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昏暗下来,陆浮萍的脸色也和天上的灰云一样,很不好看。
他坐在湖边。
方板仍然和以前一样,脸上毫无表情,默默地站在陆浮萍左右。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左袖空荡荡,他已断了一臂。
断了左臂的方板,仍然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湖边,除了陆浮萍和方板之外,还有一群黑衣剑士。
他们都是黑白教中的剑手。
陆浮萍坐在湖边,并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等待捞刀的人,从湖底里冒出头来。
在这个湖里,埋葬着一把名刀。
那是猎刀。
无论是谁,只要他对刀稍有认识,都必定会对这一把刀垂涎三尺。
陆浮萍不惯用刀。
但他必须要找到猎刀。
他花了五百两银子,从远处聘请了两个潜泳能手。
他深信他们能在湖底把猎刀捞回来。
然而,打捞猎刀的工作,已进行了差不多整整半个月,仍然无法找到它。
这一爿湖很深,在湖底之下,视线相当模糊,就算是阳光灿烂的时候,也不容易看见湖底的事物。
陆浮萍叹了口气,对方板道:“司马纵横的腕力真大,倒不知道把猎刀扔到什么地方去。”
方板点点头。
忽然间,湖面翻起一阵波浪。
湖水下冒出了一张苍白,但表情愉快的脸。
那是两个打捞猎刀的其中一个。
他叫阮钜。
阮钜的潜泳技能,比他的伙伴程深更胜一筹,现在,他已从湖里把一柄刀捞了上来。
但陆浮萍的脸色,却并未见得怎样开朗。
因为这把并非猎刀,而是方板的绝情刀。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只找到绝情刀。
陆浮萍感到有点失望。
但能够找回绝情刀,总比什么都找不到好一些。
阮钜和程深相继回到湖岸。
陆浮萍依然还不息心,决定明早继续打捞猎刀。
湖边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
这间木屋,是在“十七只手之战”发生后才临时搭建的。
自从司马纵横抛刀入湖之后,陆浮萍和方板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他们一方面到处派人找寻司马纵横的尸体。
另一方面,却严密看守着这一个湖,因为猎刀就在湖底之下。
陆浮萍严禁任何人在这里附近经过。
他把这个地方列为禁地。
谁敢擅闯禁地,一律格杀勿论!
打捞猎刀的工作已进行了三十天。
整整一个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陆浮萍躺在屋中的一张长椅上,手里拿着一个酒樽。
酒缓缓地自樽中流出。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当他喝完第六杯的时候,方板突然在门外说道:“陆堂主,有人擅闯禁地!”
陆浮萍却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只是淡淡地说道:“方护法,请进来。”
方板走进屋中。
陆浮萍把绝情刀递上。
“这是绝情刀,在猎刀还未打捞上来之前,它是本教唯一最好的刀。”
方板把刀接过。
陆浮萍的瞳孔忽然收缩,冷冷地道:“把擅闯禁地的人拖回来,然后高高挂在这间屋顶上。”
方板沉默着。
他杀人的时候,一向都很冷静,绝不急躁。
陆浮萍的意思,他已完全明白。
在湖边不远,有一个狭窄的山坳。
现在,山坳外人影幢幢,火光闪动。
这个山坳,就是陆浮萍列为禁地的地方。
“无论是谁,未经本堂主允许而擅闯禁地者,格杀勿论!”
陆浮萍虽然还很年青,但他的说话就是命令。
他是黑白教中的铁腕堂堂主。
黑白教以铁腕神功名震天下,而陆浮萍居然懂得使用铁腕神功,他与黑白阎王二人关系之密切,实在不难想象。
但现在,闯禁地的人来了。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那是一群叫化子!
