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郎又来了,他是和枯草老人一起赶来的。
正当王母庙厅院那边厮杀得十分激烈之际,他和枯草老人已潜入石室,把被关禁在箱子里的卫湘湘、绿萼和花洵儒救了出来。
救人,有时候很困难,但有时候却会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但不管困难也好,容易也好,三个被任天岳掳走的人,已给救了出来。
唐竹权很高兴,不断说:“应该庆贺庆贺也!”
枯草老人看着他,嘴角露着淡淡的微笑,却不说话。
唐竹权却凑了上去,咧嘴一笑,道:“石前辈,这一次真是亏得你老人家帮忙,唐某与酒囊都是感激不尽的。”
枯草老人又笑了笑,道:“你想怎样庆贺庆贺?”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好好的吃喝一顿!”
枯草老人道:“只是喝酒,不吃东西可以不可以?”
唐竹权眯着眼笑道:“可以!可以!都是一样的!”
枯草老人道:“那么,若是倒转过来呢?”
“倒转过来?”唐竹权一愕:“倒转着喝酒?头向下脚向天乎?”
枯草老人摇摇头,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唐竹权一怔:“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枯草老人道:“倒转过来的意思,是说只吃东西,不喝酒,可以不可以?”
唐竹权立刻苦着脸,龙玉郎却笑道:“石老前辈这个主意好极了!”
唐竹权不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像想骂几句,但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不喝就不喝,反正酒囊近来也不想喝酒。”
“近来不喝,现在却要喝!”卫空空倏地大笑,道:“湘湘和绿萼逃出魔掌,花公子也安然无恙,此时还不庆贺一番,更待何时?”
唐竹权一听之下,高兴极了。
但枯草老人忽然眉头大皱,道:“卫姑娘和小花往哪里去了?”
绿萼站在一旁,笑笑不语。
枯草老人立刻瞪着她:“湘湘姑娘和花公子呢?”
绿萼又是神秘地一笑,半晌才设:“他俩有话要说。”
唐竹权一愣:“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枯草老人却将捋须一笑,道:“你当然没有什么话好说,但人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要羡慕也羡慕不来。”
不久,卫湘湘和花洵儒从一株大树后转身回来了,两人边走边谈,边谈边笑,看样子很是投契。
龙玉郎看在心里,也暗自为姑姑和花洵儒感到高兴。
但在他的脑海里,却想念着另一个人的倩影。
“帅秋璇……总有一天,我会再去找妳……”就在这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将来无论怎样,都要做这一件事。
而且,这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酒囊”卫空空又开酒戒了。
他本来就没有戒酒,只是因为不高兴,才不喝。
如今卫湘湘已脱险境,他的心情又再愉快起来。
但这一次,他们并不是回到泽山楼去喝。
“现在回泽山镇,并不安全。”卫空空对唐竹权这样说。
唐竹权眉头一皱,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害怕危险了?是不是这样就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枯草老人道:“这并不是君子不君子,也不是怕不怕危险,是为了要赶路。”
“赶路?”唐竹权望着枯草老人的脸,神情奇怪之极:“咱们要赶什么路?”
枯草老人道:“咱们要向北方走,而泽山镇却在西南方。”
唐竹权越听越奇,道:“往北方走,有什么事?”
枯草老人道:“去救人。”
“又是救人!”唐竹权不由一拍额角,叹道:“这种事怎么总是没完没了?”
枯草老人冷笑一声,道:“倘若咱们这一次北上,并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夺宝,那又怎样?”
“夺宝?”
“不错,无数人都想前往这个地方,因为传说那里有个宝藏。”
唐竹权摇摇头,道:“老子对什么劳什子宝藏,从不贪取。”他的说话绝非虚假,他实在不是个贪财的人。
枯草老人悠然一笑,道:“惝若那个宝藏,除了金银财帛之外,还有五百斤陈年佳酿,那又怎样?”
唐竹权登时跳了起来。
“老子的老祖宗,是不是真的?”
枯草老人叹了口气,说道:“说句真话,那个宝藏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金银财帛……”
唐竹权忙道:“有没有金子银子,那是半点也不重要的,那五百斤好酒,到底是真是假?”
枯草老人道:“酒是真的有五百斤,而且每一斤都香醇无比,保证比泽山楼的酒强胜千百倍。”
唐竹权这一听之下,不禁为之眉飞色舞。
“既有此事,咱们还在这里等什么鸟呢?”
