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半空上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就快要落下来了。
这里是漓江西岸的一座镇甸,在这镇甸左右,都是峭壁如崖,峰峦重叠,加上蜿蜒曲折、犹如玉带一般的漓江,更是显得四周山明水秀,风景清雅绝俗。
虽然天色恶劣,但在江面之上,仍然有一艘狭长的渔舟,徐徐地往南顺水轻推而来。
过了不久,只听得雷声隆隆,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已急骤地洒了下来。
这真是一场罕见的大雨,雨水把远山秀丽的景色完全遮掩,连江面之上也是一片迷蒙,视野在霎眼间变得模糊不清。
但大雨并没有让这艘渔舟停止下来,船家仍然把橹桨不断地撑动着。
这艘渔舟虽然狭窄,但却也装有船篷,而在这时候,在船篷之内,正也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虽然外面的雨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但对船家来说,却还是这壮汉所发出来的鼻鼾声更加响亮一些。
这壮汉身上穿着的衣裳,质料粗糙,剪裁工夫更是第八流货色,而且垢积满布,积在上面的泥尘没半斤也有六七两,所以当他在漓江上游呼叫船家的时候,这船家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壮汉光火了,从江边踢起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就向船家怒掷过去。
船家闪避不及,右肩给石头击中,疼得连眼泪也掉了下来,他又惊又怒,正待破口大骂,谁知嘴巴才张开,又有一块石头急射过来,而且不偏不倚正撞进他的口腔里。
这一撞更要命,最少撞碎了船家三枚牙齿。
这船家叫方喜,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牙齿好看,连自己的姐姐和妹子都比不上。
但忽然间,他的牙给人撞碎了,他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
但等到他把石头从嘴里拿出来,想把石头掷入江中的时候,他又再吃了一惊,而且这一惊更加厉害,竟然连双手也抖颤起来。
因为打碎他几颗牙齿的,根本就不是石头,而是一锭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子。
这锭金子,最少也有五两,而方喜只差一点点就把它掷进江底里。
那壮汉又在岸边说:“这是船资,只要你把俺载到二崖镇,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方喜傻住了,若不是满嘴都是腥苦的血,他还以为这是一场荒唐的梦。
但这件事虽然荒唐,却不是梦,那一锭金子已在他的手里。
壮汉又在催促:“他奶奶个熊,你载不载?”
“载!载!载!”方喜稍为定了定神,立刻就点头如捣蒜,而且脸上还眉开眼笑,简直比网了几百斤大鱼还更高兴。
几百斤鱼获当然远远比不上这锭金子,而打落三几颗牙齿,在这锭金子面前也是同样变得微不足道。
直到那时候,方喜才完全相信“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这两句不朽的至理名言。
舟行两个时辰后,二崖镇就在眼前。
然而,一场倾盆大雨,又把二崖镇的风貌给遮掩着,但无论怎样,这位财神爷要找的地方已经到了。
若不是运气奇佳,不要说两个时辰,就算再过二十年,方喜也未必能够拥有几两金子。
一想到这里,方喜又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认识方喜这位船家的人,都知道他平时难得一笑。
能够让他发笑的,也许就只有“钱”字而已。
他又在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八个字真是一点也不错,今天虽然不见了几颗牙齿,但却大发横财,哈哈!哈哈!”但就在他心里发笑的时候,后面忽然响起了“崩”的一声。
方喜陡地呆住,两眼往上边朝望,在那刹那间,他只看见一支染满了血浆的利箭,正从自己额角上穿了出来。
他这一望的时间当然极之短促,他甚至连惊呼也未曾发出,就已咕咚一声掉进江水里。
而那一直酣睡着的壮汉,也已惊醒过来,虽然他看来睡得昏昏沉沉,但当他一睁开双目的时候,眼神立刻就清醒得像是森林里的豹子。
当船家方喜脑后中箭,而又尚未掉进江水的时候,这壮汉已身形斜起,把船篷猛力冲破,身子有如野豹般跃登岸上。
虽然雨势十分之大,但壮汉已看见后面有一艘渔舟赶了上来。
在这艘渔舟上,船首站着了两个人,这两人一高一矮,但却由矮的一个撑着伞子,遮着那身材高瘦的人。
这柄伞子精致华丽,而且比一般伞子大上几乎一倍,所以虽然雨势极大,但那身材高瘦的人身上并没有沾到甚么雨水。
但矮子却已湿了大半边身,那是因为他人矮小,而且手里撑着的雨伞又只是尽量遮着那身材高瘦的人。
只见那高瘦的人面色青白,好像一个饿坏了的病汉,但他身上衣饰华丽,腰际更挂着两块价值不杂的玉珮,这种人自然是不会缺乏营养的。
虽然撑着伞子的是那矮汉,但这华服男子的两手也并不闲着,这时候,只见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拉弦,“崩”的一声又是一箭向岸上射了过去。
他这一箭,正是向那壮汉背后射过去的,但那壮汉远比船家方喜矫捷,他耳听背后响起破空之声,立刻就俯身伏下。
他才俯伏下去,利箭已在他头顶上不足两寸之处射过。
这壮汉虽然绝非胆量细小的人,但这一箭仍然使他为之心中骇然。
他是识货的行家,他知道,敌人这一箭只是随便施为的,倘若真要取他性命,自己是否能够及时闪避,实在还是大有疑问。
但无论怎样,自己是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停顿下来的。
壮汉立刻又再跃起,以疾迅无伦的速度向二崖镇飞掠过去。
那华服男子淡淡一笑,道:“彭大侠,我有话要跟你说,何必走得这样急?”
