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道今天戏弄姑娘的本意,一则是几天来玉凤闷闷不乐,怕她闷坏了,找个机会使她开开心;再则是姑娘生得俏丽如花,与玉凤两相比较,真是难分轩轾。最怪是一双俏眼流光,有如位内家好手,是以他想看清姑娘的路子,有心接纳她,替玉凤找个伴,哪知一句嘲笑玉凤的话,竟然将人家羞跑。
玉凤待发觉人家要走,自己正当娇羞不胜,怎好意思出手把人拦下,别说自己还是一身儒生打扮。
狂道朱纯飞参不透这个闷葫芦,意兴盎然的感到很有趣味。
不由哈哈一阵狂笑。
玉凤猛的一抬头,杏眼一瞪,没好气的低叱道:“你笑什么?”
朱纯飞一伸舌头,顿将狂态收敛,一声不吭。他知道适才的话儿有点过分,本想逗她开心,谁知弄巧成拙,这时见她一脸怒火,真怕她发了横,那真够瞧,忙哭丧着脸,哀声说道:“我的好兄弟,适才是愚兄老糊涂啦,说错了话,喏喏喏,你就饶了为兄这一遭儿,二弟,为兄这厢向你陪礼啦!”
狂道说得出,做得出,他哪管酒楼上百十对眼睛瞪定他,连打拱带作揖躬身一个长揖。
玉凤何尝是真的生气,狂道虽是口不择言的一声“媳妇儿”,倒把她心眼儿说得乐开啦!姑娘家心软嘴硬,羞答答的,但又不得不一本正经的寒着脸说上几句装装门面的话。
岂知朱纯飞将玉凤那副噘嘴翻眼的样儿给当了真,才来上那么一段,引得玉凤不由衷的觉得好笑,狂道才一躬身,突然噗嗤一声脆笑,接说道:“哎呀!大哥,谁怪你啦!”
朱纯飞听得猛愣眼,站直弯下去的身躯,气得吹了几下那把乱糟糟的须儿,心说:“好家伙,原来你是存心冤我,好啊!这笔账暂时替你记下来,等找到三弟,再慢慢的算。”
朱纯飞一生狂荡不羁,到处找乐子,戏耍于人。谁知终朝打雁,倒被雁儿给啄啦!哪得令他不气?
玉凤轻咬嘴唇,俏眼一转,宛若猜出狂道在算计她,懊悔太过火了点,更怨上自己说话露了马脚,登时心想:“如果将这档事放在他心中成了个死结,不设法解开,依大哥的脾性,正不知将来要出什么新花样来戏谑自己。”
念头一转,登时双目微耸,香腮一嘟,白了狂道一眼,冷冷的说道:“大庭广众这下,看你……”
像是气极,人已一屁股朝椅上坐了下去,端起杯儿,低头闷不吭声的喝了两口。
玉凤这一似嗔实喜的使小性儿,真灵,立刻将狂道吓得一哆嗦,心中在打鼓的寻思:“原来她是真的生气。”
他慌不迭的诚惶诚恐的道:“二弟,是愚兄错啦!以后不再口不择言。”边说,边一端酒杯高举过顶的接说道:“喏,二弟,你就不要气啦,喝了这杯,算是为兄向你陪个不是。”
玉凤轻抬头,向狂道淡淡的一笑,说道:“大哥,你知道就好了,自己弟兄,陪什么礼?”话虽说得客气,俏眼可是向狂道翻了一下,登时举杯向唇边一凑,一口喝干。
这顿酒,连吵带闹,直吃到华灯初上,狂道朱纯飞吃得饱醉兴尽,步履歪斜的与玉凤相偕返回客栈。
玉凤进得房来,陡然想起来在酒楼中狂道代约了李家桥的那档事,翩然反身扑进狂道房中,才一进来,只见狂道仰躺榻上,鼾声大作,沉沉睡去。
姑娘气得一跺小靴儿,白了榻上横卧的狂道一眼,翩然转身带上房门。她回到自己房内,斜插上两柄宝剑,换了一套青色的夜行劲装,英姿勃勃,又是一位巾帼英雄。举掌扇灭了烛火,推窗飞纵,略辨了下方向,急朝南纵去。
李家桥在城南约五里之处,日间两人曾在此歇息过一会,官道上,横跨了一座青石长桥,不下五丈长,据说是有三棵参天古树,枝叶茂密,有如几把大伞撑张开来。
初更才过,繁星满天,她已来到桥上,略一打量,夜风清啸,路的两端寂无人迹,只有秋虫的唧唧声,与桥下河水的奔腾声,大地像是进入梦乡,一切是出奇的静。
玉凤心想:大约是时间早了点,人家还未来,她放眼一望,一眼就看到那三棵树,立刻点足一顿,向树下扑去。
秀立树下,抬眼向三棵古树搜索了一阵,丝毫未见一丝人影,随向中间的那棵树上一靠,不由的胡想一阵。想是心中有了得意的事。“嘤”的一声脆笑,接着念道:“月上柳梢,呸!今天哪来这早,人说二十二三,月出两头单,怪不得来早啦!哼!我怎会没想到早来了两个更次。”
她在自言自语的娓娓念着,猛地头顶“嗤”的有了笑声,玉凤忙举掌护顶,一步横纵三丈,接着娇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她喝声才起,靠左边的那棵古柏上,簌簌的轻响一下,一条俏影宛如柳絮飞坠,轻飘飘的跃落地面。玉凤拿眼一瞄,正是自己要等的人。
人家这份下落的轻灵身法,看得玉凤直点头。
日间与玉凤在酒楼上斗嘴的那位姑娘,身形才一落地,毫无敌意的莲步冉移,腰肢摆得几下,已俏生生的秀立在玉凤身前一丈远近。
黑夜中,只见那姑娘发亮的两颗眸子在玉凤身上溜了几下,然后嗓音娇甜的说道:“原来你跟我一样……”
玉凤“嘻嘻”一声轻笑,嗲声说道:“唷!我要真是个哥儿,哪有胆独个儿来见你?”