卫空空淡淡一笑,道:“你不是要喝酒吗?”
唐竹权道:“找到那个劳什子宝藏,自然是要喝个够本的。”
卫空空道:“但我现在就想喝。”
唐竹权道:“这附近没有好酒。”
卫空茧冷冷一笑,道:“我只是说要喝酒,并不是说非好酒不喝。”
唐竹权想了一想,不禁点点头,道:“酒囊,这一次你有道理,老子也不是那种爱挑剔的人。”
枯草老人道:“从这里再向北走三十里,就是酒香集。”
“酒香集!妙!妙!妙之又妙!”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这个市集的名字好极了。”
枯草老人道:“酒香集只有一家客栈,客栈里的酒向来十分著名。”
唐竹权更是高兴,抚掌笑道:“如此更妙,咱们立刻出发好了。”
枯草老人却摇摇头,道:“咱们不去酒香集。”
唐竹权一怔,不由皱着眉,道:“说得好好的,为什么又不去了?”
枯草老人“哼”一声,道:“老夫只是说前面有一座酒香集,几时说过要到酒香集去?”
唐竹权不大服气,道:“既不打算到酒香集,何以偏要提起?”
枯草老人道:“老夫故意提起酒香集,就是要让大家明白一件事。”
唐竹权大不耐烦,问道:“明白些什么?”
枯草老人道:“咱们若真的前往酒香集,说不定很快就会中伏。”
“中伏?中那一门子乌龟王八蛋的伏?”唐竹权双目圆睁:“是不是蜈蚣谷的兔崽子?”
枯草老人道:“蜈蚣谷的兔崽子,并不足虑。”
唐竹权感到一愕,但随即点点头道:“不错,那个姓任的,也不见得怎么厉害,就算老子打不过他,只要遇上酒囊的砍脑袋剑法,他这个脑袋瓜子是迟早保不住的。”
语声甫顿又转过脸盯着卫空空:“祁九阳和萧一冷怎样了?”
卫空空淡淡道:“给宰了。”
唐竹权道:“宰得好,他妈的第一流霸道剑法,果然厉害。”
卫空空道:“今天本来不想杀人,但这两个妖怪的招数越来越毒辣,留在人间始终是祸胎,一想到这里就生气,一生气就把这两厮的脑袋砍了下来!”
“砍得好!”唐竹权道:“你不砍他们的脑袋,以后一定会有无辜者死在他们的手里,正是替天行道,皆大欢喜。”
枯草老人干咳两声,又缓缓道:“咱们这一行人,如今已成为蒙面人非要追杀不可的对象,所以咱们以后的行藏,务须千万小心。”
唐竹权摇了摇头,道:“老子认为不对。”
“什么不对?难道连行藏小心一点都是错的?”梁大夫忍不住问。
唐竹权道:“老子是说,那蒙面人决不敢对咱们怎样。”
梁大夫道:“何以见得?”
唐竹权冷哼一声,道:“蒙面人若敢动手,刚才已经动手了。”
梁大夫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时势是随时都会改变的。”
唐竹权道:“太阳决不会从西边升上,耗子也决不敢去追猫!”
“此言差矣!”枯草老人叹了口气,道:“蒙面人是蒙面人,此人既非太阳,也不是什么耗子。”
唐竹权道:“石前辈认为他是谁?”
枯草老人说道:“一个深沉不露的高手。”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这混蛋除了懂得蒙头蒙脸之外,就只懂得放毒雾,施暗器。”
枯草老人道:“这人的轻功,也极其高明”
唐竹权道:“梁大夫的轻功夫也不错,但遇上老子,立刻就变成了一条爬不起来的臭虫!”
枯草老人说道:“梁大夫并非真的本事不济,只是为人随和,所以才会给你欺负。”
“这可冤哉枉也,老子怎会欺负这个老小子?”唐竹权不由怪叫起来。
枯草老人道:“谁欺负谁,现在不必争论了,还是先去找个地方歇宿一宵,明早再赶路。”
唐竹权道:“连酒香集那样的地方也不能逗留,咱们又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枯草老人道:“可以住在山洞。”
“山洞!”唐竹权“哇”一声叫了起来,道:“住在山洞里,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枯草老人道:“当然是有分别的,而且大有分别。”
唐竹权道:“分别在何处?”
