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官道在夜幕下变得寂静无声。
行人没有了,商旅的车马没有了,路旁的小贩子也已纷纷回家。
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市镇就在眼前。
这是牡丹镇,地方虽然不大,但也总算有五六百户人家而这里的镇长容鹤年,更是玄门灵鹤派之首,江湖上的人,都叫他“白羽天君”。
容鹤年历代祖居都在牡丹镇,在这市镇里,容家中人成为镇长,已是百余年来不容旁人染指的“老规矩”。
所以,也有人干脆说牡丹镇其实就是容家镇,或者是灵鹤镇,
容鹤年已年逾花甲,自从四十岁开始,从父亲容震字手里接管灵鹤派以来,一直严守门规,不敢稍忘容家家训,可说是整个牡丹镇里最循规蹈矩的一个人。
容鹤年是灵鹤派掌门,门下弟子二十七人,其中八人已离开牡丹镇到江湖上走动,尚有十九人仍然在镇中,朝朝勤练灵鹤派的内功心法和剑法。
在容镇长管辖之下,牡丹镇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盗贼,这里也没有赌坊、青楼、只有两间酒家和一座古老的客栈。
这两间酒家和客栈的老板,同是一人,正是本镇镇长容鹤他是个严肃的老人,甚至可以说是严肃得有点古怪。
他平时难得一笑,而镇上可以逗他发笑的人,就似乎是容蓉儿。
容蓉儿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她今年十八岁了,除了内力修为还不上父亲外,她在剑法上早已尽得真传。
灵鹤派的“冲霄一鹤剑法”,全套总共九九八十一招,她对每一招都已练得滚瓜烂熟,甚至可以把这八十一招剑法从最后一招开始倒转过来使用,一直使到起手招式为止,不明就里的人骤然看来,甚至会以为那是另外一种厉害无比的剑法容蓉儿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在牡丹镇里,敢欺负她的人,直到现在还找不出一个来。
当她高兴的时候,她的脸看来就是春日阳光下的花朵,既甜美又清新,但当她脾气发作起来的时候,却也是很吓人的。
有一次,容鹤年门下排名第六的弟子喝了几杯酒,向容蓉儿调笑了几句,还嘲讽她的剑法像是摇风摆柳似的,结果他是自讨苦吃,给这个小师妹用剑柄撞断了四五枚牙齿。
容鹤年闻讯大怒,说要好好教训教训女儿,但后来不知怎的,到底还是不了了之,哪里有半点惩罚这个宝贝女儿原来那一次,容鹤年的确存心想吓吓女儿的,也好教她日后别再任性胡为,但等到他要大摆严父架子和威风的时候,容蓉儿却和母亲容夫人一起出现,据说,容鹤年给妻子厉瞪了一眼,满肚子痛骂女儿的话就连一句也骂不出来了。
到了第二天,容蓉儿把一袭新衣裳送给父亲,说是自己新手缝制的,容鹤年明知那是婢女桃花和杜鹃的杰作,但却也没有当面揭破,只是笑吟吟的就把衣裳穿上。
穿上了新衣裳后这位灵鹤派的掌门,似乎就已把六弟子给女儿撞断四五枚牙齿的事情忘记得干干净净。
他不但没有骂女儿,还给女儿逗得大笑起来。
这一天晚上,在牡丹客栈的店堂里,容蓉儿又来了每一次出现,这里的掌柜计老先生就头痛之极。
计掌柜在牡丹客栈里干了十八年,他工作勤恳,做事负责,容鹤年是从来也不会对他稍有半句微辞的。
容鹤年虽然威严,但却绝少随便开口骂人,最少,他并不苛刻,也不挑剔,像计掌柜那样勤恳负责的人,他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和批评。
但近两年来,计掌柜却给容鹤年责骂了好几次,而每一次都是因为容蓉儿在客栈里闹事,或者是喝酒。
牡丹客栈是做生意的地方,无论是谁,只要有钱就可以进来吃喝住店,虽然牡丹镇内民风淳朴,但在客栈里进出的,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四方八面,各式各样的人物,可说是人流复杂,什么人也有可能出现在客栈里的。
像容蓉儿那样脾气的人,只要她来到了这里,就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招惹麻烦。
计老先生人老胆小,提起了麻烦事就心惊胆颤,唯恐避之不及。
但容小姐可不怕,她和计掌柜刚好相反,遇上了越麻烦的事她就越是兴勃勃,起劲十足。
有一次,客栈店堂里来了两上背负长剑的年青人,这两人把店小二左呼右喝,态度骄横极不客气,凑巧容小姐刚好遇上了,结果两男一女,就在客栈店堂里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那两个年青剑客乃是同门一起习艺的师兄弟,两人经常自诩:“虽战万夫,双剑合璧矣足!”哪知在客栈内两人合攻一名弱质少女,居然还是隐隐落在下风,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酣战间,其中一人问:“芳驾怎么称呼?师尊又是何人?”
容蓉儿不答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的徒子徒孙?”
是那人吐一口气,答道:“家师乃武当俗家长老‘两仪剑圣’他老人家姓史,名讳上叫侠魂。”
容蓉儿冷冷一笑,道:“史侠魂倒也算是一号人物,但怎么这位武当剑圣所教出来的徒儿,竟然都是饭桶?”