那姑娘有若自尊心受了侮辱,冷哼了半声,刚等发作,倏又一脸和平的眨了下俏眼,似乎是有所顾忌,强忍下冷哼的尾音。随着一端脸色,柔声说道:“请姐姐不要说笑,小妹今晚是诚心来请教……”
玉凤冷冷的一哼,寒着脸接道:“这个……我早就知道……”
那位姑娘急忙分辨道:“姐姐误会了!小妹是有一事不明,诚心请教。”
玉凤“哦”了一声,心想:“嗨!奇怪!本来是约好了打架的,谁知她会这样和气?”忙亦温声说道:“有什么教言,就请不客气的说出来,小妹只要知道,无不诚意相告。”
那姑娘淡淡的一笑,吃吃的说道:“其实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起的事,姐姐与晚间在一起吃酒的那位道长是怎么个称呼?”
玉凤随口答道:“那是我大哥。”
姑娘又追问道:“那位道爷没有跟你一块来?”
玉凤想是又会错了人家的意,登时冷冷一哼,语音生冷的答道:“他醉啦!领教你的高招,我一人勉强还成,大哥来了还不是等于没有来。”
那姑娘似是被玉凤一讽,有点怒意,但她不吭声的停了一会,宛如不愿立刻翻脸,心中思绪翻腾,情潮纷扰得有点取决不下。
忽的温婉说道:“姐姐会错了小妹的意思!是我想到晚间在酒楼之上开罪了两位,小妹想见一见那位老道长,表示点歉意。”
玉凤透着一层迷惑,心想:“这人真怪!在酒楼上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儿,像要吃人,这时又这么随和。”
大概双方都是性情中人,玉凤一看人家言语中肯,也就和颜答道:“姐姐太客气啦!其实是我大哥过分了点,皆因他一生落拓形迹,玩笑惯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一上来,本是剑拔弩张,谁知才三言两语,两个姑娘已谈得十分投缘,显得有点亲密。
那姑娘微笑的说道:“小妹华燕玲,转请姐姐芳名怎么称呼?”
玉凤听得讶然吃惊的心道:“怪道她身手不弱,原来是俏飞燕。”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执定华燕玲的玉手,兴奋的说道:“失敬了!是华姐姐,今天有幸得很!”
随又接着说道:“小妹玉凤。”
俏飞燕侠名满燕赵,但玉凤在中原的名头更是大得吓人。年来,中原武林道上,不管黑白两道,都把姑娘视做煞星,皆因她任性狂妄得蛮不讲理,但凡是惹了她的人,多少都得留下点记号来。
这当儿,俏飞燕乍听眼前长得美如仙女的人竟是那个闻名丧胆的女罗刹,怎不令她惊愕得睁大了两只凤眼,再又细细的将玉凤端详一遍。
好一阵,反手一拉玉凤,讶然的说道:“嗳唷!今天可教我会到高人啦!姐姐的大名,响彻半个天,早一些时,我就渴望着能拜识你,今天真是玉幸了!得见姐姐,足慰平生渴念。”
玉凤淡淡的一笑道:“姐姐快别听那些人瞎说,人家是故意挖苦,我怎及得上姐姐你侠名满燕赵!”
两人本是肝胆相照的侠女,这一攀交,互一通了名,全为对方的侠名骇住,是以惺惺相惜的,大有相见恨晚之慨。这一会,两人手儿相挽,齐坐在大树根上,聊了个没完。
原来俏飞燕自杨柳青走出后,南下万里追寻她认为未来的夫婿柳剑雄,但她是侠门虎女,虽说心急觅郎踪,但沿途碰到不平的事总要伸手管一下,是以延误了不少日子,今天方来到淮阴。
谁知就有这么巧的碰上了狂道,被他作弄了一顿,正当她心火上冒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骤听狂道一声:“柳家的媳妇儿……”,登时羞急得无地自容,这全是她误会了。她人本冰雪聪明,在她想,道人必是与男方有点关连的老一辈人物,自己刚才左一句“姑奶奶”,右一声“老杂毛”,哪还有脸待下去。
误打误撞的碰了巧,狂道压根儿就不知道华氏双雄属意柳剑雄为东床坦腹这档事。早先在杨柳青,华燕玲偷听了华氏夫妇相商命华灵南下襄阳提亲,她本从那时起,早巳认为自己未来一准是柳家的人,事隔近月,在她想来,二叔华灵不但去过襄阳,而且还接了柳家的聘。
因而,此刻她虽是有点急,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感觉,因为从“柳家小媳妇……”几个字中体会,更证实了婚事一定已成了定案。当儿,芳心甜丝丝的,宛如服下了一粒定心丸。
俏飞燕今晚本不愿到李家桥来,终究抵不住“柳家的小媳妇……”几个字的诱惑,她实想将狂道与柳家的关系弄清楚,如果可能的话,很想问问狂道,更希望知道夫婿落脚的地点,是以她硬着头皮的来李家桥应约。才有对玉凤显得非常客气的由来。
且说两个姑娘聊了一阵之后,俏飞燕抽冷子道:“可惜令兄没有来,恐怕以后无缘拜识啦?”