壮汉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脚步却走得更急了。
他疾冲了差不多半里路,那华服男子的声音又在后面传了过来,缓缓地道:“到了这时候,你若还不肯停下来跟苏某谈谈,那真是太愚不可及了。”
壮汉心中陡地一沉,他已全力施展轻功,但那华服男子仍然是轻描淡写地便追了上来。
壮汉知道这一次是无法逃脱的了,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仍然要向前方冲去。
这壮汉姓彭,由于他练的是“破山拳”,一双拳头便是他的武器,所以江湖上的朋友,都叫他彭铁拳,后来甚至索性就叫他彭破山。
彭破山是渭水老人的弟子,渭水老人是中原武林怪杰,五五二十五式“阴阳摄血散手”威震黑白两道,但他传授给彭破山的武功,却是有三十六式的破山拳,渭水老人没有解释原因,彭破山也没有问渭水老人何以不教自己阴阳摄血散手,总之师父怎样教下来,自己就怎样去学,既不追问,心下也无疑惑。
因为彭破山尊敬师父,也信任师父。
可是,在五年前,渭水老人死了。
彭破山没有看见师父怎样死,但江湖上人人都说,渭水老人跟一个神秘的蒙面人在朱砂峰上决战,结果两人都从峻崖上跌了下去。
亲眼目睹这一桩惨剧发生的总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三个都是名满天下的大侠高手。
别人的说话,人们也许还会有所怀疑,但陕北铁海棠,天目山万熙贤和雁荡“怒金刚”巢虎啸的说话,却是谁也不必怀疑的。
这三人都是名负一时的绝顶高手,而且各自雄踞一方,人人都有着显赫的家世和庞大的基业,以他们的身份,当然不会信口雌黄,捏造事实。
渭水老人死后,彭破山就变了,从前,他不喝酒,不赌博,也不随便跟别人动武,但在这几年来,他经常喝得醉醺醺,经常输得身无分文,而且还经常跟流氓打架。
所以,有人说彭破山也变成了一个流氓。
但彭破山不在乎别人怎样说,因为他只听一个人的说话,也只害怕这人会不高兴。
那是他的师父渭水老人。
可是,自从渭水老人从朱砂峰掉下来后,这世间上已没有任何人与任何事可以让他感到忌惮。做流氓也好,做混蛋也好,却又有何妨?
但这时候,背后那人居然叫他“大侠”。
彭破山当然明白,这三个字绝不是恭维,而是挖苦。而他更明白,就算自己能够再跑三百里,最后还是逃不出敌人掌心的。
所以,他突然回头,一拳就向那华服男子的脸上打了过去。
这一拳简单而直接,但势道凶猛,劲力惊人,正是破山拳精义之所在。
华服男子却哈哈一笑,只见他右手轻舒,长弓向前一挡,彭破山的拳头不偏不倚,正撞在弓背之上。
彭破山这一拳劲势虽然厉害,但这长弓结实坚固,也不知道是用甚么材料制成,居然在如此猛力撞击之下,依然丝毫不损。
彭破山一击不中,身子突然一侧,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接着他的左拳直捣而出,攻向华服男子的小腹。
这时候,华服男子虽然追出了半里,那矮汉仍然撑着雨伞紧随其后,彭破山这一拳才打出,那矮汉立刻就挥动左手,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有如闪电般刺向他左腕大脉。
彭破山不管,他这一拳绝不退缩,就算把整条臂膀都卸了下来,他还是要先打了这一拳再说。
但那矮汉虽然貌不惊人,身手却极灵捷,就在彭破山这一拳眼看可以击中华服男子之际,匕首已刺中了彭破山的左腕。
彭破山又惊又怒,身形霍声跃起,脸色苍白地倒退了开去。
华服男子在雨伞之下轻轻摇头,叹道:“这算是甚么破山拳?简直就像是流氓打架。”
彭破山怒道:“你懂个屁!”说着,咬牙又再挥拳而来。
那矮汉冷笑一声,把雨伞递给华服男子,道:“杀鸡焉用牛刀,让奴才来教训教训他。”
华服男子接过了雨伞,脸色却是同时一沉,但他也没有说甚么,只是冷冷的瞧着矮汉跟彭破山动手。
彭破山怒视着矮汉,骂道:“程大志,你本来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但如今却简直比猪狗还更不如!”