枯草老人道:“最少禽兽是不会喝酒的,但在‘狗神仙’的狗洞里,你可以喝到很不错的酒,而且说不定有狗肉可吃呢。”
唐竹权的眼睛为之大亮:“怎么,原来是‘狗神仙’呼延超的狗洞,就在这附近的吗?”
枯草老人道:“原来你也听过呼延超其人,那就更好办了。”
唐竹权道:“石前辈认识呼延超?”
枯草老人道:“他在二十年前,已经是老夫的记名弟子。”
唐竹权目光一闪,道:“现在呢?”
枯草老人道:“还是一样,他还是老夫的记名弟子。”
唐竹权又问道:“你一直没教他武功?”
枯草老人道:“教是教了,但这家伙极笨,一套简简单单的内功,他练了二十年还没有练好。”
唐竹权道:“这就真是笨得厉害了,倒不知道前辈当初又练了多久?”
枯草老人道:“二十五年。”
唐竹权不由怔住,继而捧腹大笑,良久方止……
呼延超虽然自喻为“狗神仙”,但却经常吃狗肉!
每逢有朋来自远方,他就宰狗烹之,视为佳肴上菜。
所以,他的老朋友,多半都是喜欢吃狗肉,也喜欢喝酒的。
唐竹权久闻其名,但却一直未曾谋其面。
他更不知道,呼延超原来是枯草老人的记名弟子。
他更不知道呼延超的“山洞”,其实根本就不是“山里的洞”。
那是一爿很雅致的庄院,虽然地方不大,但却布置上佳,令人为之心旷神怡。
呼延超一看见枯草老人,立刻就高兴得想哭起来。
“师父,想煞弟子也!”
“别来这一套!老夫带这一群江湖朋友到此,你讨厌不讨厌?”
“不!弟子无任欢迎,高兴还来不及啦!”呼延超衷诚地说。
枯草老人哈哈一笑,道:“这才是石某的好徒儿,内功练成了没有?”
呼延超苦笑一下,说道:“还差一点点。”
枯草老人眉头一皱,道:“是否还差一点点就练得走火入魔了?”
“不!”呼延超忙道:“弟子一直遵照师父的教诲,练内功必须循序渐进,决不敢贪图便捷,以致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枯草老人叹了口气道:“可知道,你何以不能早日练成吗?”
呼延超道:“弟子知道,那是因为喝酒太多之故。”
“对了,”枯草老人道:“其实,你是一点也不笨的,只是贪杯好酒,耽误了练功的时候。”
呼延超苦着脸,道:“弟子以后戒酒便是。”
“戒个屁!现在才戒酒,还有什么作为?但酒这一种东西,多喝是很伤身体的,虽然不必戒得一干二净,但还是少喝一点的好。”枯草老人板着脸对呼延超说。
呼延超听得点头不迭,道:“师父的教训,弟子必定好好记着,但今晚……”
“今晚是例外,你实在有福气得很!”枯草老人忽然又展颜一笑,道:“你这个狗窝,平时进来的都只是无名小卒,三四流武林朋友,但今晚却不同了,既有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大少爷,又有偷脑袋大侠卫空空先生,更有雪刀浪子龙城璧之子龙玉郎,全是武林中的俊彦人物,嘿,嘿,所以就算今晚你醉如烂泥,为师也是不会责怪的。”
“多谢师父!”呼延超高兴极了。
“还有,”枯草老人悠然一笑,又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为师的真正徒儿,再不是什么记名弟子了。”
呼延超更是高兴,连忙向师父行跪拜之礼。
呼延超十分好客,尤其是知道唐竹权、卫空空和龙玉郎来了,更是热烈款待,不到片刻功夫就已喝得面红耳赤。
花洵儒、卫湘湘和绿萼却在附近浏览景色,直至夜幕低垂才回来。
花洵儒本是“妙公子”,但和卫湘湘在一起的时候,许多“妙处”都消失了。
他尽量要把自己变得正经一点。
他越是正正经经,卫湘湘也就和他谈得越是投契。
这是很令人艳羡的一对。
一看见他俩,龙玉郎又不期然地想起了帅秋璇。
帅秋璇!
“总有一天,我会再和妳在一起。”龙玉郎这个决定,越来越是坚决。
渐渐地,夜已深,枯草老人忽然对大家说:“咱们要救救一个人。”
唐竹权道:“救谁?怎么总是吞吞吐吐?”
