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长孙骥穷两日之工,将“栖霞老人”借与之“奇门真注”看过一遍,虽不能十分深刻瞭解,但那区区花阵已不能难住他了。
这日,日方当中,西风侵掠山谷,长孙骥心念阎小凤安危,拔足飞驰,对眼前秋山景緻,古木萧萧,飞红万点,已无闲情逸致眺览,恨不得身生两翼飞往蓼心洲。
路边林梢嗖!嗖!嗖!飘落五、六身影,快速至极,将长孙骥团团围住,长孙骥忽见眼前青影连闪,知遇强敌,动在意先,探腕亮出乌金摺扇,一片乌光挥起,护住身形。
定睛一瞧,只见六个青衣大汉环身围住,不禁剑眉上耸,冷冷一笑道:“你等何人门下?截住在下去路,意欲为何?”
只闻内中一青衣老者,阴恻恻的一笑,道:“老夫以为你命丧幽冥,原来你命大,使老夫免得下壑寻找之苦。”
长孙骥心内一震,道:“在下与尊驾互不相识,寻找在下何故?”
那青衣老者又阴恻恻地道:“不为其他,我等只望少侠归还一样东西。”
长孙骥一怔,忖道:“我与他们并不相识,要我归还何物?”
他正在忖思之际,那青衣老者接着说道:“少侠如能将五陵墓道详图奉起,敝庄主顾全江湖道义,对少侠在咸阳城外掌毙“归云庄”少庄主及二鸟一节从此揭过。”
长孙骥闻言蓦一惊愕,脑际犹同罩上一层云雾,迷惑难解,直猜不出他们怎知自己怀中藏图形,及在五陵墓道掌毙二鸟之事,心料今日非善可了,当下便微微一笑道:“此事令在下十分难解,尊驾焉知五陵墓道详图为在下所有?”
那青衣老者似乎一愕,随即扬起怪笑,令人不寒而栗,笑声一停,又阴恻恻地说道:“少侠别以为这一番话很得体,但瞒不了我们,想当年敝庄主败在“生死笔”匡超手下,信誓旦旦,直至如今,千方百计要将“玉虚秘笈”取在手中,以复当年之仇,故命少庄主及二鸟前往咸阳,至今,音信俱杳,幸蒙峨嵋“云中雁”胡中铭少侠真情相告……”
长孙骥沉声道:“胡中铭现在何处?”
青衣老者阴恻恻地道:“胡中铭已往西梁山。”
接着怒道:“少侠如此查问老夫所为何故?”
长孙骥冷笑道:“天下武林中人,莫不以据有“玉虚秘笈”为心甘,胡中铭既知详图被在下所得,岂肯甘休?……只怕各位落入他计中……“
说着,朗声一笑,扫了六人青衣人一瞥,又道:“贵少庄主何人所害,在下不知,二鸟出言不逊,实为在下所毙,各位如能放过今日,在下半年内定赴“花鸟岛”面谒庄主,各位如难从命,请即划下道来,在下接住就是。”
青衣老者阴恻恻地一笑,道:“长孙少侠果然人中之龙,老夫虽知技业不精,但也得一领高招,否则,实被江湖上朋友耻笑。不过,少侠如能随老夫即时前往“归云庄”老夫亦不为已甚。”
长孙骥不由气往上冲,大喝道:“在下岂是你等可敌,更难即刻前往,既是要见高低,不妨一起齐上,免得多误时刻。”
青衣老者一阵长笑,道:“少侠既是看得起老夫兄弟六人,说不得只好从命,但,此乃少侠自己愿意,莫说老夫等以众胜寡。”
长孙骥笑道:“哪来的废话?”