那矮汉道:“能够为苏帮主效劳,正是程某三生有幸,旁人是姖忌也妒忌不来的。”
“放你妈的臭狗屁!荆州程家庄出了你这种混蛋,真是十八代祖宗蒙羞,连三十六代子子孙孙都见不得人!”彭破山虽然身陷险境,但骂人的功夫却还是十分了得。
程大志给他骂得面如紫酱,怒火中烧,掌中匕首奇招迭出,只听见“嗤”一声响,彭破山胸前已给划出了一道口子。
程大志得势不饶人,只见匕首寒光闪动,他连发九招,处处紧逼着彭破山,大有要置他于死命之势。
彭破山咬着牙连闪八招,但第九招却是再也闪避不及,匕首已插在了他左肩之上。
这一插之力,十分之大,而且好像还插在彭破山左胛骨之中,以致程大志想把匕首拔出之际,竟然未能一下子就完全拔了出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彭破山的右拳已飞起。
程大志连续两次把彭破山刺伤,心中未免大有轻视对手之意,但就在他自以为稳操胜券之际,彭破山的拳头突然不知从何而来,一拳就击在他咽喉之上。
程大志终于把匕首拔出来了,但他才把匕首拔出,两手已然松软无力,结果匕首比他更早跌落在地上。
程大志终于倒下了,又有谁的脖子能够挨得起这么一拳?
“好拳法!”华服男子忽然喝彩,道:“这才是破山拳的真功夫!”
彭破山喘着气,两眼直瞪着他,说道:“你早已应该知道,程大志不是俺的对手。”
华服男子淡淡地一笑,道:“荆州程家的武功,自然难望渭水老人项背。”
彭破山道:“但你为甚么还要让他白白送死?”
华服男子叹了口气,道:“这是他自己要逞强,那又有甚么好说?”
彭破山道:“但这混蛋对你好像很忠心,难道你一点也不可惜?”
华服男子摇摇头,道:“真正对本帮主忠心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混蛋。”
彭破山奇道:“哦?你也说他是个混蛋?”
华服男子冷冷一笑,道:“一个只会阿谀奉承,而又欺善怕恶之辈,自然就是混蛋。”
彭破山皱了皱眉,道:“他常拍马屁吗?”
华服男子道:“天天都拍,似乎一个时辰不向本帮主歌功颂德三四次,他就会屁股害疔疮一般很不舒服。”
彭破山道:“你听得很肉麻吗?”
华服男子道:“简直听一次就想吐一次。”
彭破山道:“既然这样,又何苦让这种人跟随在自己左右?”
华服男子道:“实不相瞒,这混蛋是本帮主的大舅子。”
“大舅子,既然是大舅子,怎会自称奴才?”彭破山怔住。
华服男子道:“就是这样,本帮主才给他弄得发昏。”
彭破山道:“这也可算是奇男贱汉,他妈的不伦不类。”
华服男子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听说尊驾近月以来,手风欠顺,输了不少银子。”
彭破山哼了一声,道:“这种事,不劳苏帮主来费心。”
华服男子道:“彭兄交游广阔,那是众所周知的,但在此时此地,你想找个朋友来帮忙帮忙,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如愿以偿了。”
彭破山道:“俺早已穷惯,用不着别人来帮忙。”。
华服男子道:“但‘赌神’金至尊的欠债,江湖上只有一种人可以不还。”
彭破山的脸色忽然变了。
华服男子淡淡一笑,接道:“金至尊是个怎样的人,彭兄一定会很清楚,早两天,本帮主听到了一个消息,雷猴儿已给赌神老金凿爆了脑袋,老金的手下还用银勺子尝过他的猴子脑哩。”
彭破山怒跳起来,叫道:“赌神为甚么要杀雷猴儿,俺不知道,但雷猴最憎恨赌博,他绝对不曾欠下老金一文钱。”
华服男子道:“雷猴儿虽然没有欠老金一文钱,但你却欠老金五千两。”
彭破山道:“这又跟雷猴儿有甚么相干?”
华服男手道:“那是因为你们两个是好朋友。”
彭破山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起来。
华服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老金不但杀了雷猴儿,接着还要向小张飞、沙老先生、胡瞎子、铁婆、朱六等人下手,他说,你一天不还钱,他就把你所有的朋友一个一个杀掉!”
彭破山浑身颤抖,突然口中鲜血狂喷,软弱无力地跪了下去。他只觉得耳际“嗡嗡”地响个不停,虽然张大了口,但除了鲜血不断流出来之外,却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华服男子目注着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接道:“彭兄,这件事情,本帮主本来是不会向你提起的,但老金生性残酷,甚么事情都干得出来,雷猴儿已死,那是决计无法再活过来的了,但小张飞等人,个个都待你有如亲兄弟一般,难道你忍心让他们一个一个为你而无辜遇害吗?”
彭破山用力地摇头,嘶哑着声音说:“不能!不能!俺可以死,他们一个都不能死。”
华服男子“唔”的一声,道:“你果然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但五千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你能一下子就清还吗?”
彭破山怒道:“这杀千刀的老贼害死了雷猴儿,俺要他偿命。”
华服男子摇摇头,道:“凭你的本领,又怎能杀得了赌神金至尊?要解决问题,只靠匹夫之勇那是不行的,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雷猴儿这一笔帐,你日后慢慢再算不迟,但为了张飞等人安危着想,五千两欠债你是一定要先还的。”
彭破山茫然地点点头,道:“不错,一笔帐还一笔账,赌债是应该首先还钱给老金的,但是五千两……五千两……俺往哪里去找五千两?”
华服男子道:“本帮主可以给你五千两。”
彭破山一愕,道:“无功不受禄,俺为甚么要接受你的恩惠?”
