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开封府天气晴朗,甚是燠热。
开封府位于黄河南岸,五代的梁、晋、汉、周均建都于此。
从开封往西南走不远,就是中国四大镇之一的朱仙镇。
还有四天,就是刀剑大会之期,这场盛会,不但把朱仙镇弄得沸沸扬扬,即使在开封府内,也是街头巷尾,常见有人谈论此事。
在宏庆楼头,正有一群汉子高谈阔论,说得口沬横飞。
一个头戴铁盔,满面虬髯的大汉正在比手划脚地说道:“八派十一帮人材辈出,今年一定好戏连场,俺本来要在六月娶老婆,为了要瞧这场热闹,也就只好押后再算了。”
在他的身旁,有两个黑衫汉子,两人脸色都是青惨惨,全无半点血色,其中一人怪笑一声,说道:“瞧热闹并不是正经事,怎么连娶老婆这等大事都置诸不理了呢?”
头戴铁盗的大汉例嘴一笑,道:“讨老婆这种事,天天都干得,但刀剑大会却是五年一届,岂可错过一次,”
那黑衫汉子道:“上一届你怎么又不见人?”
戴铁盗的大汉道:“五年前俺正在苦练气功,所以无暇拨冗观战。”
黑衫汉子道:“你练甚么气功?”
大汉还没有回答,另一个黑衫汉子已冷冷地说道:“他能够练得了甚么气功,就算真的苦练,练出来的也只怕是屁功而已。”
此言一出,立时惹来哄堂大笑。
头戴铁盔的大汉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说道:“练屁功也有用处,这门子功夫,用来对付怕臭之人,是最好不过的。”
他说到这里,面上更有洋洋自得之色,冷不防隔桌一人长臂暴伸,也不知道是用甚么尖锐的东西,在他脸上用力地刺了一下。
这一刺当真痛彻心肺,头戴铁盔的大汉立时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
他一面大叫,一面伸手向右颊上摸去,这一摸之下,他的右掌立刻染得一片殷红。
“是血!是血啊!”头戴铁盔的大汉又惊又怒,向那两个黑衫汉子道:“俺的脸居然给人戳破啦,这岂不是要破相了?”
左边的黑衣汉子脸色骤变,陡地一拍桌子,目露凶光地瞪着隔桌的一个人。
这人身穿一袭青袍,背负长剑,手里却捧着一瓶状元红,正在喝个不亦乐乎。
黑衣汉子怒道:“你是八剑派的灰孙子?”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你何必生气!我只是用了一枚钢针,想试试那位仁兄的面皮究竟有多厚而已。”
黑衣汉子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这位仁兄是甚么人?”
青袍人道:“他叫甚么名字,我可不知道,但这人练的屁功十分了得,相信大家都已很清楚,在下是个怕臭之人,所以只好戳一戳他的面庞,好让他使不出这门厉害之极的屁功来。”
宏庆楼头,又是响起一阵哄笑之声。
头戴铁盔的大汉啐了一口,怒道:“小子,你准是他奶奶的活得不耐烦了!”
青袍人悠然道:“你说得不错,我从两岁的时候开始,就已开始感到活得很不耐烦,但那又如何?老天爷还不是让我一年一年的活下去吗?”
头戴铁盔的大汉怒喝一声:“臭小子!今天你大可以如愿以偿了!”
怒喝声中,又夹着呼呼两声,这大汉连打两拳猛击青袍人。
青袍人伸手一挡,大汉两拳却给他轻易地挡回去,大汉还想再打,但整条右臂已又酸又麻,剧痛难熬,第三拳无论怎样也打不出去了。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兄台号称‘铁臂将军’,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大汉又惊又怒,颤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俺的名字,却在这里装模作样!”
青袍人摇摇头,笑道:“兄台尊姓大名在下的确懵然不知,才有人对我说你有个外号‘铁臂将军’,我初时也不怎么相信,想不到原来却是真的。”
铁臂将军又是脸色一变:“那个多事的人是谁?”
青袍人淡淡道:“你是不是想好好揍他一顿,以消心头怒火?”
铁臂将军哼的一声,道:“俺揍不揍他,那是俺的事,你只管说出他的狗名便是了。”
青袍人道:“那么你听住了,他姓唐,叫唐竹权。”
“唐竹权!唐竹权!”铁臂将军“呸”一声,道:“俺只当他是个屁……”
“屁”字甫出口,一只蒲扇般大小的手掌突然从天而降,没头没脑地把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铁臂将军给打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能定了定神,此刻,只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奇胖无比的大汉,正在笑眯眯的瞧着自己。
“你是甚么东西?”铁臂将军骇然地喝问。
“老子就是唐竹权,你是不是只当老子是个屁?”这大胖子笑着说。
铁臂将军吃了苦头,知道来者绝非善类,语气登时软了下来:“俺现在不跟你们计较,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他一面说,脚步一面不断向后退,显然是想脚底揩油,逃之夭夭。
唐竹权却忽然伸手把他抓了回来,笑道:“且慢,你不是有两个很够义气的朋友吗?要找老子报仇,何必等待十年八载,尽管叫‘乌衣双煞’出手便是。”
铁臂将军给唐竹权伸手一抓,就像是小鸡给老鹰抓住了一般,哪里挣扎得开。
他见形势实在十分不妙了,只好苦着脸大叫道:“鲍大侠鲍二侠,这胖子好凶呀!”
原来那两个黑衫人是一双兄弟,左边一个是兄长,叫鲍天德,他的胞弟叫鲍天行,江湖上的人都叫这一双兄弟做“乌衣双煞”。
铁臂将军虽然也曾练过武功,但却只是第四五流脚色。
他武功虽然不行,但却喜欢吹牛,装腔作势,尤其是狐假虎威这种手段,他是最在行的。
可是,今天他却交上了霉运,遇上了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还有那个青袍人,铁臂将军虽然还未曾知道他是甚么来历,但刚才他使了一招半式,就已弄得整条胳臂疼不可当,好像快要断折的样子,由此可见,对方也是个极难缠惹的人物。
现在,他给唐竹权抓住了,只好盼望鲍氏兄弟立刻出手,为自己出这一口鸟气。
谁知鲍氏兄弟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放下了一锭银子,两人就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宏庆楼。
铁臂将军大吃一惊,急急叫道:“鲍大侠!鲍二侠!两位怎可走了?”
鲍氏兄弟还是头也不回,转眼已消失了踪影,铁臂将军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忍不往破口骂道:“他奶奶的,见死不救,临阵退缩,算是甚么英雄好汉?”
青袍人忽然冷冷一笑,说道:“这两个本来就是狗熊,刚才你却叫他们大侠二侠,那真是天下奇闻!”
铁臂将军苦着脸,叹道:“罢了,想不到本将军一世英名,今日就断送在宏庆楼上,俺是技不如人,要剐要杀,任悉尊便好了。”
唐竹权瞪了他一眼,道:“你算是甚么脚色,也值得老子又剐又杀吗?”说着,五指一松,把铁臂将军放了。
铁臂将军如获大赦,再也不敢在宏庆楼停留,匆匆夺门而去。
但他才冲出宏庆楼,就已给人迎面重重打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道真是非同小可,最少打碎了他十五六枚牙齿。
铁臂将军惊怒欲绝,定睛一看,打自己这一拳的人赫然竟是鲍天行!
“鲍二……”铁臂将军惊呼叫道:“你……你怎么打俺?”
