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黄彪桀桀怪笑道:“宋杰,你已无法追出之能,待蛊毒发作时老夫两人方进入屋中取回暗器!”
两鬼身后忽生起一个清朗笑声道:“什么蛊毒?是何暗器?”
追魂纽奎面目一变,旋身扬手欲打出白骨箭。
他动作迅快,身后那人却比他更快,只觉寒芒疾闪,已自双臂断落,身首异处,似身倒地,鲜血喷洒,融染了一片,令人骇目怵心。
夺命黄彪同地旋身回顾,却见寒芒一点抵住他那咽喉重穴,不禁骇然自张,只见面前立着一个丰神如玉的俊美少年。
俟黄彪发现纽奎惨死惨状,这会真个魂飞胆寒,颤声说道:“老朽两人与阁下毫无怨隙,为何这等心狠手辣?”
少年微微一笑道:“白骨门无恶不作,擢发难数,人人均可诛杀,何能问怨隙有无?少爷问话速速回答。”剑光疾振。
黄彪察觉双臂两条主经已经已为挑断,袖管间沁出豆大鲜明殷红血球,泊泊冒起滴了下地,不禁脸色惨白如纸,怨毒无比的望了少年一眼,狞笑道:“茅屋中人比我白骨门残暴更甚,他身怀两种震慑扛湖歹毒暗器‘白眉催心芒’及‘蜂尾针’。”
俊美少年闻言展颜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是以白骨门亟欲攫为已有,恃之横行武林,如虎添翼,不过白骨门何来蛊毒?”
黄彪道:“白骨门与苗岭本是一脉同源,但这盅毒乃赤灵观主施雷所赠。”
俊美少年点点头,恍有所悟道:“白骨魔群委实野心勃勃,攫有两种绝毒暗器后,武林恐无唯类了。”
黄彪忙道:“并非敝掌门人所欲攫得,而是诸葛明梦寐以求,他不到手寝食难安。”
“诸葛明么!”
少年面色倏寒,宛若罩下一层严霜,目泛杀机,冷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鬼蜮用心,难逃公道。”
夺命黄彪虽然杀人如麻,双手血腥,但目睹少年森森杀气,即为之胆慑禁不能语。
但听少年及道:“茅屋中为蛊毒所算的是何来历?”
黄彪答道:“六指鬼偷宋杰!”
俊美少年哈哈朗笑道:“宋杰其人,久已风闻,虽鸡鸣狗盗之行为正人所不取,但他劫富济贫,扶弱锄强,亦属善举,凡人生在世谁能无错,究竟瑕不掩瑜,比之你白骨门是非不分,滥杀无辜好得太多!”说着剑芒流闪,黄彪声犹未出,一颗人头骨碌碌已自滚出丈外。
屋内两人虽未亲眼目睹,但双方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宋杰满面大汗,痛苦虽禁,浑身颤抖,却硬撑着不出声哼叫,堪称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子。
侯秀为黄彪抓起推向宋杰身上,两人撞在一处将宋杰撞跌在地.侯秀只觉宛如全身骨架散裂一般,痛得咬牙裂唇,如非宋杰低喝不要出声,侯秀非要张嘴嗥叫不可。
俊美少年飘身入屋,望了两人一眼,道:“那位名叫宋杰?”
侯秀忙道:“小的侯秀,这位宋杰身罹蛊毒,现下毒性发作,
痛苦难言。”
少年忖道:“我之所以存心让宋杰多受折磨,使他痛定思痛,幡然悔悟能归我用,瞧他痛苦难禁情状,又于心何忍。”
逐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小空空侯秀,真是物以类聚,难得之极。”
侯秀不禁面红耳热,郝然笑道:“朋友所取匪号,小的焉可比得空空侠盗,让公子见笑。”
少年道:“宋杰因何罹受蛊毒,你知情么?”