说着肩一振,往右攻出一扇。他快,岂料六个青衣人早有防备,一点也不慢,足尖才一沾地,扇至半途,迎面风生,一个青衣大汉五指如闪电般抓来,嘶嘶破空生啸。
长孙骥斜身一晃,脱出他那指风之外,乌金摺扇飞出五式一招,蓦觉胸后劲风飒然袭体,心中一惊,展出峨嵋绝学“六爻掠云步”步法,三连三断,转乾为坤,如行云流水,倏然避了开去。
只听得一声:“好俊的身法。”
长孙骥但见六青衣人已摆成一六合阵式,将自己围在当中。此际,阳光煦丽,秋风甚劲,六个青衣人左掌亮翻护住前胸,右手五指虚张,凝神蓄势而待。
那青衣老者沉声说道:“少侠如若执迷不悟,不随老夫前往“归云庄”那么我等六人只好开罪了。”
长孙骥冷冷一笑道:“好极!在下新习摺扇招法,尚未找到练功之人,今日能与诸位印证一番,正合心意,请赐招吧。”
他心知这恶战不能免,一个个的击败他们不知要以多少时光,不如一战绝胜负为快,同时也可试试自己这次奇遇功力增进了多少。
但见六个青衣人同出一声冷哼,身形电飞而出,各人齐攻出了一手,嘶嘶劲力生啸,长孙骥翻腕一震,乌光连闪“飞蝶扇法”已展开,眨眼亦是攻出一招九式,身形倏然飞动。
只见他那神奇步法,却被那六个青衣人打他掌劲,逼迫得有点呆滞,阻力奇大,心中一惊,不敢大意,大喝一声,力凝全身,步法穿隙游走,快得无以复加。
他这一增加全力,只觉得丹田真气源源而生,用之不竭,反而愈使愈有劲,心中大喜,知是白发老者纳挫自己经脉中真元,因本身血液加速,渐渐已行为己用。
煦日阳光之下,只见扇影生寒,芒雨袭人,青云密聚,使人望之气窒!六个青衣人佈成之六合阵式,奥妙诡立,奇正互生,掌劲如潮似浪,层层叠叠,不息不穷,若非是长孙骥尽得白发老者授三甲子真元,焉能抵敌。
一盏茶时分过去,六合阵式已数易其变,仍未佔上半点上风,青衣老者不由心中大急,他怎知长孙骥自被白发老者授以真元,功力骤增,当今武林高人已罕无敌手,又得乌金摺扇绝学为助,不啻如虎添翼,幸他只想与六人试招,不然,不出三招定将六人,废於扇下。
这六个青衣人亦是武林中一等一高手,被“归云庄”网罗,再练以六合阵法,不知多少成名立万之英雄豪傑阵内丧生,真可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平时以六对一,稳操胜算,如今与长孙骥斗了一顿饭光景,仍无半点优势。
青衣老者凝神一看,只见长孙骥气定神闲,只取守势,并不进攻,若取攻势,实难测出其招式如何凌厉,除其之心蓦起!
一声暗语,银虹过处,六支长剑闪闪生光,幻起一片剑幕,那六青衣大汉掣出长剑之后,六合阵法已至其极,长孙骥但见剑光陡闪,威力陡增,不禁暗暗忖道:“这六合阵果然不同凡响,看来若不使出绝学,定难取胜了。”
突然大喝一声,道:“小心了!”
纵身而起,右手突起一招三藏绝学“天竺旃檀十八掌”中一记“莲云西来”直向正东方位拍去。
他这冲击之势,十分迅速,这一手掌学“莲云西来”威势又极强猛,雄浑的掌力,划起了啸风之声。
守在正东方上位之青衣老者,似是想不到长孙骥会骤使攻势,变生意外,微现慌乱,身躯一闪,让开三尺。
长孙骥虽然一击落空,但他已觉出自己的劲力极大,脚落实地,举手一掌“西天雷音”反臂拍出,一股强凌绝伦的力道,直冲过去,正北、正西两个方位上赶来拦截的青衣人,吃那一股强劲掌风,迫得疾向两侧闪去。
只见正东方位上那青衣老者,高举手中长剑一挥,六个青衣人立时移宫换位,缓缓缩小包围,长孙骥岂容对方取得先机?突然双肩一晃,快速无伦地向那正东方位上青衣老者欺去。
但闻那青衣老者喝道:“来得好!”
手中长剑一挥,登时幻起一片森森剑气护住全身,正西方位上的青衣人,紧随长孙骥身后动,纵身跃起,攻向长孙骥身后“命门”重穴。
长孙骥原想出其不意,以迅快的身法,袭取阵眼,六合阵自是不攻可破,哪知青衣老者举剑一挥,划出的凌厉剑幕,竟将自己疾扑之势挡住,身后一股寒气已袭“命门”穴,心头微生骇意,暗道:“这六人手中仅多一支长剑,威力不啻陡增一倍,看来确是扎手。”
他自经白发老者以开顶之法,授以百数十年内力真元之后,功力深厚已至收发随心之境,去势虽快,退得更疾,身后剑气刚临,一吸丹田真气,哈哈一声长笑,身随声起“潜龙在天”化为“猛龙穿江”左扇右掌分袭正北、偏南两方位之青衣人。
右足轻点身后袭来长剑,悬空一个翻身,闪开前后两方夹攻之势,落回阵中,他身子尚未站稳,左右两道银虹,已挟着万钧之势凌厉袭到。
长孙骥暗暗讚道:“好身法!”