玉凤眨了下眼睛,茫然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华玲一低头,红着脸道:“因为我必须立刻动身南下去追一个人。”
玉凤轻哦了一声,似是不太关心她去迫什么人。
俏飞燕见玉凤不再迫问下去,暗自定了下心,接着一声轻喟,说道:“想来令兄也是一位闻名武林的高人?”
玉凤答道:“姐姐弄错了!他是小妹的义兄,哼!他生就了副爱胡诌的脾性,你不知道他是谁?”
俏飞燕华燕玲轻摇摇头。
玉凤很认真的说道:“这也难怪,他很少去北方,他一向是在川湘一带,他就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疯癫狂妄的青城狂道。”
俏飞燕“啊”的一声惊呼,接着微抬头螓首,凝视夜空,似有所思,口中娓娓的念道:“难怪得……”
玉凤认为是狂道的名头把俏飞燕骇住,岂知华燕玲那句“难怪得”三字之后的一串话可是咽回肚里未说出来,大概是她羞于出口,但她小心儿可接说道:“难怪得是乾坤两道的狂道,那冤家师伯的老搭档,怪道是他对柳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她像是原谅了狂道在酒楼上的狂妄,自我解嘲的忖道:“他嘻笑惯了,认清自己后,哪还不谑笑一番?”
玉凤见俏飞燕好半日管自凝望夜空的繁星,像是在索悟往事,无端的语带亲切,温问道:“华姐姐,你想什么呀!哦!我记起来啦!你刚才说是要往南去追一个人,追什么人啊!姐姐,告诉我好么?”
俏飞燕原本是说漏了嘴,这刻被玉凤一逼,不由一阵娇羞,低垂了粉头,迟迟的答不出话来。
华燕玲一看玉凤光了火,急得她芳心忐忑不安,说吗?人家已经多了心。
事情逼着她不能不说,只得猛抬头,瞟了玉凤一眼,慢吞吞的说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
玉凤睁大两只俏眼在期待着,轻点了下头,算是答覆她话。
华燕玲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是……是去追……追一个男人。”
“啊哈!她去迫一个男人,太有意思了!”玉凤说不出有点怔忡,跟着也泛上来一阵羞意,暗自啐了一口,忖思:“我不也是为了去追三弟……”想到柳剑雄,一阵莫名的哀伤袭上心头,不由衷的轻唉了一声。
华燕玲为她这声轻叹愕住,疾抬头,柔声问道:“姐姐,你怎么啦?好端端的要叹气?”
玉凤凄惋欲绝的道:“我……我也是为了去迫一个人。”
俏飞燕凤目一转,脆笑道:“我猜姐姐是去追一个既年轻又漂亮,长得温文儒雅的俊美少年,那人不但俊逸不群,而且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可儿儿,是不是?”
玉凤羞的早垂弯了粉头,这时见俏飞燕问到心眼上,嘴还真硬,但见她猛地“呸”的一声,啐了一口,红着脸说道:“你不要乱说,我是同大哥去找三弟。”
俏飞燕“哦”的点了下头,玉凤像是记起什么似的,追问道:“姐姐去追的那人,怕不也是一位天底下最美的奇男子。嗳!华姐姐,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去追他?”
一句话问得俏飞燕春山乍展,秋水生波,一掠鬓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俏靥红得如晚霞烧天,只感到热辣辣的难过,端的是位绝色美人,终于是欲语还羞的说道:“他……他是我……我的未婚夫。”
玉凤听得拍手跳脚的笑弯了腰,心说:“啊哈!真有趣,原来她去追老公。”
这一高兴,只顾谑笑人,顿将自己适才的那阵哀愁为之冲得渺无影踪。
俏飞燕似是羞急十分的道:“我教你别笑,我一说出来你又笑啦?”
玉凤抢着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是替你高兴,怎会笑你?我有了姐夫啦!天大的喜事。”略停,又接问道:“姐姐,那位姐夫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的人?”
俏飞燕凤目一亮,有点羞怯怯的,但又喜孜孜的说道:“他……他就是近日江湖中传说的那个‘飞天玉龙柳剑雄’。”
“飞天玉龙”甫一入耳,玉凤“呀”的一声惊叫,俏脸骤然变的煞白,一身软弱失力的向树上靠去。
华燕玲为她这声惨然惊呼赫得芳心腾跳,连忙伸手握紧玉凤的纤腕,情急万分的问道:“姐姐,你怎么啦?”
原来自己梦牵魂系,日夕想念的情郎,竟然已早结连理,这种事,还出自一个身旁的姑娘口,哪能令她不信。
人,特别是在情场上,妒往往令人失却理智,亦会使人敏感。
何况情敌是名满北国的俏飞燕,论人才,本就输不了自己,论家声,华家是北五省的武林的盟主,回想自己,依稀记得五岁时见过慈母一面,另外就只有宠爱自己的恩师算得上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对自己的身世,不但师父未提一字,便是两个师兄也是守口如瓶。
门当户对,自己连身世都不明,哪能在门第上与俏飞燕相比,顿感一切希望成了泡影,华燕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一把锋利的小剑,向她脆弱残碎的心房插去。
哀莫大于心死,她本是倔强孤傲成性的人,恨不得一剑把眼前的情敌挥为两段,她没有那份勇气,强煞住妒念,咬了下嘴唇,勉强的露出一个凄怆的微笑,说道:“没有什么?我在替你高兴呢!”