当方板带着绝情刀,来到山坳的时候,那群叫化子已和庄开发生了冲突。
庄开是铁腕堂中的红袍武士。
原来黑白教中的武士,共分五级。
除了两位教主,四大护法及四位堂主之外,地位最高的就是红袍武士。
铁腕堂的红袍武士只有两个。
庄开就是其中之一。
他虽然在黑白教中的地位不算太高,但在江湖上,却是鼎鼎大名的乾坤剑客。
乾坤剑客庄开的乾坤十八剑,早在十五年前便已名噪关东,在当年,只要提起了无叶坡乾坤山庄七个字,又有谁不为之退避三舍?
庄开就是无叶坡乾坤山庄的庄主。
但在十二年前,庄开却交上了一个霉运。
他在半年之内,输了二十万两银子,连十二个姬妾,也被人抢走,作为赌债的抵押。
输了钱,只好认命。
他并不是个赖账的人。
可惜他实在太好赌。
输了二十万两银子之后,庄开早已倾家荡产,但仍然有人不知就里,跟他再赌下去。
不是小赌,而是大赌特赌。
结果,庄开再输五万两银子。
以前,五万两银子,他是输得起的。
但当他输了二十万两之后,实际上已是个穷措大,再输五万两,无疑是死螃蟹再加一块大石,怎么吃得消?
他虽然不想赖债,但这时候他又拿什么来还给别人?
他唯一还留存下来的,就只有一条已经不值钱的烂命。
赢家收不到赌账,大为愤怒,气冲冲地找着庄开,逼他还债,倘不还债,就得还命。
庄开到了这个时候,真是山穷水尽。
别人要拿他的命,他也无法抵抗。
因为他唯一的宝剑,也已在赌场上输掉。
然而,他没有死。
赢家既收不到赌账,也拿不走庄开的性命。
他和他的一群手下,每人的脸上各挨了一拳。
庄开忽遇救星,一个蒙面人突然出手,把想逼死庄开的人全都打个不亦乐乎。
自此之后,乾坤山庄没有了。
而乾坤剑客庄开,也从此在江湖中失踪。
庄开以前所用的剑,名为五霓。
五霓是名剑,也是宝剑。
他早已把五霓剑输掉。
但现在,他手里握着的,仍然是那柄五霓剑。
剑出鞘,黑夜中的火炬仿佛都为之黯淡下来。
那群叫化子为数约二十余人。
其中年纪最大,身材也最高大的,是一个秃顶缺鼻、鬍子花白的老丐。
庄开虽然从未见过他,但从对方脸上的特征,他已认出了这个老丐,就是丐帮九大长老之一的闻雄。
闻雄有个外号,被称为缺鼻神丐。
他虽然少了一个鼻子,但却比别人多了一只手。
这一只手,现时就在闻雄的双手中。
那是一只用海底寒铁铸成的铁手,也是闻雄自出道以来唯一使用的武器。
这一只铁手,不但是闻雄的武器,也是闻雄的酒樽。
酒就在铁手的上半截。
但现在闻雄并不想喝酒,他只想把拦住自己去路的人踢开。
但庄开却一剑横胸,冷冷地说道:“闻长老欲擅闯禁地,最少还得问问在下的剑。”
闻雄的脸沉了下来,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手里的可是五霓剑?”
庄开道:“不错。”
闻雄瞪视着他,缓缓道:“十二年前,你已把五霓剑输掉,想不到那间赌场的老板反而因此剑而惹下杀身之祸。”
庄开道:“那是他不识时务,自招恶果,倘若他乖乖地把五霓剑交回出来,本教绝不会把他毙于乱箭之下。”
闻雄冷冷一笑:“想不到昔日名震关东的武林大豪,现在竟变成了黑白教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庄开好像忽然被人在背后重重地抽了一鞭,立刻变得面如土色。
他就在这一刹那间,向闻雄冲了过去,直剑一刺。
闻雄一声冷笑,大铁手一挥,把五霓剑震开。
庄开目露凶光,忽然跳起来,连环击出十一剑。
这十一剑一出手,就再也没有给对方留下还手的余地。
只可惜他这十一剑,每一剑都总是慢了一点点。
慢得不多,只差一点点。
换而言之,他的剑还不够快。
其实,庄开的剑已不能算慢。
不但不慢,在一般剑手来说,他这十一剑简直已快得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但闻雄的大铁手比庄开的剑更快。
快得不多,只快一点点。
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差别,庄开这十一剑,全部冲不过闻雄的那只大铁手。
“叮!叮!叮!……”
一连串鸣金撞击声响,划破了长夜的静寂。
庄开的手渐渐变冷。
乾坤十八剑他已使出了一大半,非但没有占到丝毫上风,反而被闻雄逼得喘气不过!
