拱手,囫囵的道:“再会!”
他点地飞身,一式飘叶入泥,人已穿出两丈,沿着苏堤疾驰而去。
陈东目送于梵送去,嗟叹一声道:“唉!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黄西道:“他矢口不认却是为何?”
周南道:“最糟是我们本来的面目已被他瞧了个清楚,对今后我们的行动,多少有些不便!”
赵北道:“看他不像有心术的人,这却不必顾及!”
陈东幽然道:“除了他,再到哪去找这么一个姓于的呢?何况他的年龄……再加上赵丹心……”
周南道:“大哥还是疑心他?”
陈东道:“不错!虽然他一口咬定不是小主人,我能从他神态与行动上,看出来我们主人的影子!”
黄西道:“既然如此,我们慢慢的明察暗访!”
赵北道:“可惜找不到老五!”
陈东也失悔的道:“错在我们在蓝家之时,没听到他叫陈翠绫到哪里去,不然,也就好了!”
黄西皱起眉头道:“我们追踪着他!”
周南道:“对!他不是去泰山观日峰吗?”
陈东沉吟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四个人的心清同样沉闷,八只眼睛,瞪着水面上,一眨不眨,沉重的心情,失望的痛苦,使这四个耿介的奇人陷于沉思之境。
水面,泛起涟畸,一圈圈的水纹,涌到湖心亭的栏杆之前。
唯呀声中,一艘如叶扁舟,驶了近来。
小船上,哪牙咧嘴,站着个头札金冠的头陀。
那头陀不用橹,不用桨,好似站在船尾,其实,他脚根微微用力,那小船已如离弦之箭,转眼到了湖心亭的石级之前。
阵阵浪花,翻起一阵抛珠曳玉的水珠。
那头陀不等小船停稳,已处飘飘地腾身而起,劲风不起的上了湖心亭的石阶,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
陈东一见,不禁冷冷一笑道:“大法师!你还没死!”
头陀淡淡一笑道:“君山后面你那一掌,不但没送我上西天,而且还便宜了我!”
陈东心情恶劣,不由微怒道:“你来找场?”
说时,横跨一步,作势欲起!那头陀忙道:“不要误会,我说的是事实!”
陈东不解的道:“事实?”
头陀道:“因为我被你一掌震伤,却有人喂了我一颗‘大还丹’!”
陈东冷冷一笑道:“大还丹乃武林至宝奇药,服后可增功益气,生精长力,算你有福气!”
不料,那头陀却道:“福气!镇威使!这福气我……”
陈东不由身子一震,弹身晃肩,鬼赋似的已到了头陀的身前。
就在他初到之际,右手并指如前,也已处点在头陀的肩井穴上,沉声道:“镇威使?”
头陀并不惊慌,虽然大穴落在陈东指下,仿佛毫不为意的道:“你!你就是八十万禁军的东路镇威使!”
他一语道出了陈东的来历,不但陈东大吃一惊,连其余三老也同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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