那一笑,太凄凉了,比哭还难看。仿佛是人在临死之前,倔强地向人间作一挣扎的微笑,笑得多不自然,掺杂了血和泪的成分,可是那微笑的后面,却是一片灰暗。
是晚上的星光太淡,抑或是俏飞燕为那阵喜悦冲激得心湖波动,忽略了五凤脸上的神情。本来吗?一个少女哪能不会为她有一位人同麟凤的夫婿而自豪?玉凤这一饰词遮掩,不但将俏飞燕骗过,芳心还甜甜的认为人家真是在替自己欢喜呢!
玉凤本已碎裂的芳心,为得知三弟订了亲而撒碎了,化成一缕缕的轻烟,冉冉的飘逝。她的情感已自麻痹,芳心深处,但觉灰茫茫的,俏飞燕再说什么,她未听进一个字去,只是唔唔以对。
没有任何言语,能将她胸臆中的伤痛表达出来,想是哀伤到了极度,反而平静得宛如一泓秋水,静静的斜靠在古树上,乍看像在静聆着华燕玲对柳少侠作得意的描述。
“啊!姐姐,我该走啦!我要在这几天赶过江去找他,风姐姐,希望我们能再见。”俏飞燕已在向她告别。
“再见,姐姐,我也是一样的希望将来能见你。”她漫应着,俏眼早已转向外侧凝思,毕竟华燕玲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根本就没有理会到。
树后响起了一声似幽灵般的哀叹,首先探出来颗乱发蓬松的头,原来是青城狂道朱纯飞,只见他一脸灰败的转了出来,谁都猜得出他的心情一如他的脸色一样沮丧。
本想苦中作乐的寻点开心,岂适这番情景,一句话都没说出。
他是苦透了心,果不然,眼看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立时得砸碎。
狂道是什么人物,他蹑着玉凤来到李家桥,不过他贼猾,并没有跟踵闯到树下,两个姑娘谈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他才趁她们分神之际溜到树后。
俏飞燕华燕玲一说出追柳剑雄真如晴天霹雳,狂道急得浑身直冒冷汗,差点儿牙关打颤。
狂道像幽灵似的哭丧着脸出来,玉凤浑然不觉,一如木偶似的依在老树根上,连看都不看狂道一眼。
朱纯飞颤着手儿轻抚她那一头漆黑的秀发,哀慈兼有的凄声温慰道:“二妹,三弟不是那种人,其间也许另有原因,就是你不顾惜我们‘黄鹤三雄’的招牌,亦要想想当日那几个响头,千不念,万不念,三弟是我们的八拜盟弟,……依愚兄之见,说什么你也得鼓起勇气来,愚兄陪你到关外,找到三弟,问个明白。”
稍顿,又接说道:“要是三弟不幸已是含恨九泉。我兄妹也得为他报却血仇,再履行我们同日死的诺言。”
玉凤轻摇了下头,显得十分缄默。
其实,她此时的心情,柔肠寸断,这种痛苦,怕不比证实了柳剑雄已丧生断魂崖还得强些。虽说他死了,但他的灵魂属于她的,她也可追随他到泉下冥府去,那还算是没有完全失去他。
如今,却是什么都完了,依她的狂妄脾性,在她的生命中,能容忍得下柳剑雄的心中存有俏飞燕的影子吗?但这又是铁铮铮的事实。
这种情感,狂道最为了然,他一生虽不知爱愁为何物,此刻,可是心版上压下了块万斤重的铅,哭丧着脸,毫无一丝生气。
玉凤灵智已失,浑浑噩噩,压根儿狂道说些什么?她就没有听进一个字,傻楞楞的目注寒星,一瞬都不瞬。
朱纯飞急得六神无主,搓手顿足,不管她如何温慰轻抚,玉凤就是不理不睬。激得他狂性大发,陡然震天价响一声:“哇呀!……”的怪嚷,怆声震野,显得漆黑的夜分外悲凉。
他功力何等精纯,这一狂性怒发的陡然一吼,声势威猛,是一身功力所聚,有若禅门的“狮子吼”。
平地一声焦雷,正在失神发怔的玉凤,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狂吼震醒,转着一双星眼,诧然的瞪了朱纯飞两眼,心中七上八下,暗怪他怪嚷连声,她反而显得心平气和的走了两步,一扯朱纯飞的破衣袖,急说道:“大哥,你干什么呀!可是在发神精病?”
狂道将一双核眼骨碌的转了两下,玉凤好端端的站在跟前,那像适才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为之愣住,登时嚷声顿敛。嘴唇动了几下,未吭出声来。
这一下,可轮到玉凤发急,将才气得灵魂儿出了窍的事忘却,慌的她又用力猛扯,焦急万状的说道:“大哥,你说话呀!”