此言一出,连计掌柜的脸色也变了。
那两名武当俗家弟子又怎能忍得住这一口气?就算他们败在容蓉儿的剑下,回头只要向师父史侠魂诉说几句,恐怕很快就会酿出大祸事来了。
幸而容鹤年及时赶到客栈,极力调解,一场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又有一次,客栈里来了一个大胖子,他喝了很多酒好像快要醉得不省人事了,但嘴里却偏偏还在说:“众人皆醉老子独醒,众人皆浊老子独清……”若是别人看见了,也许付诸一笑就算,但容小姐却豪气忽发,居然上前向这大胖子挑战,说要每人喝一碗酒,然后看看谁先躺了下去。
大胖子酒意正浓,正愁无人奉陪,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位粉雕玉琢也似的美人儿,而且还说要跟自己拼酒,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这一来,却吓呆了计掌柜,他急急上前苦劝,劝容蓉儿不要闹事,
但容蓉儿哪里肯依,而且还好像充满信心的样子。
原来她有一种解酒药丸,预早服下,可使酒量增加数倍。
而在平时,她也经常陪伴母亲喝酒。
原来,容夫人虽是女流之辈,却也酒瘾极深,而且喝的都是烈酒,容蓉儿陪着母亲喝酒喝得多了,自然而然地,也练成了很不错的酒量。
再加上预早服下了解酒药丸,她绝不相信还会败在那上大胖子的手下。
其实,她并不憎恶这个大胖子,只是想看看这个大胖子醉倒下来的情形,
这大胖子真壮观,人也很有趣,他完全醉了的时候一定更好看。
但这一次,容蓉儿算错了。
她以为凭着那些解酒药丸,就可以击败大胖子,谁知道首先倒下去的人,居然就是她自己。
那可恶的大胖子,反而好像越喝越清醒了,等到两人都喝了二十一大碗烈酒的时候,容蓉儿只觉得舌头比脚还大,而大胖子却在笑咪咪地凝视着自己。
直到那时候,容蓉儿终于想起了一个人。
在传说中,这人是个大胖子,他是杭州人氏,姓唐,叫唐竹权,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天下第一号大醉鬼”。
想起了这个人,再看看眼前这个大胖子,容蓉儿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解酒药丸再厉害,再霸道,也不能让人千碗不醉。
容蓉儿虽然初时以为自己占尽上风,但等到她想起唐竹权这个人的名字后,她还没有喝第二十碗酒就已倒下去。
幸好,她醉倒的地方,是在自己的客栈里,而且她才醉倒下去,她的父母就已同时赶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计掌柜又怎能不背黑锅。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容蓉儿虽然很讨人欢喜,但计掌柜每次看到了她,都是不禁眉头大皱,唯恐她又再惹事生非
今。
这时候,天色漆黑一片,但客栈店堂内还是灯火明亮,如同白昼。
容蓉儿独个儿坐在最靠近大门的一副座头上,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觉得生活得太平凡了。
她想到外面的地方瞧瞧,但父亲却不答应。
她所说的“瞧瞧”,其实是要闯荡江湖,过着游侠般的生活。
她想成为一个女游侠,专门为弱小抱打不平,把世间上所有的强梁恶贼一一诛灭。
但容鹤年反对,容夫人也不赞成。
她真的想悄悄溜了,但却又拿不定主意。
她知道,自己若真的一声不响离开了牡丹镇,一定会使父母担心死了。
容蓉儿虽然刁蛮任性,但却是个很孝顺的女儿,她也不想父母太担心,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好留在镇里。
牡丹镇地方不大,她想看看一点新鲜的事物,那是不容易的。
唯一还可以让她有点希望的地方,也许就只有这家古老的客栈。
这时候,她喝的是客栈里最好的岩茶,而且还是计掌柜亲自为她煮的。
这本是计掌柜派人从武夷山搜集回来的极品岩茶,这种茶极珍贵,曾经有一段时期甚至成为贡品,所以也有人叫它做“皇帝茶”,
这样珍贵的“皇帝茶”,自然不会随便用来奉客,即使是计掌柜自己也不舍得喝,但容蓉儿既然来了,他就宁愿把“皇帝茶”泡光,也不愿让她在客栈里喝酒。
茶极香,香而浓。
可是,容蓉儿对于茶的兴趣实在不大,她甚至觉得这种茶有点苦涩的味道。
这也难怪,计掌柜对这位小姐真是大方极了,唯恐茶叶份量不够,对于茶瘾极深的人来说,这茶当然是越浓越好的。
可惜容小姐宁愿喝清水,也不欣赏这种浓茶的。
浓茶是苦的,烈酒是辣的,这时候,她正在回忆着,当日与唐竹权拼酒时的情况。
虽然那一次她输了,甚至可以说是当场出丑,但她还是没有后悔。
她无疑是个好胜的人,但在喝酒这种事情上败在唐竹权手下,那实在不能算是丢脸。
就算再有这么一次机会,她还是要再试一次的。
就在当日唐竹权坐过的一副座头上,现在也有人正在喝这人的身材也很“壮观”,但却不是个大胖子,而是一个像铁塔般的大汉。
这大汉浑身肌肉结实如铁,两手就像是一对蒲扇子般,无论是谁看见了他,恐怕都难免会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容蓉儿却不怕他,但却总是觉得这大汉凶神恶煞的,看来极不顺眼。
这大汉是个粗人,那是绝无疑问的,但粗人并不一定就是坏人,在没有任何征之前,容蓉儿可想不出有什么道理,可以把这个大汉好好教训一顿。
她真的有点技痒,想试一试自己的身手,也想看看这铁般的大汉,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如外表那么可怕。
她心中不断冷笑,暗道:“哼!大个子,你若在今夜有半点差池,本小姐可不饶你。”
她甚至在想:“大个子,你最好就是来一套借酒行凶,对本小姐不恭不敬,毛手毛脚。”
倘若这大汉真的趁着几分酒意,向容蓉儿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那倒是正中容小姐下怀,她大可以重重教训这大汉一顿,然后还更可以振振有辞,把他的罪状诉说一番。
谁知道这大汉虽然已喝酒喝得满面通红,但却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连眼角也没瞧向从蓉儿那边一下。
容蓉儿心中冷笑,付道:“且看你正经到什么时候。”
就在她左右思量之际,客栈门外忽然停下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外型古拙,朴实无华,就像是赶车的黑衫中年人般,令人看来毫不起眼
这黑衫中年人把马车停顿下来后,就恭声对车里的人说:四少爷,这里是客栈了。”
车厢木门立时“曳”声打开,接着,一张白白净净,看来十分秀气的脸庞,立刻映入容蓉儿的眼帘。
容蓉儿只是瞧了这一眼,一颗心就已卜卜地跳个不停。
这位“四少爷”真是俊俏极了,他看来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虽然只是穿着一身白衣,但却比别人高冠华服还更好看得多。
只见这位“四少爷”左手捧着一本经书,右手拿着一把象牙摺扇,正在不断摇头幌脑,口中吟吟有辞地进入客栈店堂好一个清雅俊逸,神采非凡的读书人。
“他大概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罢。”容蓉儿心里在想。
虽然这白衣书生是那么吸引容蓉儿,但容蓉儿到底是个女儿家,怎么说也不好意思老是盯着他,只好借意喝茶利用手势遮掩着自己的脸庞,好让别人不曾发现;自己正在不断打量着这俊俏的读书郎。
那黑衫中年人不久也紧随着白衣书生进入了客栈,两人就在一张方桌面对面坐下,吩咐小二要了两道小菜,一碗牛肉汤,酒菜很快就已奉上,白衣书生却还是孜孜不倦地在看书,还要了一瓶酒。
容蓉儿心想:“这人真是个书呆子。”
黑衫中年人并不打扰他,却在自斟自饮,又把一块一块菜肉挟进嘴里。
容蓉儿心想:“这人看似家仆模样,但却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但这是人家的事情,她自然不便说什么。
但那喝酒的大汉却忽然跳了起来,冲到黑衫中年人面前怒喝道:“你只是个车把式,怎么你家少爷还没动筷举杯,你却大杯酒大块肉吃喝起来了?这算是什么规矩?”