左扇右掌,击出两招凌厉的攻势,分阻两青衣人合袭之势,两青衣人乃江湖一等一高手,见对方来势强猛,不敢硬挡锐锋,半空一曲腰,身如鹰隼忽然斜斜飞开。
长孙骥再也不容对方出手,暴喝一声,左扇右掌,连环攻出,转眼之间,攻出三扇五掌。
这是长孙骥平生绝学精华。
右掌“天竺旃檀十八掌”乃西天降魔奇学,自唐代中叶以来,已成绝响,实为武林罕见之术。
左扇三招系淮阳派镇山招术,百年来已无人使过,即使李鹏飞亦不知此武学。
况“天竺旃檀十八掌”尽凝阳罡至刚之气,力能开山裂碑,锐可贯穿金石,迫得六青衣人纷纷纵身跃避。
六个青衣人虽被长孙骥扇掌逼得左闪右避,但起落纵跃之间,阵法始终不乱。
长孙骥连续攻出三扇五掌之后,见仍不能将对方逼乱阵势,一怔忖道:“看不出这六合阵法,果有过人之处呢。”
就在他一怔之际,六青衣人相互交换方位,立时各归原位,长剑平伸,凝神内视,缓缓向前移动。
长孙骥八年学剑,一见六青衣人之神情,已知此六人剑术上造诣,绝非泛泛,如无十年以上之造诣,想装作,亦不能如此,正意诚心。
目睹六人神情动作,长孙骥轻敌之念顿消,当凝神静立,暗中运气调息,蓄势待敌,六人把剑阵缩至一丈左右,一齐停下脚步。
但见正东方位青衣老者,手中长剑一挥,其余同时辟起相应,蓦时四周幻起重重剑幕。
突然间,在那剑幕中传出一声暴喝,两道银虹直射而出,分袭长孙骥左右“笑腰穴”。长孙骥早已蓄势戒备,左扇一招“玄乌划沙”右手向后一按,迅速无伦地掣出“月魄剑”。一片银虹过处,六支长剑,应芒而折。
六青衣人疾退二丈,望着手中断剑,怔在当场!
长孙骥扬声微笑道:“在下与诸位无冤无仇,断剑代首,不为己甚,寄语贵庄主,一月之内,在下待蓼心洲事了,自去”归云庄“向贵庄主了断。”
青衣老者豪气顿消,道:“少侠武学果然不同凡响,老朽等心服口服,但望勿忘诺言,一月之内,敝庄主当随时候驾。”
说毕,率其余五人,往东而去,片刻之间失去踪影……
长孙骥叹口气,忖道:“江湖上又增一强敌矣。”继又想道:“胡中铭不知在武林之上造了多少谣言,虽自己既入江湖不怕任何强敌,但亦不胜其烦,不如易容一番,免受无谓烦恼。”
心意一决,在定远打尖之际,购了一领蓝色长衫,又买了数种易容之药材,如青黛、白垩、桃红……
他经过一阵易容,对镜自照。
只见镜中影,浓眉星目,脸色薑黄,宛如中年,脸型虽然未改,但,他愈看愈不像自己,不禁心中大喜。
巢湖!位居安徽巢县、合肥、庐江、舒城四县之间,本巢县地,后陷为湖,一名深湖,港澳三百六十。
纳诸水以注大江,为淮西巨浸。
秋深季节,艳阳衔西,湛蓝长空,白云舒卷,金凤转拂,一列列雁行振翅高翔南飞,嘎呜朗空。
长孙骥正在急急而行之际。
蓦闻林边有人高声朗吟“蝶恋花”:
流水潺缓无断绝
流向天涯,何止千回折
不得长留甘等永诀
可怜缘尽空呜咽
旧恨茫,何处说
暂蚀仍圆,只有多情月
擣麝成尘香未歇
痴魂愿作青陵蝶
长孙骥循声一瞧,见一老儒生负手长吟:
借问秋情谁领略
暮雨寒螿,相伴成萧索
漫借醇醪消寂寞
愁肠更比醒时恶
好句悲秋皆有託
万种无聊,不但伤摇落
秋更淒清人更弱
沉腰潘鬓都非咋
长孙骥不禁又瞧了那老儒生一眼,只见他脸如满月,长髯过腹,两眼神光暴射,知是内家高手。
虽听出那儒生满腹牢骚,情恨,但自己有事在身,更不欲多惹是非,毫不停留地往南行去,耳边却听得:
芳草青青来去路
玉勒雕鞍,犹是前游处
望里章台还恐误
垂杨不是当年树
酒浇愁肠愁不去
春梦迷离,化作漫天絮