朱纯飞猛的一惊,眨了下眼睛似是不相信姑娘已生气勃勃的俏立身前,疾探那只脏黑的瘦手,抚弄了下玉凤满头的柔发,颤着唇儿说道:“二妹,你没什么?刚才可把我给赫坏了!华姑娘的话要想开……”
一句话又揭着疮疤,玉凤“哇”的一声,一头钻人朱纯飞怀中,哭声凄惋,有如杜鹃泣血,宛转娇啼,端的凄绝人寰,令人不忍卒闻。
狂道急得手足失措,慌手慌脚的软语劝慰,又将适才劝慰姑娘的话说了又说。
斯时,玉凤是感伤逾恒,好在她神智非常清楚,一面想,想来想去,亦觉得唯有狂道所说的一途可循了。
狂道任得她在怀中哭得一阵,玉凤两只俏眼红肿如桃,想上哭得力竭声嘶,将满腔怨恨泄尽,顿觉心胸一畅,疾收泪止声,嘶哑着声音叫了声“大哥”。
狂道爱怜横溢的答道:“走吧!早点回去歇歇,明日一早好上路。”
玉凤默不作声的轻点了下头,跟定狂道折返客店。翌日上道,玉凤愁锁春山,一语不发的默随着狂道,狂道可就担了千重心事,快活不起来,两人就这样死气沉沉的来到通州府。
凭两人身手,探了刘相国的别业一次,未发现古桧踪影,再又兼程出关。
两人虽说是一路急赶,未到辽阳的时候已是十月天了,玉凤本是长得丽质丰姿,美比天仙。悲莫悲于精散,再加上月来的旅途劳累与万斛相思的折磨,这当儿,一个如花娇容,亦已折磨得清瘦憔悴得不成人形,但却掩不住那股高贵秀逸的气质。
柳剑雄来到辽阳,玉凤与狂道也在天黑时分落了店。就会那么巧,一投下店,比邻住的竟然是酒楼外铩羽的李珍文冬元二人。
敢情好,两人栽了跟头,哪能就此甘休,文冬元跟上柳剑雄,踩实了他落脚的地方。这当儿,两人在店中相议,商量如何在晚间去找柳剑雄报仇。
隔邻鬼鬼祟祟的一番计议,狂道听得齿牙一哼,心中有了打算。但亦有说不出来的狂喜。
他摸到玉凤房中,将文、李二人商量的话向姑娘一说,随说道:“你先去照顾三弟,免得落了四霸的套儿,这两个兔崽子交给为兄,我将两个家伙收拾后,就来三弟住的客店与你俩会齐。”
乍听心上人活生生的近在咫尺,一阵冲眉惊喜,哪还慢得了!
心想着不一会她可得见情郎,诉尽相思,顿时俏靥舒展,扫尽愁眉,心如雀跃,疾的背上两柄宝剑,顺手挽起柳剑雄的金珠包裹,向狂道甜甜一笑,一溜烟似朝向城南纵去。
狂道轻吁了一声,将月来的愁烦扫尽,不由的周身一松,双肩抖一两下。看样子,他今晚准要找点乐子,两霸怕不要吃足苦头。
且说玉凤欢天喜地朝南奔来。一阵冲心的甜蜜,顿时周身骨骼轻了四两,眨眼之间,就来到柳剑雄所住的客店。
玉凤到时,天方起更,华灯初上,她照狂道说的小院,找到了柳剑雄所住的上房。她轻悄的跃落地面,蹑足溜到窗下,拿眼打窗一瞄,登时血脉贲张,狠狠的啐了一口。
院中积雪盈尺,狂风怒号,雪花乱舞,屋中春意盎然,好戏正自要开锣。
她眯着眼所瞄到的,霍然正是陶玉兰仰躺娇躯,春色撩人的一幕。
玉凤一生中几曾见过这种景象,气的她粉脸失色,怒如火焚,咬碎银牙的忍着羞愤看了下去,她要试试三弟的定力,并看看他的人品。
情人眼里揉不进沙子,越看越糟,柳剑雄一双朗目竟然放射出两缕慑人异采,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床前走去。
玉凤心头一酸,两泡热泪,簌簌的顺腮滚落,忽觉心被剑穿一样,怒哼一声,猛咬牙,莲足一顿,拔步飘身倒纵。正当其时,柳剑雄眼含情焰,扬手一把猛朝仰躺着的陶玉兰酥胸抓落。
她那对尖挺高耸,微微颤动的玉峰,衬上那阵星目半阖,情态娇柔,樱口娇喘连连的诱人媚姿,使得他心情更形慌急,恨不得一把将她抓起来吞下去。
千钧一发,这一把如果抓实,柳彤一生的侠名,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还有灵真道长的毕生清誉,都在这一掌之中毁去。便是柳剑雄本人,真要沦入万劫不复之身,正应了柳彤在襄阳家中告诫的话。
他指风险险就沾上陶玉兰的酥胸罗衫,猛的窗洞开,一声娇叱“接着”,朔风怒卷入内,两件黑乎乎的东西迎面疾电射到。
变生肘腋,寒风使他打了个冷噤,似是神智一清,疾的将下落的掌势硬煞猛撤,变势双手一探,将迎面射到的两件东西抓实。
