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墨蓝色的天空,紧星明灭,钩月西隐在薄云内,依然透出一片淡淡光辉,芦沟桥默默无声横跨在永定河上,河水汹涌澎湃,传出解冻冰块撞击声,寒风习习,岸柳摇丝,使人有说不出意境的美感。一个长身玉立面露倦容的少年,凭著护栏,默默出神。
往事令他缅怀追思,也令他懊丧,只瞧他面色阴晴不定,就可测知思潮如涌,他怀疑著世人多半不可信任,即使他先师也令他有所怀疑?
因为其师曾说过,他本是江湖上籍籍无名之辈,所以传授的武技也非博大积奥之学,只可强身,不能用以御敌;但事实不然,不但可以强身,而且致人死命。最令他不解的是?方才施出的一招半式,竟然轻而易举的击毙自视武当正宗嫡传的端刚。
他不知端刚所学,仅武当长拳皮毛而己,更不知其师所言寓有深意!其师看出李仲华外和内刚,不欲激发其骄狂之性,武学之道:水无止境,他署膳隆循序渐进,慢慢体悟,以成其才。
可李仲华初涉人世,不明此理,一个人真正要了解人生,那就要他自己深临其域,自然而然的才可以领会。
滔滔河水,呜咽不绝,李仲华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微语道:“岁月穿隙,逝水东流,它们均永无止境,与天地同寿;但朝露人生,去日无多.自己若不趁著有限光阴,创下一番瑟瑟烈烈的事业,一等春去秋来,那便要抱憾终生了。”他自凄身世乖误,不禁俊目中流下雨行清泪来。
忽然身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年轻人,好没志气,哭!能够解决问题麽?”李仲华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惊骇!身躯倏地转了过来,但双肩还自颤抖著。
他双眼凝视了那人一眼,更使他在惊骇上加了一层恐怖。
原来那是一张极丑陋而又令人惊恐的面目,双眼红肉外张,精光逼露,一张脸全被花白螟须掩没,只露出白牙森棱的血盆大口,身材臃肿粗肥,穿著一婴短可及膝的宽大黑袍,在晚风中飘忽,乍眼一见,犹若一具幽灵,使人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那怪人见李仲华面露惊恐之容,不禁笑道:“年轻人别伯!老夫是人,不是鬼,你有甚麽事为难?说给老夫听听,说不定老夫能给你解决,快说,老夫还有要事待办里!
李仲华竟不承情,摇摇头道:“老人家你解决不了,在下杀了人。”
怪老人听说似乎一怔!忽然放声大笑,声如洪钟,奔放云看,在夜空中荡漾回旋不绝!半晌笑定,才睁著精光双眼沉声道:“老夫只说是甚麽了不起的事?杀了人有甚麽稀罕?老夫今年六十有五,丧在老夫手下的不计其数,老夫并无丝毫不安之感。”说著,又是长声狂笑。
李仲华被他笑得只是神惊肉颤,暗忖:“这人看来近乎疯狂,杀了人还说没有甚麽稀罕?”
这时,只见怪老人阴笑了笑道:“老夫明白了,你一人在此流泪,是为了无路可奔麽?大丈夫四海为家,你若不嫌弃,可随老夫回去,包你终生安逸!”