行到天涯春又暮
为谁辛苦迟回立
长孙骥沿湖而行,遥见青帘高飘,临近一瞧,竟是“醉月楼”此乃当地最大一间酒楼,气派很大,八字门头上竖着一块横匾,上书“醉月楼”右侧系马桩上拴住好几十匹高大骏骑,马尾轩扬,后腿不时踢动。
通道里人声嘈杂,豪笑盈耳,不少江湖走卒在此落足,谈吐之间,离不了武功、酒、女人,似乎离了女人就不成英雄……
长孙骥望一望马桩上的马匹,忖道:“今晨起三山五嶽正邪各派人物,续向巢县群集,看来这小小地方必有事变。”
他因易容之后,已不忧有人认得出,毫不犹豫地迈步跨进客栈,一眼扫去,只见在座的,都是形像各异的武林人物,肩头丝穗晃摇。
这些武林人物,在大厅中,三五成群,猜拳赌酒,时起吆喝大叫,也有发出一阵豪笑,有的“劈啪”擂得桌面震天作响,形形色色,奇奇怪怪,无所不有。
长孙骥乍一进入,也稍稍引起了一点骚动,那是因为他那盖世无双的风度,举止潇洒的姿态,使得在座众人,都投以惊异的眼光。
店小二见长孙骥进来,满面堆欢哈腰笑道:“公子,您老好久不来了,请楼上坐。”
长孙骥将铺盖一递道:“先开个厢房。”
店小二忙不迭地接过行李,连声称是,转身引路,往二进走去。
“醉月楼”能生意兴隆,一半是镖客辗转推介,一半是房地宽广,容纳得下大批人马,故在江湖上跑动的,到了巢县八九不离十全都落足在此。
走至第三进第三间,小二止住脚步,引着入内,房内陈设古雅,令人神怡,店小二打过洗脸水,沖了一壶茶笑道:“酒菜开在房里,还是楼上?”
长孙骥顺口说道:“楼上!”
店小二哈着腰,道声“是”轻轻地退下。酒楼上此时除了早已订座,尚未到达的空座之外,可说是客满啦。
靠窗的一张桌旁正坐着长孙骥,临窗远瞰巢湖即景,但见湖水滔滔,涌现金鲜万点,阔岸墙连云,波心渔舟片片,载浮载沉,飘飘荡荡……
蓦闻一声呼喝:“老客,一位,楼上看座。”
此时,楼下踏上一老儒生,看年龄,约莫已过花甲,精神矍铄,满面红润,目蕴精光,太阳穴隆起多高,一副同字脸,髯长过腹,儒巾儒服,极为平易可亲。
他上得楼来,一对神光四射的慈目,向整座楼面一扫,落在长孙骥座头上顿住。
老儒生毫不迟疑地迳向长孙骥座位走去,在长孙骥对面一屁股坐下。
长孙骥见是郊外长吟的老儒生,只淡淡地一笑,忖道:“真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来这老儒武功不弱,不知是正是邪?自己还得小心为妙。”
秋阳渐渐西落,暮霭兴起,霄色冷光,水浸碧天,湖心客帆直似高挂云端,遥望过对犹如水色连天,无边无际。
晚风拂衣生寒,月中朦胧转浓,长孙骥怅望蓝空,想着如何前往蓼心洲救人,耳边却听得那老儒生低吟道:
十年磨剑 五陵结客
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老去填词
一半是空中传恨
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
不师黄九
倚新声 玉田差近
落拓江湖
且吩咐歌筵红粉
料封侯白头无分
正当长孙骥沉缅於愁情词意之际。
忽闻身旁那苍老,和蔼的声音道:“小哥儿,想家么?”
长孙骥闻言回头,原来是同座低吟“解珮令”的老儒生,遂恭谨地笑道:“晚生并非想家,祗因老丈低吟,偶有所感,有劳动问。”
老儒生听罢,不禁呵呵笑道:“小哥儿年轻有为,正如红日初升,有何所感?”
接着又询问长孙骥姓名家世,以及前往何处?