鲍天行冷冷一笑,道:“咱们兄弟临阵退缩,见死不救,绝对不是甚么英雄好汉,既然不是英雄好汉,那么就必然是卑鄙小人,既然是卑鄙小人,自然心胸狭窄,刚才你骂咱们兄弟,此刻鲍某只是还你一拳,那是念一场相识,否则,嘿!嘿嘿……”
他没有再说下云,但言下之意铁臂将军是听得出来的。
他惊怒交集,脸上又是冷汗,又是血浆迸流,真是一塌胡涂之极。
鲍天行“嘿嘿”冷笑几声后,才赶上前头,跟鲍天德远扬而去。
就在这时候,却有三个破衣怪人嘻嘻哈哈的走了过来。
“咦,这位仁兄在这里做甚么了?是不是个唱戏的?”一位怪人走到铁臂将军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
另外一人却道:“唱戏赚钱并不容易,这真是血汗钱哪!”
第三人点头不迭,道:“老二说得对,瞧他满嘴是血,额上有汗,果然是血汗齐来,唱得落力得很。”
铁臂将军大是气恼,怒道:“谁说俺是个唱戏的?”他刚给鲍天行打碎满嘴牙齿,这句话虽然说得嗓子响亮,但却还是含糊不清。
先前第一个说话的怪人“哦”的一声,道:“原来他不会唱戏。”
第二个怪人接道:“就算他会唱戏,嗓子如此混淆,也一定不会唱得动听。”
第三个怪人耸了耸肩,道:“我明白啦,他满嘴血污,一定是吃了酒饭却无钱会帐,所以给伙计打将出来。”
第一个怪人叹了口气,道:“这太可怜了。”
第二个怪人道:“你在说谁可怜?”
第三个怪人抢着说:“老大当然是说这酒家的老板可怜,他老人家艰苦经营,却给这厮白吃白喝以致大赔老本,那还不够可怜吗?”
第一个怪人道:“你怎知道这酒家的老板是个老人家?我说他是个后生小子,他也不是艰苦经营,而是快活经营,倘若做生意不快活,又怎会有这许多人争着去做?”
第二个怪人道:“那也并不一定,师父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见世上有不少人是自甘作贱,专门要让自己大吃苦头的。”
第三个怪人道:“为甚么要说苦头?甜头不可以吗?”
第一个怪人道:“还是酸姜头好吃一些,咱们不妨就叫茶博士弄十碟八碟来,让我们大家吃个痛快……”
这三个破衣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扯越远,渐渐地再也提不起兴趣去理会铁臂将军,只顾你挤我撞的登上了宏庆楼。
就在这三个怪人登上宏庆楼之际,“乌衣双煞”忽然又再折回。
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两男一女,那两个男的一穿黄衫,一穿白衫,年纪都在四旬左右,但穿黄衫的俊雅斯文,风度翩翩,而穿白衫的却是面有刀疤,相貌奇丑。
至于那个女的,虽然头发乌黑,但面上皱纹重重打折,看来最少也有六十多岁,她也和鲍氏兄弟一般,全身黑衫,手里拄着一根蛇形拐杖。
铁臂将军从老远望见乌衣双煞,已吓得魂不附体,早早溜掉,他本来是想到朱仙镇看热闹的,但朱仙镇还没去到,他这张脸庞已比开油酱店的铺子还更热闹。
而这时候,宏庆楼也很热闹,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楼上虽然高朋满座,喧闹无比,但若要在人丛里找寻唐竹权,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这个人本来就已胖得厉害,再加上大肚子旁边的一个大酒坛,就算是老眼昏花之辈,也很容易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唐大少爷。
他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他喝酒的本领是无人不服的,但这时候,却有一个人陪着他喝,他喝一口,这人也喝一口,绝不赖账,绝不拖泥带水。
这人就是背负长剑的青袍人。
乌衣双煞才上楼,就看见这青袍人正陪着唐竹权喝得不亦乐乎。
鲍天行冷冷一笑,道:“这小子的酒量,似乎并不比唐大少爷差到哪里去。”
鲍天德干咳一声,道:“他是个酒囊,唐竹权就算能够把他完全灌醉了,自己也非要陪醉九分不可。”
鲍天行道:“酒囊卫空空?”
鲍天德道:“正是卫空空,也有人叫他做偷脑袋大侠。”
鲍天行道:“只怕因果循环,他的脑袋也会给别人砍掉下来。”
鲍天德说道:“这自然不会是甚么奇事。”
就在他完这句话的时候,唐竹权身边的大酒坛突然有如炮石般急飞过来!
这酒坛比唐竹权的肚子还大,虽然其中美酒已给喝了不少,但剩下来的最少还有三四十斤,是以这一下子的撞击力,实在是十分惊人的。
鲍天德脸色微变,他明知这是唐竹权要考考自己的武功,若要侧身闪开,虽然容易,但面上却毫无光采可言了。
他是乌衣双煞的老大,有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炫耀一下自己的本领,丰意既决,立时凝运内力于右掌,要以一掌之力,把这坛酒牢牢接住。
刹那间,大酒坛已直飞过来!鲍天德右掌平伸,当大酒坛飞到之际,立刻以掌心托住坛底,他这一托四平八稳,大酒坛就像是给他的手掌黏住一般,连些微颤动也没有。
众人立刻响起喝采之声,说他临危不乱,功夫了得。
哪知众人赞叹之声犹在,鲍天德突然身子一震,面上露出惊怒的神情,接着,一阵震天巨响,大酒坛摔落在地上,立时四分五裂好不惊人。
唐竹权“咦”的一声,继而怪声笑道:“怎么啦?支撑不住了?手软了?”鲍天德却只是瞧瞧自己的右掌,只见掌缘部份,突然冒出了两道血痕,而在指骨之上,却有两条毛茸茸的虫儿正在蠕动着。
这两条毛虫色彩斑斓,看来甚是妖异,他掌缘上的血痕,显然就是这两条毛虫的杰作。
鲍天德惊怒交集,用力摔掉毛虫,忿然用脚将之踏死。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象脚劲,这两条虫儿有知,当知今日之死,实在重于泰山,而非轻于鸿毛也。”
鲍天行怒喝一声,骂道:“枉你是唐门子弟,竟然用这鄙劣手段暗算我兄长,快把解药拿来,否则休怪咱们不客气。”
唐竹权瞪着他,嘿嘿笑道:“唐门弟子,本来就是专养毒物,擅长暗算对手驰名江湖的,你要骂不妨骂,但等到天下间所有唐门子弟都要来找你两位算一算账的时候,两位就会知道,老子这点‘放虫小技’,根本就只能当是笑话一场而已。”
他是杭州唐门大少爷,平时与蜀甲唐门甚少往来,可是杭州唐门与蜀中唐门同出一脉,虽然两者之间行事作风,武功渊源以至暗器手法各异,但若真的闹起甚么巨大风波,两地唐门子弟仍然是会同气连枝,共御外侮的。
若论武功,两地唐门俱有卓绝技艺,但蜀中唐门暗器之歹毒,却是中原武林之冠,是以只要提起蜀中唐门,江湖中人无不退避三舍,尽量少惹之为妙。
所以鲍天行听见唐竹权这番说话,立时脸色一变,他知道唐竹权并不好惹,若再惹到蜀唐门那一边更是天大的麻烦。
但鲍天德的右掌,已渐渐肿胀,似乎十分不妙。
突听一人“哇”声怪叫,那是宏庆楼的一个小二。
这小二叫平六,他耳朵特别长,所以好几个相面的都说他一定是个长寿之人。
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给一只粗糙的手撕掉了左边耳朵。
这一下变故,十分骇人,这小二只是站在一旁,既未有任何异动,也没有开口得罪过仟何人,但却突然祸从天降,无缘无故的就给人撕掉了一只耳朵。
撕掉他左耳的,是个脸有刀疤,相貌奇丑的白衫汉子。
平六不懂武功,胆子也不大,骤然看见自己的耳朵给人撕掉下来,不禁急得当场大哭。
但白衫汉子出手如风,居然又再扯住了他一边的耳朵,同时喝道:“噤声,再叫就把你这只耳朵也撕掉下来。”
平六虽然痛澈心肺,但神智还是十分清醒,心想:“看相的都说我的耳朵特长,寿命也必比常人长久,如今断了一耳,已是折寿一半,若再连右耳也给撕掉,岂非命可休矣吗?”一想到此处,也不必白衫汉子再行警告,立时止住了哭声。
他不作声,唐竹权却已暴跳如雷,怒声骂道:“白吼山,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却竟然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骤施毒手,真是他妈的禽兽不如!”