那黑衫中年人瞪了他一眼,道:“这位壮士怎样称呼?”
“本壮士姓什名谁干你屁事,”大汉怒道:“俺一瞧见你这种狗奴才就浑身不舒服,别阻俺跟你家四少爷谈话。”
那白衣书生早已把书放下,呆愣愣的看着大汉,似乎给吓傻了。
那黑衫中年人立时护在白衣书生面前,疾声对大汉说:“大块头,你休要欺人太甚,我……我是个会家子,练过少林罗汉拳、武当太极拳,还有……还有……”
听到这里,容蓉儿已忍俊不禁,“噗哧”的笑了起来。
瞧这中年人的样子,分明是色厉内荏,他也许真的练过三几招武功,但若真的是个武林高手,又哪里会像他这副模样,唯恐人家不知道,如数家珍的数说出来。
那大汉不等他说完,已暴喝一声,呼的一拳向他胸膛撞了出去。
黑衫中年人脸色一变,但也算他眼明手快,立刻就抄起张凳子,以凳面挡住这一拳。
这张凳子是用十分结实的楠木造成,但那大汉拳急力猛,区区一张凳子又怎抵挡得住?
只听得“蓬”然一声巨响,凳面早已给撞穿了一个大洞,而大汉的拳头去势依然,还是继续向黑衫中年人的胸膛击了过去。
黑衫中年人“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身形急退,但那大汉的拳头早已击中了他的胸口。
黑衫中年人闷哼一声,人如元宝般仰天跌倒在地上。
白衣书生慌了手脚,连忙大叫:“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大汉“呸”一声,喝道:“小白脸,今天是你死期,休再跟俺来耍这一套。”
容蓉儿听得心头火起,忖道:“人家已给你吓得魂飞魄散了,还有什么这一套那一套的,这种凶汉,实在容他不得。”
心念电转间,那大汉已伸出两只巨掌,看样子好像想把白衣书生活活捏死。
那白衣书生“啊呀”一声,不等大汉两掌捏了过来,已然两眼翻白,昏倒伏在桌上。
大汉看见白衣书生昏倒过去,也不禁为之一呆,而就在这刹那间,一只娇小而雪白的手掌,突然从天而降,一个耳光火辣辣地刮在他的面庞上。
这一掌虽然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杀手招数,但却也打得真重,尽管那大汉皮粗肉厚,还是给这一掌打得眼前金星乱冒,脚步虚浮。
这当然是容蓉儿的杰作。
臭丫头,你找死!”大汉怒不可遏,抡起拳头,但却没有动手。
容蓉儿冷冷盯着他,道:“这里是牡丹镇,你要逞凶闹事可找错地方了。”
大汉怒道:“俺的事,俺自有俺的道理,你管不着!”
容蓉儿吃吃笑道:“什么管不着,正是天下人管天下事,你不讲道理,见人就揍,又与疯狗何异?”
大汉“一声,怒喝道:“你懂个……”
他下面那一个字,就算不说出来,容蓉儿也知道是极之粗俗的了,她生平最憎恨听见粗言秽语,是以大汉才说出了三个字,她又已一个耳光刮在他的面颊上。
大汉连吃两记耳光,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冷不提防,但第次却不由使他又惊又怒,他分明是看见这少女向自己动手的。
正要看清来势闪避,但等到想要闪避之际,这第二下耳光早已落在脸上,根本连人家的掌影也没法子看得清楚。
容蓉儿咬着嘴唇,冷声笑道:“是不是不服气?”
大汉吸了一口气,道:“你行!你真行,俺不是你的对手!”
容蓉儿一怔:“你说什么?”
大汉道:“俺是说,俺败了,因为现在俺已知道你是谁。”
容蓉儿道:“你知道我是谁?”
大汉道:“你一定就是容鹤年的宝贝女儿!
容蓉儿说道:“所以你不敢和我再打了?”
大汉道:“打得过当然是要打下去的,但打不过就只好掉头一走了之。”
容蓉儿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打不过我?”
大汉道:“俺若打得过你,就不会连吃两记耳光了。”
容蓉儿道:“难道你不想报复?
大汉道:“俺为什么要向你这种人报复?”
“我这种人?”容蓉儿面色一寒,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汉哼的一声,说:“你并不是个坏人,但却糊涂顶透,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分不清楚。”
容蓉儿冷笑道:“听你这么说,你似乎是个好人了?”
大汉道:“你很快就会有答案的,再见罢!”
他忽然又一拍桌子,怒瞪着那白衣书生说:“小白脸,你真有办法,俺看你这条狐狸还能作恶到什么时候?”
容蓉儿脸色又一变,道:“你敢再动他一根毫发,本小姐就要你横着出去。”
大汉“呸”一声,道:“别臭美,姐儿爱俏,这句话果然永远都不会有错,但你要小心,这小白脸……”
大汉还没有说完,容蓉儿的右手忽然扬了一扬,他脸色一变,唯恐又再吃一记耳光,立刻匆匆走了。
计掌横一直躲在柜台后,直到大汉在大门外消失后,他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来
容蓉儿骄笑着,对计掌横说:“计大叔,你瞧我做得对不对……”
计掌柜坚起了姆指,连声说道:“很对,很对,那大块头真是可恶极了,实在是应该好好把他教训一顿的!”
不这时候,白衣书生才悠悠转醒,他才张开眼睛,就已惊惶地说:“那恶人在哪里?