长孙骥含糊地答道:“晚生黄清,江南人氏,游学至此,并无一定去向,不敢动问老丈仙乡何处,贵姓大名。”
老儒生慈祥地说道:“老朽曲阜孔二,四海为家,江湖匪号,人称“赛仲连”。”
长孙骥听着是孔二,这名字似乎听过,一时想不起,心中一动,笑道:“原来孔老丈乃武林中人,晚生不知实为失敬,敢问老丈,这些带刀背剑之英雄,群集巢县,莫非此地摆有擂台不成?”
孔二凝视长孙骥一阵,道:“细观小哥儿,谅系书香之后,对江湖之事最好少知为妙,俾免惹火烧身。”
长孙骥暗暗发笑,忖道:“这老江湖却走眼了。”
遂道:“晚生幼习诗文,读游侠传,对古之虬髯客,红线之流,心仪已久,恨生也晚,无缘拜识古人,退求其次,老丈何言惹火烧身,令人莫解?”
孔二略一沉思,道:“近来武林中大智大仁如古游侠者,已不复得,武学差可比凝者如武林三老,但亦不管人间事,目前占据大江南北,多为偏激之辈,如咸阳“落星堡”江南“七星帮”西梁山“八卦门”巢湖蓼心洲及九大门派,武学虽有所专,惟心术比起古人实不可同日而语。”
长孙骥似是不解地道:“闻峨嵋派乃佛门弟子,四大皆空,七情不染,心术有何不正,老丈能有教我?”
孔二哂道:“於今峨嵋门风不振,良莠不齐,武学衰微,时与崆峒沆瀣一气,倒行逆施,你不见峨嵋僧亦在此处?”
长孙骥随“赛仲连”目光望去,果见两个灰衣老年僧人,低眉俯首对坐进食,遂道:“出家人慕缘四方,乃平常之事,与心术何干?”
孔二微微笑道:“小哥儿可知此二僧为谁?”
长孙骥摇头道:“晚生见微识浅,不知为谁?”
“赛仲连”低声道:“你乃书香之后,自然不知,但江湖上提起峨嵋两老,武林中人泰半知其名,未见其人,缘老为峨嵋当代掌门慧通师兄,除极大事变外,平时隐居山后潜修上乘武学,十年来已不在江湖上走动,今日在此出现,出家人动了贪念,尚有何说?”
长孙骥闻言,双目平视,默默无语,忖道:“两位师兄出现巢县未知为了何故?莫非胡中铭又散佈些甚么谣言不成?”
突然,觉得有两道眼光凌厉地射来。
他从“赛仲连”身后望去。
原来坐在孔二身后不远处,一位云裳似雪,劲装背剑的姑娘支头而坐,一双光亮慑人的大眼睛,正一转不转地凝视着长孙骥。
身旁一青衣丫鬟伫立着。
这姑娘生得真美——穠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束素;
一头略嫌蓬松却又光亮乌黑的青丝,挽成宫髻,微微偏右;鹅蛋脸,嵌着一双妙眸,玉雕似的鼻子,小嘴微开,露出一排贝齿,浅浅梨涡,最令人心醉。
姑娘芳龄不过十七、八,美得令人心生遐想,就连长孙骥家有娇妻之人,亦不免多看两眼。
姑娘微微有点羞意,嫣然一笑,低下螓首。
这轻轻一笑,犹如百合初放,美极!
长孙骥也禁不住微微一笑,紧接着就俊脸绯红,收回目光,暗道:“长孙骥呀长孙骥,兄仇未雪,师恩未报,切勿再惹情孽。”
就只这短短的刹那间,蓦地,一声娇喝:“恶贼尔敢?”
长孙骥抬头一瞧,此时那伫立在旁的青衣丫头,素手紧扣住一位红丝满眼醉汉的脉门。
那醉汉竟杀猪似地痛嘷出声。
长孙骥料不到这弱不禁风的小女孩,竟有如此的身手?
那姑娘不想可知了,但不知是谁家调教出的姑娘?
眼前一闪,长孙骥看出是一个廿岁左右年轻人,面形瘦削,目光稜稜,不怒自威,人未到声先到:“丫头因何辱及本门手下?”
劲装女郎闻声,回首一瞧,见是这恶魔,暗暗吃惊!
但她一向任性惯的,口头岂肯服输?粉脸陡沉,柳眉倒竖,冷冷地道:“原来是孟少庄主手下,难怪如此专横,桃妹放了他,免得将来传在江湖上说我们一点规矩都不懂,连打狗也不看主人?”