华服男子道:“你并不是接受本帮主的恩惠,咱们只是公平交易。”
彭破山眼色一变,道:“这是甚么意思?”
华服男子缓缓地说道:“本帮主给你五千两银票,你就用一只鹿皮手套来交换好了。”
彭破山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怪声笑道:“苏希哲,你总算说出心里的话了!”
原来道华服男子叫苏希哲,是冀北神弓帮帮主。
神弓帮是冀北武林之中第一大帮会,这位苏帮主自然也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
只听见苏希哲叹了一声,道:“这一只鹿皮手套,对你来说,可算是不祥之物,换上是我,就算倒赔五千两,也要把它远远抛掉。”
彭破山冷冷一笑,道:“甚么吉祥不吉祥,俺从来不信这个邪,金至尊的事,俺自然会有办法解决,那鹿皮手套,你还是免开尊口好了!”
苏希哲皱眉道:“为了别人的事而自惹麻烦,那又何苦呢?而且,那人已经埋在一坯黄土之下了,你就算把鹿皮手套让了给本帮主,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彭破山两眉倒竖,勃然道:“正因为他已死了,所以俺答应过要为他做的事情,更加非要好好办妥不可。”
苏希哲道:“就算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得要看看情况而定,倘若你现在立时就要死了,那又怎能把事情办妥?”
彭破山挺着胸膛,嘿嘿笑道:“大丈夫生则生,死则死,俺可不怕,而且就算这样死,在九泉之下也无愧面对先师,无愧再遇万老前辈!”
苏希哲嘿嘿一笑,道:“甚么万老前辈?你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吗?你若到了森罗殿上瞧瞧那面照妖镜,就可以看见这老贼暗地里干尽不知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那时候我看不把你气得吐血才怪!”
彭破山道:“苏希哲,你不必含血喷人诬蔑万大侠了,总之无论怎样,那鹿皮手套你是永远无法得到的。”
苏希哲冷冷道:“彭铁拳,苏某敬重你是一条汉子,所以才一直手下留情,但你却连一点面子也不给苏某,真是冥顽不灵,比驴子还蠢!”
彭破山狂笑一声,道:“对付你这种邪恶之徒,蠢驴却最中用,你大不了把俺砍为肉酱,但那鹿皮手套,你也同样永远找不着了。”
苏希哲不眉头一皱,他一直没有下杀手杀害彭破山,就是唯恐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彭破山根本就没有带在身上。
这时候,只见彭破山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那鹿皮手套显然不在他身上了。
苏希哲知道,对付这种“蠢驴”,必须软硬兼施,如今利诱不行,只好把他擒下,然后才慢慢用严刑迫使他说出鹿皮手套在甚么地方。
彭破山的拳头虽然厉害,但苏希哲却还没有把他放在眼内,而且他已受伤不轻,只要自己一出手,在十招八招之内把他制住,绝对不是甚么难事。
这时候,雨势渐渐竭止,苏希哲悠闲地把雨伞和长弓搁在路旁一块大石上,然后才从容不迫地出手。
彭破山以铁拳成名江湖,苏希哲也不用兵刃,赤手空拳便上前来对付他。
彭破山知道这一战是凶多吉少,但他是个极倔强的人,虽然形势恶劣,但依然负创顽抗,绝不畏缩。
破山神拳本来威力甚大,但他在负创之余,拳头的力道和速度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且苏希哲的武功本来也已远在彭破山之上,是以这一战不必打下去,也可以知道结果如何了。
但苏希哲只想擒下彭破山,所以只是一味与他游斗,尽量消耗他的气力。
而破山神拳这种武功,本来就不利于持久作战,彭破山连续打出了八九拳,一口真气已换转不来,右肋下终于给苏希哲扫了一掌。
这一掌虽然并不致命,但也沉重异常,彭破山“哇”的一声,又再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时候,彭破山整个身子已是摇榣晃晃,连站也站不稳了,苏希哲成竹在胸,伸指便向他百劳穴上点去。
但他这一指还没戳点下去,猛然听得背后有人大声喝道:“住手!住手!谁敢在二崖镇上动手动脚,哼!真是不成体统之至。”
苏希哲听得这人声音宏亮,显是内力充沛,不禁心中一凛,那一指便再也没有点在彭破山的百劳上穴。
他缓缓地转过身子,只见在一株老大的榆树下,品字型般站着了三个赤袍怪人。这三人的相貌都是同样地古怪,只见六只眼睛全是倒三角似的,兼且鼻大唇阔,看来甚是突兀,也甚是滑稽。刚才大声喝止苏希哲的,就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怪人。
他的话才说完,站在左边的怪人立时接道:“这人没有动手动脚,他只是动指而已,所以,你应该说‘住指’才对。”
站在右边的怪人哈哈一笑,道:“这位先生把手指舞动,显然是食指大动了,二崖镇虽然地方细小,但却有好酒家,在好酒家里当然会有好酒菜,阁下大可前往品尝一番,咱们无论如何一定奉陪。”语声一顿,接着又急急补充:“只要你肯付账,咱们一定奉陪。”
站在最前面的怪人怒瞪了他一眼,喝道:“老三你疯了!”
那老三一呆,道:“老大,你怎么说我疯了?”