那白衫汉子冷冷一笑:“枉杀无辜,禽兽不如这八个字,白某早已听惯了,正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你骂你的,我杀我的,就算有人天天骂我十二个时辰,白某还不是活得挺好吗?”
唐竹权给他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姓白的,不管你横眉直眉,老子只问你一句,你倒底放不放人?”
那白吼山笑道:“这小子跟白某无怨无仇,我怎会老缠着他不放?但鲍老大中了你的暗算,这解药还须向唐兄讨取。”
唐竹权却叹了口气,道:“若要讨取解药,这又何必问我这个大胖子?”
鲍天行怒道:“不问你却要问谁?”
唐竹权道:“问你也可以,就算是问你兄长讨取,也无不可。”
白吼山大吼一声:“你岂不是在消遣咱们吗?”
唐竹权摇摇头,道:“老子看见撕掉别人的耳朵,心中已吓得发毛,又怎有心把你们开玩笑,解药就在鲍家兄弟的背上,只要狠得下心肠,趁毒力还未散发,现在仍然是赶得及的。”
鲍天德面露惨然之色,咬牙道:“鲍某明白了,唐大少爷这份恩德,在下自没齿难忘……”说到这里,“呛”的一声抽出背上长剑,接着寒光一闪,居然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就把右掌齐腕切了下来。
唐竹权干咳两下,道:“好一个壮士断腕,老子佩服之至。”
白吼山“哼”的一声,把平六推开,冷冷笑道:“唐大少爷,白某早已久仰唐门五绝指法天下无双,今天倒想要领教领教。”
唐竹权哈哈一笑:“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五位登上宏庆楼,本来就是想找老大大打一场,老子若不奉陪,五位必然会好生失望……”
白吼山“呸”一声,喝道:“你想不奉陪也得奉陪,看掌。”
“掌”字出口,右掌已猛然劈出。
唐竹权面色一沉,右手五指箕张,也施展五绝指法与对方周旋。
两人交手不满十招,双方都感觉得到对手内力深厚,招式也是精绝厉害之极,到了二十招后,唐竹权大喝一声:“这里地狭,老子在街上等你!”语毕,人如肉球般越过栏杆,飞身纵落长街之上。
他这一纵一跳,不认识唐竹权的人无不大感意外,心想:“这大胖子奇胖无比,从这里往下跳落,岂不是会摔个头焦额烂吗?”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唐竹权虽然看来笨钝,但居然也有一身高明轻功,一些靠近栏杆的人看见他飘然落下长街的姿势,实在是美妙之极,不禁又有人用力鼓掌,赞道:“他妈的好功夫。”
“是胖子好功夫,还是胖子的娘亲好功夫?”又有一人接着说。
先前那人还未回答,另一人又道:“白吼山也跳下去啦,这一场架必定打得十分精采。”
原来说话的正是那三个破衣怪人。
只听得第一个怪人笑了一笑,道:“唐竹权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他一定可以宰了白吼山。”
第二个怪人道:“老大,你这话甚是含糊,而且大有疑问。”
第三个怪入道:“老二,老大的说话出了甚么毛病?”
第二个怪人老二呵呵一笑,道:“老三,你也不仔细想想,那胖子虽然姓唐,但不见得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再说,这白吼山是何许人也,咱们还是一无所知,此人武功如何,大家都是不甚了了,那又怎能肯定姓唐的大胖子一定可以宰了他?还有,唐大胖子手里并无利刃,就算真的可以杀了白吼山,那也不是宰了他,而是击毙了他,由此可见,老大刚才那两句说话,赏在错漏百出,一塌胡涂,不伦不类,一无是处,疯疯癫癫,混账已极……”
老三却摇摇头,道:“老二,你也错了,白吼山是何许人也,,你自己不甚了了,那是你自己个人的事,跟我老三是风牛马不相及的。”
老大给老二数说了一顿,正蹩得一肚子闷气,听见老三在为自己反击老二,不禁喜上眉梢,笑道:“对老三有甚么高见,快说快说!”
老三望了他一眼,道:“你是高等之人,因为你比老二高两寸,老二又比我高了两寸,所以只有你才会有甚么高见,而老二的则是中见。”
老二不等他说完,便目说道:“我知道了,你的一定是下见。”
“放屁!”老三哼一声。
“原来是放屁之见。”老二恍然大悟似的说。
老三连忙更正不迭:“我是说你放屁,而不是说甚么放屁之见,像我这种人,说出来的当然是真知灼见,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老大道:“不管是放屁之见也好,皇帝召见也好,老三,你快说出来,那白吼山倒底是个甚么东西?”
老三咳了两声,才慢条斯理地说:“这白吼山嘛,他老子姓白,祖父姓白,曾祖父以至曾曾祖父也姓白……”
老二抢着道:“这个自然,总不成曾有一个姓黑的冒了出来。”
老三道:“这白吼山,他的师父是何许人也,江湖上一直无人知晓,世人只知道,白不离黄,黄不离白,有白就有黄,有黄也就有白,黄黄白白,白白黄黄,总而言之,总之,黄白一家亲也就是了。”
初时,大家都只是注视着长街上的激战,但这三个怪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得乱七八糟,却也生动有趣,渐渐也就有人围了上来,想听听那白吼山倒底是甚么来头。
但等到老三说到“黄黄白白,白白黄黄……总之黄白一家亲……的时候,众人都不禁为之莫名其妙起来。
但旁入不知所云,老大却反而明白得很,他说:“我知道啦,这白吼山有个很要好的朋友,他是姓黄的,这两人十分要好,总是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对吗?”
老三道:“还是大哥高见!高见。”
老大道:你不要理会我的高见!只管继续说你的皇帝召见便是。”
老三看见围在身旁的人越来越多,不禁高兴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那个姓黄的叫黄清儒,他学富五车,人才出众,但却心狠手辣,笑里藏刀,白吼山脾气暴躁,而这黄清儒却是阴森可怕,江湖中人,都称呼这两人为‘蛇谷双绝’。”
老大道:“蛇谷是甚么地方,是不是有蛇儿雄霸在谷内?”
老三哈哈一笑道:“蛇谷之内当然有蛇,但雄霸蛇谷的,却绝对不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蛇儿,而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老大问道:“蛇谷的妞妞,怎么不像蛇儿,却要如花似玉?那岂不是文不对题吗?”
老二道:”又不是作文章,何谓之文不对题。”老三又道:“那少女的父亲,是个男人……”
“呸!”老大老二同时道:“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了?”