计掌柜微微一笑说:“给打跑啦。”
白衣书生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揉了揉眼睛,瞧着计掌柜说:“是给你打跑的?”
续计掌柜连忙双手乱摇,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领,这都是咱们容小姐的功劳。”
“容小姐?是哪一位容小姐?”白衣书生似懂非懂地,两眼却已瞟在容蓉儿的俏脸上。
计掌柜微微一笑,向容蓉儿一指,道:“她就是容小姐她的父亲是……”
“计大叔,你怎么啦……”容蓉儿跺脚道:“你平时可不是多嘴的人,怎么老是要在人家面前提起我爹?”
白衣书生忙揖礼道:“容小姐不要生气,不才在这里陪个是如何?”
容蓉儿抿嘴一笑,道:“这又不是你的错,干吗要向我赔罪?”
计掌柜苦笑了一下,道:“这么说,倒是我这个老头儿错了?”
白衣书生皱了皱眉,忽然左顾右盼,叫道:“云叔……云叔……”
他原来在找寻那黑衫中年人。
他找了好一会,才看见那黑衫中年人正坐在一个角落里,不断的在喘气。
容蓉儿这才省起,这中年人曾经给那大汉打了一拳,她直只关心着白衣书生,倒把这人忘掉了。
“这位大叔,你伤得重不得?”容蓉儿关切地问。
黑衫中年人苦笑着,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还可以挺得住的。”
容蓉儿皱了皱眉,对计掌柜说:“快把爹存放在客栈里的续命金丹拿出来。”
计掌柜听见续命金丹这四个字,立刻连脸都变了颜色道:“小姐,这个……这个……”
容蓉儿立时面露不悦之色;道:“什么这个那个的,是不是给你吃掉了?”
计掌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忙道:“我又没有给别人打得五痨七伤,怎会无缘无故的把续命金丹吞掉?”
容蓉儿道:“这就易办了,还不把金丹拿出来?”
计掌柜好像忽然糊涂起来,居然说道:“为什么把金丹拿出来?”
容蓉儿给他气得柳眉倒竖,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你没看见这位云叔已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吗?”
计掌柜道:“他只是挨了一拳,怎会有什么严重内伤?”
容蓉儿瞪着眼,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
计掌柜想了想,忽然道:“其实,要治好这位大叔身上的伤只是易如反掌的事,根本用不着什么灵丹妙药。”
容蓉儿一怔,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计掌柜挥了挥手,道:“你且先退开一点。”
容蓉儿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只好依言退下,谁知道她才退开两步,计掌柜已一拳打在“云叔”胸口上。
这一拳真令容蓉儿大感意外,她绝对想不到计掌柜居然也会动手揍人。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还是计掌柜的拳法,竟然又快又狠,比起那大汉的拳头,实在还更厉害得多。
容蓉儿自懂人性以来便已认识计掌柜,但她却是全然不知道,计掌柜竟在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云叔瞪了瞪眼,胸口上已挨了一拳。
但这一次,他不但没有像个元宝般倒下去,还向计掌柜笑了起来。
计掌柜打了云叔一拳,反而自己的脸色变了。
容蓉儿初时还想怪责计掌柜动手打人的,但现在她却看出事情大不寻常了。
那个叫云叔的人,根本就没有受伤,倒像是计掌柜刚才为那白衣书生同时摇摇头,向计掌柜走了过去,叹道:“计六爷,你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火气十足,不才这里有一帖药,你拿去贴贴,明天就会火气全消了。”
说着,把那本书随手一揭,里面居然夹着一块药膏就迎面向计掌柜的面上飞了过去
容蓉儿在刹那间全身都冰冷了。
计掌柜、云叔和这个白衣书生,原来竟然全是身怀绝技的流高手,刚才那大汉虽然像是凶神恶煞一般,但若论到武功,他却是比不上这里任何一个人的。
容蓉儿没有怪责计掌柜,但是云叔和白衣书生的举动,却是不禁使她从心底里冷了出来。
尤其有这白衣书生,他刚才“昏倒”过去的情形,真是装得十分到家,容蓉儿甚至还在为他担心,担心他会给那大汉吓坏了。
到了这时候,白衣书生和云叔都已原形毕露,他们绝不是胆小的羊儿,而是披上了羊皮的猛虎。
那一帖药膏,本是柔软之物,但在白衣书生轻轻一弹之下,它简直已变成了一张锋利的刀,那股锐厉逼人的杀气,连站在丈外的容蓉儿也为之抵受不了。
且说计掌柜一看见那贴药膏,立刻就抓起一张凳子急急抵挡,只听见“夺”的一声,那帖药膏果然有如利刃一般,深深插入凳面之上。
容蓉儿怒不可遏,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胆敢在本镇里撒野?”
她一面说,一面已拔剑在手,而且更已疾迅无论地向白衣书生连攻了七八剑。
她的剑法得自容鹤年真传,她这九九八十一招“冲霄一鹤剑”翻来覆去使用,可说是千变万化,妙着无穷,等闲之辈不消三两个回合,就得立时血溅剑下,再无抵抗之力。
但那白衣书生却是气定神闲,任凭容蓉儿掌中长剑使个不停,他还是轻轻松松的,等到容蓉儿一口气把“冲霄一鹤剑法”使完,他的手里已拈着一支金钗。
容蓉儿不禁面色发白,这支金钗本是她插在发髻上的饰物,不知如何竟然已经落在人家手中,若不是白衣书生故意炫耀,她现在恐怕还是懵然不觉。
白衣书生把金钗看了一回,笑道:“容小姐这份定情信物不才一定会好好收藏,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未知容小姐可喜欢这把象牙摺扇?”
容蓉儿脸上阵红阵白,碎了一口道:“看不出你一貌堂堂原来却是个狂蜂浪蝶,快把金钗还我,否则……”
“否则就是杀了不才,对吗?”白衣书生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已把不才当作是狂蜂浪蝶,不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你杀罢,不才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愿意孤独无味地再活下去。”
容蓉儿却呆住了,她的长剑没有再动,整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一般。
计掌柜却在这时候怒叫起来,道:“不要中了这淫贼的诡计
话犹未了,白衣书生的象牙摺扇已如厉电般射出,急黠容蓉儿身上四大要穴
容蓉儿挥剑急挡,但哪里再挡得住,只觉得身子一麻,连长剑也拿不住,松手跌落在地上。
计掌柜倏地怒扑了过来,要护住容蓉儿。
白衣书生淡淡一笑,凝注着计掌柜道:“计六爷,这不是太不自量力吗?”