老大又瞪着站在左边的怪人,道:“老二,师父以前怎样教诲咱们?”
那老二立时应声说道:“师父教诲咱们,不可盗世欺名,不可见利忘义,不可贪多务得,不可趋炎附势,不可耽于逸乐,不可胡说八道,不可当众放……”
“放你妈个屁!”老大倏地喝道:“师父常说不可轻信人言,不可贪图饮食,以免中了奸人毒计,这两项戒条你怎么都忘记了?”
老二“唉”的一声,道:“谁说我已忘记?只是未曾说到这两戒而已。”
老大冷冷一笑,目光一转盯着老三:“你听见没有?”
老三道:“我昨晚挖清了耳垢,自然句句听得清楚。师父的意思,大概是贪图饮食就会中毒,而且这人来历不明,咱们还是不要贪这种便宜的好。”
老大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对了,这才不愧是中原武林的第一流下等法师。”
苏希哲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是沉着地凝视着眼前三个怪人,当他听到“第一流下等法师”之际,不禁为之莫名其妙,但随即又忖道:“原来是三个疯子。”
就在此际,那老二道:“这厮是不是疯子?怎么老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咱们?”
苏希哲终于忍不住道:“你说谁是疯子?”
老二道:“当然就是你这个动指之人,你叫甚么名字?为甚么在这里打人?给你打的人又是何方神圣?你们有甚么过节?可否化干戈为玉帛?若不肯罢休会不会打出人命?打出人命又如何?如何之后却又如何如何?……”他越问越远,也越问越是稀奇古怪,到最后还弄出了一大串“如何如何”来,真是令人为之匪夷所思。
苏希哲听到这里,心下已有了计较,忙抱拳笑道:“在下姓郭名世显,是梧州总捕头徐长芳八拜之交,半个月前,徐总捕头缉拿采花大盗胡狼,却给胡狼用毒计杀害了,在下看不过去,所以追踪三百里,直到此刻才有机会把胡狼截逮下来!”
老三哈哈一笑,道:“真是大惊小怪,胡狼只是一个盗采花草的家伙而已,又不是甚么严重的罪状,居然也弄得天翻地覆,哈哈……哈哈……”
“你懂个屁!”老大陡地喝道:“师父常说,采花大盗都是淫贼,叫咱们见一个杀一个,见十个杀五双,由此可见,采花之罪,实在罪大恶极,不可轻宥。”
老三道:“老二经常采摘别人种植的玫瑰、茉莉、莲花、牡丹,那算不算也是个采花大盗?”
老二忙道:“采花大盗不是这样的,倘若这样也算是采花大盗,世上有许多女子也是采花大盗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婆娘们、妞儿们,一瞧见漂亮的花儿就忍不住要伸手采摘,但她们却是从来也不会被人叫做采花大盗的。”
老三道:“那么,要怎样才算是个采花大盗?”
老二摇摇头:“师父可没有说。”
老大道:“管他怎样采花,总之,采花大盗是大坏人,那是一定错不了的。”
老二冷冷一笑,瞧着彭破山道:“你就是采花大盗胡狼吗?”
彭破山气得连肺也炸开了,他怒极反笑,厉声道:“对了,俺就是采花大盗胡狼,你们快把俺杀了,免得俺又再去做坏事!”
老大怒喝一声,大声骂道:“恶贼,你今天撞进二崖镇,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老二道:“报应不爽,甚么最爽?”
老大横了他一眼,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秋高气爽!”
老三摇摇头,道:“不对,太原武林大豪‘赛孟尝’陆圣秋最爽。”
老二道:“这个人又是如何爽法?”
老三道:“武林中人都说他仗义疏财,为人疏爽,当然是最爽者也。”
老大大不以为然,道:“手段疏爽不算最爽,最爽的还是一斤只有两只的花膏斑纹大海虾,将之煮熟,一口咬下那才香甜爽滑,其爽无比。”
老三道:“你又错了,大海虾生吃才最爽,煮熟了就软绵绵,爽他娘个屁!”
老二接道:“昔年刘备有马名的颅,关公有马曰赤兔,项羽骑的是乌骓,尚有始皇的七名,李广为汉武帝怒斩大宛王而夺获之血汗宝马,此等名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步头爽健浑身是劲,那才是爽之又爽。”
老大道:“刘备的颅,关公赤兔,项羽乌骓,始皇七名及李广之血汗宝马虽然跑的甚快,但若论最爽者,还是不及唐公肃爽,此马连名字都有一个爽字,自然是最为爽快之马也。”
老三道:“我说马肉粗韧如牛皮,一点也爽不起来,倒是京师城内那莫半仙师傅自制的银丝面条,堪称天下面食之中最爽最滑者。”
老二又摇摇头,道:“我说统统都不对,爽约才是最爽的……”
苏希哲越往下听越觉稀奇,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三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倒可算是疯子中的奇人。”虽然他已看出,这三个怪人都身怀莫测高深的武功,但自己三言两语就已把他们骗倒了,大可不必担心三人会对自己有所不利。
彭破山的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了,他知道现在自己插翅难飞,与其落在苏希哲手里饱受折磨,倒不如早一点到黄泉会见师父好了。
虽然,“此一去也”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事情发展至此,那也只能怨句命蹇时乖,无可奈何了。
他知道,苏希哲是绝对舍不得杀害自己的,既然决意求死,最好的方法就是尽量激怒这三个怪人,所以他接着厉声道:“俺是夺命无常,勾魂使者,一天不杀人放火就会头疼,今天若教俺逃脱了,早晚要你们四人肝肠寸断,脑浆涂地身亡!”