李仲华听出怪老人口音带著浓厚的豫音,不禁心中一动,这幅“幽山月影图”又泛在他的眼前,听那店主说,此图是被一中州口音甚麽堡主购去,自己不如跟怪老人去豫,徐图查访“幽山月影图”的下落,遂慨然应允道:“只是恐连累你老人家。”
怪老人“呵呵”一声大笑,说声:“走!”当先走去。
李仲华看出怪老人步伐虽乱,其实迅捷无比;转瞬,已走出十数丈外,他个性强傲,生怕怪老人看弱了他,吸了一口丹田喜气,跟在怪老头身後奔去。
他看出怪老头具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单从他鬼魅飘风的步法,便可以测出,不费力的跨出,就是六、七尺远近……
李仲华生平就没有真正与江湖朋友交往,无从判别其人的武学优劣,但怪老头的身法在他眼中所见的可算是空前,由於他缺乏自信,对别人的欣羡,无异是对本身的自卑。
他渐渐试出其师授他的“虹飞云旋”轻身功夫,确是绝乘武学,悟出内中一半玄奥,是以尽力驰著,愈走愈快,那张俊脸上今晚首次泛出一丝微笑,奇怪那怪老头从开始起,就没有别过脸来望李仲华一眼,而由他的目中露出惊奇的光芒,他虽然没回头,但从身後“嘶嘶”风声中,已知李仲华没落後多远,这显然地李仲华轻身功夫算是不错,然而上乘轻功,应该是无声息的,如同行云流水,究竟是李仲华功候尚浅。
李仲华漫无目的跟著怪老头飞奔,他发觉怪老头不是取径正路,而是穿越路边杂林,一列列的林树似飞烟般在身旁掠过,他不禁鼻端沁出汗珠。
“喂!年轻人,你累了没有?”怪老头开始别过头来问话,步法放缓下来,终至止住脚步,一双怪眼望著李仲华面上汗珠,咧嘴笑了笑,又道:“你这份轻功从哪学来的?委实不错!”
李仲华止住脚步,用衣袖拭了拭面上汗水,开始觉得有点气喘,闻言忙道:“如此谬奖,愧不敢当,在下只是向无藉藉之名的武师习了三年,可是与您老人家一比,显然差得太远了。”
怪老头似笑非笑点点头道:“这倒是事实,老夫只用了七成功力,虽然如此,你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
言谈之间,李仲华获知怪老头姓宋,单名一个其字,江湖上混号称做“怪面人熊”
怪老头也获知他的名姓及简略的身世。怪老头虽不讳言他那混号,李仲华可不敢笑出来,脸上也不带出丝毫不敬之容,这样,凑巧对了怪老头的心意,江湖上不少人鄙视他的混号,却招来一场杀身大祸。
其实李仲华暗忖道:“这外号取得真绝,看他满面于思,加上他的臃肿身材,除了‘怪面人熊’外,任何字眼却没有更比这四字来得恰当。”
他不知“怪面人熊”宋其就是武林中极负狠誉的中州二怪之一,别说白道人物见他头痛,即是黑道巨孽见了他,无不敬畏三分,李仲华真要是知道他就是这种人物,也不会贸然应允跟随著。
怪老头从怀中取出一只水壶,咕嘟、咕嘟饮了几口,又交给李仲华解渴,并旧事重提,露出深沉而疑惑的眼光,问道:“以你是书香子弟,为何要采取杀人之途径呢?难道被杀的人,却是与你有著不共戴天之仇麽?”
李仲华想了一下,坦白地摇摇首道:“都不是,在下实是误杀。”
宋其目光焖然看李仲华一眼,道:“你真诚实,其实杀了人并没有甚么了不起、老夫所杀的人何止上千?并不见得各个都是该死,但老夫平素所行事,宁可误杀千家,不能走漏一口,这道理你慢慢自然会懂,对敌人仁慈、即是对本身慢性扼杀一样。”
李仲华无言的点点头,佯做凛然受教的态度:心内却在暗暗说道:“这是甚麽话?难道天下人都是该杀的麽?你对他们狠辣,他们再报你怨毒,恩怨相结,无时或了;自己一时之气,下手较重,却令自己感到无限羞愧,长怀难安,替恬静的心灵上平添了一层阴影:水难舒畅。”
他突然感觉到受“怪面人熊”宋其长时期的蒸陶下去,那会令本身恶性加深,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一阵强烈凛念萎上胸头,忽生一种意念电闪掠起,心说:“只要自己洁身自爱,不同流合一行,未始不能振身自拔?”