那个叫“云叔”的黑衫中年人冷冷道:“管他是计六还是计七,先废了他两条腿再说!”
计掌柜面色方自一变,云叔已把容蓉儿的长剑抄在手中同时急削他的两足。
白衣书生轻笑着说:“云叔,你可要谨慎一点,切莫误伤了我的美人儿。”
云叔应声道:“四少爷不必担心,这位容小姐如花似玉,老奴又怎舍得把她伤了?”
计掌柜虽然也是武功不弱的高手,但云叔却还是着着个了上风,十来招后,计堂柜的左腿已然给刺了一剑,登时血流如注,洒得满地血红。
“不要打了!”容蓉儿急了起来,道:“你们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白衣书生吃吃一笑,道:“你知道不才想要什么吗?”
容蓉儿一阵颤抖,摇摇头道:“不知道。”
白衣生又是一笑,他的笑容看来可恶之极,“不才想要了你,还有这座客栈,除此之外,不才又想要了整个牡丹镇,成为本镇的镇长和灵鹤派的掌门人。”
容蓉儿吃惊地瞧着他,半晌才冷笑道:“看不出你这个人胃口比鳄鱼还大。”
突听一人大声喝道:“云怜春,俺又来也!”
大喝声中,一人挥舞大刀,咆哮着奔杀而来,正是刚才给容蓉儿赏了两记耳光的大汉。
容蓉儿早已在后悔,不该打那大汉两记耳光的,她在暗骂自己糊涂顶透,连好人和坏人也分不出来。
这时候,大汉去而复返,容蓉儿却没有感到高兴。
因为她知道,这大汉不会是白衣书生之敌。
而她也已受制于人,这大汉的命运如何,她是绝对帮不了这大汉勇猛不凡,他第一招使出“力劈华山”,本来也是不容小觑的,但那白衣书生的武功着实高明之极,他这一刀才了出去,白衣书生已在大汉背后滴溜溜地一转,象牙摺扇急点向他的志堂穴。
志堂穴乃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而白衣书生这一扇劲沉力猛,分明是下了重手,这大汉纵然身材粗壮,但只要给一扇重重戳中,后果恐怕还是不堪想像的。
容蓉儿已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她怎样也想不到,就在白衣书生那一扇几乎已戳在大志堂穴之际,忽然又有另一柄摺扇子从横里急射了过来。
这也是一柄摺扇,银摺扇。
银扇不偏不倚,正射在白衣书生的象牙摺扇上,而这银扇飞射而来的力道,也可以说是沉猛得令人惊奇,居然能够把白衣书生的象牙摺扇震开半尺!
容蓉儿看得连眼都花了。
这又是谁的扇子?
大汉死里逃生,而白衣书生的脸色却是难看之极。
从那银扇的力道看来,它的主人必是绝顶武林高手无疑白衣书生不再理会大汉,他目光一转,盯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这人也是一身白衣,腰间却悬挂着一柄金刀。
这张脸庞绝不难看,但也并不特别出众。
这是一个老诚持重,十分规矩的年青人。
只要看见这张脸,这一身白衣,还有金刀、银扇,就不难猜得到来者是谁了。
“医谷谷主许窍之?”白衣书生瞳孔收缩,眉宇间的煞气更浓。
白衣人欠身一笑,道“区区不错就是许窍之,听这位王大哥说,尊驾就是云四公子云怜春,未知是否属实。”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道:“这位莽霸王没有弄错,不才正是云怜春。”
许窍之这把大汉拉了过来,叹道:“王大哥,你是一条好汉,每逢医谷里出了事,王大哥总是大力帮忙,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许谷主,别穷酸行不行?”大汉裂嘴一笑,道:“说要感激俺该说八百遍才对,刚才若不是你及时出手,世间上现在也许已已没有俺王九番这一号人物啦!”
容蓉儿不由哑然失笑,忖道:“难怪他鲁莽得可怕,原来是但那云四公子云怜春是什么人,容蓉儿却没听说过莽霸王王九番!”
只听见许窍这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对云怜春说道:“听说这两年来,尊驾杀人不少,是不是杀出瘾头来了?”
云怜春一挥象牙摺扇,陡地大笑:“人在江湖,谁不杀人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许窍之道:“杀戳太多,这是罪孽,你还年轻,又何苦沉沦血腥孽海之中?”
云怜春道:“许谷主救人济世,不愧是万家生佛、像你这种人遇上了不才,自然难免要义正辞严地对不才好好教训一番不然,别人又怎知道许谷主是个充满侠义心肠的江湖奇侠?”
他这番话充满了讥讽之意,许窍之只是哂然一笑置之,旧王九番却又已暴跳如雷,大声骂道:“他妈的,这小白脸算是个什么东西?俺偏不信这个邪!”
他好像又想挥刀跟云怜春拼命,许窍之立时伸手一拦,微笑道:“别性急,无论什么事情,大家是可以慢慢商量的。”
云怜春冷冷道:“还是许谷主识得大体,若真的动手,你虽然人多,但只怕还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容蓉儿心中一怔,忖道:“许窍之跟王九番加起来才只是两个人,怎么算得上是人多?莫非在外面还大有援手不成?”
只听得许窍之忽然叹了一声,半晌才缓缓道:“若说人数众寡,咱们未必会比你们占到什么优势,但一旦真的火并起来,势必两败俱伤,甚至酿成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之凶险局面那又何苦?”
云怜春嘿嘿一笑,道:“许谷主有雪刀浪子,杀手之王、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和偷脑袋大侠这些高朋相助,又何必怕得要命?”
听见这几位江湖奇人的名字,容蓉儿不禁从心底里涌起了一般激动之意。
她曾听过无数有关于他们的事迹。
他们的事迹是英勇的,玄妙的,也是充满血泪和柔情的。
他们经历尽人世间种种不可思议的遭遇,有时候他们在一天里所遇上的事情,就会比别人一辈子所遇见过的一切事情还更复杂,神奇,多姿多采,
对于这几位江湖奇人,容蓉儿可说是心仪已久,她实在很渴望能够和这些人共聚在一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迹。
这时候,只听得许窍之淡淡地说道:“云四公子若是怕了这些武林败类的克星,现在急流涌退,也许还来得及。”
云怜春哂然一笑,道:“若说要撒退,该由许谷主的人处先退下,这才是免伤和气之道。”
许窍之面色一寒,道:“云四公子,你们真的非截杀独孤一保不可?