侯秀便将宋杰于商邱盗取“白骨摧心芒”等详情始末说出。
少年默默倾听,待侯秀话落,疾伸右臂在宋杰胸腹各大重穴点了十三指,颔首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如非你在盛全福客栈及时把宋杰蛊毒发作时将宋杰扶之而去,宋杰必无法幸免。”
宋杰被点了穴道后,痛苦渐减,片刻后竟恢复如常,霍地立起,躬身一揖至地道:“救命之恩,粉身难报,如有驱策,赴汤蹈火不辞。”
少年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瓷瓶,倾出一颗香味扑鼻朱红丹药,道:“此药可清蛊毒,宋老师服下后也好叙话。”
宋杰谢了一声,接过服下,只觉入嘴即化,顺喉咽下,满口芳香,知是灵药,不禁欣然色喜。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舒翔飞,与诸葛明、邢无弼势不两立,但感势单刀薄,亟须宋老师臂助,但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去留任便,倘蒙不弃,请光临寒舍共商大计。”
宋杰惶恐答道:“舒少侠说此令老朽汗颜无地,老朽誓当追随,以报宏恩于万一。”
舒翔飞道:“仗义不平,见危伸手,我辈人物理所应为,宋老师此后千万不可常挂齿颊,此处不可久留,你我走吧!”
说时身形迈出门外。
宋杰、侯秀两人随出,目睹白骨双怪身首异处惨状,不禁骇然……
赵太清栖身前门内祟德观,天已近暮,尚未得自回报探悉匡舜去处,内心焦急不耐,坐立不安。
这时,忽见祟德观小道正领着一个灰髯及腹灰衣老道走来,认出系师兄太净道长到来,忙超前稽首道:“师兄别来无恙!”
太净面色沉肃,沙哑出声道:“掌门人有命,玉清师弟现已陷身叶庄,生死不明,谅已陷在屋废墟地底,不论死活务须掘出找回本门镇山之宝避毒珠,师弟速速前往!”
说着取出掌门信符,赵太清躬身领命,道:“师兄为何语声嘶哑?”
太净道:“愚兄途中罹受风寒,现已稍痊,师弟一路珍重,愚兄还要返山覆命!不能稍留。”略一稽首后转身离去。
赵太清与太净情谊深笃,在山时秉烛意夕夜谈,往往不知东方之既白,此次大反常情,仅寥寥数语传命,并未垂询他在燕京时经过,心中虽有所疑,但太净除了语音嘶哑外并无可疑之处。
然而,玉萧客匡舜曾言玉清师弟与盘龙尊者均惨遭身亡,显然匡舜自天池逸叟郝连方口中得知,缘何身亡并未明言,此与掌门人传论大有出入,谁是谁非,殊难判明,不禁大感犹豫。
无奈掌门令论不能违忤,忙命人传令召集所有人手赶向叶庄,此际又见小道传报道:“玉萧客匡舜来访!”
赵太清忙道:“贫道出迎!”
“不必了!”
匡舜已自飘然走入,道:“在下已知道长与邢无弼、诸葛明三位均知郝连方落在我匡舜手中,实不相瞒,郝连方人确为在下所
制,但尚无法言语。”
赵太清诧道:“匡大侠与雷音谷说定三天之约,如何应付?”
匡舜微笑道:“此乃缓兵之计,郝连方虽在我匡某手中,也不能交回雷音谷。”
赵太清目泛惊讶之色道:“如此岂非激发一场武林杀劫!”
匡舜朗笑道:“道长难道不知一山难容二虎,郝连方对雷音谷毫无重要,是以雷音谷必向邢无弼、诸葛明侵袭,不等三天,双方已是伤亡惨重,贵派崂山,清净无为,何必卷入这场是非旋涡中!”
赵太清道:“匡大侠见教甚是,无奈玉清师弟尚不明生死下落,身怀避毒珠更亟需取回,贫道此刻已进退两难。”
匡舜微微叹息一声,道:“风闻令师弟玉清观主失踪在豫省潮音寺,为何道长在燕京追寻,若欲借重诸葛明或雷音寺之力,此无异与虎谋皮,谋望未遂,身已先丧,岂非至愚!”