这时,宋其也未注意他的思想,面望著林外天色一眼,自言自语道:“大约他们也该到了?”回头喝了一声:“走!”两臂一振、斜剌剌地望右边矮矮的士岭掠起,像一只大鹰,瞬眼已掠出十数丈外,巧快绝伦。
李仲华不知他所说的是谁?但知他必有所为,陡见宋其身法如此灵捷,不由心生骇然,更不怠慢,施展“虹飞云旋”轻功身法,随後奔去,腾身在山丘之上,见宋其已停在一株茁枝怒叶白扬树之下,两目凝望在前面。
李仲华到得宋其存身的树下不足一九丈处,倏然收住脚步,缓绶走前,一面留意四周情景。只见四周却是磊磊荒冢,乱陈在这一片矮林中,月已西斜,那淡淡光辉映在这片林中,满是鬼影,头上不时传来夜臬怪鸣,使李仲华不由泛上一阵寒意。
他停身在“怪面人熊”宋其身旁,循著宋其眼光投射下去,原来这山岗之下是一条宽敞的黄土大道,像一条死蛇一般,静寂寂地躺在那里。
李仲华心头甚是疑惑不解?为何宋其神色如此凝重?似是有一桩重大的事要做一个肯定地决定?
宋其也不理会李仲华,让他静静地立在一边。
突间一阵“咕咕”叫声,随夜风飘入耳际,由远至近、在这荒凉的山岗墓地,更平添了几分恐怖,李仲华不由毛骨悚然。这时“怪面人熊”宋其别过头,望著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自语道:“果然他们到了。”
李仲华情不自禁地问了声:“谁?”
宋其只用严厉的目光投了他一瞥,并未理他。
那“咕咕”响声愈来愈近,已可渐渐看清楚四、五条黑影向这边山岗飞驰,眨眨眼就到了身前,面色诚谨的垂手立在宋其一侧。
“怪面人熊”宋其沉声问道:“他们得了手麽?”
内中一个四句未到,遍身鬼气的瘦长汉子答道:“禀当家,他们已经得了手,为我们巧妙的安排,多格亲王府中都知是他们所为,再过半个时辰,他们也就来了,不过内中尚有一个扎手的人物,就是‘三手夜叉’覃小梧,当家的,我们是否照原计划进行?”宋其冷哼了一声。
那五人似在同时用冷漠的眼光盯在李仲华脸上,瘦长汉子道:“当家的,他是甚麽人?”
宋其冰冷地答道:“啊?他是老夫新请的司理文扎案牍的人,你们现在去吧!”五人答了一声:“是!”纷纷向山岗之下掠去,似五头飞鸟般飘落在黄土官道上,静静凝立著,有所等待。
李仲华见所来五人都是鬼气森森,不可亲近的人物,尤其他们所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分明合有一种歧视的意念,心中逐起了一种莫可言状的凛意,神色露出不安。
这时宋其缓缓的望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年轻人,你现在缺少的就是胆量,入我门中,没有胆量不行,不如你到下面去见识见识?”
李仲华不禁激发了内在的好胜心,一语不发,大跨重足下了不很陡的山坡。
那立在官道上的五人,见他竟然走了下来,均投了他冷漠的一眼!
李仲华叉著手傲立其中,两目故做直视前方,对他们亦报之冷漠。
“喂!你下来做甚麽?”那瘦长中年人终於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心中好奇的发问?
李仲华目光仍注视著前方,随口答道:“我麽!奉了当家之命,来监视你们。”
瘦长的中年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面涌杀机,缓缓将手举起……
忽然内中一人笑道:“大哥,你准知当家的不会罪於你吗?”
瘦长中年人“哼”了一声,收手缓缓走在另一边。
李仲华眼角瞟见那瘦长中年人举动,早已凝神戒备,一等他出手,即施出“小天星七十二巧拿”手法,制他死命,他这时勇气不知从何而来的?
那人劝止了瘦长中年人後,走了过来冷冷道:“阁下胆气过人,佩服佩服,阁下虽是当家的新请文牍先生,但当家的绝不会命阁下监视咱们‘中条五魔’所以大哥一听便知有假,想出手惩治,兄弟看出阁下是气咱们冷漠,故做此语,其实咱们生性如此,并非故意。”
李仲华冷笑了声:“岂敢……”正待说话,忽然那瘦长的中年人低喝道:“五弟!你也不嫌嘴皮子碎,他们来了!”