云怜春冷冷说道:“独孤一保无事生非,妖言惑众,咱们绝不能任由他放肆下去!”
许窍之沉声道:“什么妖言惑众?你能提出证据吗?”
云怜春道:“他在诬蔑方涤,也在诬蔑雷大公子!”
许窍之道:“他为什么要诬蔑方涤和雷九霄这两个人?”
云怜春道:“这等小人,不才怎知道他怀着的是什么鬼主意?”
许窍之道:“摘星楼中,也不见得有谁是个真君子。”
云怜春冷冷道:“许谷主,你也莫以为独孤一保是什么好人,你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个巨盗而跟摘星楼对抗。”
许窍之道:“独孤一保为人如何,日后江湖中人自有公论况且医者父母心,就算独孤一保是大奸大恶之徒,医谷也未尝不能把他救活过来,然后再作道理。”
云怜春哼的一声,道:“看你也不像是条笨牛,谁知却比装牛还笨,实不相瞒,雷大公子已传下口论,嘱咐不才无论付什么代价,都要把独孤一保带回摘星楼去问个明白。”
许窍之道:“只怕不等你送他到摘星堡,独孤一保已然毒发身亡!”
云怜春道:“生死有命,这也难说得很,但雷大公子要做的事情,是绝对不容旁人阻碍的!”
许窍之冷冷一笑,道:“且让在下也来说句老实话,既然老侠着令丐帮弟子以飞鸽传收之法,告知本谷这椿事情在下就算拼着一身剐,也非要把得独孤一保接回医谷治好伤可,以使雷九霄亲自到了牡丹镇,在下还是不能把独孤一保交给摘星楼!”
云春脸色突地沉了下来。
这时候计掌柜正咬紧牙关,倚立在墙角,他给云叔刺了剑,虽然伤势并不致命,但也流血极多,一张脸庞已是全无半点血色。
那云叔其实就是云怜春的师父,他也姓云,叫云介夫,但云怜春是富家子弟出身,仗着有花之不尽的金银财帛,曾多次另访名家习艺,是以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如今一身武功却已比云介夫更厉害。
云介夫也不介意这个有钱的弟子四出寻师习艺,他但求能陪伴在云怜春左右,已是心愿已足。
这一对师徒,如今都是摘星楼楼主雷大公子的下属,摘星楼可说是江南一大派系,也有人索性就叫它摘星派,雷大公子雷九霄就是摘星派的掌门,而云怜春在摘星派里的地位,大概就等于香主,舵主之类的人物。
云怜春眼见许窍之毫无让步之意,知道再谈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与其迟早难免一战,倒不如先发制人,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他手中的象牙摺扇忽然张开,施展出荆门铁扇堂的“魔照轮回扇法”,向许窍之中路急划过去。
这套“魔照轮回扇法”,乃铁扇堂堂主“蓝面儒生”邱草飞不传之秘,连他门下十三名弟子,也不是人人轻易得到传授,但云怜春却真有点办法,结识了邱草飞才三个月,就已把这套武功练成了,而在半年后,邱草飞就大兴土木,重建铁扇堂总坛,据说总共花了十几万两银子,这笔财富从何而来,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结果,他门下十三名弟子有八个不辞而别,显然都是为了这件事情而忿忿不平,或者是感到心灰意冷,不愿意再跟着这个势利的师父。
邱草飞可不在乎,在他的眼中看来,就算是一百个弟子,也比不上二十万两银子那么重要。
由于云怜春出手豪阔,手段惊人,邱草飞倒也不敢怠慢,立刻毫不堡留地把整套“魔照轮回扇法”倾囊传授。
云怜春资质极高,不到一年,就已把这套武功练得出神入化,就算是邱草飞施展起来,也只是不外如是而已。
一套价值二十万两银的武功,自然有其独特之处,倘若许窍之以银扇对抗,恐怕立时就要落在下风。
但许窍之的银扇刚才业已脱手射出,这才救了王九番一命,此刻银扇仍然跌在地上,并未拾取回来。
“魔照轮回扇法”是一种邪异的武功,练者走的是魔道,无论练功心法和招式路子,都是别创一格,和一般武学是截然不同的。
若不是这样,云怜春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就把这套武功练成。
一看云怜春出手,就已知道他在象牙摺扇上的功力,着实是非同小可。
也幸亏许窍之的银扇不在手中,否则,大家以扇互搏,云怜春必然可以大占便宜。
昔才许窍之以银扇击开云怜春的象牙摺扇,全然是由于出其不意,才能救了王九番一命,否则单以摺扇上的造诣来说,许窍之是无法占到半点便宜的。
但此刻许窍之手中无扇,改以金刀相迎,形势又是截然不同。
许窍之的刀法,并不好看,可说是全无半点花巧。
但他的刀法越是没有花巧,威力就越是厉害,他是个讲求实际的人,这种实而不华的刀法,正和他的性格完全相符。
云怜春嘿嘿一笑,象牙摺扇越使越快,好似一团团白影笼罩着许窍之全身,但在这重重扇影之中,也有着金刀夺目四射的光华,两人初度交手,而且都知道对方武功极为不弱,这战耗了上来,双方都是全力以赴,不敢稍有半点托大。
云介夫静观大局,知道一场剧战势所难免,容蓉儿早已被点制穴道,不足为患,但王九番和计掌柜仍然有战斗能力,这两人虽然武功俱不如自己,留着总是祸胎,不如先杀了这两人,然后才再作打算。
那计掌柜在二十年前,本是颇负盛名的一位江湖豪侠,那时候,他的武功比现在还高明得多,但在一次仇杀火拼里,他给仇家用内家重掌伤了气海穴,险些就此一命鸣呼,幸而他被一位江湖郎中及时抢救,总算在惊险万状的情况下拾回一条这性命。
但自此之后,他的功力已大打折扣,直到最近两年才敢勉强运行内家真气,重练武功,但当年他伤的着实太重,是以仅能恢复二三成功力而已。
否则,以云介夫的武功,最多也只能跟计掌柜打成平手而已。
但现在的形势,却对计掌柜极为不利。
云介夫手里拿着容蓉儿的长剑,又再向计掌柜步步进逼,
但实际上,他是在引诱王九番扑来。
王九香虽然勇猛,但武功却并不到家,云介夫有剑在手要杀这位莽霸王自非难事。
云介夫没有算错,他才攻向计掌柜,王九番就已挥刀扑至。
云介夫心中冷笑,付道:“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浑人!”
