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月初五,晨。
玉堂城。
十八匹快马,十八个头扎着黑布巾的红衣大汉,每人都悬佩着一把没有鞘的金柄大刀,冲出城外。
杀气腾腾的杀人好手都岀了城,他们又准备去杀谁?城里的商号,已有一大半悄悄的关上了门,连胆子很大的卖酒老六,都不想做买卖了。
才启市,又关门,当然是一件很没趣的事。
但这总比给那些亡命之徒杀进店里好得多。
这十八个杀人好手,都是甘一拜的手下。
甘一拜是参商,转门打家劫舍的参商。他吃富商,也吃强盗,却以参商自居,严然是玉堂城中第一号大享。
他不是正人君子、是强盗,盗中之盗。
但他绝不扰及玉堂城的人,因为他已在这繁盛的城镇里,有了家,有了儿女。
据说,他已洗手,不再做强盗。
他在城中开设了两家客栈,三间酒家,一座赌场,赌场后还有一间香莱院。
虽然不干强盗,但他仍然是财源广进,人也胖了不少。他不怕胖,更不怕钱财越来越多。
但他却怕老婆。
甘一拜本来不是个畏妻如虎的人。
相反地,他的妻子,很怕他,怕得要命。
但并不是现在这一个。
他从来都不会在同一个时候,拥有两个妻子。他认为这种事未必就是艳福齐天,反而会很麻烦。
从十五岁开始,他已是个大男人」
那时候,他娶了一个比自己只年经三天的少女为妻。
他觉得很有趣。
因为这个少女是和他在一起长大的表妹。
但到了十六岁,他已休妻。
休妻再娶。
自此之后,他娶妻、休妻、再娶、再休、休了再取,娶了再休,似乎娶之不尽,也休上了瘾。
对女人来说,这是一种“坏习惯”。
但在甘一拜看来,这是一种光荣。
他常说,这是为天下间所有的男人争取了面子。
但这是否真的“很有体面”?
这是见仁见智的事。
直到三年前,他在一年中相继地娶了四个妻子。
本来他还想再讨第五个,但当他娶到第四个妻子的时候,他的脾气忽然变了。
他以前是个唯我独尊的“大丈夫”。
但从那一次洞房花烛之夜开始,他好像由“大”变“小”,从“大丈夫"变成“小人物”。
这个妻子并不凶。
甘一拜在这一年中,共娶的三个妻子,都属于“环肥型”。
而这一个,则属于“燕瘦类”。
她看来是那么柔和,弱质纤纤,连说话时的声音,都是那么娇小。
她嫁给甘一拜的时候,才十九岁。
在不少人的眼中看来,她实在是有点可怜,那就像是一头掉进虎口的羔羊。
可是,世事变幻莫测。
这条可怜兮兮的羔羊,忽然变成了一头母老虎。
倒是一向雄纠纠,霸气十足的大盗头子,忽然染上了“季常之癖”。
当他看见了这个“娇妻”的时候,就算在盛怒之中,也会忽然脸上表情突变,变成一头小狗一般,凶不起来。
“娇妻”命令一下,就算是叫他在腊月北风天里跳进海里,他也不敢不从。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她为什么能把这个大盗头子弄得柔顺如羔羊?
直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一个迷。
但自此之后“徐小艳”这个名字就已渐渐传偏了江湖。
(二)
十八个能征惯战的杀人好手已出城。
他们去哪里?
很少人知道,
但每个人都希望,他们不会为这个城市带来血腥,烦恼。
日落。
一轮夕阳,把城墙染成金黄色。
守城的老卒古烈子,忽然看见远处尘土飞扬,也听见了隐隐如雷的马蹄声。
他吸了口气。
他知道,那十八个杀人好手回来了。
古烈子没有猜错。
那十八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汉都已经回来。
但令他大吃一惊的却是。这十八人竟然没有一个活着,而是给人用一辆大马车载回来的。
古烈子的脸色,立刻变得和城墙一样金黄。
这还得了?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个城市将会发生怎样的事。
除了那辆大马车之外,还有二十四骑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他们没有进城。
古烈子正在仔细的瞧看着这二十四骑人马,冷不防一支利箭,破空迎面向他射至。
飒!
这支箭来势极快。
古烈子正想避开,已是迟了。
箭镞不偏不倚地,恰恰射在他头顶上。
古烈子暗叫:“完了!”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觉裤裆湿了一大片。
他有个儿子,儿子已成亲,而且快要为他生个孙子了,唉!
想不到自己竟然没有机会看见这个孙子。
真不幸!真倒霉。
古烈子差点要老泪纵横。
他以为这一次必然死在箭下了。
他在等待着死神的召唤。
但死神没有来,来的是个像天神般魁梧壮大的白衣大汉。
这大汉瞪了他一眼:“快去找甘一拜,,叫他滚出来领死。”这时候,古烈子才摸摸头顶。
头顶不错是有支箭,但它没有射穿自己的脑袋,而只是射穿了帽子。
他吁了口气,立刻对这白衣大汉说:“我现在马上就去找甘爷……”
(三)
不必古烈子的传报,甘一拜已知道强敌已临。
与甘一拜一起出来的,有两个蓝袍老者,二十八名武士。
这二十八武士,都骑着色泽划一的西藏纯种白马。
纯白的骏马,纯黑的劲装,佩着金光湛然的金刀,这一队金刀白马武士,的确是威风八面,帅极了。
还有那两个蓝袍老者,一个长着稀疏的山羊胡子,面如白纸,毫无半点血色,但另一人却是红光满面,神态威严已极。
双方都是杀气腾腾。
箭已在弦,一触即发。
就在城外杀气腾腾的时候,卖酒老六的小酒铺里,还有两个酒鬼,正在喝得天昏地暗。
他一早就关门,不打算做买卖。
但到了正午,有人敲门。
卖酒老六大声道:“今天不卖酒。”
门外一人沉声道:“你说什么鸟?再说一遍?”