但他毕竟是曾经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在劣势之下仍然能够再度发出极具威胁的反击。
十一剑之后,他被闻雄逼退六丈。
但他随即又再抖动五霓剑,再次攻出七剑。
这七剑,是庄开经过多年艰苦磨练才练成的剑招,每一招可以完全独立使用,但连串起来,威力却是倍见庞大。
闻雄的大铁手,仿佛已被剑影所吞噬了。
但大铁手并未真的被吞噬,闻雄仍然无恙。
七剑之后,闻雄突然一声暴喝:“还不撤剑!”
这一喝之威,仿如晴天霹雳,震人心弦。
庄开剑走偏锋,想刺闻雄左腰,但反而把自己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又是“铿”一声巨响,五霓剑冲天飞起。
庄开脸色发黑,连连急退。
他的右手不住地在发抖。
他这只手掌竟然裂开一道虎口,鲜血汩汩流出。
闻雄大步上前。
八个黑衣剑士立刻摆出一个阵势,严阵以待。
五霓剑被大铁手震飞,一飞冲天。
剑飞起。
但却没有剑落地时所发出的声音。
丐帮弟子已有一大半人为之楞住。
它只是一柄剑,而并非一只鸟。
它当然绝无可能一飞冲天,一去不返的。
这柄剑就算震飞得更高,更远,也总有跌下来的时候。
但奇怪,没有人听到五霓剑从半空跌下来所发生的声响。
他们只看见庄开的脸,简直就像个死人一样难看。
过了半晌,庄开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淡淡地道:“闻长老果然功力深厚,佩服!佩服!”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在发亮。
黑暗中,一个青袍人缓步从一堆矮树林中出现。
他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衣裳很华丽,笑容虽然冰冷一点,却很潇洒。
他的手里,有一把剑,赫然正是五霓剑!
青袍人一出现,庄开的脸,就垂了下去。
山坳间的局势很紧张。
但青袍人一点也没有紧张的神色,他把五霓剑交回庄开手上,然后又淡淡地笑道:“这是一把好剑,丢了实在可惜!”
庄开的脸垂得更低。
“属下无能失职,甘受堂主处分。”
青袍人摇摇头,道:“你已尽全力,虽败犹荣,何罪之有?”
庄开松了口气,缓步退下。
青袍人忽然叹息一声,目注闻雄,缓缓地道:“闻长老今年贵庚?”
闻雄不假思索,立刻道:“老夫今年恰好七十岁。”
“七十岁?”青袍人又是一声长叹道:“你已活了七十岁,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精明一些,何以竟会愚蠢至如斯田地?”
闻雄冷哼一声:“老夫有何愚蠢?”
青袍人背负着手,踱了个圈子,忽然目中精芒暴射,冷冷地道:“丐帮算是什么东西?你以为凭着丐帮的势力,就足以与本教作对?”
闻雄怒喝一声:“狂妄!”
青袍人冷冷一笑:“这里已被本堂主划为禁地,尔等匹夫不知好歹,居然要硬闯进来,就单凭这一点,已有足够的理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闻雄怒道:“你就是陆浮萍?”
青袍人道:“不错。”
闻雄道:“陆绝是你的什么人?”