赵太清面色微变,合掌谢道:“聆匡大侠之言,顿开茅塞,贫道谨受教,立即离此是非之地。”
匡舜道:“在下不愿久留,防邢无弼起疑。”作别而去。
诸葛明独处在前门大街丰顺楼上一间雅室中,虽自品酌佳肴美酒,但心头却宛如压着一块大石,积郁难舒。
人为欲则乱,此刻诸葛明已乱了方寸,患得患失感觉涌泛心头,波涛起伏,食不甘味。
他认定“白眉摧心芒”、“蜂尾针”为六指鬼偷宋杰得去,虽然宋杰形踪已悉,但由邢无弼授计命白骨门追魂纽奎、夺命黄彪去宛平盛长福客栈买通店夥暗施蛊毒,亦瞧出邢无弼也有攫为已有之意,不禁心生烦燥。
忽见小二迳自推门而入,手上托着一盘热香腾腾红烧羊蹄。
诸葛明双眉微皱,道:“小二!我并未叫这味红烧羊蹄。”
店夥忙将红烧羊蹄放在桌上,掌中现出一个纸团,哈腰笑容道:“是一位客官命小的送来,爷台酒饭钱俱已惠清。”说着将纸团递与诸葛明。
诸葛明舒开纸团一瞧,不禁面色微变,霍地离座迳向门外走出丰顺楼外,身入茫茫飞雪中。
他赶往六指鬼偷宋杰、小空空侯秀藏身茅屋处,相距犹远,前途雪花飞舞中隐隐现出两条身影,迅疾闪掠至一隆起雪丘塌身避躲。
只见两人冒着大风雪缓步行走,认出均是邢无弼死党,突闻一人道:“邢香主断得不错,纽奎、黄彪确为诸葛明所杀!”
诸葛明一听此话,不禁面色大变。
另一人答道:“邢香主慎谋果断,料事如神,一定错不了……”
两人竟停身在雪丘之前,只听那人接着说下去:“因为此事只有邢香主、诸葛明及崔南星和纽奎、黄彪五人知情,纽、黄二人已死,崔南星又与邢香主寸步不离,无疑是诸葛明所为了。”
“一点不错,香主言说诸葛明居心叵测,意欲攫有‘白眉摧心芒’、‘蜂尾针’扬威天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香主吞没,潜匿在盛长福客栈内,待宋杰服下毒酒后,趁着纽奎、黄彪不防之际,将宋杰挟之离去,那知纽奎、黄彪发觉宋杰人已逃离追踪赶及,诸葛明道不得巳出剑诛杀,以追魂夺命二人武功并非泛泛之辈,诸葛明快剑堪与华星隆快刀比疑,除了他,还有谁?”
诸葛明闻言暗中不由杀机猛烈,忖道:“纸笺上写邢无弼谋诛杀自己,看来无疑是真,原来追魂夺命被害,宋杰逃逸无踪即疑心自己所为,哼哼,自己若找上邢无弼议论,必丧生在白眉摧心芒下。”
他认定鬼刀邢无弼已将两种毒暗器得在手中,那雷音谷门下说得不错,邢无弼居心叵测,有篡夺门主之意,志在诛杀自己,霸尊武林,不如赶回总坛,求见门上禀明,若不预为之计,肘腋之患,必甚于洪水猛兽。
心念一定,身形疾跃腾起,人出剑出,寒芒电奔,那两人尚未察觉,剑飚已自卷体而掠过,尸横于地,只见诸葛明穿空地起,曲腿弓腰,半空中疾如轮转,猛一弹腿,身如离弦之弩般瞬眼无踪。
远处隐伏着雷音谷门下多人,茫茫飞雪中却看得异常真切,吴胜慨叹一声遭:“同床异梦,各存私欲,见利忘义,焉得不败!”
突闻全无忌语声传来道:“吴老师瞧见了么?足证在下之言不虚。”
吴胜回面望去,只见全无忌一身白衣立在他等两丈开外,不知他从何而来,心神—凛,忙抱拳施礼遭:“全大侠来了多久?”
全无忌答道:“在下来此已有顿饭功夫了。”
吴胜闻言凝目四去,才觉察全无忌浑身上下均为飞雪附体才显得一身雪白,未见丝毫融雪痕踪,心头更是一震。
只听全无忌又道:“目前崂山太清道长已远离京师,诸葛明业已离去,只得下邢无弼及其党羽,雷音与邢无弼已成对立之势,此刻若不挫他锐气,恐贵谷日后寝食难安。”
吴胜道:“请问全大侠计将安出!”