李仲华心中一震,两眼凝尽目力,只见官道尽头上,月夜之下有四个黑点疾奔而来,他先前鼓起的勇气,不知在何时己消失了?
倏然退出隐身一株树干後。五人此时已不计较这些,如临大敌的,凝神蓄势,准备全力一击。
那前路的四个黑点渐变成四条黑影,闪电流星般,疾奔而来,身法似乎迅捷之极,倏忽之间,已到了近前。
李仲华隐在树後,暗中打量来人,来人身形背光,面容看得不很清楚,但都是身材修伟,长须飘拂的老者。
四个老者似乎不把拦路五人放在心上,依然放开脚步疾冲而来。
“中条五魔”同时冷笑了一声,联臂出掌,推出一股狂风,沙飞石走,声势骇人。
四个老者怔得一怔!登时各各飘後一丈左右。
其中一老者看出了五人是谁,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仗著一点平凡的艺业,竟干上黑吃黑的买卖?你们可知我是谁?”语声洪浑凌人。
瘦长中年人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你们只留下那件珍物,自然可放你们过去。”
那老者勃然大怒,倏然欺身,右手戟指一并,迳向瘦长中年人右腕要穴戳去,这一式不但如电迅风疾,而且变化莫测。
瘦长大魔的武学,确有造诣不凡之处,在理来说,他不能不护自身脉门要穴,再出手反击对方。
哪知大谬不然?他竟视来指无睹,左掌飞快斜斜劈向老者“天府”穴等来指堪堪触及腕脉,突然一翻右掌,由下往上朝老人腕臂切去。
老人似乎被这种怪招式震骇?右掌疾缩横胸旋升,想割开瘦长大魔劈来左掌。这话说来很长,其实,不过转瞬间事,只见大魔喜然左臂一沉,疾点老人“章门穴”。
一式搏斗,出手之速,变招之快,几乎使李仲华看得眼花缭乱。
那老人也是大江南北极负凶名的“三手夜叉”覃小梧,成名并非幸致,身躯猛撤,摔然踢出两脚,快得如若电光石火。
“中条大魔”喋喋怪笑!“平地青云”直拔而起,才末起两尺摔然一弓,双手暴伸,向“三手夜叉”覃小梧两“肩胛穴”猛抓过去,哪知竟扑了一个空?“三手夜叉”覃小梧双足一踢出便倏然飘後三尺,展出一路奇怪的掌法,点、拿、硬、劈,无所不包。
“中条大魔”一见先机已失,不禁大为震怒!双掌潜运真力,竟以刚猛无信的掌劲著著硬拚,回环劈出,虽是硬拚,但仍合蕴极奇诡的掌式。
其余中条四魔似是不耐烦长时期拖延,身形倏然同出,围攻其他三个老者。此等黑道高手过招拚搏,都是展出一身绝艺,无不欲制对方死命,著著都是诡妙无穷。
李仲华看在眼里大为受益,他出娘胎起就从未目睹过此种间不容发,生死之分凶搏场面,故如吃橄榄,回味无穷,他从其中参悟出,出手之变化、身法之配合。
此时月渐西落,长风掠空,只剩下寒星闪眨,大地笼罩一片灰蒙黯淡,但见官道上只是一团风沙卷影乃至人影不分。
李仲华心中奇怪为何此时依然不见“怪面人熊”宋其露面?他究竟何处去了?心头正在纳罕之际,忽见场内灰砂中腾起一条庞大身影,哈哈大笑!