老三也不理会两人说甚么,就只当没有听见,继续接着道:“她父亲不但是男人,而且在江湖上大有名气,有一次,北极异人风雪老祖闯入蛇谷,跟她父亲打了起来,这两位武林高人打了七八个时辰,还是不分胜负,后来,风雪老祖对多年挚友海鲸王说:‘金皮蛇王雍百宇真了不起,只可惜他练功的方法有点错误,再迟几年,恐怕会出岔子!’海鲸王说:‘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提点他呢?”风雪老祖叹口气,说:‘雍蛇王心高气傲,老夫虽然说了,他却嗤之以鼻,懒得理睬。’”
老二点点头,道:“这姓雍的老蛇王必然是着凉患上感冒,所以嗤之以鼻。”
老三道:“过了三年,这位金皮蛇王就变成一条死蛇烂蟮了,他临死之前,把黑蛇魔杖传给了女儿,自此之后,他的女儿就成为了蛇谷谷主。”
老大道:“如此甚好,与其让一个老头儿做谷主,不如让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来做,看起来总是顺眼一些。”
老二说:“不知道这位女谷主叫甚么名字?”
老三摇摇头,道:“她叫甚么名字,师父可没有说。”
老大忽然跳了起来,瞪着眼腈道:“难怪你知道得如此详细,原来郡是师父说的!”
老二也生气起来,道:“为甚么师父只说给你一个人知道?当他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咱们俩甚么地方?”
老三嘻嘻一笑,道:“那是在三年前的一个下午,你们都去钓鱼,但等到大家吃饭的时候,桌上却连鱼骨也找不着一条。”
老二忙道:“那天我钓到了一尾三斤重的鲈鱼,但老大却说要钓三百斤的大海怪,所以把鲈鱼用来当作大饵,结果却连饵也不见了。”
老大道:“那是因为海怪长大了,由三百斤变成八千五百六十七斤,所以就连钓丝也给弄断了之故。“
这三个怪人又把话题扯得老远,不愧是胡说八道的一流高手。
众人的注意力又再集中在宏庆楼的门外。
那白吼山自恃掌力雄浑,一上来便以重重叠叠的掌影笼罩着唐竹权。
但唐竹权人虽肥胖,身手却极是矫捷,白吼山掌力固然凶厉非凡,唐竹权的唐门五绝指法奇招迭出,每每攻向敌人必救之处,是以两人一经交手,就已陷入寸土必争,间不容发的险墙。
这一战,使旁观者人人看得如痴如醉,即使是那三个怪人,虽然各自说得口沬横飞,但也不时瞧着街上激战的情况。
只有那青袍人,仍然不断地自斟自饮,仿佛完全不知道宏庆楼外有这么一场激战。
那一直没有开口的黑衫老妇,忽然以蛇形拐杖轻敲酒坛,冷冷地向青袍人说道:“你就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在下正是卫某。”青袍人笑了笑,道:“雍谷主若非要敲敲酒坛不可,还望力消轻细一些,须知酿制一坛好酒,实在很不容易,很不容易。”
黑衫老妇淡淡一笑,道:“听说卫大侠已成亲了?”
卫空空也淡然一笑,道:“不错,在下若是早一点,认识雍谷主,就一定曾请你老人家来喝这顿喜酒。”
黑衫老妇道:“请喝喜酒,那是不必了,须知本座仇家遍布大江南北,尤其是七彩云雾峰珠璞山庄那些姓苏的英雄大侠们,他们若是遇上了本座,想不大战三百回合也不行了。”
卫空空哈哈一笑,道:“人贵自知,雍谷主果然快人快语。”
黑衫老妇的脸色渐渐地不怎么好看了:“卫大侠,好一句人贵自知,照本座算来,朱仙镇这个地方,对你和唐大少爷都并不怎么吉利。”
卫空空“咦”的一声,微笑说道;“原来雍谷主懂得卜卦之术吗?”
黑衫老妇冷冷一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从来忠言皆逆耳,你若不听,本座也没办法。”
卫空空耸了耸肩,道:“但这里是开封,跟朱仙镇又有甚么相干?”
黑衫老妇道:“此地与朱仙镇相距仅在咫尺之遥,凡是游览开封的人,很少会不到朱仙逛逛的。”
卫空空冷冷道:“逛不逛朱仙镇,那是在下的事,雍谷主不劳费心了。”
黑衫老妇蛇拐一顿,沉声说道:“哼!好大的胆子,本座的说话,你竟敢不听从吗?”
忽听一人叫道:“啊呀,这老婆娘手里的不是黑蛇魔杖吗?”
这大呼小叫旳人,正是三怪人中的老大。
老二的声音立刻接了上来,大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一定不会是黑蛇魔杖。”
老大道:“何以见得?”
老二道:“金皮蛇王把黑蛇魔杖传给了他的女儿,而师父又说他女儿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自此推断,这老婆娘手里拿着的一定不是甚么黑蛇魔杖。”
老大点头不迭:“有理!有理!聪明!聪明!”
老三却道:“胡说!胡说!笨蛋!笨蛋!”
老二脸色一变,道:“你怎么骂我是笨蛋?”
老三道:“老二,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骂你笨蛋。”
老大“啊”的”声:“那么你是骂我笨蛋了?”
老三道:“我也不是骂你笨蛋。”
老大老二大奇,齐声道:“那么你倒底是在骂谁?”
老三嘻嘻一笑,道:“我在骂你们都是笨蛋!”
老二正要反击,老大却说:“两个笨蛋总比一个笨蛋好,最少有人陪衬陪衬,老三,你有什么话请快说,不要老是卖关子。”
老三道:“金皮蛇王不错是把黑蛇魔杖传给了如花似玉的女儿,但是那已经是四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四十五年前?”老大跳了起来。
“我的妈啊,你怎么不早一点说?”老二捧着额角,苦着脸道:“你把蛇王的女儿说得如花似玉差点害我染上相思病啦!”
老大一“呸”一声,道:“你还没有见过人家,又怎会害上相思病?”
老三笑道:“那也不一定,难道你没听过‘梦中情人’这四个字吗?”
老二忙道:“对!对!梦中情人本来就是一个梦,一团空气,正是无中生有,越想越有,到后来,患上这种相思病的人就会茶饭不思,形销骨立,甚至魂归极乐,得成正果,升天去也。”
老大“噢”的一声,道:“得成正果那也没有甚么不好,如此这般害相思病却又何妨?”
老二道:“你喜欢害病,就自己去害个够!”
老三忽然“嘘”了一下,道:“老二,你的梦中情人来了。”
老二犹自一愕,忽见一道乌影从天而降,原来是黑衫老妇抡动拐杖,向他迎头砸了下来。
老二“哇”的一声大叫,人人都估道他非要给这一拐打得头破血流不可,但也就在这刹那间,一把长剑连带着剑鞘横里飞来,恰恰挡在老二的面前!
宏庆楼头闹得天翻地覆,很快就惊动了衙门里的总捕头“碧眼神鵰”吕腾。吕腾知道这楚麻烦事,但他吃的是朝廷俸禄,开封府内的酒肆闹出了血案,他可不能不管。
他闻讯立刻就带着二十个精锐的捕快,从衙门出发,穿过平乐大街,直往西昌门飞奔而来。
但他这二十个人才到了西昌口,就已给七个人拦住了去路。
那是七个衣白如雪、而脸色青青的汉子。
这七个白衣汉子的背上,都背着一大堆东西,既有包袱有也草席,还有七种不同类型的兵刃。
吕腾脸色一寒,喝道:“甚么人?”