全无忌步向吴胜身前附耳密语一阵。
吴胜大喜,向同行要了一顶套面毡帽,递与全无忌扮作雷音谷弟子,并传命散开指示如何行事。
雷音谷弟子立时转身纷纷掠去无踪。
仅余下全无忌、吴胜二人静立原处。
这时,为诸葛明剑劈两人尸体半已为雪掩盖,只见风狂雪密远处又飞掠而来两条身形,发现两具尸体不禁骇然失色,一人仰头振吭发出激越长啸。
啸声随着狂飘传开去,宛如狼嗥,令人不寒而栗。
须臾,只见鬼刀邢无弼率着白骨门青面崔南星数人奔来,详细尸体一眼,冷笑道:“诸葛明果然作贼心虚,不愿我等相见,邢某若不将你碎身万段难消此恨。”
’
崔南星道:“邢兄不可激动,崔某忖测请葛明必奉邢兄书信赶来,他狡智如狐未必不动疑念,遇此二人道出真情,是以杀之,眼前他暗我明,白眉蜂尾辣毒无比,你我不得不防。
邢无弼猛然一震,脸色大变,道:“邢某几乎忘怀了他已攫有白眉蜂尾两种歹毒暗器,恐不及早设法谋除他,恐我等日后永无宁日,身为刀俎了!”
蓦地——
邢无弼来处远际传来数声急啸,啸声短促,似遇上强敌传警。
在此刺骨奇寒天气,邢气弼、崔南星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寒禁,骇然色变。
崔南星道:“啸声传警,分明是诸葛明率众先发制人,白眉蜂尾,罹体无救,你我不能强撄其蜂,君子报仇,三年不
晚,不如暂避为宜!”
邢无弼略一沉思,颔首道:“好,贤弟等速速撤离,我那属下随邢某多年,怎能见危不救,邢某声东击西,料可无妨。”
说时自己穿空斜飞而去,瞬眼即杳。
崔南星等人正待穿空腾起之际,忽见眼前一花,四个蒙面雷音谷高手持剑挥攻而来,其中一剑疾逾电闪卷体袭至,惊得魂不附体,双掌推出一股如山寒罡,身形倏地一鹤冲天拔起,右股只觉一阵割痛,已为利剑削去一块股肉,痛得闷哼出声,带着一线血雨成空远遁而去……
其余数人在猝不及防下悉为雷音谷门下殒毙。却说邢无弼循着啸声传来之处扑去,掠去半途,啸声忽戛然寂灭,立时止步不前,心神暗凛道:“我那手下莫非俱遭毒手了么?”
沉吟良久,方缓步小心翼翼走去。
果然发现一具具尸体零零落落倒在雪地中,均为积雪所掩,积雪厚半尺,尸体倒下立即沉陷其内,不至临近无法发现,不禁大惊失色。
突闻一阴沉语声入耳道:“邢老师别来无恙!”
邢无弼心神巨震,循声望去,只见是在九魂沟前见之雷音谷门下蒙面人之首,不禁心情一宽,厉声道:“原来是贵谷所为,邢某属下与贵谷何怨何仇?如此手辣心黑!”
说时四外蒙面人分纷涌现,已布就迷宫九宫阵式。
雷音谷为首之人哈哈大笑道:“邢老师错了,杀在你手下的是诸葛明,并非我雷音谷。”
邢无弼沉声道:“此刻尊驾意欲何为?”
“老朽向邢老师索放郝连方!”
吴胜冷冷答道:“因为郝连方落在邢老师手中!”
邢无弼厉声道:“有何为证?”
吴胜冷笑道:“请葛明曾隐示老朽,自身作贼,反嫁祸受害之人,老朽悟出言外之音,无异明示邢老师。”
“胡说!”语落刀出。
只听一声惨嗥,吴胜身侧已被刀芒卷体而过。
邢无弼动作奇快,刀一劈出徐掠至三丈开外,振腕挥出九刀。
寒飚闪处,三蒙面人应刀而下。
但见邢无弼东掠西窜,刀势未绝,仅转眼之间即被邢无弼连伤十三人。
邢无弼刀势劈向第十四人时,只见这蒙面人竟起剑一招“接引四方”迎出,叮的一声,邢无弼只觉虎口发麻,刀势被震得荡了开去,不禁大惊。
这蒙面人倏忽之间连攻三剑,诡异凌厉,罩及邢无弼周身要害重穴。
邢无弼大喝一声,刀势一荡又出,疾变幻成一轮光影,宛如孔雀屏般振起千层刀波,身形冲了出去。
只听一串密如骤两般金铁交震声起,邢无弼人已冲出七人八丈外,穿空如飞疾杳。
那蒙面人身子一阵震晃后定住,卸去蒙面毡帽,正是那全无忌。
全无忌气喘频频,似是真力耗费过巨,摸出一粒药丸吞服,调息须臾方自复原,苦笑道:“吴老师此刻已知在下井非借刀杀人了吧?”