“中条五魔”倏然一分,只见那四个老者身形摇摇欲坠。
那倏起人影,眨眼落地,李仲华瞧出正是“怪面人熊”宋其。
“三手夜叉”覃小梧好不容易立定身形,狞笑一声道:“料不到宋老大也效那鼠辈行为?覃小梧虽死,亦必化做厉鬼追索汝命。”
“怪面人熊”宋其不怒反笑道:“覃小梧,你可记得前年太湖水寨,黑道同盟大会中当案诋毁老夫麽?今日你同‘甘凉三盗’每人中了老夫一支‘天狼钉’令你们吃上三个时辰的毒痒攻心的味道,天明以後自有六扇门中赶来收尸。”
覃小梧听後,便自面色大变!与“甘凉三盗”先後倒地,不住地翻腾。
“怪面人熊”宋其苌然向前一闪,从四人胸後起出天狼钉;又从一人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盒,小心掀开!
倏见宝光四射,映得宋其须眉皆绿。
宋其一见哈哈狂笑道:“老夫多年心愿已了却一半。”笑声高吭云霄,震回山野。正在“怪面人熊”宋其意得志满之际,忽然面前宝光一暗!只觉被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将宝盒夺出手外。
只见一条娇小身形冲雷而起,半空中响起一串银铃娇笑声,向路边丘陵中逸去,像一缕飞烟般,迅疾无比。
“怪面人熊”宋其在宝盒夺出手中的一刹那,应变奇快,回环双掌望那娇小身形扑去,但究竟是一分之差,扑了一个空,气得狂吼连声,喝道:“我们追!”
“追”字一落,身形已刺入半空,望那逝去的娇小黑影追去……
“中条五魔”如五股黑线般飞射跟去,他们对李仲华视若不见,早置之脑後了。
且李仲华隐在树後观摩黑道高手拚搏,正在津津有味时,忽觉有物击在头皮之上?隐隐作痛,用手一摸,在发中取出一片嫩绿树叶,不禁目瞪口呆!
他人本聪明已极,这时正是春盛百树茁长之时,叶根树枝联络甚牢,无论如何,不论被风吹落,也不会向下直坠,深入发里;总之,这是绝不可的事,除非有武力极高之人,展出飞花摘叶手法……
他一想到此处,不禁昂首仰望,只见距头顶不足两尺之处,叶隙中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庞,凝眸望著自己,嫣然微笑,像一朵怒放的百合花,娇艳无比。
李仲华咋见之下,也不知是人是鬼?毛发悚然,张口欲呼……
却见那张俏丽面庞微摇了摇,意思说他不要这样做。
这时李仲华瞧清楚了,那是一个风姿绝世的少女;见少女做此要求,立时将欲喊出的声音收住,仰面痴痴出神。
面庞倏然而隐,一条软蛇的身影由树间蜓下,不带出丝毫声息,对立定马陆身前;黑色罗衣迎风飘舞,绰约生姿。
李仲华虽在北京城生长,南朝金粉,北国佳丽不知见了多少?但与面前少女一比,不禁黯然失色。
他只觉此女明眸皓齿,骨肉亭匀,尤其是那玉颊上一双梨涡,浅笑分外迷人,秽纤合度,风华绝代,他真疑心世上无此美人,分明旦娥嫡尘。
少女见他这副出神落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一双黑白分明剪水双眸注视在他脸上,低声道:“你这人此时还不知宋老怪不是好人麽?你跟著他没有出息,不如乘著他们不注意时,赶紧离开去凉水县西门外,一座土地庙内等候姑娘,姑娘可为你指点一条明路。”
李仲华见她声如蚊纳,但娇甜无比,沁人心胸,她说的话,简直不能使人拒绝,忙嗫嚅道:“敬遵姑娘芳言,在下就去。”
长揖至地,转身走出。才走七、八步,忽间宋其哈哈在笑,不禁一怔!犹以为床真发现自己?
忙别过头来探望,还未看得清楚,只见黑衣少女示意命他急走,忙放步如飞,迳望徕水县奔去。他不知道少女是谁?