七个白衣人同时回答,他们的声音都同样森冷可怕。
但更可怕的还是他们齐声回答的两个字,那是:“死人!”
吕腾一怔,心想:“还没到宏庆楼,就已遇上了七个疯子。”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七人并不是疯子,而是七个十分邪门的人。
想到这里,不禁啐了一口,喃喃道:“今天一早出门就遇见了两个尼姑,果然倒霉!”
站在最西方的那个白衣汉子冷冷道:“吕总捕头,你想今天平安大吉,那是最容易不过的,速速回去,休再向前踏出一步便是。”
吕腾又向七人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这七人之中,有六个都是赤着双脚的。
而站在最西万的白衣汉子,他虽然穿着一双布鞋,但这双鞋子也已破烂不堪,最少有七八只脚趾是从鞋里钻了出来的。
就在他瞧着这七个人十四只脚的时候,他身边已有两个捕快掣刀冲了出去。
这两个捕快,在衙门里被举为“雷电双刀”,他们也是一对结义金兰的兄弟,老大孙则义,擅使五行刀,老二彭奇熊,更是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传人,两人双刀合璧,在豫中一带屡破大案,算是吕腾身边最得力的一对助手。
这两人出手快如闪电,当吕腾尚在沉思之际,孙则义已连发五刀。
只见刀光映日,势道凶猛绝伦,能够把五行刀法使得如此咄咄逼人的刀法名家,世上只怕还不多见。
这倒不是说孙则义已可在刀法上卓然成家,他这手五行刀能运用得如此猛恶,最少有七八成是受了彭奇熊的影响。
彭奇熊是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传人而五虎断门刀乃是当世武林屈指可数的凶悍刀法,由于孙、彭二人经常对拆喂招,在彭奇熊影响之下,孙则义的五行刀法也自然而然地变得凶猛起来。
吕腾见彭孙二人同时出手,心中已在盘算,道:“倘若两人能轻易闯过丢,这七个人倒是不足为患,但他们能够击败对手吗?”
他平时对孙彭二人的刀法极具信心,但是这次不知如何,心里恍似有十五只吊桶般,七上八下的,居然对这两人不敢看好。
他当然希望自己看错了,心中又在忖道:“孙则义也还罢了,只要彭奇熊出手,这七个与奇怪的家伙又怎能够抵挡得住?”
只见孙则义舞刀抢攻,竟然向最年轻的一个白衣汉子下手。
其实这人也不能说是“汉子”,他虽然长得不矮,但却还是满脸稚气,看来最多也只有十六七岁而已。
孙则义年逾四旬,也可说是个老江湖了,他知道对付敌人最有效的法子,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但是“擒贼擒王”这种法子往往也是最危险、最难成功的,所以,孙则义此际并未打算“擒王”,却反其道而行之,来一着“先攻敌方最弱一环”!
若说“擒王”最难,那么攻向敌方最弱一环之举,自然应该最为容易。
孙则义一上来就拣了这个“大孩子”作为攻击目标,可说是抱着必胜必杀的决心。
彭奇熊本是要配合着孙则义合击敌人的,但见他挥刀攻击的只不过是个弱冠少年,也就不禁刀势一顿,没有双刀齐上。
他也是和孙则义一般心思,暗忖以泰山压顶之势杀将过去,这一手五行刀还能不胜而回吗?只见在方圆三丈之内,尽是孙则义的刀光在翻飞闪烁,吕腾身后的捕快已有几个忍不住大声喝采起来。
“好刀法!真不愧为雷电双刀!”
“这七个疯子若没有瞎掉眼睛,现在最好乖乖的回家睡觉,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年……”
在众人喝采声中,血光突然在刀光中飞溅,一个人瞪着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缓缓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竟然是孙则义!
除了那七个白衣人之外,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就像是孙则义的脸庞一模一样。
孙则义的刀不见了,性命也丢掉了,在他的咽喉里,正有一道鲜血还在流个不停。
他的刀在哪里?
等到大家定一定神之后,他们才发觉孙则义旳刀原来就在白衣少年的背后。
“这小子也吃了一刀!”一个矮小的捕快突然失声大叫。
白衣少年笑了笑,他的笑容是冷漠的,也是淡然无味的。
吕腾忽然手足冰冷,他想起了这七个人刚才的回答。
“死人!”
这七个人早就已经说过,他们都是“死人”!
接着,白衣少年做了一件很怪异,也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他从背后解下了一个包袱,恭恭敬敬地把它递送给穿着破鞋子的白衣人。
然后,他又把背上的一张席子铺放在地上,然后就神情平静地俯伏下去。
孙则义的刀仍然颤巍巍地插在他的背上!
这一刀虽然未曾穿过胸腹,但是却也刺入颇深,而且伤的又是要害,这白衣少年显然是活不成的了。
但看他的样子,居然一点也不惊惶,当他俯伏在席上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就像是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
彭奇熊的手忽然颤抖,一直抖个不停,就像是遇见了世间上最可怕的厉鬼。
白衣少年终于阖上了眼睛,呼吸之声也已不可听闻。
穿着破鞋子的白衣人缓缓地抽出他背上插着的刀,然后递给彭奇熊:“这是你们的刀,小豹子不会要。”
原来那白衣少年叫小豹子。
但名字是不重要的,无论他叫小豹子也好,大老虎也好,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倒底是个怎样的人。
“死士!这七个都是死士!”吕腾终于说了出来。
“不错,”穿着破鞋子的白衣人冷冷地说:“我们都是不要命的人,谁若不信,可以上来再试上一试!”
他一面说,目光面转移到彭奇熊的脸上。
彭奇熊震栗了,他是亲眼看着孙则义怎样死的。
那个叫小豹子的少年,他使的武器是一支短剑。
小豹子武功不错,但无论怎样,比起孙则义还是略逊一筹的。
可是,他很镇静,完全没有把孙则义凶悍的刀法放在眼内。
小豹子年纪虽轻,但却能临危不乱,以弱制强。
因为他根本不怕死神的降临!‘
孙则义终于以一招“回峰飞渡”,把刀插人小豹子的背后,但是在他发出这一招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料到这一刀会得手。
他已算准,这少年一定会侧身闪躲,回招自救的。
在那刹那间,孙则义已断定这种推想是一定错不了的。
可是,这位老江湖错了。
任何人都曾自救的一刀,这少年居然置诸不理,他只是全神贯注,心无旁鹜地向孙则义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他刺中了,一剑就刺在孙则义的喉结穴,因为孙则义怎样也不相信,这少年竟然会完全不理会自己那招“回峰飞渡”的。
就是这样,孙则义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倒是那少年小豹子,他躺在席上的时候,神态十分安详,好像既无半点痛苦,也无半分遗憾。
他却还是那样地年轻!
彭奇熊又怎能不震栗?
吕腾望定了他,他却凝望着孙则义已然僵硬了的尸体。
穿破鞋子的白衣人忽然淡淡的说:“回去罢,前面发生了甚么事,诸位就只当是没有听见消息好了。”
彭奇熊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他突然把刀丢掉,咬牙说道:“好!我回去!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彭某这一号人物了!”