吴胜目睹邢无弼在转眼之间竟将他雷音谷高手七死六伤,如非全无忌相助,恐全军尽墨,不禁胆寒,闻言长叹一声道:
“老朽自恃迷纵九宫必可立于不败,不听全大侠之言,悔之晚矣!”
全无忌正色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方才邢无弼连伤贵谷高手十三人后,正心高气狂时才为在下所乘,抢得先机,不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话声一顿,又道: “如今邢无弼必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三日后玉萧客匡舜定不能赴约,并非匡舜失信,皆因邢无弼梗阻之故,吴老师慎防重遇邢无弼时,他已习成施发‘白眉蜂尾’独门手法,中必无幸。”言毕略站,穿空如飞而去。
吴胜定了定神,道:“全大侠说得不错,我等再留在燕京必无幸理,郝连方、李豪所知雷音谷并不比我等为多,不如撤出为上。”
风雪漫天,人影渐杳,寒意彻骨,鹅毛般的雪片愈下愈浓,弥空逐舞,暮暗渐垂,天地一片苍茫……
宛平盛长福客栈后院小围内植有十数株绿萼古梅,铁干虬柯,嫣红叶蕊,漫天风雪下,冷香馥郁,随风飘溢,沁人心脾。
小园独院,精舍雅轩,雪压红梅,习篁成玉,身临其境不禁尘卢尽条。
邢无弼独坐轩中,其人温文如玉,虽巳中年,却风神潇洒,此刻的他眉梢眼角不时泛出慑人凶芒,似心情激动如涛,不可遏止。
良久,神色忽转沮丧,徐徐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莫非我邢无弼巳至穷途末路了?”
须知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大凡快意之事,不可多得,邢无弼少年得志,一帆风顺,予取予求,毫无挫折,无如他心术不正,表里相违,言云千万不可志得意满,盛气而骄,谦受益,骄必败。
故邢无弼初尝败绩,自心有不甘,但心中疑结始终未能解开,每一念及,不禁毛骨悚然。
雷音谷为何知道春雨楼头之隐秘,尤其雷音谷那人剑势竟能伤他右臂,邢无弼每日自诩已习成护身真气,除神兵利器外普通金铁兵刃难入,莫非那蒙面人手中长剑竟是干将莫邢之属?
在此之前,邢无弼畏惧莫过于“白眉摧心芒”、“蜂尾针”两种歹毒暗器,细如毫发,非金非铁,柔若蚕丝,非其内功真气已臻化境者无法施用,打出手法更是异诡独具,一经打出因内力灌输,立变成为坚逾精钢,一中人体立循穴攻心,更蕴奇毒,中必无救,故武林中人一闻“白眉蜂尾”之名莫不胆寒而遁。
此刻,无疑为诸葛明攫有,不啻心腹之害,若不除之,终必为所噬。
邢无弼反覆思量,只觉五内皆焚,心神烦燥。
突闻轩外传来清朗语声道:“邢兄在么?”
邢无弼闻声双眉一轩,笑道:“匡大侠,快请入来,邢某比刻傍徨无主,祈请不吝指点。”
玉萧客匡舜飘然入室,含笑道:“邢兄一代人杰,在下自鬼不如,指点二字实不敢当,不知邢兄胸中有何疑虑,还望见告。”
邢无弼忙拉着匡舜将昨天遭遇详告。
“有这等事么?”
匡舜骇然动容,目光深深凝视在邢无弼脸上,道:“故而
邢兄迁来此处查明此事究竟?语云目睹尚恐是假,耳闻岂可是真,在下看来其中大有原因。”
邢无弼不禁一怔道:“什么原因?”
匡舜道:“既云诸葛明到手‘白眉蜂尾’,为何不向邢兄施展,以除后患?”
邢无弼不禁微笑道:“匡大侠夫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岂不知‘白眉蜂尾’非习成天外双妖独门手法殊难施展,诸葛明虽持有而不能用,必潜心研悟其中玄奥后方能施展。”
匡舜长长哦了一声道:“若此,邢兄为何畏惧那宋杰,他虽然持有亦无法施展,尽可当面索取,何藉蛊毒暗算,舍本逐末,岂非至愚?”
“若宋杰巳习成那施展暗器的独门手法咧?”
邢无弼道:“邢某岂非自寻死路?”