青衣丫头素手一松,那大汉“叭!”的一声大响,竟然仆地不起。
孟少庄主本是来势汹汹,一见对头人竟是“栖霞老人”的孙女,忖道:“神气甚么?若非爹爹一再叮咛自己,在江湖上切不可与”栖霞老人“一家人结仇,本少主先得伸量伸量栖霞一脉有多少真才实学?”
於是转颜哈哈大笑道:“适才之事,在下看得极其清楚,实是敝手下无礼,女侠代为教训,无任感谢。”说罢又是朗声大笑。
劲装姑娘见孟炳改颜相向,尤其笑脸认错,自己面子十足;不禁偷偷地瞄了长孙骥一眼,道:“感谢愧不敢当,春桃年轻不知分寸,出手略重,还望海涵。”
长孙骥以为定有好戏可看,料不到二人竟有渊源似的,一时剑拔弓张之势,刹那间又如他乡遇旧般,互相道起寒喧。
这时,惹祸大汉已经爬起,醉意尤在。
少庄主孟炳脸一沉,喝道:“酒醉失仪,褒凛堂客,按庄规该当何罪?”
那大汉吓得酒意全消,神色惨变,伏地叩首如捣蒜般,哀声道:“小的知罪……”
孟炳冷冷地道:“既然知罪,还装聋作哑?”
那大汉抬起头来,牙根一咬,右手风快地拔匕首,向左腕劈下。
劲装姑娘与孟炳有目如盲,竟如不见。
长孙骥在徐州见过“笑面罗刹”治手下时情景与目前如出一辙。
只见那大汉闷哼一声,左腕应刀而落,笃的一声,落在楼板上,许多胆小的食客见状,惊得出声尖叫。
鲜血如喷泉般在大汉的左腕断处涌出,那大汉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一包金创粉,向伤口一敷,撕下大幅衣襟包紮停妥,恭立一旁。
劲装姑娘微笑道:“少庄主执法如山,实令小妹钦佩,他日有暇盼至栖霞一游。”
孟炳满脸堆欢地道:“愚兄另日当专程造访令祖,老人驾前,盼代为致敬意。”
此时楼上群豪围观如堵,一半是看热闹,一半是秀色可餐。
人群中蓦听得一苍老声音冷笑道:“江湖传言“金刀铁猿”有子如龙,今日一见不如闻名。”
孟炳勃然变色,回首望着出声处喝道:“何方高人?藏首掩尾冷言中伤,何不请出一见?”
哈哈笑声中闪出一个水火道袍全真;只见那全真,头戴九梁冠,背插长剑,浓眉大眼,腮下黑鬚如漆,一脸狂傲之色,冷冷说道:“孟振飞老儿见了道爷,还得敬畏三分,你是甚么东西,犹敢猖犯,不要说你倚仗“回风掌”法就可横行无阻,在道爷眼中尚不值一顾。”
孟炳一见道人现身,此人形像似在何处听人说过,只一时想不起是谁?
惟对方倚老卖老口气,愈听愈有气,冷笑道:“道长口出狂言,谅有真才实学,不至於全凭三寸之舌罢?”
那全真闻言哈哈长笑,声震屋瓦,尘灰纷纷落下。
良久,良久,道:“你若不服,可至湖边试试,不是道爷自吹自擂,三十招之内,你必落入湖心。”
孟炳岂肯当?l示弱?尤其在劲装姑娘面前,更是无法忍下这口气,冷笑道:“道长自负不凡,想必身手不俗,孟炳何幸,今晚能接高人,如错过今夜,岂不遗恨终身?”回首向众手下高声喝道:“走!”
五、六条身形随着孟炳如飞的,当先抢级下楼驰去,那全真一声不响随后而去。
这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拚斗,好事之徒哪能错过这种眼福?何况看名家过手,犹胜从师三年;瞬眼之间,有十余起武林中人陆续随后跟去。
长孙骥亦想随去一看究竟,奈“赛仲连”孔二不动,只好作罢,惟俊目中渴求之意溢於其表。“赛仲连”何等老练?一目瞭然他的心事,笑道:“小哥儿年轻好奇,遇到这等热闹,自然一睹为快,但近日巢县已成是非之地,处处隐伏杀机,尔一个文士,不去也罢,何必自寻烦恼?”
长孙骥闻言,暗暗发笑,遂道:“老丈金玉良言,晚生谨记在心,但不识双方均系何人,老丈能否告知一、二?”