老三勃然大怒,喝道:“斗胆!你这恶贼死期已到,还敢在这里张牙舞爪?”
老二道:“本法师瞧见你满嘴烂牙就觉倒胃,单是这条罪状,便容你不得。”
老大道:“少废话,咱们先毙了这恶贼,也省得夜长梦多!”
三怪接着同时大喝,作势便欲怒扑过去。
苏希哲忙道:“且慢!”
老三道:“甚么且慢?莫不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了?”
苏希哲道:“这人是重犯,自然罪大恶极,应判死刑,但国有国法,咱们绝不能滥用私刑,郭某虽然材料有限,但对付这恶贼自信还是游刃有余,所以,这姓胡的采花大盗,郭某是一定要活捉回去,才好向梧州官府大人交待的。”
老大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到这里“唔”了一声,但忽然又两眉倒竖,怒目圆睁地喝道:“老子操你奶奶个熊,杀!”
苏希哲脸色一变,还没有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三怪已向他狂攻过来。
这一着大大出乎苏希哲意料之外,他一直只担心三怪会杀了彭破山,谁知到了最后关头,三怪出手对付的居然不是彭破山,而是自己。
彭破山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三个怪人究竟在弄甚么玄虚,但三怪既然跟苏希哲打了起来,他也就乐得清闲,索性倚坐在一块大石后观战。
苏希哲以一敌三,再也不敢怠慢,以一套“崩步移形百变掌”穿梭在三怪之间,这一套武功总共一百招,五十主攻五十主守,算来恰巧就是攻守参半,但这时候苏希哲使出来的,全是守势的招式,连一掌攻势也没有使用出来。
“三位英雄,这算是甚么?”苏希哲守了一轮,忍不住要问个究竟。
三怪同时冷笑,拳脚攻势依然不断,只听得老大喝骂道:“你到底是何方鸟汉,竟敢胡乱冒充是徐长芳八拜之交?”
苏希哲心中一凛,原来这三个怪物老早就不相信自己编造的故事。
只听见老二接着道:“甚么郭世显,简直就是乱吹法螺,你何不说自己是郭子仪?”
老三道:“郭子仪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高手?”
老二眼珠一转,半晌才道:“听说是嵩阳郭家,铁剑山庄的著名剑客。”
老大怒道:“不懂就少放……少放厥词,郭子仪是甚么人,师父不是在八年前的中秋夜说过了吗?他是唐朝的大人物,人称郭令公者是也!”
老三道:“郭令公有甚么丰功伟绩?比之咱们的师父又如何?”
老大道:“咱们的师父是武林高人,郭令公却是唐玄宗时的朔方节度使,他累官太尉中书令,又封为汾阳郡王,所以也有人叫他做郭汾阳。咱们的师父固然极了不起,但这位郭令公更是威镇四夷的兵马大元帅,在永泰元年,回纥、吐蕃率师数十万兵围困泾阳,唐代江山大有危如累卵之势,全赖郭子仪冒着性命危险,说服回纥,与回纥大军订定盟约击退吐蕃,这才救了大唐半壁江山!”
老二赞叹道:“真乃大英雄也!”
老大道:“郭子仪当然是为英雄,相比下来,郭世显又算是甚么东西?况且这厮本来就不是姓郭,乃是姓苏名希哲,是神弓帮的王八帮主。”
老二冷笑道:“师父早就对咱们说过,神弓帮只有一个好人,那是前任帮主‘金弓无影箭’赵立豪,但这位赵帮主误交匪人,结果被奸徒害得身败名裂,最后还死在燕山之下。”
老三问道:“是谁把赵立豪害得这样惨?”
老大道:“这还用说吗?”
老三道:“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老大道:“就是现在这个王八帮主苏希哲!”
老二道:“这等人面兽心之徒,留在世间只会弄得臭气熏天,非杀不可!非杀不可!”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嘴里说得口沬横飞,但六只拳头却没有一刻停顿下来,说到这时,苏希哲已挨了两拳,只见他左颊高肿,右半边身子也给打得连手也抬不起来。
这样再打下去,苏希哲就算是铁铸金刚、铜浇罗汉,恐怕也会给打得变成一团烂铜废铁。但就在这时候,彭破山的脖子上也挨了一刀。
鲜红刺目的血,从彭破山颈际流了出来。
一把寒光四射,锋利无匹的钢刀仍然架在他咽喉上,只要握着这把刀的手轻轻按下去,彭破山的喉管立刻就会被割断。
握着这把利刀的,是个青衣汉子,这人的身材虽然矮小瘦削,但出手却快如闪电,而且满脸都是骠悍之色。
“快放开帮主,否则彭破山就死定了!”青衣汉子沉声喝道。
老大皱了皱眉,大声喝道:“你是甚么人?”