匡舜目露惘惑之色,道:“邢兄太高估了宋杰。”
“邢某只知桂婆子母女已不明何往?宋杰如不是自他们母女处取有‘白眉蜂尾’,还有何人?”
“嗯,在下明白了。”
匡舜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道:“邢兄是指桂婆子母女已受制于宋杰了。”
邢无弼道:“匡大侠当知邢某为何不敢向宋杰当面索取那‘白眉蜂尾’了?”
匡舜沉思有顷,方淡淡一笑道:“万一非诸葛明所为咧,匡兄又作如何区处?”
邢无弼不禁呆得,愕然张目凝视着匡舜,道:“莫非匡大侠已有所知?”
匡舜摇了摇头,笑道:“在下不知,不过请问邢兄,你瞧
见了诸葛明没有?”
“没有!”
“瞧见了谁?”
“雷音谷门下。”匡舜微笑不言。
邢无弼神色大变,道:“如此说来雷音谷所为了?”
匡舜道:“在下也不能断定,但事有可疑,邢兄难道忘了在九魂沟上雷音谷那人所说的话,他们对邢兄一举一动,似了如指掌,看来邢兄心腹之患,还是雷音谷。”
邢无弼闻言只觉心神巨震,长叹一声道:“雷音谷在何处?雷音谷主又是何来历?邢某唯不敢以侠义自居,但自律甚严,好仗义不平,只知应为所为,难免招怨树敌,迩来已成为众矢之的,动辄得咎,更加之以莫须有之罪,是所难忍。”
匡舜淡淡一笑道:“树大招风,名高身危,你我久走江湖,当明此理,但求无愧我心,为所应为,邢兄雄才大略,谅不以在下之言为忤。”
说着又是一笑道:“其实,自古以来英雄豪杰,谁人不是谤怨集身,屑小制肘,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可因小挫而怀忧丧志。”
邢无弼闻言立时扬声大笑道:“匡大侠见教甚是,邢某原恐引起一场武林剧变,承蒙一言点醒,逼不得已邢某也只有放手施为了。”
蓦闻门外起了一阵足步声,邢无弼神色一变,大喝道:“什么人?”
朔风吼啸中,邢无弼居然能分辨落足男声,功力之高,委实令人震骇。
只听一个宏亮语声道:“属下冷飞龙!”
匡舜忙道:“在下尚有事料理,容再相见。”说着一闪而出。
只见一黑衣面目森冷中年汉子匆匆进入,向邢无弼躬身道:“淮阳派裘盛无疾暴毙于岳阳座舟内……”
言犹未了,邢无弼已白脸色一变,沉声道: “冷飞龙,你我速去岳阳。”身形疾闪而杳。
冷飞龙怔得一怔,迅疾掠出而去……
这时盛长福客栈内另一跨院外只见一老者匆匆走入月洞门,踏着积雪埋没小径朝檐下厢房走去。
跨院甚为清静,高墙隔砌,别有天地,如不是严冬酷寒,风雪交加,院中花树定然簇锦繁发,婿红妍紫,黛绿怡黄,惜尽萎凋,仅翠竹一叶迎风摇曳,如非银雪如玉,令人睹景感伤。
东北两廊共有四明四暗上房,雕花窗棂,朱髹一新,糊以雪白棉纸,悦目清新。
老者衣着华丽,气度肃穆,朝东间门上击指敲了数下。
门内忽生起一个银铃悦耳甜脆语声道:“进来!”
老者推门入去,只见一清丽地俦翠衣少女端坐案前,握管挥毫临摹前人碑帖,身后待立一双青衣女婢,屋角尚有一老媪正坐于竹凳针录一方丝帛。
翠衣少女放下兔毫,盈盈立起,嫣然一笑道:“邢无弼还在么?”
“走了!”
老者面色诚敬答道:“邢无弼闻得裘盛死讯,就急急赶往岳阳而去。”
“那冷飞龙呢!”
“奉邢无弼之命留守燕京!”
“全无忌形踪有无下落?”
“无有!”老者答遭:“据老朽看来,全无忌仍在燕京。”
翠衣少女曼叹一声道:“我如果早来一天,也不致损亡这么多人?吴香主,倘全无忌与您相见,他能否认出是你?”
老者摇首道:“决不相识!”