王九番向他扑过去之际,他是背对着王九番的。
云介夫哪里会把王九番放在眼内,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回头一剑,就在王九番的咽喉上刺个透明的窟窿。
只听得王九番暴喝如雷,大刀已向云介夫砍下。
云介夫这才猛然回头,反手一剑就向王九番的咽喉刺去。
他知道王九番一定闪不开这一剑。
王九番的确闪不开,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招架,在刹那间,他似乎已肯定必会死在云介夫的剑下。
但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道雪亮的光突然飞起。
它来得极快,也极突然,就像是一道突如其来,事前毫无半点微兆的霹雳。
云介夫手里的剑立刻被震了开去,他吃惊极了,他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快,那么可怕的一招。
王九番的刀法若和这一刀相比,那真是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云介夫脸色一变,突然失声道:“风雪之刀!”
王九番却同时大笑起来,道:“浪子来了,浪子来了!”
世间上的浪子多如恒河沙数,但只有雪刀浪子才能使王九番一看见就为之雀跃三尺。
云介夫不喜欢浪子,甚至讨厌世间上每一个浪子,他认为浪子就和蚊子同样可恶。
而雪刀浪子,他不但极可恶,而且也极可怕。
云介夫只觉得整条右臂都麻痹了,但容蓉儿的剑还是完好无缺,看来也确是一柄罕有其匹的宝剑。
云介夫当然听过雪刀浪子龙城璧这个人,也听过不少有关这年青刀客的故事。
但他还是第一次碰上雪刀浪子,第一次跟龙城璧的风雪之刀硬拼。
云介夫忽然如坠冰窖,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位蓝衣人。
龙城璧也瞧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云介夫,你们要杀多少人才肯罢手?”他在质问,
“我们并不想杀任何人,”云介夫吸了一口气,接道:“但无论是谁跟雷大公子作对,都一定不得好死。”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这么说,雷大公子的威风简直连当今天子也比不上。”
云介夫道:“雷大公子在武林中大有名誉,有人要陷害他咱们身为摘星派中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说得够响亮!”龙城璧皱了皱眉,忽然目光落在容蓉儿的俏脸上,“但这位小姑娘又怎样了?她怎么像是一块木头般,连动也不会动?”
云介夫干咳两声,突然身形一斜,手中长剑急刺出去,直指龙城璧小腹。
这一剑甚是阴险毒辣,他所攻部位,乃龙城璧必救之处,而就在龙城璧挥刀急挡之际,突听“飕飕”连声,又有两柄利剑从背后同时向龙城璧突袭过来。
那是两个高瘦道人,若不是看见这两个道人来了,云介夫也没有这份勇气向龙城璧发剑。
这两道人虽然都是一般高瘦身材,但相貌却是截然不同只见左边道人面如白玉,神采俊逸,而右边的道人,却是满脸麻子,而且容貌丑陋之极,连眼耳鼻和嘴巴都像是残缺不全似的,令人一眼望去,就会从心底里冒出可怕的寒意
只见丑道人的左耳只剩下半截,右眼比左眼细小了一半鼻梁也似乎曾经遭遇过严重的伤害,连鼻子也歪歪曲曲的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这丑道人的嘴唇,竟然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两排溃烂的肌肉,和七八枚疏落而焦黄的牙齿只要是稍有江湖阅历的人,都一定看得出,这两个道人乃是衡山阴阳观的两位主持,那俊美的道人叫落阳,其丑无比的一个则叫晦阴道人。
落阳道人和晦阴道人乃同胞兄弟,骤然看来,旁人总是觉得晦阴道人的年纪比落阳道人大得多,但实际上却是刚好相反,落阳道人才是兄长,他比晦阴道人大了五岁。
这两人在十几岁开始,就已双双拜师在衡山武林名宿南涛剑客欧阳震门下,欧阳震崇尚佛教,但对道教却是十分憎厌,甚至认为天下间所有的道士都不是好人。
欧阳震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的母亲就是给一个道士用迷药迷倒,然后奸杀在道观之内的。
五年后,欧阳震一把火烧了那道观,手刃仇人,总算报了这椿血海深仇。
但欧阳震仍然痛恨世间上所有的道士,每逢遇见了道士他都会冷嘲热讽,甚至动手揍人。
但有一次,他终于惹上了杀身之祸,给一个背负双剑,言行怪异的老道士所杀,其后,这老道士又把欧阳震的两个徒儿收归门下,那就是现在的落阳道人和晦阴道人。
原来那老道士,是五十年前泰山论剑大会中,名列第三的阴阳子,欧阳震不知死活,居然惹上了这个阴阳怪气,武功却很厉害的老道士,那自然是有死无生,糊里糊涂地就白白送掉性命。
倒是他的两个徒儿,反而因师父之祸而自己得福,须知阴阳子向来眼高于顶,活了数十年还交不上十个朋友,也没有收留过任何人为弟子,那一天也是缘份注定,阴阳子在杀了欧阳震后,忽然酒兴大发,就在欧阳震的宅院里喝得酩酊大醉,并且在七八分酒意之余,说要收留欧阳震的徒儿为自己的弟子,并教他们练成阴阳九绝剑法。
欧阳震虽然也是极负盛名的剑客,但又怎能与阴阳子相提并论,落阳和晦阴自然大是高兴,也不管得这老道士是杀师仇人,立刻就拜在阴阳子门下。
倘若阴阳子长命百岁,如今落阳和晦阴两道士必已成为当今武林顶尖一流的剑术宗师,可惜阴阳子收留了这两个弟子这后,不到半年就已病逝于武昌,而且他逝世得极为突然可说是一病即死,连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就已撒手尘寰落阳和晦阴都是十分悲痛,他们可不是为了阴阳了的死亡而伤感,而是为了兄弟二人,还没有把阴阳九绝剑完全练成,阴阳子就已到了阴曹地府。