玉凤在拧身猛拔之时,心痛如绞,但她乃聪慧极顶之人,又极端爱煞柳剑雄,虽是怒恨交进仍起了一种虽欲诀绝他又救他的念头,登就空中拔跃之势,左手扬掌一推,窗户洞开,右手向背上一探,拔下斜插的青虹宝剑,连那个包袱及剑鞘一齐甩去。
玉凤难忍难舍,迎着寒风,两行热泪早似碎珠般的卦落,倏回头,向洞开的窗内一瞥,房中漆黑一片,情郎倩影茫然地不可得见。
她疾的使个身法,向对面屋顶飞去,莲足顿了几下,俏影已自消失在茫茫雪影中了,柳剑雄接得两物,神智一清,暗骂了自己一声“该死”,庆幸自己未铸成大错,吓得冷汗涟涟,为之怔愕住。
猛地想起那声喝,好熟,正在凝神思索。“嚓”的一声,灯火又已点燃,陶玉兰气得铁青着脸,白了柳剑雄一眼,纤手仍自在剔着灯蕊。
柳剑雄不理她的幽怨情愁,忙运目就灯下将手中之物一看,剑鞘一人眼,睹物思人,已知是什么回事,双脚顿处,一声“二哥”,跟着穿窗飞去。
灰茫茫,空荡荡的,窗内传来一声娇呼:“你这没良心……”尾音已是不清了。
玉凤虽是冰雪聪明,但人世不深,儿女情怀的心湖刚动,在洞庭湖为陶玉兰气得呕血,淮阴城错听了柳剑雄与俏飞燕联姻的话,心中对三弟登时爱恨交进;巧不巧的再又碰上这一幕热闹戏,一切希望落了空,她一决定离开客店,心中就下了最大的决定,永不再见三弟。
忙中有错,电光火石的信手一探,哪有思考的余地,误将背上斜插的两枝宝剑记差,出手的竟然是“青虹剑”,“银阙剑”倒还牢牢的安插在背上。
这一刻,她不但恨死了陶玉兰,并且将三弟恨之入骨,须知情之一字,爱之深,恨之切,千古皆然。
因爱生恨,恼极了令她伤心的地方,就想早点离开,心念着“越远越好”。她没有回客店去再看朱纯飞,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一味的拼命朝前狂奔。
且说柳剑雄跃出房来,一迳的向前疾飞,快如流星赶月,顺着风雪,朝向南急奔。少时,出得城外,顺着官道盲目飞驰,一迳的朝前猛进,其快如电,宛如风飘,这还是他坐关以来的第一次展力急奔,大非两月前可比了。
他这般发狂的舍命飞纵,两个更次之后,怕不飞跃了百多里了。眨眨眼,人已跃扑山峦层叠的万山之中,他哪管山路险阻,奔得性起,一连翻了六七座山头。跃过无数深渊绝壑,来到一处插云矗立、秀出群立的高峰。
他住足凝望,苍穹一阵混沌,天地相连,只觉的茫茫雾影中疏落的有几座奇峰在幢幢耸立。他抖开嗓子一声长啸,一连串回声,充满了凄凉的气氛,哪有二哥影踪?
他猜测中,二哥一准是西渡辽河入关,岂知他一阵情急狂奔,竟然立在辽东半岛的一座高峰上,这座奇高的参天峭峰是绵羊山的主峰。
脚步猛的一停,精神登时为之松弛下来,起了一阵疲累的感觉。皆因他今天赶了一程,临到辽阳又与文冬元、李珍苦斗了一阵,才说吃饭,又被陶玉兰闹得粒米未能下咽;现下又是发狂的一阵急奔,一整天,可说未歇得一刻,即便是铁打的金刚,也得累坏。
一阵狂奔,全凭心思着二哥所提的那口真气,一停身,真气一泄,额上直冒热气,显得有点喘。
才喘得几口气,怀中的雪龙陡然蠕动,他探手人怀内一抓,将雪龙捞了出来,心想:“让它透口气。”
手未放,雪龙挣扎着猛扭了几下,想是它银麟滑腻,一扭就滑脱柳剑雄的手掌,但见它一弓猛弹,眼晃处,一条银箭疾闪,向岭下激射。
柳剑雄对雪龙珍爱利用如性命,忽的见它向下飞射,怕他丢失,疾地拔步飞追。
积雪皑皑,堆塞了满山满谷,雪龙一身闪光银麟与积雪辉映,在这般灰苍苍的寒夜,若非他面壁功深,几难分辨得出那是雪龙来。
眨眼间,翻下一座峻岭,这是雪龙从没有过的现象,他心知必有缘故,虽是疲累,仍打起精神随定雪龙飞奔。
又是一刻功夫过去,转过两个山坳,顺着一条峡谷窜跃,瞬眼之间,前面豁然开朗,但见群山环抱,眼前是一片乎缓岗峦,岗上全是参天古柏,葱翠欲滴。
风不舞,雪不飘,暖如春日,与谷外朔风酷寒相较,迥然不同。
这种地方,怕不是一处风水甚佳之地?
岗上寂静沉沉,林木扶疏,万籁肃肃,连虫的嘶鸣声都听不见,出奇的静,静得简直可怕。
午夜深宵,来到这种阴森可怖的荒谷中,强如柳剑雄身怀绝世奇学,亦不禁毛骨悚然,暗中打了几个冷噤。
是幽冥地府,抑或是世外桃源?