翠衣少女道:“那就好,不过我们这处独院还有一间房尚未让出,你向店主商量商量。”
老者面有难色道:“老朽与店主商量过,店主说此人是一士子,挟金巨万来京曾试,虽未及第,但却结识了京师许多有头有面人物,其人广交游,挥金如土,却人品不恶,这独院已由他包下,姑娘来此,店主因此人常在京城游乐忘返,难得住在店中,入而擅作主张让与姑娘,如今要他全部让出,恐理有未合。”
坐在壁角的老媪抬面冷笑道:“吴老是越老越怕事了,一个穷酸赶他迁出还用得着九牛二虎之力么?”
老者双目微瞪道:“谷主命你相助孟姑娘,就是来此逞强出手无事生非么?”
翠衣少女轻叱道:“别吵啦!吴老,邢无弼这一走,我等正好办事,吩咐下去,一有消息即速回报我知!”
老者领命而出。
翠衣少女细手一抬,如花玉靥上已拢上一袭面纱。
老媪诧道:“姑娘要出去?”
少女螓首微摇道:“我不想出去,田大姑,有劳唤小二入来。”
老媪望了少女一眼,出室领着小二进入。
店小二哈腰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翠衣少女道:“我舅父今晚须在此宴客,宾朋甚多,邻室现空着无人,意欲借用一宿,似不必向店主禀明。”说着回面示意女婢。
婢女立取出一锭银两,正待递向店小二。
那店小二面现惶恐之色,忙道:“并非小的不担待,只是那位公子已回来多时了,他来去无定,说不得今晚又须外出会友,姑娘,到时再说如何?”
少女哦了一声道:“既然人已回来,此事权作罢论。”
店小二抱拳一揖,道:“小的告退!”‘
少女注视小二身影消失门多后,悄声道:“这小二身法矫捷俐落,分明身蕴武功,不知你等有无发现盛长福客栈上下无一不是庸手,我正疑此客栈必是江湖著名人物的暗舵!”
“孟姑娘心细如发,观察入微,但不知姑娘何故呼唤小二,宴客之事本属子虚乌有,如此反引人顿启疑窦。”
少女道:“无妨,你去察视方才那店小二有何举动。”
老媪会意匆匆走出,片刻又自入来,道:“那店小二正忙着接进送出,招呼酒菜茶水,并无任何异状。”
少女一手支颐,似作凝思,良久摇首道:“这委实不合情理,难道我猜测有错了?”
突闻邻室起了一声咳音,接着床榻一阵哑哑作响,一板之隔,听得清晰无比,邻室中人似穿衣起床,在房中来回踱步并念念有词。
只听重重击掌一声,哈哈朗笑道:“有了,此绝妙好词足可傲高侪辈,冠冕士林,明晚抡元无疑。”但闻朗声诵读:
“万乘靴袍御紫寰,挥毫敷丽藻尽经论,第名天陆首平津,东堂桂,重占一枝春。殊观耸神绅,蓬山仙话重霜恩新,暂时赵府冠谈宾,十年外,身是风池人。”
仰扬顿挫,铿锵有致。
那人诵罢抚掌大笑。
翠衣少女低喟了声道:“此人梦想登科殿试抡元情景,读书人亦复可悯,不过似是绝妙好词。”
一女婢抿嘴笑道:“莫非姑娘动了怜才之念?”
少女嗔道:“小红,你胡说乱语则甚!”
蓦然——
门外响起剥啄敲门声响……老媪喝道:“何人敲门?”
门外应道:“比邻而居,可否在下一见?”
老媪两道眉霜猛剔,目蕴杀机,翠衣少女示意婢女开门延之入见。
青衣女婢盈盈走去,拔开木栓,娇声道:“请进!”
领室中飘然走入,只见是一麻面少年,衣着虽华,却尊范不堪入目,令人一见生厌。
翠衣少女暗暗皱眉,起身含笑道:“请坐,公子有何赐教?”
麻面少年抱拳微笑了笑,欠身坐下,道:“在下姓梅,落拓斯文,狂态毕露,冒昧造访,孟姑娘见谅。”
翠衣少女只感此人面貌不扬,却气宇甚正,目不邪视,笑时露出一列齿贝,洁白似玉,不禁把厌恶之心灭去了多半,道:“原来是梅公子,失敬!”
麻面少年道:“方才店夥向在下言说姑娘今晚因需宴客……”
翠衣少女忙道:“不必了,家舅巳改期,到时尚望梅公子
暂借一用!”
麻面少年微微一笑,缓缓立起,道:“那么在下告辞了,不过姑娘宴酬最好不要在此盛长福客栈!”