阴阳子才咽气,二人就急不及待在他身上搜索,希望可以找到阴阳九绝剑的剑谱。
但他们失望了。
阴阳子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剑谱。
落阳和晦阴又到处找寻,但他们费尽精神和气力,还是未能如愿以偿。
但尽管两人未曾完全练成阴阳九绝剑,在江湖之上也已罕逢敌手。
以这两个道人的剑法来说,云介夫自己是难以望其项背,
他也正是因为看见落阳和晦阴同时闯了进来,所以才向龙城璧发剑。
在刹那间,已有三柄快剑一齐围攻龙城璧。
而就在那杀间,龙城璧已感觉得到,攻得最狠最毒辣的是云介夫,若论攻力之深厚,他又远远不如自己背后两人在这种形势下,龙城璧再也不容有半点犹豫,他必须立作出最正确的判断,而且,这判断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有错的,否则任何一剑刺了过来,他也是非死不可。
他立刻就有了决定。
他决定先毁掉敌人最弱的一环。
——云介夫的剑再毒辣,也绝对难不倒龙城璧,最少,这种剑法是毒不过杀手之王司马血的毒蛇剑法的。
司马血是龙城璧的老朋友,他当然不会用毒蛇剑法来对付龙城璧。
但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司马血的赢面恐怕还是不大。
毒蛇剑法固然毒辣刁钻,着着出人照表,但龙城璧的八条龙刀法却是那么精深博大,有时候看来简直恍似瀚海无边,只怕毒蛇虽毒,还是无法在“八条龙”刀下逞强。
当然,倘若龙城璧要杀司马血,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云介夫并不是司马血。
云介夫虽然年纪比司马血大,但若论杀人经验和自救的功夫,云介夫是万万比不上杀手之王的。
若不是落阳和晦阴突然出现,云介夫绝不敢贸然出剑攻击龙城璧,然而,他这个仓猝的决定到底还是错了。
他这一剑,不错又凶又毒,但他却料不到,龙城璧虽然腹背受敌,但那精湛的武功仍然可以使龙城璧向前杀出一道缺口。
云介夫就是这道缺口。
等到他忽然发觉自己已崩溃下来的时候,风雪之刀早已在他脖子上轻轻掠过。
直到这时候,他才感觉得到,龙城璧风雪之刀的威力。
这简直是无坚不摧的一刀!
云介夫的腰忽然弯了下来,就像是身子给丢进沸涡里。
但他并不是感到热,而是觉得极冷。
他的脖子冷冰冰的,连流出来的血也仿佛冷得是寒天里的冰水。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叫出:“好刀……”这两个字,人已仰面倒下。
等到他已完全气绝的时候,龙城璧才慢慢地转过身子,冷冷地盯着背后的两个道人。
两道人望一眼,落阳忽然道:“贫道想跟你交个朋友,彼此化干戈为玉帛,未知龙施主意下如何?”
龙城璧冷一笑,道:“刚才我若慢了一点,此刻倒下去的人就不是云介夫,而是我这个四海为家的浪子了。”
落阳道人道:“龙施主若真的倒了下去,也就不配跟贫道交朋友。”
龙城璧道:“现在又怎样?”
落阳道人道:“现在你还活着,而且刚才那一扇真是漂亮得无以复加,像你这种英雄人物,当然值得贫道结识结识。”
龙城璧眨眼睛,道“我若结识了你这种朋友、对我会有什么好处?”
落阳道人哈哈一笑,道:“只要是贫道的朋友,就绝对没有人敢欺负。”
龙城璧问道:“你以为有人在欺负在下?”
落阳道人道:“别的不说,你若不肯跟贫道交朋友,那么就是贫道的敌人,凡是贫道的敌人,他的下场都一定会极之惨。”
龙城璧道:“在下却不是这么想。”
落阳道人道:“你的想法又怎样?
龙城璧道:“在下的想法是:倘若跟你这种见利忘义的妖道交上朋友,那才是世间上最悲惨不过的事情。”
落阳道人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贫道也不勉强,但最可惜的却是,天下间从此之后,又少了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当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剑已舞起一团寒光,两眼却直盯在容蓉儿的俏脸上。
他没有对容蓉儿怎样,但却已把龙城璧抢救容蓉儿的去路封死。
真正动手杀人的不是落阳道人而是晦阴道人。
晦阴道人向来沉默寡言,但却比落阳道人还更凶残毒辣。
他行事喜怒不形于色,一张奇丑的脸庞永远难得一笑(像他这副模样,笑起来恐怕更加毛骨悚然。)
落阳道人说了一大堆话,但真正要辣手摧花取掉容蓉儿性命的人,却还是晦阴道人。
晦阴道人杀人,只求见血,从来不会理会被杀的是什么人,而他最信奉的一句武林名言,也正是“天下人皆可曰杀”!
说到嗜杀,云怜春也是绝不差劲了,但若要他向容蓉儿这种剔透玲珑,可爱之极的小姑娘骤施杀着,他还是无法下得了手的。
这时候,云怜春若不是正在跟许窍之展开恶战,他说不定还会出手阻止晦阴道人,但如今他与许窍之之战正进入舍死忘生的阶段,无论任何一方稍有半点疏忽,立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是以容蓉儿命运如何,云怜春现在是无法管得了的。
以晦阴道人的剑法,休说容蓉儿如今全身动弹不得,就算她完全无事,手中有剑,也绝对无法在晦阴道人剑下走得三招五式的。
所以,晦阴道人一剑刺出,蓉儿便已是非死不可的
龙城璧当然不会眼巴巴的瞧着她死,晦阴道人右边的肩膊才微微一动,风雪之刀已急劈出去,同时大喝:“她是无辜的!杀不得!”但晦阴道人又怎会听龙城璧的话?
龙城璧要救容蓉儿,但落阳道人却连挥五剑,绝对不肯让龙城璧闯过去救人。
龙城璧招式虽然厉害,但落阳是阴阳子的传人,一手剑法脾睨江湖多年,自然也绝非弱者。
龙城璧在急切要闯过落阳道从这一关,那是难乎其难的事。
他终于闯不过去,阻止不了晦阴道人。
蓦地,晦阴道人的剑下溅起了一蓬血浆,每一个人的眼色都变了,容蓉儿的脸庞在刹那间变得一片死灰,血色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