枯草老人叹了口气,道:“这个人,在江湖中的名声不太好。”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老子的名声,也是他妈的不太好。”
枯草老人道:“你名声不好,只是因为经常醉酒,睥气又很坏,如此而已。”
唐竹权道:“你现在要救的这个人又怎样?”
枯草老人道:“本是侠义中人,但却给武林中人所误解。”
唐竹权眉头一皱,道:“如此说米,这根本就不是江湖败类!”
“当然不是,”枯草老人道:“否则,老夫也不会赶去救她!”
唐竹权道:“这人到底是谁?”
枯草老人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字的说:“是端木血姬!”
“什么?万绝妖婆端木血姬?”唐竹权差点连喝进肚子里的酒都呛咳出来。
枯草老人叹了口气,道:“你以为端木血姬是个怎样的人?”
唐竹权干咳了一声,沉吟半晌后,才道:“老子只知道,她是岭南九大盗的大师姊。”
枯草老人道:“还有呢?”
唐竹权说道:“岭南九大盗这二十年以来所劫掠的财富,绝大部份都在她的手里!”
枯草老人道:“还有没有?”
唐竹权想了想,道:“老子近来喝得太多,别的事情所知有限了,石前辈何不问问酒囊?”
枯草老人淡淡一笑,目光转移到卫空空的脸上。
卫空空沉吟片刻,呷了一口酒才缓缓地说道:“岭南九大盗,最少有两个卑鄙、阴险毒辣的小人!”
“是哪两个?”枯草老人问。
卫空空道:“‘点滴不留’雷宏海及‘冥魂手’上官夜客。”
枯草老人道:“卫大侠如何得知?”
卫空空道:“听一个朋友说的。”
枯草老人道:“道听途说之事,岂可当真?”
卫空空道:“别人的说话,也许还大有斟酌余地,但我这一个朋友,虽然平时放浪不羁,但只要一认真起来,他的说话会比泰山还更可靠。”
枯草老人动容道:“此人是谁?竟能使卫大侠这样的人如此信任?”
卫空空淡淡道:“是龙城璧。”
枯草老人这才恍然。
“原来是龙大侠之言,难怪卫大侠深信不疑了。”
“龙城璧兄的为人,卫某是十分清楚的,他要开玩笑的时候,开什么样的玩笑都可以,但一旦谈起正经事,却比做父母官的大人们还更正经得多。”卫空空道。
枯草老人说道:“这个老夫也是知道的。”
语声略顿,转视着唐竹权:“唐大少爷,你呢?”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既是龙城璧的说话,老子当然也不会怀疑。”
枯草老人又望着卫空空的脸,道:“雷宏海及上官夜客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其余七人呢?”
卫空空道:“可称之为穷人救星!”
枯草老人捋须道:“哦?那就是侠盗了?”
卫空空颔首道:“正是如此。”
枯草老人道:“这是否也是龙城璧说的?”
卫空空摇摇头,道:“却又不然。”
枯草老人眉头一皱,道:“既非龙城璧所说,卫大侠又如何得知?”
卫空空道:“还是听别人说的。”
枯草老人的眉头皱得更紧:“龙城璧之言,自可深信不疑,倒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哪一位朋友向卫大侠说的?”
卫空空回答道:“那人并非卫某的朋友。”
枯草老人道:“连朋友都不是?这种话可以相信吗?”
卫空空道:“那人的说话,甚至比龙城璧之言,更加可靠。”
枯草老人还没开口,唐竹权已摇头不迭,道:“老子不相信,一个连朋友都不是的人,其说话居然会比龙城璧的说话更加可靠。”
卫空空叹了口气,道:“唐兄此言,未免是过于武断了。”
唐竹权冷笑道:“那人是谁?”
卫空空道:“令尊翁!杭州唐门老祖宗,唐老人唐前辈!”
“什么?”唐竹权呆住了,过了许久还作声不得。
卫空空微微一笑,道:“唐老祖宗年纪比我大,辈份比我高,所以,他绝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前辈长者。”
“是的!是的!”唐竹权的额上居然淌出了汗。
卫空空也真捉狭,居然还再问:“唐兄,照你的看法,令尊的说话可靠不可靠呢?”
唐竹权气得连声咳嗽,终于说:“算是老子说错了话,罚饮一大碗好了!”说着,把一大碗酒喝得干干净净,呼延超见了,立时鼓掌叫好。
“好个屁!”梁大夫冷哼一声,道:“这大醉鬼分明是在骗酒喝!”