他自己奇怪为何不忍拒绝她的话?明知这一离开宋其,必会发生很多事故,也许还有生命的危险?但,这些暂时都抛置不顾了,他觉得这少女对自己有著大多的重要,与其说是一见倾心,毋宁说是获得感情的需要。
“感情”两字,是人世中最神秘莫测的东西,不可捉摸;但感情却是人类绝望中的寄托,生命的延续,人在一生中每每自己的感情,希望长滋别人的胸怀,也常常捕捉别人的感情;感情就像下种以後的雨,靠它慢慢滋润、培养、茁壮。夜色昏茫,月落星隐,大地重入无边黑夜中,滓仲哗一路飞奔,生恐宋其及“中条五魔”在後捕捉自己!
“虹飞云旋”轻功身法,本是上乘绝艺,不过他初次试用,又是心急慌乱之际,在他足下,无形中是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汗流浃背,疲累不堪。曙光初现,已自赶到凉水东郊,绕过城垣望西郊走去,游目四顾,只见一座荒废颓败山神庙孤零零摆在路右边平矮的山岗上。
李仲华至此,长吁了一口气,大跨步向著那座山岗走去,走进山神庙,触目尽是蛛网罗结,荒凉祝败,一股霞腐之气直冲鼻子,中人欲呕,又阴森森地鬼气袭人。
李仲华锦衣玉食门第出身,首道身临其地,不由微怯暗巡不前,暗道:“这座山神庙近在城郊,为何无人斥资重修?任它祝败至此,孤零零摆在山岗上,一定有甚麽蹊跷?”继转念想道:“那位姑娘让我在此等候,为何偏选在荒败不堪,而又近在城郊的山神庙内?”左思右想,只是不解其故?
突然眼光及处,赫然一具棺木放置殿角,只因尘封甚厚而又光线阴暗,故不甚起眼;序仲阵瞧清了那是棺木人月脊内不禁冒上一股寒意,眉梢起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正待急急转身离开!忽闻棺木起了一种“吱吱”之声?
盖板一分一分缓缓升起……滓仲阵不由魂飞天外,只觉脚一阵飞软,动弹不得!两眼发直,瞪著那口棺木,只见盖板上升後,随见一老妇缓缓坐起,白发披肩,面上只附著一张皮,直似骷髅活尸,阴森伯人。那具活尸伸出两只瘦骨峙崎的鬼爪,掠了掠头上银白鬓发,低声问道:“是云儿回来了麽?”
李仲华噤声不得,老妇又问了两声,见无回音,声突变凄厉大喝道:“殿内来人是谁?再不回答,休怨老身得罪了!”
李仲华毛骨悚然,强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挣出声音道:“在下李……”声犹未了,那老妇面色大变!循声电闪打出一股掌风。
李仲华但觉一片奇寒侵骨的阴劲中上身躯,不由打了几个寒噤,发觉四肢僵硬,血凝髓冻,人也昏昏欲睡,只觉张不开眼来……
但有一宗异处?李仲华仍然挺立原地,丝毫不见委顿倒下。
突然——一条娇小身影飞掠而入,惊呼了一声:“娘!怎麽你老人家又施出‘白骨阴风手’人家怎禁受得起?”
李仲华人虽眼皮沉重合上,昏昏欲睡,但耳听仍未丧失,却听出那是方才嘱他在山神庙等候的风华绝代少女。又间老妇幽幽一声轻叹,道:“云儿,是你的朋友麽?娘问了他三声,才听他回答,是姓李,所以娘才情急出手,现在只有救转来再说。”
“娘就是这等糊涂,哪有仇家遣来的,还会让你启齿的机会?”语声幽怨,并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抵紧後胸,心知这位姑娘出手施治,只觉一股奇热如炙的气流这穴涌进,与体内酷寒如冰的伤毒对抗,耳内微闻“嘶嘶”之声,这是热力融解体内冻凝气血之故,冻凝的气血撞上这股热力,无异是向阳泼雪,迎刀而解。
初时尚是迂缓推进,到得後来,如同势如破竹,急速运行,走九宫,过雷府,浑身舒透无比,只觉周而复始,运行了三遍,那一只抵住後胸的玉掌,更令他有点飘飘然,他怀疑此刻?而又愿意时光停留在此刻,使享受得更多的温馨……
人的思想往往是不可思议的,太多的思想遂令产生一种矛盾性格,何况滓仲阵有双重内在的人格;一种是愤世嫉俗,只觉世人都不可信任;另一种是感情的脆弱,祈求世人施予同情怜悯。
李仲华此时脑际浮起一种念头,自己甚觉好笑,既然是世人都不可信任,但自己又何以接受她的嘱咐来此?难道是为著不忍拒绝她那魅力吗?不禁脸上绽起笑容,眼睛仍未张开来,他伯一睁开来,这片刻的温馨,在一刹那间就会长留梦境了;所以他宁可不睁眼,即就是仅多一点点的时辰,也是他祈求的。
只听那少女低声道:“你这人怎麽笑起来啦?”