这位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传人,居然就此一走了之,溜得无踪无影。
今天他是丢尽了脸,但却捡回了一条性命。
余下来的捕快无不愕然,在他们心目中,孙则义和彭奇熊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流好手,谁也想不到孙则义一倒了下去,彭奇熊就连刀也可以丢掉,立刻弃职远逃。
若不是形势吃紧,一定已经有人破口大骂,骂他无情无义,贪生怕死。而现在人人都正在自身难保,这些骂人的说话,自是谁也没兴致骂将出来。
“好一群死士!”吕腾终于开口,他冷漠地说道:“为了要阻挡吕某,你们全都可以置生死于不顾,这份勇气,吕某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
穿破鞋子的白衣人道:“吕总捕头要过去,咱们是决不放松的,即使有千军万马掩至,咱们也一定舍命奉陪,杀得一个杀一个,挡得一时挡一时!”
吕腾却在这时候站出了一步,抱拳道:“吕某忝为这地方上的总捕头,既知宏庆楼出了事,就算有刀山火海拦在西昌口,吕某也是无法回头的,尊驾看似诸位之首,就请赐教不才几招,也好让我这个总捕头死也死得有点光采。”
此言一出,身后十几个捕快已齐声喝采起来。
“总捕头,你绝不会死,咱们杀了这几个妖怪,为孙大哥报仇!”有人同时激昂地大叫。
“对!咱们并肩子上!”立刻有人大声附和。
“都给我退下去!”吕腾却喝骂道:“孙则义已不明不白的死了,难道你们认为自己的武功比他更厉害吗?”
喝采之声和喊杀之声立时完全停顿,比孙则义武功更强的人不是没有,最少还有一个彭奇熊,但这人贪生怕死,业已逃之夭夭,现在人家只能寄望在吕总捕头的身上了。
穿破鞋的白衣人轻叹一声,也向吕腾抱拳为礼,道:“吕总捕头,你果然是一条好汉,就让鄙人跟你同归于尽好了。”
他不说“一较高下”,却说“同归于尽”,在此时此地听来,更是有着一种令人毛管直竖,阴森可怖之意。
吕腾虽已打算豁了出去,但听见这四个字的时候,两道眉毛还是不禁紧皴了起来,
他忽然叫道:“你我既已陷入非战不可,也非死不可之境,吕某临死之前,倒想知道兄台尊姓大名。”
穿破鞋的白衣人阴森森地一笑,道:“鄙人张三。”
“张三?”吕腾叫了一声,接着暗叹口气,心想:“这当然是信口雌黄的名字,也罢,反正人死万事皆休,又管他是张三还是李四?”
“张三兄,今日能在西昌领教阁下高招,算是吕某人三生有幸,有僭了!”他自忖这一战必然凶多吉少,但他宁愿战死长街,也不愿失职逃离开去。
一声“有僭”,腰间的雕王金刀,飕声出鞘,使出了一式“独守空崖”来。
这一式“独守空崖”,顾名思义是守势刀招,吕腾在这时候使用了它,那是表示今日之战,吕某是在无可奈何情况之下才不得不战的。
白衣人干咳两声,从背上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然后就使出了几招平平无奇的剑法来。这几招剑法,当真是平庸之极,吕腾一眼就已看出七八道破绽,若是换上平时,他毫不考虑就会单刀直入,大概三招两式就可以把对手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前车可鉴,除非当真完全无法避免,否则他还是不想重蹈孙则义的覆辙的。
白衣人使出了这几招平庸的剑法,吕腾就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吕腾并不急于进招,他想看清楚一点才动手。
但白衣人却没有等下去,只听得“嗤”的一声,锈剑已急刺过来。
吕腾面色凝重,金刀横起挡架,谁知白衣人这一剑九分虚,一分实,吕腾的金刀空自挡架了一番,但是却没有挡住了些甚么。
吕腾一动上了手,渐渐觉得对方的武功,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厉害,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
“呼呼呼”一连三刀有如排山倒海似的攻了过去。
白衣人退了两步,突然右腿微蹲,锈剑急刺吕腾小腹,吕腾心中一凛,想不到敌人这一剑来势忽然如此奥妙,只好刀招一沉,以“大石封山”之势护住胸腹。
但白衣人反应奇快,吕腾“封山”一招虽然四平八稳,他却又再奇招突施,把锈剑凌空舞起,迎头就向吕腾天灵砍下。
这一招已有点类似“砍脑袋剑法”中的“醉斩天魔”!
当然,这白衣人毕竟并非卫空空,他这一剑也不是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但无论如何,这仍然是异常凶猛的一剑。
吕腾又惊又怒,原来白衣人这一剑虽然凶猛,但他自咽喉以下所有部位,也已因这一剑而完全暴露在吕腾金刀之下。
在这一霎眼间,吕腾要杀白衣人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但同样地,只要吕腾引刀一击,无论他这一刀怎样快,白衣人的锈剑也势必可以砍在他天灵之上。
这全然是死士的拚命作风!
吕腾虽然已豁了出去,但他毕竟并非死士,不像白衣人一般;为求杀敌,早已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是以当他面临到这等生死关头之际,还是不禁畏怯起来,再也顾不得进袭敌人要害,只是以雪花盖顶之势护住天灵。
谁知白衣人的砍头招数乃是虚招,吕腾金刀上打雪花盖顶,正好上了大当。
只听见白衣人怪笑一声,锈剑急回,从左方斜斜向下划向吕腾右胁之下。
这一剑飘忽阴险,兼而有之,吕腾一直把对方视作拚死不要命之人,却料不到白衣人这迎头一剑其实并非拚命招数,而是虚则实之,故意引诱他上当,就是这么一着棋差,吕腾手臂和右胁下都同时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白衣人一剑得手,进退更急,吕腾只觉得右边半截身子疼痛难当,再打下去,就算自己想跟敌人同归于尽也是妄想了,看来只有独个儿进入枉死城的份儿而已。
其余捕快在旁边睹状,不禁俱是面露惊惶之色,这几个白衣汉子邪门古怪固然是不在话下,武功路数也是匪夷所思,令人无从猜度。
他们从衙门出发,本来是要到宏庆楼办案的,想不到大伙儿还未曾达到目的地,就已遇上了这七个诡异的白衣人,有些人心里不禁在想:“总捕头说今早一出门就遇上两个尼姑,果然真是他妈的大不吉利。”
眼看再打下去,吕腾非要死在白衣人的剑下不可,但就在这时候,却有两条灰色的人影从街角飞掠而来。
这两人来势极快,而且人未到,两道寒光已先向白衣人急射过去,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又是暗叫“苦也”。
原来这两个灰衣人,竟然都是头上光可鉴人的尼姑!
“啊呀!这可倒霉透了!”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
但是一些不信邪的捕快,却是为之精神一振,因为他们都已看出,这两尼姑是帮着总捕头而来的。
这两个灰衣女尼,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所使用的兵刃都是一把精钢长剑,她俩若来迟一点,吕腾恐怕立刻就要血溅当场,死在白衣人锈迹斑斑的剑下。
那个白衣汉子蓦然瞧见两个女尼加入战团,不禁都是面色一沉,但他们也很沉得住气,并未乱了阵脚,仍然是由那个穿着破鞋的白衣人以一敌三。
但不到七八招,吕腾已支撑不住,只见他右边大半截身子都是血渍,伤势影响所及,一臂也不听使唤了,若不是及时来了两个援手,此刻他又还焉有命在?
初时,吕腾还不知道这两个援手倒底是何许人也,等到他退开战阵,瞧个清清楚楚的时候,不禁也是“啊呀”的一声叫了起来。
又是两个秃头尼姑!
今天是甚么日子?早上碰见过两个尼姑,现在又再碰见两个尼姑,难道今天己交上了“尼姑运”吗?
但无论怎样,现在这两个尼姑,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说见了尼姑就不吉利,那么现在又该怎样解说?