呼延超哈哈一笑,道:“只要骗得其所,也是一件很妙的事!”
唐竹权把大碗轻轻地放下,忽然问枯草老人:“万绝妖婆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枯草老人道:“一个老女人。”
“老女人?”唐竹权蹙起双眉:“除此之外呢?”
枯草老人道:“她有一双粗糙的手,有无数又深又长的皱纹,此外,她还有一本武功秘籍。”
唐竹权道:“财富呢?”
枯草老人摇摇头,道:“她早已一贫如洗!”
“怎会这样的?”唐竹权愣住,半晌才道:“她不是九大盗的大师姊吗?”
枯草老人道:“是又怎样?她可不是大盗,也不是个有钱的人。”
唐竹权道:“九大盗劫掠所得的财富呢?”
枯草老人道:“除了雷宏海及上官夜客之外,其余七人都把劫掠得来的财富,给了饥民、贫民!”
唐竹权道:“端木血姬为什么不阻止呢?”
枯草老人道:“她为什么要阻止?这是好事!善事!真真正正的侠盗行径!你以为万绝妖婆真的是个坏女人,吃人不吐骨的女魔头?”
“难道不是了?”
“当然不是!她这个万绝妖婆的外号,其实是九大盗的仇家送上去的,实际上,端木血姬是个善良的女子!”
唐竹权不禁听得为之傻住了,他还是忍不住喃喃道:“是真的?真的是这样的?嘿嘿……老子真是很难以相信……”
但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灰袍老人,手里倒提着一杆长枪,脚步稳重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稀客!稀客来了!”枯草老人微微一笑,亲自搬过一张太师椅,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灰袍老人说:“唐老兄,久违了,请坐!请坐!”
来者并非别人,竟是杭州唐门老祖宗,凭着杆松木红缨枪闯遍大江南北的唐老人!
唐老人并不十分高大,但他的人却像是一座山。
气度沉稳如山!
说话也像是山!
山一般牢固!
山一般可靠!
山一般不可摇动的人!
谁也想不到唐老人会出现,但他往往就是这样的,一来便来,不必解释,更没有人能够把他阻挡。
唐老人一出现,喝酒的气氛立刻就冷却下来。
唐老人不是酒徒。
但出乎意料地,他一坐下就对呼延超说:“给老夫一碗酒。”
呼延超一怔,但接着立刻行动迅速地为唐老人斟了一碗酒。
唐老人捧着这一碗酒,然后看着呼延超,道:“你呢?老夫要敬你一碗。”
呼延超这下子真的呆住了,连忙道:“晚辈不敢当!不敢当!”
但枯草老人已为他斟满了一大碗,道:“唐老祖宗今天兴致来了,才会敬你这一碗酒,你再不喝,就得敬酒不喝喝罚酒了。”
呼延超吃了一惊,却又有着受宠若惊的感觉。
唐老人真的敬了他一碗。
“好酒!”唐老人喝完这一碗酒之后,居然赞不绝口,道:“真是好酒,好风光,好事!”
枯草老人哈哈一笑,道:“唐老兄,你跟着咱们多久了?”
唐老人道:“已记不起来
枯草老人道:“黑煞斧的事,已把半边江湖闹得沸沸扬扬,唐老兄有什么高见呢?”
唐老人道:“最可恶者,首推蜈蚣谷,但是真正主谋者,还不是任天岳那个小子。”
枯草老人道:“不错,真正主谋,还另有其人。”
唐老人道:“此人身份神秘,武功更是高得不可思议。”
枯草老人道:“若是泛泛之辈,也拑制不住任天岳此人。”
唐老人目注卫空空,道:“你杀了血手印唐幕,杀得好!”
卫空空道:“但晚辈应该早一点出手,那么湘湘、绿萼和花公子就不会虚惊一场了。”
唐老人道:“你的心意,老夫是明白的,你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可不像竹权那样鲁莽冲动。”
这番说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唐竹权一定不肯罢休,最少也要争辩个够!
但唐老人的话,他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反驳。
唐老人沉吟了一会,又道:“那蒙面人对千绝谷的秘籍,是志在必得的,而且老夫也知道,他已经查出了千绝谷的所在。”
梁大夫一呆,道:“莫非那蒙面人已把黑煞斧弄上了手?”