陆浮萍脸色一寒,突然左手轻轻地一抬。
一阵寒芒乱闪。
三四十件暗器飞蝗般一起向闻雄的脸上扑去。
闻雄侧身一闪,那些暗器全部从他的脸侧飞过。
他避得快,但站在他背后的两个丐帮弟子可倒霉了。
他们简直还未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脸上便已钉满了暗器。
突如其来的暗器,使这两个人同时一呆。
他们甚至没有觉得疼痛。
因为这些暗器已使他们脸上的肌肉完全麻木。
闻雄一声大吼。
他整个人看来就像一条怒狮。
“好毒辣的暗器手段!”
闻雄一面高声怒骂,大铁手也已同时向陆浮萍的脸上砸去。
大铁手是极沉重的兵器,一经挥动,呼啸生风,气势极为凌厉。
陆浮萍连声冷笑。
他不闪不避,竟然伸手向大铁手的下半截抓去。
闻雄劲力倏增。
但陆浮萍的手,仿佛是一块强力的磁石,竟把大铁手硬生生地吸过去。
大铁手已被陆浮萍的右手抓住。
闻雄暴声一喝,想把大铁手从陆浮萍的手中抽出。
但陆浮萍年纪轻轻,腕劲之强,居然犹在闻雄之上。
这还罢了,更令人大吃一惊的事,接着发生。
那只重逾百斤的大铁手,竟然被陆浮萍以单手之力,渐渐扭曲它的形状。
闻雄的额上开始冒汗。
大铁手原来是伸直形状的,但陆浮萍却把它扭曲,竟成为弯刀之状。
那根本就不像是一只手。
陆浮萍冷冷一笑,道:“闻长老,这究竟是一只铁手?还是一只发霉的烂手?怎么如此不中用?”
闻雄脸如白纸。
大铁手是他生平最引以为傲的外门兵器,想不到今天竟然毁在陆浮萍的铁腕神功之下。
闻雄索性放弃大铁手,准备与陆浮萍放手一搏。
陆浮萍把大铁手抛在一旁,冷冷地道:“闻长老何以甘冒危险,偏要与本教作对?”
闻雄的脸也和大铁手一样,扭曲得异常难看:“猎刀是齐大侠赐赠给司马纵横的宝物,除了司马纵横之外,谁都不能妄动猎刀的主意。”
陆浮萍似是有点意外。
“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闻雄冷冷道:“齐大侠是天下苍生的救星,虽然他现在已退隐江湖,但那柄猎刀,绝不能让尔等无耻之徒夺得!”
陆浮萍冷冷地瞧着闻雄,半晌才道:“听说丐帮之中,有三个水底功夫极佳的好手!”
闻雄不答。
陆浮萍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堂堂丐帮,也来打猎刀的主意。”
闻雄板着脸:“陆堂主,你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浮萍语声平静,缓缓地道:“无论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你们既已擅闯本教划下来的禁地,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能够离开这里。”
闻雄的脸沉下。
他的拳头忽然笔直伸出,打在陆浮萍的胸膛上。
但他的拳头刚打出,陆浮萍已侧身跃起,足尖反踢在闻雄的右腕上。
闻雄的拳已很快。
但陆浮萍的脚更快。
“嚓”一声,闻雄的右腕一麻。
他猝然一惊,右拳撤回,改拳为指,直取陆浮萍的“百汇穴”!
陆浮萍冷笑,身形左右飘忽闪动避过,突然连环劈出五掌。
这五掌快如闪电,而且动作一气呵成,绝无半点缓滞。
闻雄勉强接了四掌。
但第五掌陆浮萍直劈他的左腰,他已万万避不开去。
陆浮萍的武功,果然并非泛泛之辈可比,连丐帮九大长老之一的缺鼻神丐也不是他的敌手。
“砰”的一声闷响,闻雄中掌,身子跄踉向后连退八尺。
他退到了一个人的面前。
闻雄缺鼻。
这人却缺少了一条左臂,他就是脸上经常木无表情的方板。
但当闻雄跄踉退到他身后的时候,他笑了。
这种笑,绝非友善的笑。
别忘了方板的外号。
——一笑断魂,七刀夺命!