翠衣少女听出言外之意,道:“请问这是何故?”
麻面少年略一沉吟道: “盛长福客栈本是邢无弼密暗舵,何况邢无弼人尚未离开燕京,姑娘等人早在他那爪牙晴暗监视中,及早离去为上,不然祸不旋踵!”
语毕迅疾飘然出室而去。
翠衣少女等人不由相顾愕然。
只觉麻面少年之言临近危言耸听,忙命婢女小红守护院门,若有可疑人踪,立即传声示警。
小红尚未出室,只见吴姓老者气色败坏飞鸟般冲了上来,喝道;“孟姑娘,速速撤离,迟则无及。”
翠衣少女知事态紧急,不暇细询,一挥手鱼贯掠落院中,穿空飞起,随着吴姓老者迅疾如电掠出郊外。
风雪茫茫,银白无垠。
吴姓老者领着翠衣少女仆向山谷而去。
尚未临近,只闻林木森森中传起宏亮长笑,人影纷纷掠出,捷逾飞鸟般散立雪地中,少说也有三十余人,星罗棋布,笑声甫落,只见邢无弼飘然现出,举步从容,在举衣少女丈外远处驻步停身。
邢无弼微笑道:“在下邢无弼,谅孟姑娘早就悉知,邢某与姑娘无怨无仇,本不该现身相阻,只因有事不明,意欲就教孟姑娘,望姑娘实官相告,邢某决不敢留难。”
翠衣少女冷笑道:“久闻邢无弼仁心侠怀,江湖中人莫不洽然钦仰,看来也不过是盗名欺世,形同匪寇之辈!”
邢无弼道:“邢某如今谤怨集身,有口难辩,事实真象终有水落石出之时,姑娘见责邢某无可推诿,望请见凉,不过此刻有事请问,尚祈据实相告,何必兵刃相见,伤了和气。”
翠衣少女冷冷—笑道:“说得好听,既然无怨无仇,为何阻住姑娘去路。”
邢无弼道:“因为姑娘来自雷音谷,目前武林乱象已明,种种踪象似与雷音谷有关,故而设伏相阻,请姑娘不要使邢某作难。”
语音宏浑,随风飘传开去,在场中人无不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翠衣少女娇叱道:“胡说,我雷音谷—向不过问江湖中事,迩来江湖动乱无不是你邢无弼所为,竟敢嫁祸于雷音谷?我们走!”
身形往左扑去。
邢无弼口角含笑,也不追赶。
翠衣少女等人掠出十数丈外,只闻数声哈哈大笑,五个黑衣人捷逾飞鸟般落下,右刀左掌疾挥而出,各择一人攻去。
刀势凌厉,掌沉力猛。翠衣少女突然察觉对方掌中打出一蓬目力难辨的粉雾,心神猛剔,迅忙屏住呼吸,斜身飞闪,玄诡无比的两指点实那“风穴”穴上。
那人闷哼—声,身形栽倒雪中。
翠衣少女五指飞攫,一把钢刀抢在掌中,忙中—瞥,只见相随四人均已看了暗算昏迷倒地不起,不禁杀机猛明,钢刀疾挥一式“飞虹断月”。
流芒电奔,暗算吴姓老者等四人均为寒芒所伤,划开了一条血痕,仰身倒下。
蓦闻一声大喝道:“好辣手的贱婢,还不与老夫束手就缚!”
七个老者已自电闪袭至。
翠衣少女武功精奇,刀劈掌挥,无一不是攻其必救,七老者手忙脚乱,乱了章法,逼得吐出厉啸。
邢无弼远远望见,不禁心中暗暗惊骇,只觉雷音谷果是自己心腹大患,如不擒住此女逼问供出雷音谷诡谋,恐日后图谋尽成泡影。
翠衣少女转眼之间连伤两人,只听耳际传来蚁语传声,道:“姑娘不可恋战,放手施为不可心存丝毫怜悯之念,杀出重围要紧!”
语音稔熟,悟出系麻面少年暗中示警,喝叱一声,惊天三剑起处,已是三人嗥叫出声摔落倒下,翠衣少女飞身掠出,但强敌涌潮般重重拦袭。
她刀势委实怪诡,当者披靡,片刻之间竟为她杀出重围,身形掠空宛如丸掷星射,瞬眼杳入茫茫飞空中。
邢无弼身形亦已不见,不知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