“不!黑煞斧一直都在枯草老人身上,”唐老人摇了摇头,道:“但江湖上,还有人知道千绝谷在什么地方的。”
梁大夫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来,千绝谷岂非危如累卵了?”
唐老人道:“不错,所以咱们不能再迟疑了,否则端木谷主那边就很难保得住了。”
卫空空道:“那蒙面人除了蜈蚣谷一批高手之外,是否还有别的黑道帮会,邪派组合前往千绝谷助阵?”
唐老人道:“这是肯定的,但到底其力量有多大,老夫就不大清楚了。”
梁大夫说道:“这岂非要变成一场赌博?”
枯草老人莞尔道:“人在江湖,本来就是由无数次赌博串合而成的。”
粱大夫想了一想,赞道:“嗯!真是佳句!”
唐老人道:“如今之计,该事分两头进行。”
卫空空道:“该当如何进行法?”
唐老人道:“咱们这一拨人马,星夜飞驰,务求尽早赶到千绝谷。”
卫空空说道:“对,这是急不容缓的,决不能让蒙面人那边首先抢进千绝谷去。”
唐老人道:“另一方面,就得拜托丁长老了。”
丁黑狗连忙鞠躬恭声道:“老祖宗但请吩咐,晚辈一定全力而为。”
唐老人道:“把此事向医谷、司马血及丐帮传知,能找到多少援手,就要多少援手!”
丁黑狗道:“晚辈遵命,但千绝谷之所在……”
枯草老人立时道:“老夫一会儿就说给你知道。”
唐老人道:“事情就照这样办,酒,喝到此处为止,咱们走!”
唐老人的决定很快,快而坚决,不愧是武林一代大宗师!
千绝谷的名字不怎么好听,简直就是十分难听。
但这里却居然是个风景极是优美的地方。
卫空空和唐竹权固然想不到,枯草老人也想不到。
枯草老人虽然在很久以前,就已认识端木血姬,但他从来没有到过千绝谷。
黑煞斧落在枯草老人手里,也未尝不是一件意外的事。
人在江湖,许多事情的确是无法可以想象得到的。
正当群雄准备进入千绝谷之际,那个神秘的蒙面人也同时出现了。
“任天岳在哪里?”唐竹权首先喝问:“老子要找这厮再决雌雄!”
蒙面人冷冷道:“你到黄泉地府去找他好了!”
唐竹权的脸色一变,喝道:“什么意思?”
蒙面人嘿嘿一笑,道:“这厮想背叛本座,自然不能让他活着到这里来!”
唐竹权这才恍然,冷笑道:“好狠毒的手段!蜈蚣谷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蒙面人道:“不但蜈蚣谷,还有千绝谷!”
唐竹权问道:“你带了多少人到这里来?”
蒙面人道:“太多了,多得连本座也计算不清楚!”
唐竹权冷冷地道:“人越多,败得越惨!”
蒙面人道:“真是痴人说梦,你们还是速离此地,再也别要想以螳臂挡车!”
唐竹权仰天狂笑,说道:“老子的手臂,只怕比你的腿大,岂可称为螳臂!”
蒙面人怒声道:“真是一派胡言,不知死活!”
唐竹权也怒容满面,喝道:“快滚!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蒙面人摊了摊手,冷冷道:“狭路相逢,本来就是大家都用不着客气的!”形势至此,已是不得不付诸一战的时候。
转眼间,原本风景美绝的千绝谷,立刻就变成了腥风血雨之地……
丐帮分舵,遍及大江南北。
以是赶往千绝谷助阵最快的,也就是丐帮弟子。
丐帮第二十六分舵总共来了四十五人,除了一个长老之外,其余的最少也是五袋弟子。
长老排出了打狗大阵!在千绝谷外力阻蒙面人及其部属。
好一场惨烈的大厮杀,就在这里展开了。
唐老人虽然年事极高,但枪法之佳妙,仍然令人拍案叫绝,叹为观止。
蒙面人武功极高,而他这一次带来的手下,也是武林中极厉害的脚色。
但这蒙面人是谁?
血战中,一道雪亮的刀光,令人为之目炫不已。
那是龙玉郎的风雪之刀。
蒙面人目睹龙玉郎连挫十余高手,依然气定神闲,从容不逼。
蒙面人冷笑,忽然向龙玉郎那边急掠过去。
“你就是龙城璧的儿子?”
“是的。”
“接我十刀!”蒙面人沉声叱喝!