方板发笑之际,往往也是他的敌人倒霉的时候。
闻雄挨了一掌,脚步已很虚浮。
但他仍然察觉到背后一阵破空声响。
他看见了一蓬刀光。
这一蓬刀光,向他迎头洒下。
闻雄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他已面临到生死关头!
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向后推出了一掌。
虽然他已身受掌伤,但这一掌向后推出的劲力,仍然相当厉害。
他相信对方必然闪避。
闻雄的估计,没有错误。
方板果然向右一闪。
闻雄反身施展擒拿手,向方板的左臂抓去。
一抓就给他抓中。
但刹那间,闻雄的脸更苍白,脸上充满着一种惊讶的神色。
他明明已抓着了方板的左臂,但忽然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着。
直到方板的刀锋,已砍在他的脖子的时候,他才蓦然惊觉,方板的左臂早已被卸去。
他抓着的并非对方的左臂,而是一截空荡荡的袍袖!
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闻雄出了错。
但方板的刀却没有砍错。
这一刀,他砍得准、狠、快。
一声绝望的惊呼,随即鲜血飞溅。
闻雄的头颅,就给方板这一刀劈了下来。
刀绝情。
人更绝情。
一笑断魂,七刀夺命!
人头已落地。
但方板的笑容,仍然挂在他那张平时木无表情的脸上!
丐帮的弟子,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红了。
绝情刀的刀光在闪烁!
陆浮萍脸上的狞笑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山坳的路口,已被陆浮萍的手下完全封死。
他们唯有死战。
事实上,除了拼死一战之外,他们已绝对没有别的路可走。
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一个被划为“禁地”的地方上,究竟有多少个黑白教的人呢?
现在,这二十几个丐帮弟子,已有人开始在发抖!
包围着他们的黑白教武士,竟然超逾二百人以上。
这实在是太悬殊了。
丐帮虽然是一个正义的帮会,但并非每一个丐帮的弟子都不怕死。
真正不怕死的人,本来就并不多!
陆浮萍淡淡一笑,目注这二十几个丐帮弟子,他们都很年轻,除了闻雄之外,其余的人居然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
“你们若想死得舒服一些,最好就自己动手,”陆浮萍慢慢地说道:“自己动手,自行了断,最少还可以保回全尸,否则……”
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中断,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因为他突然看见,在黑暗的湖面之上,出现了五艘白色的小船!
五艘白色的小船。
五个白袍金脸的不速之客。
他们的手里,都有一杆银白得发亮的枪。
他们的脸金黄夺目,那是因为他们都戴上了一个金色的面具。
一般的面具都是表情呆滞的。
但他们脸上的面具,却制作得十分精巧,居然有一种很深刻的表情流露着。
只不过这种表情并不愉快,而是充满怨毒和仇恨的。
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五个人的仇恨之心极重。
他们仇恨的是谁?
他们又是谁?
没有人知道。
陆浮萍和方板都不知道。
这五艘白色的小船,从湖面远处出现之后,好像一直也未曾移动过。
但它们的影子,却在每一个人的瞳孔中逐渐扩大。
只不过一盏茶的时光,这五艘白色的小船便已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湖岸。
五个白袍人同时跃起。
他们的身材并不矮小,但他们从小船跃起的时候,那五艘小船突然纹风不动,仍然平平稳稳地靠在湖面之上。
任何人总有他本身的重量。
但这五个白袍人仿佛比一张纸还轻!
他们从船中飘然来到湖岸,就像五块叶子随风而来一样!
他们当然不是五张纸,也不是五块树叶,而是五个武功极高的武林高手。
夜已深,远方一片黑暗。
陆浮萍的脸色,仿佛也在瞬息之间,黯淡了不少。
他是铁腕堂的堂主,而且早已把这个地方划为禁地。
“无论是谁,未经本堂主允许而擅闯禁地者,格杀勿论!”
这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命令,他当然还没有忘记。
那五个白袍人已犯了死罪。
但他们是否也像闻雄般容易对付呢?