青衣汉子道:“神弓帮第六分堂堂主谭五通。”
老大道:“苏希哲多行不义,必遭天谴,你来冒死救他,乃是蠢材。”
谭五通道:“少废话,你们放不放帮主?”
老大道:“你先放了这姓彭的呆汉再说。”
谭五通摇头道:“不行,你们先放了帮主,我才放彭破山!”
老大也摇头不迭,道:“不行,咱们若先放了苏希哲,那便等于承认咱们输了,但咱们分明是占了上风的,却要认输,岂非太不象话吗?”
老二接道:“师父常教导咱们要正经一点,不象话的事情尽量少做为妙,所以还是由你先放了姓彭的,咱们才可以放这姓苏的。”
老三道:“你若不肯,大可以一刀就把这姓彭的宰掉了,咱们不向你追究便是——他妈妈的龟儿子。”
他先说“咱们不向你追究便是”,但过了一会才又说“他妈妈的龟儿子”,这两句话若分开来听固然可以独立,但若连凑在一起,却是变成“咱们不向你追究便是他妈妈的龟儿子”了。
谭五通的脸色变了,一时间实在拿不定主意应该如何处置。
蓦地,苏希哲怒骂了起来:“蠢材,三位既然已说过会放本帮主,那就决计不会反悔,你老是用刀子架着彭大侠的脖子,岂不是贻笑大方,败坏了咱们神弓帮的威名吗?”
谭五通闻言,再也不容犹豫,立刻就把彭破山放了。
但彭破山已因失血过多而晕迷过去。
这时候,只听见“砰”然一声,苏希哲的肚子上又再挨了一拳。
打他这一拳的是老二,接着老三又在他的屁股上用力地踢上一脚,可怜这位威震冀北武林的神弓帮帮主,面对着这三个怪人,居然变得一筹莫展,只有挨揍的份儿。
谭五通急忙上前扶着苏希哲:“帮主小心!”
苏希哲紧紧捏着他的手,喘着气道:“谭兄弟,这一次多亏你救了我,刚才我一时着急,辱骂了你,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谭五通忙道:“帮主如此言重,折煞小的了。”
老大冷冷一笑,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舍得离开这里?”
苏希哲面色铁青,抱拳道:“三位手下留情,苏某自当铭感于心,永志不忘,敢问三位仁兄尊姓大名?”
老大呵呵一笑,道:“原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咱们三位是何方神圣,那也难怪你会栽了这个大觔斗了。”
老二道:“咱们是同父异母的同胞兄弟。”
老三又说道:“咱们不但同父异母,而且也同祖父同祖母,又更同曾祖父曾祖母。”
老大道:“咱们的姓氏,就在百家姓里,但到底姓甚么,咱们在三十几年前就已忘记了。”
老二道:“咱们在孩童时候,便已闯荡江湖,到处撒尿。”
老三道:“咱们撒尿在土豪劣绅的脸上,他们若是敢反抗,咱们就在这些王八蛋的额上打一记爆粟。”
老大道:“到了后来,咱们跟随着一个野和尚到东海双妖岛打架,这个野和尚功夫了得,曾经在济南一口气杀了十二个兔崽子。”
老二道:“这十二个兔崽子,原来都是双妖岛的杀手,野和尚杀了他们,知道‘东海双妖’司空鲸和司空鲨一定会找他算账,所以他不等双妖找上门,自己就扬帆出海,杀进双妖岛去。”
苏希哲听到这里,心中恍然,忖道:“那野和尚是有少林狂僧之称的千叶大师,他年岁不轻,辈份也极高,但却行事奇特,早已给少林寺赶出门墙之外。”
只听见老三接道:“咱们跟着野和尚杀进双妖岛,把岛上的喽啰小卒杀得落花流水,谁知那两个妖怪极是阴险,岛上早已布置了厉害的埋伏,野和尚杀得性起,一个不留神便掉进一座刀山里,登时万刃穿胸气绝身亡。”
老二摇摇头,道:“你的眼睛一定大有毛病,穿过野和尚身子的尖刃只有十一件,又何来万刃穿胸?”