他袖中有刀,刀锋其薄如纸。
刀不长,仅尺许,但这其薄如纸的刀,竟然还能一分为二!
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对!
刀薄而快,招险而毒,龙玉郎第一次遇上了如此难缠的对手。
若是一般武林后起之秀,不出三招,必然慌乱,不满十招,就得死在这对薄刀之下。
但龙玉郎是练过龙心神诀的,定力之强,岂是一般年青高手可以比拟。
蒙面人久攻不下,毒计又生。
紫雾、暗器又再层出不穷。
但龙玉郎处变不惊,雪刀挥处,又把这些毒辣的喑器一一化解。
忽听得一人嘶声大喝道:“让我来!斩!”
喝声惊天地,泣鬼神!
但更惊天地,更泣鬼神的,乃是紧接而来的一剑,
“中分立斩”,那是卫空空的喝声,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
飒!
血雨飞溅,蒙面人的头颅立刻被齐中破开两边,左一半,右也一半,被砍得齐齐整整!
无论是怎样的人挨上这一剑,结果当然都是立刻死了,而且还是死得最彻底的!
但还是没有人能知道,这蒙面人到底是谁。
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揭开左半边脸孔的蒙面巾。
那是花洵儒的手。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等到已破裂的布巾揭开后,大家已明白了。
这蒙面人,竟然就是花功侯!
花洵儒一色立刻变得一片灰白!
“怎会这样的?怎会是这样的?”他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事实的确如此。
蒙面人就是花功侯,一个谁都不会怀疑的武林妙人!
“妙公子”这一次真的很不妙了!他掩面痛哭,然后狂奔,狂奔!
卫湘湘看见他哭,也跟着哭了。
花洵儒狂奔出去,她狂追跟着。
绿萼也跟着,虽然她没有哭,但俏丽的脸庞也苍白得像是一张纸。
唐竹权呆在千绝谷之外,不断喃喃说道:“作孽,作孽!是天作孽?还是自作孽?”
千绝谷外,固然是乱成了一片,但千绝谷内的情景,更令人感到凄清。
这个黑白两道高手争相赶往的地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鬼域。
没有活人,只有死尸。
端木血姬死了,跟随着她的婢仆也死了。
没有人杀他们,他们是自尽毕命的。
谷内死了十五个人,据事后查勘,发现真相是这样的:
——端木血姬的确是一贫如洗了,她的婢仆,也一直陪着他们的主人过着清苦的生活。
——昔年九大盗劫掠所得的财富,早已用得干干净净,但九大盗却曾经把各人的武功记载下来,汇写于一本名为“九天齐心”的武林秘籍内。
——渐渐地,九大盗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端木血姬一直保存着这本秘籍。
——但端木血姬到了暮年,开始讨厌武功,连这本秘籍也讨厌极了。她在想:“九大盗若全不懂武功,就不会变成武林大盗,也就不会一一惨死于江湖里。”
——最近,黑煞斧的出现,使千绝谷成为武林中人千方百计都想闯进来的地方,这件事,使端木血姬感到很烦恼,很痛苦。
——她知道,千绝谷迟早会给武林中人闯杀进来,虽然她还可以拚死一战,但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还动手杀人。
——她既不想杀人,也不想自己死在别人的手里,所以,她自戕毕命。
——她临死前,把“九天齐心”秘籍也焚毁了。
——她又立下遗书,嘱咐所有婢仆离开千绝谷,别再恋栈这个再也没有希望的地方。可是,一件惨事发生了,而这件事,是端木血姬怎样也料想不到的。
——所有婢仆,没有一个愿意离开千绝谷。
一—而且,这些婢仆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最后,这些充满愚忠想法的婢仆,全部服毒自尽。
“江湖上的朋友,来罢!你们都来罢!但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将会一无所有……”这仿佛是端木血姬的呼叫声。
她是否冤魂不息?还是已经求仁得仁?