孔二略放低声音道:“双方都不是甚么好人,牛鼻子乃西梁山“八卦门”“坎宫人”仗着“八卦门”“阴阳女”之威,倨狂成性,心狠手辣,因此之故,黑白两道均不喜他为人;那青年乃“金刀铁猿”孟振飞之子,为人诡计多端,城府阴沉,有如乃父,先前对付“无影女”秦素娥可见一斑。“
长孙骥见“赛仲连”背向诸人,犹如亲见,知道他必定对江湖道一切知之甚详,不禁问道:““无影女”秦素娥谅是来头不小,方使小庄主委曲求全,当众卖弄家法买好。”
“赛仲连”孔二神秘地对长孙骥一笑道:“轻点,那妞儿有刺,小心她刺着你。”
略停饮了一口酒道:“提起“无影女”江湖中人莫不敬之三分,只因其祖“栖霞老人”乃武林三老之一,精通奇门术算,学究天人,可惜老弟非我辈中人,不然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说着又是呵呵大笑。
“何人胆敢在此嚼舌?”不知何时,劲装姑娘已轻飘飘地落在桌旁。
长孙骥暗暗心惊,忖道:“十丈之内,飞花落叶瞒不过自己耳目,此女何时逼近身旁尚且不知?以其轻功造诣,堪称“无影女”且看孔二先生如何对付她?”
“赛仲连”闻言哈哈笑道:“真是世风日下,你见过大闺女在酒楼上怒发雌威的情形么?”
“无影女”性如烈火,在邻座听人在评论她,心中可就憋不住气。
再听将自己与那美少年混为一谈,虽然内心是甜甜的,但却不能不发怒,及现身见是孔二先生,心知此老一向诙谐,不知他底下还要编排出甚么来?忙上前福一福道:“不知是孔伯父在此,请恕姪女不知之罪。”
孔二虚拦一下,笑道:“不知者不罪,谁叫师伯为大不尊,来,我替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江南才子黄清,这位是北地侠女秦素娥,你们二人合起来可算得南北菁华、文武全才。”说罢又是哈哈大笑。
“无影女”虽是侠女,天不怕、地不怕,不比一般少女,但也听得脸红过耳。
长孙骥虽家有妻室,但一向生活严谨,何曾有过这等场面?被孔二先生一说,亦感到尴尬非常。
巧不巧,他们二人眸光又不期而遇,那一份神情落在孔二眼里,却笑在心中。
秦素娥初见长孙骥玉貌朱颜,又与孔二先生同桌共饮,认为必是名派高徒,芳心不禁被其倜傥风流,玉树临风般容貌吸引。后闻只是江南一小才子,并非同道,可就冷了半截,暗暗叹道:“可惜个郎不曾练武,不然……”又偷偷看了长孙骥一眼,只见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不禁暗骂道:“书獃!”
长孙骥可并非被她美色所迷,只因闻说目前此女乃“栖霞老人”爱孙,不禁忖道:““栖霞老人”与自己虽只一面之缘,但已订下忘年之交,并借阅“奇门真经”如今其爱孙在此,应该如何给其见面礼?”
接着又暗道:“自己刻下假名换姓,如何能说出真情,但若不闻不问,将来见着“栖霞老人”之时,又将何言相告……”他为了此事,脑中犹豫不决,故以怔在当场。
孔二见双方竟一声不响,认为他们面嫩,他又怎知其中尚有此种渊源?
笑道:“十年不见,姪女愈长愈标緻了,令祖可好?”
秦素娥见孔二先生提起乃祖,忙肃容答道:“託伯父的福,他老人家康健如昔。”
孔二先生指着空位道:“坐下来谈,十年不见姪女已名震东北,真是后生可畏,青出於蓝胜於蓝。”
秦素娥瞄了瞄长孙骥,露齿一笑道:“谢谢伯父夸奖。”
孔二先生打量一下楼上,见食客泰半已离开,剩下寥寥无几,遂轻声地道:“秦姪女不在冀鲁一带行侠,在巢县露面,莫非与此间之事有关?”
秦素娥向孔二先生一使眼色,随意地坐下道:“姪女只是路过此地。”
长孙骥虽不明孔二先生所谓此间之事指甚么,但从秦素娥眼色中已猜出是一桩极不平常的事,不然,何致於如此江湖成名英雄豪傑,甚至於出家人如少林、峨嵋,名门正派如武当、崑崙等均群集皖中?