其实闻雄也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但他到底还不是陆浮萍的对手而已。
这五个白袍人的银枪,忽然向地上插去。
陆浮萍冷冷一笑:“这里已成为本教的禁地,五位擅闯进来,恐怕再也难有机会离开。”
站在中间的一个白袍人木然道:“在猎刀未被捞上之前,咱们绝不会离开。”
陆浮萍的脸色一变。
那白袍人沉默片刻,忽然又一字字缓缓道:“你就是黑白教铁腕堂堂主陆浮萍么?”
“不错。”陆浮萍神情肃杀,冷笑道:“阁下有何遗言,最好快点说出来。”
白袍人冷冷道:“你可认得这一面银旗?”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支亮银铸炼的小旗,旗面之上,还赫然镌刻着一具骷髅。
陆浮萍摇摇头,道:“这算是什么东西?”
白袍人淡淡道:“这是本帮的逐客令旗。”
陆浮萍道:“逐客令旗?”
白袍人道:“不错,本帮已正式下逐客令,无论是谁,在半个时辰之内还敢逗留此处的,一律杀无赦!”
方板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但此刻他忽然亮刀,直指着白袍人的胸膛,然后缓缓地说道:“我要你把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吞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白袍人冷冷道:“你是谁?”
方板慢慢地说道:“你不必理会我是谁。”
白袍人沉默半晌,忽道:“你手里的是绝情刀?”
方板道:“不错。”
白袍人道:“绝情刀本是应天府第一刀客慕容魁的兵器。”
方板点点头,道:“也不错。”
白袍人道:“但你并不是慕容魁,你究竟是谁?”
方板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刚绽开,绝情刀已向白袍人的胸膛上刺去。
白袍人向后退三步。
插在地上的银枪忽然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白袍人的眸子,从金面具之内透射出一种肃杀的光芒,冷冷地望着方板。
“一笑断魂,七刀夺命!”
方板又再劈出三刀。
白袍人银枪抖动,把这三刀化解,然后又淡淡地说道:“原来是方老三,难怪气焰逼人得很。”
方板一声冷笑,刀如急雨般疯狂地向白袍人进袭。
但白袍人一枪在手,神态镇静,枪下的招式更是精奥绝伦,方板的刀法虽快,却始终无法把白袍人伤在刀下。
白袍人忽然一声大喝,反攻七枪。
枪尖竟从方板的刀雨间穿过。
方板急退。
但银枪仿如毒蛇般直扑向他的咽喉,紧缠不放。
方板的鼻尖已开始渗汗。
倏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把白袍人的银枪抓住。
方板再急退五步。
抓住白袍人银枪的人,正是陆浮萍。
白袍人淡淡一笑,道:“能够把我手中银枪抓住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陆浮萍冷笑两声,道:“敢在本教禁地之内,反施逐客令的人,阁下也是第一个。”
白袍人道:“世间上任何事情,都会有第一次。”
陆浮萍静静地听着!
白袍人又道:“例如任何人的死亡,都会有他的第一次,只不过第一次的死亡,也就是最后的死亡。”
陆浮萍淡淡道:“这种哲理不太深奥,本堂主还听得懂。有些人死得早,有些人死得迟,其实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没有什么分别。”
白袍人摇头,道:“错。”
陆浮萍道:“对于这一方面,阁下又有些怎样的见解?”
白袍人沉默半晌,忽然说道:“有些人死得舒舒服服,就和睡着了觉没有多大的分别,但有些人却会死得很痛苦,很凄惨。”
陆浮萍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不能否认对方所说的是事实。
白袍人忽然叹息一声,道:“阁下看来并不像个笨人,总不会选择后面的一种死法吧?”
陆浮萍耸耸肩:“当然不会。”
白袍人点点头,道:“那很好,既然你不想痛苦地,凄惨地死在这里,那么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马上离开这里。”
陆浮萍一笑,笑得有点苍凉,道:“真的?”
白袍人的说话好像很认真:“当然是真的,看在黑白阎王两位的脸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从今以后,再也莫让我碰上了你。”
陆浮萍的脸色忽然沉下!