这就只有天才晓得了。
“妙公子”花洵儒不妙了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之内,他酗酒,脾气变得极坏,而且经常打架。
世间上唯一能劝解他的,就只有卫湘湘。
但卫湘湘在第一年里的劝解,几乎可说是完全白费功夫,
倘若她就此气馁,花洵儒这一辈子也许就此完了。
但卫湘湘的耐性很好,毅力也是值得令人敬佩的,她就像一个大夫,无论费尽多少心血,也要把病人治好。
大夫治的,是身体上的病。
而卫湘湘要治的,是花洵儒心里的创伤。
要治好一个人心里的创伤,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病人”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要治好他,往往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卫湘湘就是如此,她受尽了不少委屈,也不知道偷偷的哭了多少遍。
但她还是咬着牙支撑下去。
她既要支撑着自己,也要支撑着花洵儒。
她很清楚,这一次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倘若支撑不住,那么倒下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这件事,没有别人能帮她的忙,就连绿萼也不能。
幸好,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花洵儒心里的创伤,已逐渐康复过来了。
他在卫湘湘的鼓励下,再次抬起头做人。
他还是“妙公子”,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妙,活得更加充满自信。
又过了两年,花洵儒成亲了,新娘子当然就是卫湘湘。
除了卫湘湘之外,他还会娶别的女孩子吗?
当然不会。
他俩是共同经过患难的,就单凭这一点,已是弥足珍贵。
新婚之夜,花洵儒的三个“师父”前来道贺。
但他们的说话,却和“道贺”扯不上关系。
谢南池首先便说道:“我并不叫谢南池。”
霍一洞接道:“我也不是霍一洞。”
常云生也说:“我也不叫常云生。”
花洵儒笑了笑,道:“那么,你们是谁?”
“谢南池”叹了口气,道:“我们是武功已消失了一大半的江湖大盗。”
“九大盗中人?”花洵儒吃惊了。
“霍一洞”点点头,道:“是的,你父亲在很久很久以前,用毒药把咱们弄成现在这样,虽然还可以虚晃几招骗骗人,但实在已不中用了。”
花洵儒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为什么不走?”
“常云生”说道:“是我们不愿意走的。”
花洵儒道:“你们不恨我爹?”
“霍一洞”道:“不恨,一点也不恨,也许是说不能恨,也不敢恨。”
花洵儒奇怪极了:“哦?这是什么道理?”
“谢南池”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咱们都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咱们决定火并,谁赢了就娶她!”
花洵儒道:“结果怎样?”
“霍一洞”说道:“就在咱们准备拚命的时候,你父亲把那个女人揪着来找咱们。”
花洵儒说道:“那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常云生”咬了咬牙,道:“她是个贱妇!淫妇!她周旋在咱们之间,目的就是要咱们为她拚命!”
花洵儒道:“她承认了?”
“霍一洞”道:“你父亲找到了很多证据,她再也无法否认。”
“后来呢?”
“那个女人自尽了,当晚咱们四个人痛饮!狂歌!大哭!”
“到了第二天,咱们的武功就消失了一大半!”
“但咱们没有痛恨你父亲,而且还答应教你武功!”
花洵儒道:“但我的武功一直没有练得很好!”
“常云生”道:“咱们唯一的报复,也许就在这一点。”
“霍一洞”道:“不报复,那是可以的,但若要咱们把最好的武功传授给你,却是太荒谬了。”
花洵儒道:“三位师父没有错,那是人之常情。”
“常云生”道:“你父亲并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了。”
“霍一洞”道:“所以,你父亲对咱们很不礼貌,也教你别对咱们太礼貌。”
“谢南池”道:“我们知道,你父亲经常把咱们说得一文不值,其实他只是想用激将法,希望咱们可以全心全力教你武功。”
“常云生”道:“但他失败了,咱们三个人,脾气很好,但却也极其顽固。”
“霍一洞”道:“你父亲早就想找寻千绝谷这地方,他初时以为我们知道。”
“常云生”道:“但千绝谷只有两个人知道,那是咱们的三师兄和四师兄。”
“霍一洞”道:“现在,一切都已完了,什么恩恩怨怨,武林秘籍,再也不要重提……”
说完,三人联袂走了。
他们虽然来的时候并不漂亮,但走的时候却很潇洒。
花洵儒茫然地一笑,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过了很久,忽然有人轻轻呼唤:“花公子,恭喜!恭喜!”
来者是卫空空,鼎鼎大名的偷脑袋大侠。
这是一个很值得高兴的日子。
对新郎倌和新娘子固然如此,对卫空空这位堂兄也是一样的。
从此之后花洵儒就是他的堂妹夫了。
艰苦的日子过去了,幸福的日子已在眼前。
所以人们常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时候,花洵儒耳边又再听见“恭喜!恭喜!”之声,不禁为之精神焕发,面露充满自信的微笑。
(全文完,凌妙颜录校,出自《武侠世界》27年3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