他在凝神寻思,雪龙已穿林窜去,连忙举掌护胸,随定雪龙猛追。
进得柏林,但觉浓荫盖地,幽寂的很,偶然一层灰蒙蒙的天光自林空下泻,也分外的显得阴森。
总算雪龙银麟闪焕,仍能看的清楚,眨眼之间,又窜过一层黑黝浓密的树影,扑上岗顶。
眼到处,岔事惊人,但见一片广约十数亩的柔茵草地,三面为这些参天古柏环围着。草坪中央,霍然的一座占地亩许的高大陵墓。向南一面甚为开朗,远处但见峰峦重叠,怪道是风水恁般好。
奇事尚不止此,墓前一个半亩水池,波光潋滟,浮动着无数睡莲,环池遍植,琼花瑶草,看来令人猜测不透,这种地方,似是人迹不到,偏又毫不荒芜,一切井然有序。
呆看了好一阵,连声“啧啧”称奇,他不禁为之愣住。
怔神之间,猛悟道:“既是陵墓,总该有墓碑,不难找出此陵是何路数。”念动身闪,疾的朝墓前跃去。
看气势,这确像是帝王陵寝,向南一瞄,一条青石道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两旁排列着无数高可及人的石人,他跃到墓前,展眼一看,除石人像外,还并列着几对石牛石马,横卧侧立,形态不一。
靠南尽头,还有一对大象,高达丈五,宛如陵墓的两扇大门般耸立着。
在这鸟兽绝迹,数百里不见人烟的穷山僻谷,忽而藏着这般四时长春,风雪不染的妙境,本就教人称奇不置,更何况再有恁大一座古墓。
柳剑雄运目一扫,竟然是这座青石砌就的古陵,碑碣大概是因年深日久,业已斑剥片片,字迹模糊,依稀在那块高达寻丈的双龙戏珠大碑上,上下两端仍有“金”与“陵”的字迹。
柳剑雄天资禀赋特异,再加上他八斗高才,稍为琢磨,就已揣摩出个大概来,事实上,这确是早年大金国一位帝王的陵墓。
陵墓虽被推敲出来,乍然一惊,这阵工夫,雪龙自一窜进古柏之后,就失去影踪,他登时急煞,疾的围着古墓搜了好几转,就是不见这小东西。
墓壁四周的石缝,想是年久灰脱,到处龇牙裂缝,雪龙只须随便一窜,任令你找上三天五日,恐怕也找不到这小东西。
找了几转,可把柳剑雄急得头上冒汗,倒把他出来追寻玉凤的事给忘啦!
雪龙不见,他又舍不得独个儿走开,而且,他确实是疲累了,不但累,简直是饥肠辘辘的食指大动。有点骨软筋酥,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向那只驮着大碑的石龟上。
两眼一闭,靠在碑上凝目养神,一面探手入怀,摸出枝百年气候的野参,一阵大嚼,聊以充饥。
远方天际的晓色才现,东面天边刚染上片鱼肚白色,柳剑雄舒了下腰站将起来,朗目一睁,一看天色尚早,忙又盘膝坐下,气聚丹田,神凝玄关,走黄庭,入内经,做了一阵早课,顿觉气朗神清,疲累扫尽。
这当儿,朝霞电射,看来今天是个好天,外面怕不早已风停雪止了。他抬眼一看,幽谷凝翠,远山如黛;柔草如茵,琪花吐艳,芳兰含芬,令人神情爽然。心想:“可惜是个陵墓,要是辟为清修的福地,真是一个妙绝的好所在。”想着,想着,想是他触动玄机,不由对灿烂如锦的朝霞,按照武当内功心法,做起吐纳功夫。
良久,似是有点感觉,宛如雪龙也在傍身游走,连忙睁眼一看,正是失踪了半夜的雪龙。
几个时辰不见,乍看之下,雪龙一身银麟光泽似比前精莹明丽,身躯似也长了寸许。
他扭动着细腰,那阵镀银灵光更见闪烁摇曳,柳剑雄不由爱极的伸手一捧,想将雪龙盘放怀中赶路,岂知事情有了变化,雪龙似已不愿就范,陡的小腰一弓,激射丈外,登时将他怔愕住。
柳剑雄虽身手不凡,但在不防得的情景下,雪龙又是抢先了一步,这小东西何等滑溜,讲快,差不了他多少,是以能脱出手去。
年轻人气盛,他不由有点光火,半旋身,跃落雪龙存身之处,仍是慢了一步,雪龙已向墓壁石缝中疾游进去,倏忽而没。
他空有一身上乘功力,望着寸宽石缝发横,似是莫奈何的两手一摊,摇了摇头,冲口一声轻叹。
柳剑雄生性耿介,外和内刚,骨子里不折不扣的牛性脾气,使起性来,怕不要摘天上的星星。一看雪龙进了石缝,虽是一叹,人却大大的不自在,冷哼一声,心说:“看我可有办法把你弄出来。”
心有余,力是否足?皆因这块亩许大的陵墓,是一块三五尺见方的青石砌就。虽是年久脱缝,但每块大石均重逾千斤,凭他现下功力,推开倒没有多大困难,难在怕狠力一推,石缝一合,把这小东西给挤扁了。
他稍一犹豫,但又势在必推。
他猛的一亮式,气聚丹田,功行两臂,两掌平抵石块,才一运劲,一声“咿呀”轻响,奇迹出现,那块硕大无朋的墓石倏然大开,霍然是一道墓门。
原来这块大石竟然有两个大门栓支撑着。是以才一轻推,就已敞开来了。里面一片漆黑,凭他的精锐眼神,骤然之间,仍自难得将墓中看得清楚。
雪龙早一步已窜了进去,不见里面有何动静,他信得过这小东西,墓中别无凶险之事。但他谨慎惯了,仍是立掌当胸,一脚向尺半高的门槛跨了进去。
“吱喳”一声,他吓得忙将跨进去的脚缩了回来,心中频频腾跳,强自定了下神,低头一看,不由暗笑。
笑意才起,另一个念头陡然升起,疾的弯腰一抓,竟是一枝半秃的烧残松枝,凝目细看,火把烟痕犹新,最多未超过半年,不禁为之怔愕住,心想:“半年前有人来过?”