吕腾一退下去,立刻就有三四个捕快围了上来,为他守护着。
只见那两个灰衣女尼虽然年纪轻轻;但剑法却十分高明,那白衣人的锈剑虽然招沉力猛,两个女尼采取一守一攻之势,只见攻的剑招淋漓酣畅,守的剑招也是牢固严密,白衣人剑招虽辛辣,却也无法占到半点便宜。
吕腾虽然不敌白衣人,但凭着二十余年江湖打滚的经验,他已看出这两个灰衣女尼剑术精妙绝伦,白衣人以一敌二,不出十招内必败无疑。
吕腾一面观战,一面仔细辨认那两名女尼,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道:“果然又是这两个尼姑!”
原来他今天一早出门所碰见的两个尼姑,正是眼前二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这两个女尼年纪甚轻,而且都相貌清艳脱俗,所以在吕腾脑海里不多不少也留下了一点印象。
吕腾又在细细回想,今天他是在一座巨宅门外遇见这两个妙龄女尼的,当时,除了这两个女尼之外,两人身后还有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在巨宅门外停下,接着,那赶车的人就从马车跳下,伸手去叩巨宅大门的铜环。
这些细节,吕腾一直都没有记在心上,他也没有注意到那赶车的人是有多大年纪。
但他却还是依稀记得,那个赶车的人穿着一袭紫色长袍,头上戴着顶十分宽阔的范阳笠帽。吕腾想到这里,不禁忖道:“这两个尼姑跟那辆马车的人是否同一路?那个赶车的戴着斗大笠帽,是否也是个光头尼姑?对了,一定是个尼姑,而且还是个老尼姑,这老尼姑多半就是这两个小尼姑的师父……”
心念一转,却又忽发奇想:“光头的可不一定是尼姑,是个和尚不可以吗?虽说尼姑和尚男女有别,但世事难料,说不定这两个尼姑凡心大动,同时爱上了一个和尚,那也不是甚么奇事……”但再想下去,却又觉得自己越想越胡涂,真是不折不扣的胡思乱想,幸而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倘若把这些糊涂的想法说了出来,一定会令人捧腹大笑不已。
他不再想下去,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场中的恶斗。
那个穿着破鞋的白衣人已渐落下风,吕腾忽然心中一寒,忍不住大声说道:“两位师父小心,这厮是个死士!”
“嘿嘿!”那个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女尼冷冷笑道:“这七个人嘛,没鞋子穿的都是死士,偏偏这一个就不是,而且他还怕死得紧!”
吕腾一怔,心想:“这可奇了,难道穿了鞋子就会怕死?”
就在这时候,那穿着破鞋的白衣人忽然吹了一声哨子,接着,其余五个赤足的白衣人立刻就纷纷亮出兵刃,向两名女尼围攻过去。
两名女尼虽然剑法精妙,但以二敌六,形势立时就改观过来。
吕腾暗叫“不妙”。
今天早上,他看见这两个女尼的时候,也在暗叫“不妙”,那是因为“撞见尼姑,不大吉利”之故。
但现在他暗叫“不妙”,却是担心这两个清丽脱俗的出家人,会死在这六个白衣人的手下。虽然他平时总是认为遇上尼姑就会交上霉运,但现在他却非要为这两个尼姑拚命不可。
他右臂伤得甚重,只好用右手抓紧着金刀,向那六个白衣人反攻。
他这一动,右半边身子的伤口父再大量流血,两个捕快拦阻着他,说道:“总捕头,你先歇一会儿,咱们兄弟自会杀上去!”
这时候,十几个捕快都是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加入战围,帮着那两个女尼对付白衣汉子。
其中一俩女尼却叫道:“你们不是这些恶人的对手,快走!”
这个呼叫的尼姑,年纪较为细小,声音也甚是娇嫩,但她不叫还可,一叫之下,那些捕快更是血气上涌,有人喝叫起来,道:“咱们都是堂堂大丈夫,岂容这等宵小欺负良家……尼姑!”这人本想说“良家妇女”,但到后来却又觉得有点不妥,所以最后二字才改为“尼姑”,但骤然听来,却是更加不伦不类。
照理来说,十几个捕快同时掩杀过去,那些白衣汉子非要落在下风不可,但这十几个捕快的武功,却比吕腾、孙则义和彭奇熊相差甚远,虽然是一鼓作气,齐心攻杀过去,但不旋踵便已给两个白衣汉子杀得横七竖八,转眼间就已倒下了十二三人。
那穿破鞋的白衣汉子嘿嘿一笑,道:“自作孽,不可活!”
年纪较大的尼姑怒容满面,骂道:“墨十三,你太可恶了!”
白衣汉子似是一怔,继而桀桀怪笑,道:“小师父,妳倒知道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名字!”
吕腾乍闻“墨十三”这个名字,不禁脸色骤变!
“甚么张三,原来是墨十三!”他惊怒交集地说。
“总捕头,墨十三是甚么人?”吕腾身边的一个捕快问。
吕腾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墨十三是个杀手组合的头子,他有个外号,叫‘收买人命’。”
“他怎样收买人命?”
“在他的杀手组合里,每一个杀手都曾经服食过某种怪异的药散,当他们服下这种药散后,神智就会渐渐变得麻木起来,但这种麻木,却又并不影响他们的武功,只是使这些人对于生死这件事,看得很淡很淡,就算你把他们的四肢砍掉下来,他们也不会觉得怎样痛苦。”
那捕快听得毛骨悚然,连心都冷透:“这可乖乖不得了,墨十三若大量施用这种药散,岂非天下大乱吗?”
吕腾道:“倘若他能大量制造这种药散,那真是不堪设想,幸而这种药散,是要用十八种罕有的药材才能炼成的,而且制炼过程又是极为繁复,所以他也绝对无法大量制成。”
那捕快长长的吐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这墨十三真是个大大的恶人。”
吕腾惨笑了一声,道:“江湖上可恶的恶人还多着呢,以我们的力量,抓几个小毛贼还可以,若真正遇上穷凶极恶,武功又厉害之极的大魔头,那就只有牵累大家的份儿了……”说到这里,声音已像是快要哭了出来。
这时候,地上已倒下了十三个捕快,其余的就算胆子再大,也不禁给同伴的凄惨遭遇吓呆了,有一个甚至连放五屁,当场吓得屎滚尿流。
而那两个尼姑,年纪较大的一个也,左肩吃了一刀,鲜血汨汨直流出来。
墨十三冷冷一笑,道:“两位小师父能叫得出墨某的名字,看来也不是寻常之辈,只可惜两位年纪轻轻,就要死在开封府内,唉,我佛慈悲,当真是阿弥陀佛得很。”
年轻一点的尼姑怒道:“你敢亵渎神灵,将来必遭天谴。”
墨十三怪笑道:“墨某有那一句话得罪菩萨了?就算真的得罪了神灵,将来必遭天谴,那也是将来的事。”
吕腾越看越是怒火中烧,突然推开身边捕快,抡刀就向墨十三砍了过去。
墨十三嘿随二笑,锈剑轻挑,轻而易举地就把吕腾的金刀震开,道:“吕总捕头,你现在想英雄救美,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吕腾啐了一口,嘶声骂道:“姓墨的,吕腾今天是栽定的了,与其活着丢人现眼,倒不如干脆死在这里,也好向弟兄们交待。”
墨十三哼的一声,道:“要想死,那还不容易吗?”说着锈剑急落,疾刺吕腾胸前膻中穴!锈剑来势如电,吕腾坦然不惧。
就算他曾经惧畏过面对死亡,但到了这一刻,他反而觉得死了还更舒服一些。
吕腾绝不是大仁大勇的侠士,但却也可算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墨十三虽然已占尽优势,但他还是拚将一死,也要和这个大恶人周旋到底。
墨十三的武功,本来就在吕腾之上,如今吕腾受了重创,自然更不是他的对手,即使是那两个妙龄女尼,也认为这一次吕腾是再难幸免的了。
两女尼也不是不想挽救他的性命,但此际她俩尚且自身难保,又怎有余力兼顾过来?