继又闻那棺内老妇道:“云儿,娘方才打出‘白骨阴风掌’掌劲,不过五成,此人所受的很轻微,怎麽你用‘七阳真力’,通关透穴,还未成功?”
少女“嗯”了一声,道:“娘真狠心,对一武功尚浅的人,竟忍下此辣手?人是早醒转过来,女儿觉他体内蕴有异禀,想以‘七阳内功’助增他的功力罢了。”
李仲华此时怎样也装不起假,双目倏然开启,忽觉後胸手掌亦蔓然而收,眼前一花,倩倩艳影已俏立在身前,只见一对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凝视在自己脸上,一缕似兰非爵的幽香袭入鼻中,不禁心神微摇,面红耳热,不敢四目平接而视,眼光很快地落在那具棺木上。
那少女见他这样腼腆,不由嫣然一笑!
回身也向那具棺木走去,轻唤了一声:“娘!”
此时正当寅末,外面已是旭日初升,殿内仍是阴暗异常,那老妇僵在棺中,宛如一具鬼魅,十分骇人;只听得少女说道:“娘!那件珍物女儿得手了,娘那双目也可重见天日,我们早点离开,免得为人猜测是女儿所为。”
老妇颤声惊喜道:“怎麽!你得了手麽?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李仲华听出老妇双目已盲,心悟方才她为何迟不出手之故,一定等自己回答,才循声出掌,只是还猜不出少女得了甚麽珍物?
只见老妇在棺侧取出两柄长可逾人的拐杖,略一撑持,便已离棺,煞捷异常。
李仲华看出老妇双股以下,软垂垂地拖著,显然是双足瘫痪,不禁眉头一皱,正待启口相问……忽然少女别过头了,见李仲华上神色,露齿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心中很多事起疑,要想问我,是嘛?但此时我们要急著离开此地,不暇细说,反正有的是时间,我们到了小五台山後,一切自然明白。”
这时,老妇已迅怏地撑出殿後而去,少女又道:“我们快跟著走,你休小看了娘双足瘫痪,举动不灵,但撑杖而行,你恐怕还赶不上咧!”说著柳腰一闪,也掠去殿後。
李仲华微“哼”了一声,心想:“我就不信以我的脚程,犹赶不上无足的人?真是匪夷所言。”心随念动,跟著少女身形掠去。
殿後一片昏茫,比前殿尤暗,隐约看出少女身形晃动,耳际只听得一声轰然大响!原来老妇举杖击落一扇窗棂,天光霍然射入,照耀得後殿通明。
只见老妇单杖一顿,身形电射穿窗而出!李仲华看得大为凛骇……
少女跟著老妇身形鱼贯掠出,等自己穿出窗外时,只见她们已在十余丈外,老妇每一拄杖,就是五、六丈,远望宛如凌空飞渡,心头更是一惊!知少女所说的话不假,惟恐少女看弱了他,不由展出全身气力,拔足飞驰。
眼前只是一片绵延起伏无尽的丘陵山岗,满是松杉矮林,阳光投射在岗陵上,涌起耀眼金黄,瞬眼,三人已远离山神庙老远,李仲华渐渐落後十数丈,自知功力不如人家太多,顿生羞赧之念,只是不知老妇双目失明,为何地形极熟?心头默默寻思,距离也就愈拉愈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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