他伸手人怀内一掏,摸了个空,想起来火折放在店中桌上。
他稍一怔神,探步跨了进去,展眼向墓中央瞥扫,眼到处,依稀有一副石棺停放着。他轻跃了两下,飘落石棺前,棺盖似已被人揭开,棺前一张丈长石案,看来是供奉陪葬器物的,但此刻已是空无一物,显然案上的珠宝早被盗墓的人洗劫一空。
他不想走过去看,要看,也无非是在石棺中躺着一具骷髅。
墓穴中一片漆黑,极目寻遍全墓,再未见那条银线。
柳剑雄似是有点失望,心方叫糟,突然一阵“哗啦”之声自墓穴里传来,跟着一条银虹疾窜,柳剑雄陡然一惊,他怕雪龙有失,飞快的抽出青虹剑,仗剑飘身疾跃过去。
青虹剑千年神器,尖端三寸青蒙蒙的剑虹,伸缩不定,照得墓穴景物隐约可辨。
剑影映照下,霍然竟是一具完整的骷髅,蜷侧地上。雪龙对主人的到来,宛若无睹,一迳的对着骷髅轻嘶,像是在吸什么?他暗念道:“这小东西老远的跑来,就只是为了来吸几口……”
他为雪龙的举动愕住,暗自在猜测雪龙为什么要吸气?确然,雪龙老远的跑来,正是为了来吸取附在骷髅上的一点气,此中大有文章。
他在一怔神之后,举剑一照,剑虹射向墓壁,不由惊诧得轻噫了一声,陡的运力将内劲一逼,青虹暴涨三丈,光华倍盛。凝目处,墓壁青石之上,霍然有四块刻着图画及字。
第一块是一个凝目参禅的老僧,刻痕深达三分,宛如用金刚指一类工夫刻就;第二三块也同样是参禅图像,所不同的是三幅像跌坐的姿态大有区别,但指力似已不若第一图深厚,人石仅得一分。
移目看第四块,看得他心弦猛的震颤了一下,霍然石上刻了三行字,笔力虽仍苍劲,但人石仅得半分,似是后力不继,勉强刻就。
第四块刻的是:
达摩三式,留赠有缘。
习余技者,葬余骸。
少林门人林少峰
“林少峰”三字一入眼帘,他脑中登时“轰”的响了一声,不禁大大的诧愕住。
百年来,天下武林中各门各派,莫不有人常常驻留关外,所期冀的是探察出追云剑客的确实地点,但恁多高人,几将关外每一寸地方踏遍,谁知林少峰竟然是葬身在这等隐密的墓穴之中。
林少峰三字一现,他飞快的就想到答应过觉愚上人,相助少林寻还那部失落百年的武林奇书——大罗金刚宝录。
他手上又加了点力,青虹暴涨得寸许,连忙运剑向骷髅倒卧之处照去。想是骷髅原先成跌坐状,被雪龙吸倒了,坐处隐露迹印。
霍然所坐之处,有一块方可及尺的青石,除此之外,骷髅四周别无长物,一阵失望,有若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心,他心念道:“有人捷足先登了。”
奇书虽失,而壁端的三式达摩坐功图对他这种深领武当正宗内功法髓的人说来,可说是一无用处,但追云剑客是前辈大侠,柳剑雄也是侠门虎子,怎能忍心任令林少峰暴骨寒尸。不加埋葬。
他在怔神沉思的这一阵工夫,雪龙似是大功告成,停止嘘声,柳剑雄连忙将剑置放一侧,就地向这位前辈大侠拜了下去。
拜罢立身,双手一抄骸骨,轻移旁侧。在迫云剑客尸腐之地掘坑掩埋。
他顺手先将那块尺许的青石板一揭,怪事惊人,猛的心弦又是一动,舒眉凝视,石板下竟然放置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玲珑玉盒。端的晶莹可爱。登时血液沸腾,猜知玉盒内必是盛放那部足以震动天下武林的盖世绝学。
他飞快的将玉盒的四周的泥土挖松,双手微颤的将玉盒捧了出来。心中一阵“怦、怦、怦”,心有如要跳出口腔。
他显得有点犹豫,双手搓了两下,迟迟的不敢立刻开启玉盒,说不出此时的心情,真是惊喜交集。
良久,他鼓足勇气,神情有点紧张,小心翼翼的双手一揭玉盒,两只朗目电闪,眼到处,俊脸倏然色变,原来盒中除了一张笺纸外,那本盖代奇书又是鸿飞冥冥。
这一着,太出人意外,令人失望。
他执定素版,失神的踱到墓穴门口,就天光下一看,但见一手行草,字如龙飞凤舞,挥洒自如的写道:“余奉师命,怀宝出关探药,不幸身罹重病,师门奇书失落,无法归还师门,自愧罪孽深重。重宝失落迄今亦已将旬日,余已病人膏肓,惟有坐以待毙,死后不知能否得免暴骨之苦。如遇有缘,少峰以‘银阙剑’相酬,务望葬余陵前峰左四棵苍松之间,面向丙丁,余泉下感戴殊深。林少峰甲丑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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