老三哼一声,道:“是笼统的说法,人人都说三千烦恼丝,其实一算之下,说是三万烦恼丝也嫌太少了。”
老大道:“那可不一定,烦恼丝或多或少,那是人人不同的,就像那野和尚,他头上就连一缕烦恼丝也没有。”
老三道:“野和尚不是没有烦恼丝,只是刮得干干净净而已。”
老二道:“但纵然如此,野和尚还是有不少烦恼,倒是在十一刃穿胸之后,他的烦恼就完全消失了。”
老大道:“野和尚一死了之,固然是他妈妈的十分痛快,只苦了咱们,跟着他闯进双妖岛,以为可以威风一番,谁知后来却变成了阶下之囚。”
老二道:“那岛上的牢狱黑沉沉地,又霉又臭,极不滋味,咱们给关进去之后,一连三天都没有食水,也没有食物,真是嘴里淡出鸟来。”
老三道:“到了第四天,咱们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又听见有人说:‘食物来啦!’咱们十分欢喜,心想双妖虽然可恶,但到底还是不舍得把咱们三个少年英雄活活饿死渴死。”
老大道:“谁知道他们送进牢子里来的东西,只有一只大盆,一个大砧板和一把尖刀,我问那厮:‘食物和水在甚么地方?’那厮奸笑着回答:‘你们总共有三个人,已经有肉可吃,又有血可以解渴补身,又何必向老子哀求?’他妈妈的,原来双妖竟然要咱们手足相残,吃人肉和喝人血来保存性命。”
老二道:“咱们是亲兄弟,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自然决不会做,只好睁着眼齐齐等死。”
老三道:“但过了不久,咱们就见听外面传来阵阵激战之声,不久,一个高大英俊的人,揪着一个独眼汉子来到牢狱,这才把咱放了。”
老大道:“咱们三人甫脱险境,老三便已晕迷过去,他体力单薄,又挨不得饥渴,这场劫数没有取掉他的性命,可算是上苍保佑。”
老二道:“你说错了,师父常说:‘人定胜天。’这一次咱们大难不死,是全仗师父杀入双妖岛,把司空鲸和司空鲨双双宰了,咱们才能够重睹天日。”
老三道:“那高大英俊的男人,后来便成为咱们的恩师,他老人家姓高,名讳是上一下冲,江湖上人人都称呼他做‘海角巨灵神’。”
老大道:“他老人家人材出众,武功高强,又是威震东海的海蛟岛岛主,也只有他这样了不起的人材,才会调教出咱们三个这样了不起的弟子。”
老二说道:“咱们哥儿三人练成了一身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极负盛名,有人叫咱们‘东海三侠’,有人叫咱们做‘海蛟岛三条龙’,也有人称呼咱们是‘海角三雄’。”
老三道:“但咱们真正的外号,是‘中原三大法师’,咱们武功出神入化,法力无边,专门对付邪魔外道,大杀天下魑魅魍魉,可说是人见人爱,鬼见鬼愁,所以嘛,苏帮主今日栽在咱们的手里,绝对不能算是甚么耻辱。”
苏希哲强忍怒气,颤声笑道:“三位大法师虽然忘了姓氏,但是总该有个称呼罢?”
老大道:“这个目然,先说我这个老人,本人恭为东海海蛟岛岛主海角巨灵神高一冲先生座下首席大弟子,又是中原三大法师之首,精通七十二种拳法,一百零八种掌法,又是点穴高手,刀法名家,生平最恨吹牛皮之人,拍马屁拍牛屁拍猪屁者更为本法师所不容,至于本法师的法号,乃是智智。”
老二道:“我是仁仁大法师。”
老三道:“我是勇勇大法师。”
苏希哲又抱了抱拳,道:“原来是智智、仁仁、勇勇三位大法师,今日活命之恩,苏某自当永远记住,告辞了。”
老大一摆手,道:“请便!不送!”
老二道:“快滚!”
老三却笑道:“有空请来挨揍。”
苏希哲铁青着脸,终于带着谭五通走了。
两人转了一个弯角,又穿过了一丛竹林,苏希哲忽然弯着腰,神情痛苦地蹲了下来,谭五通吃了一惊,忙道:“帮主,你不舒服吗?”
只见苏希哲脸色倏地又变得阴晴不定,他抬着头,望着谭五通道:“本帮主在冀北武林向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不到如今到了广西,却栽得如此之惨。”
谭五通吸一口气,道:“胜负本乃兵家常事,况且帮主以寡敌众,可说是虽败不辱。”
苏希哲摇摇头,道:“虽然苏某以寡敌众,但这三个却不是武林上的成名高手,只是高一冲的三个浑徒儿而已,唉,这件事若传扬开去,又还有谁会瞧得起咱们神弓帮?”
谭五通忙道:“帮主,属下是决不会说的。”
苏希哲道:“你不要误会,难道我还会不相信你吗?”
谭五通吁了口气,道:“帮主如此信任属下,属下感激得很。”
苏希哲叹道:“要说感激的应该是我这个不中用的帮主……”说到这里,忽然眼色一变,伸手向西方一指,颤声道:“高……高一冲来了!”
谭五通吃了一惊,向苏希哲所指的方向望去,但也就在此际,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然从谭五通左肋之下刺了进去。
谭五通的脸上,陡地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他直到这时,才知道甚么叫做“恩将仇报”。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脸,两眼瞪得老大,直瞪着苏希哲。
只见苏希哲瞳孔收缩,面上的神色阴森恶毒已极:“为了神弓帮在江湖上的威名,你非要保守秘密不可。”
谭五通面色苍白,半晌才道:“你……你好狠……”
苏希哲狞笑一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既要救本帮主,就得救人须救彻,你在清醒之时,固然可以守口如瓶,只可惜你平时喜欢灌几斤迷魂汤下肚,一旦醉了,又有甚么话说不出来?”
谭五通咬牙忍痛,道:“现在我是再也不会泄露此事了,但还有中原三大法师……他们决不会不说的……”
苏希哲脸色一寒,冷笑道:“这三个浑人疯疯癫癫,经常吹牛,就算他们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他嘴里这样说,脸上的神情却已变得异常难看。
谭五通也在冷笑,接着,他在冷笑中倒下。
苏希哲咳嗽了两声,两手紧握着染满鲜血的匕首。漓江就在他面前,他忽然把匕首用力掷入江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