他虽因易容之后,不愿承认为武林中人,然而江湖上的一切莫不对他有关,何况阎小凤正被掳来巢湖,在这种场合之上,自然不便正面询问。
同时,秦素娥似是有意躲避谈及此事,忖道:“若到湖边,一窥武林人物的成名绝学,既可广增见闻,更或可探出一鳞半爪,说不定能与“太白双逸”相遇,岂不是一切均迎刃而解?”
遂向孔二先生说道:“晚生意欲前往湖边,乞恕先行告退之罪。”
孔二先生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哪有不明白长孙骥此时心理?只不过,他尚难看出目前的少年竟身怀绝学而已,遂道:“少年有事为荣,老年无事为安,小哥儿既是有心前往一睹较技为快,不妨同行。”说着已抛了一锭白银於桌上,首先立起。
“无影女”不禁望了长孙骥一眼,忖道:“别看他文质彬彬地,胆子似乎可不小呢?可惜年岁大了,不然拜祖父为师,定能有一番成就。”
遂道:“刀枪无眼,公子何必以身犯险?”
长孙骥笑道:“小生虽幼读诗书,惟心仪英雄豪傑之风范日久,幸逢比武盛会,岂可失之交臂?”
“无影女”白了他一眼,忖道:“真是书獃!”
三人拾梯而下,出了“醉月楼”往湖边踱去;此时,湖边正斗得热烈非常。
场外孟家庄随行高手已有数人受伤不轻,在同伴包紮中,周围三、五成群的草莽英豪在高呼助威。
长孙骥一瞧场中“坎宫真人”武功确是不弱,一套“八卦掌”使得虎虎生风,辅以“玄天无形真气”劲气四溢,虽以一敌四,仍旧有攻有守,豪气凌霄。
孟振飞手下四条大汉亦是江湖高手,对打群架似有受过苦练,东西南北各佔一方,进退有序,此攻彼守。
孟炳与一老者在旁明是评论,暗中不时指点;一时之间尚难分出胜败。
孔二先生转身笑向长孙骥道:“孟炳实有乃父之风,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深知内功,武功均非狂道之敌,故命手下先磨耗”坎宫真人“精力,再出手就不难事半功倍。”
长孙骥闻言,不禁定睛一瞧孟炳,心中不由种下一股厌恶之意。
口中却说:“这是正规战术么?”
孔二先生笑道:“非也!”
长孙骥道:“那么孟炳不对了。”
孔二先生道:“非也!”
长孙骥一怔,道:“老丈所言,令人莫解?”
孔二先生笑道:“江湖上成名立万之人物,多被虚名所害”坎宫真人“乃成名人物,又自诩武功无敌,只要孟炳出言一扣,自然而然就要进入圈套。“
长孙骥不禁又向孟炳望了一眼。
孔二先生接道:“小哥儿自然不懂这险诈,设孟炳一下场就道:“坎宫你狂甚么?连我手下张三、李四都不如,不信……”这一激“坎宫真人”焉能不先斗之张三、李四?”
长孙骥道:“张三、李四实能斗过“坎宫真人”?”
孔二先生指着受伤诸人道:“你不看孟家手下受伤不少么?”
长孙骥道:“这不是驱羊喂虎?”又自忖道:“其心如此,其人不想可知矣,将来查出他恶迹,定将他除去。”就只这一刻之间,场中已起变化——
“坎宫真人”一招“八方风雨”将四大汉个个点住穴道,哈哈狂笑道:“孟家手下仅是酒囊饭袋之辈,实令道爷失望之至。”
孟炳脸色一变,尚未出口,身旁的葛衣老者已飞快地闪入场中,举手之间解开四人穴道,面向玄真怒道:“牛鼻子,胆敢口出狂言,老夫不才愿领教学。”
“坎宫真人”见是江南“金沙掌”詹腾下场,心中虽不敢大意,但嘴里却不饶人:“詹施主”金沙掌“虽名震江南道,但非绝学,不信你且试试,十招之内……”
突然一声暴喝:“詹腾,还我兄弟命来!”但见一个虬髯中年越众而出,手掣长剑指着“金沙掌”。詹腾嘿嘿冷笑道:“小子找死,你兄弟何人,快些说来,待老夫好送你前往相会。”
虬髯中年先向“坎宫真人”说道:“道长,请让詹腾与孙某为弟报仇,此恩不胜感谢。”
“坎宫真人”此时亦感精力消耗甚巨,遂颔首道:“既为弟仇,本道人自当相让,孙施主请……”说毕退出三丈有余,暗自调元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