吕腾暗叹道:“想不到吕腾奔走江湖二十余年,今日竟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他自认此次必死,所以两眼一阖,远似觉这一阖眼就是永恒的睡眠,他以后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只听得一下裂帛之声响起,一件兵刃“呛啷”跌在地上。
吕腾父在暗叫:“这次果真完了。”
但过了一会,他又听见墨十三的声音叫了起来,道:“你……你……你……”
吕腾一怔,一摸胸前,虽然是湿濡濡的染满了血,但却不是胸口中剑,而是刚才右胁下受伤沾染过来的血迹。
再定睛一看,只见墨十三已“咕咚”一声,仰天翻倒下去。
吕腾一阵错愕,初时还以为是那两个尼姑救了自己"但看清楚一点,只见两尼姑在两丈之外,跟几个赤足的白衣汉子苦缠交战。
吕腾大感奇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墨十三是给谁杀掉的。
但不旋踵,他就看见一条蓝色的影子有如泥鳅般穿插在尼姑和白衣汉子之间。
吕腾吸了口气,暗道:“这人好快的身手。”
只听得连声闷哼,五个赤足的白衣汉子突然纷纷倒地。
两尼姑这才松一口气。
年纪轻轻的一个尼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合十对那个蓝衣人说:“贫尼懿青,这是我师姐懿静,这一次全仗龙施主帮忙了。”
吕腾也走了过来,抱拳对那蓝衣人道:“大恩不言谢,区区吕腾,请问大侠尊姓……”
“吕总捕头不必客气了,”那蓝衣人淡淡一笑,道:“在“龙城璧,是个江湖浪子而已,大侠二字,休再提起,免得惹人见笑。”
吕腾“啊”的一声,道:“原来是雪刀浪子!久仰!久仰!”他这两句“久仰”,乃足由衷之辞,虽然今天他才第一次遇上龙城璧,但有关于龙城璧的种种传说,他已听过不下数十遍。
懿青谢过了龙城璧,蓦然发觉师姐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不禁慌了起来,紧紧搀扶住懿静,问道:“师姐,妳怎么啦?”
懿静摇摇头,道:“不要害怕,我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但若不是龙施至及时出手,那就难料得很了。”
吕腾忙道:“这位师父虽然绝不会有甚么性命之忧,但却也伤得不轻,非要找个地方好好治伤不可”
懿静微微一笑,道:“说到伤势,吕总捕头绝不会比贫尼稍轻,看来,我们都要歇一歇才能跟邪魔外道一较高下了。”
吕腾摇摇头,道:“吕某可歇不得,宏庆楼正在有人闹事,我非要去看个究竟不可。”
龙城璧叹道:“吕总捕头果然尽忠职守,在下佩服!佩服!佩服!得罪……”
他连接说了三句“佩服”,连吕腾也觉得未免说得太多了,但谁也没想到,在这三句“佩服”的后面,却还跟着一声“得罪”。
这一声“得罪”又是甚么意思?
吕腾正自一愕间,忽觉尺泽、少商、神门、曲池、气海诸穴同时一麻,正待呼叫,却连哑穴都给人出手点住了。
这几个穴道被制,吕腾立时动弹不得,而且连话也说不出来。
懿青吃了一惊,望着龙城璧,道:“龙施主,这:“这……”
她脸色青白,吕腾却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当然明白龙城璧为甚么要点住自己这几穴。
龙城璧没有开口,懿静已微笑着对吕腾说:“龙施主是为你好,一来捕头受创不轻,流血不少,他点了你这几处穴道,正是要阻止血液继续外流,而且他若不这样‘得罪’你一下,总捕头势必再向前走,虽说这是职责所在,但却也未免是太危险了,就是贫尼,也决不赞成总捕头在这时候还去犯险……”
懿青听见这师姐的说话,才明白龙城璧为甚么出手点住吕腾的穴道。
吕腾只好苦笑一下,但他哑穴被熬,连这一下苦笑也是笑不出半点声音来。
接着,龙城璧就叫两个未曾受伤的捕快,把吕腾送回家中去,并说明吕总捕头身上被制住的穴道,在三个时辰之后就会自行消解。
就在这时候,东南远处忽然传来喧闹之声。
又听得有人大叫道:“袁府失火啦!袁府失火啦!”
懿青的脸色登时大变,失声道:“袁府失火?”
懿静也是惊怒交集,道:“是袁员外的宅府吗?”
懿青一跺脚,道:“我瞧见火光啦,那一定是袁员外的家!”
龙城璧脸色一沉,忽然道:“两位师父是不是从桑林镇赶了两宝液路程,才来到开封的?”
懿青一怔,欲言又止,两眼只是直盯着师姐。
懿静也是呆了一呆,好像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龙城璧。
龙城璧知道两人有所顾虑,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铁牌来。
两女尼一见这面铁牌,不禁“噢”的叫了一声,懿静接着道:“原来是同路人。”说着,也从大袖之中取出了一面完全相同的铁牌给龙城璧瞧。
龙城璧摇摇头,道:“不必瞧了,对于两位师父,在下绝无置疑的,寒龄师太是否也就在袁府里?”
懿静点默头,道:“除了师父之外,桃桃儿也在袁府里。”
龙城璧吸了口气,道:“还有谁在一起?”
懿静道:“彩虹女舒美瑶。”
龙城璧道:“她是彩虹堂的香主。”
懿静点点头,说道:“舒香主为了这一次的巨变,吃了不少苦头,在桑林镇的时候,还给黄河老魔欧阳独一掌打在右肩上。”
龙城璧凛然道:“欧阳独练的是血砂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懿青道:“但我们师父的红霞剑更厉害,她老人家已在桑林镇外一剑杀了欧阳老魔。”
龙城璧听见欧阳独已死在寒龄师太剑下,脸色稍为一缓,但接着又紧蹙着眉毛说:“现在袁府失火,想必是敌人已杀进袁府里……”
懿静早已心急如焚,道:“咱们还在这里等甚么?快回去呀!”
懿青看着她满身血污,忍不住道:“师姐,妳不能回去。”
懿静怒道:“师父遇敌,小宫主和舒香主说不定也已危险重重,我若不回去尽力抗敌,还能算是青萍剑派的弟子吗?”
懿青急了起来,瞧着龙城璧道:“这岂不是回去送死吗?”
龙城璧忽然笑了笑,说道:“这也容易。”
懿静突然脸色一变,尖叫道:“不要点……”
但她才说了三个字,尺泽、少商、神门、曲池、气海五个穴道已同时一麻。
这一次,点她穴道的人却不是龙城璧,而是懿青。
懿静呆住了。
她以为龙城璧才会出其不意地点住别人的穴道,谁知道自己的师妹居然活学活用,也依样画葫芦地用这种手法来对付自己。
懿青看见师姐好像生气的样子,连忙说道:“师姐不要怪我,我不点你的哑穴便是。”
看着她这副样子,懿静就算真的想生气也气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