他额上的青筋已微微凸起。
他轻轻挥手,立刻就有五十个黄袍武士把这五个白袍金脸人重重围困着。
中间的那个白袍人嘿嘿一笑,目注陆浮萍道:“你若还有半点同情之心,就该马上带着这群兔崽子远远地离开这里,否则就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来送死。”
“送死?”陆浮萍冷冷一笑,接道:“不错,他们的确是送你们五人去死!”
五个白袍人突然同时把银枪伸前。
陆浮萍一声冷喝:“上!”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大混战遂告开始。
五十个黄袍武士,五十把剑。
白袍人只有五个,也只有五杆银枪。
在数目上来说,这可算是众寡悬殊的一战。
在另一个战圈里,丐帮的二十多名弟子也陷入苦战之中。
这里原本是一片谧静的地方,而且景色美绝。
但现在,这里已变成了屠场,变成了地狱。
死亡之神已降临到这个地方,劫难自然无可避免。
这是漫长的一夜。
但无论黑夜多么长,黎明终于还是来到了人间。
郝世杰今天起得很早。
他住在九玄洞的“高枕楼”。
“高枕楼”这个名字是他想出来的。
他已归隐江湖,他希望自己能平平静静地度过晚年。
他更希望自己的未来,可以“高枕无忧”。
但他是否真的已高枕无忧?
不!
绝不!
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而他现在的心情,却是既有远虑,复有近忧。
他脸上的皱纹,随着岁月的消逝而变得更深,更多。
尤其是近个把月来,他又好像苍老了不少。
他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相反地,他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豁达,真正能够令他发愁的事情绝对不多。
但绝对不多,并非等于绝对没有。
他也有发愁的时候。
幸好他毕竟还是个自信心相当坚强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绝不会认输。
有时候他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别的不提,就拿他的几个徒弟来说:大弟子叫焦四四,二弟子叫高六六,三弟子叫侯八八,年纪最细小的一个女弟子叫云双双。
除了云双双这个名字还总算不错之外,其余三个徒弟的名字,倒令人有不伦不类之感。
他们原本都有自己的名字,但自懂人性后,他们原本的名字,就消失了,换上了四四、六六、八八这些不伦不类的名字。
这四个徒弟当然也有他们的一段身世,但郝世杰却从未向他们透露。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现在已经逝世?还是仍然活着?
幸好焦四四、高六六都是浑人。
而侯八八虽然资质聪明一些,但也聪明不到什么地方。
但云双双呢?
她又怎么样?
每一个人都总有他自己的宠物。
有些人的宠物是一只狗,一只猫。
有些人的宠物是一条蛇,或者是一尾鱼。
也有不少人视美丽的姬妾如宠物。
但郝世杰的宠物却是一条豹。
一条比郝世杰的身体更庞大两倍的黑豹。
它也有个名字,而且比焦四四、高六六、侯八八之类的名字威风得多。
它的名字叫“无敌”。
无敌是一条很听话的雄豹。
它并不是听任何人的说话,它只听郝世杰的命令。
郝世杰叫它爬树,它绝不会爬到一半就停止。
没有郝世杰的命令,它绝不会胡乱地伤害任何人。
这是一条忠心的黑豹。
不但忠心,而且勇猛。
比它更庞大的吊睛白额虎,现在已有五头死在它的利爪之下。
郝世杰并不喜欢把无敌禁锢在铁笼里面。
所以,无敌经常都在外边活动。
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郝世杰的命令,绝不会向人类袭击。
这并不是黑豹的天性。
但郝世杰却把它训练得像一条狗,不但忠心,而且不会随便伤害人类。
它只吃其他的野兽,绝不吃人。
昨夜,它不在九玄洞中。
无敌经常深夜外出,猎取糜鹿、山猪等野兽作为食物。
它通常在黎明之前,便会回到九玄洞来。
现在,阳光已照在郝世杰的脸上。
但无敌踪迹杳然。
没有人知道它去了什么地方。
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否遭遇到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