卖酒老六一怔,吸了口气,再说:“今天不卖酒。”
这人怒道:“放屁!”
卖酒老六道:“也不卖屁!”
这人又敲门。
但这一敲,却不简单。
庄是一道很结实的木门,就算用斧头也未必可以轻易把它劈开。
但当这人再敲门的时候,居然连门都敲穿了一个碗大的洞。
卖酒老六吓了一跳。
他看见了一只和自己头颅差不多大的拳头。
这人又喝道:“老子别的功夫不行,拆屋子却是个大行家,连酒铺也不卖酒,留来何用?倒不如让老子把它整间拆掉好了。”
卖酒老买面无人色,心想:“这次瘟神找上门来了。”
正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早就关门,以为可保平安,岂料弄巧反拙,连大门都给人撞穿了。
再不开门卖酒,说不定这店子立刻就化为乌有。
他不敢怠慢,急急开门。
门外来了一个大胖子,手里捧着一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
卖酒老六虽以卖酒为生,但也从未见过有人捧着这么大的酒坛。
人也胖,酒坛也是大得厉害。
大胖子瞧着卖酒老六,道:“装满它,要装最好的酒。”
卖酒老六不敢说什么,依言照办。
在大胖子的身后,还有一个不断在身上捉虱子的臭叫化。
这叫化大概四十岁年纪,手里提着一只叫化鸡,还有一个铜葫芦。
这个铜葫芦也是用来盛酒的,但和大胖子的大酒坛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这叫化似乎对吃鸡的兴趣,远胜于喝洒。
他很快就吃掉了一只叫化鸡。
卖酒老六把大胖子的酒坛载满酒后,又匆匆把门关上。
大胖子道:“老板,今日你就只卖酒给老子?”
卖酒老六唯唯诺诺。
大胖子喝了两口酒,淡淡道:“只要老子有酒喝了,你就是三年不卖酒给别人,老子也不会不高兴。”
卖酒老六叹了口气,道:“俺老六认为,今日准是一个倒霉的日子。”
大胖子瞪着眼:“你是在说老子?”
“不,別误会,千万不要误会,”卖酒老六双手乱摇:“大爷酒量大,器量也大,怎会令人倒霉呢?”
大胖子眨了眨眼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卖酒老六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里今日杀气腾腾,好像随时都会有人攻进城里。”
夫胖子打个哈哈。
“你真会说话。”
叫化瞧着他,忽然说:“你也真会说笑。”
叫化忽然要上茅厕。
但他一去之后,直到很久很久没有回来。
卖酒老六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他是否真的去茅厕?”
大胖子道:“他是说去茅厕的。”
卖酒老六道:“但他是不是真的去茅厕?”
大胖子道:“你要担心些什么?”
卖酒老六道:“我担心他忽然在茅厕里昏倒。”
大胖子说道:“你曾经有过这种经验吗?”
卖酒老六点点头:“是的,那一次险些完了。”
大胖子道:“看来你的身体并不怎样好?”,
卖酒老六道:“的确很差。”
大胖子道:“但这个臭叫化的身体比你强,而且也不是去茅厕。”
卖酒老六道:“那么,他去了什么地方?”
大胖子道:“城外”。
卖酒老六一怔。
“城外?他出城外干吗?
“干点好事。”
“什么好事?”
“杀人。”
大胖子淡淡一笑,忽然把酒坛里最后一口酒喝光,然后对卖酒老六说:“再把酒装满,老子回来的时候再喝。”
说完之后,一摇三幌的岀门。
卖酒老六瞧着这人胖大无比的背影,喃喃道:“这家伙是不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斜阳渐堕,一群飞鸦从远处而来,但旋即又远远飞去。
甘一拜的目光,始终盯在一个人的脸上。
虽然每一道皱纹都是那么深刻,但这人的年纪,却并不太老。
他甚至比甘一拜还年经。
他现在才四十三岁。
但在二十五年前,这人已是威震河溯的一方霸主。
提起铁胆魔手董裕,这六个字已足以使人不寒而栗。
而他,也的的确确是具备着这种吓人的条件。
他曾经是铁胆山庄庄主,庄中高手如云,势力更是遍及河溯,声威之盛,一时无两。
然而,每个人都会碰上挫折。
三年前,铁胆山庄忽然发生一场神秘的大火。
初时,山庄中人还以为是失火,等到他们忙于扑救之际,熊熊烈火中,忽然有一群不明来历的杀手掩至。
那不是失火,而是被人纵火。
他们遭遇到可怕的偷袭。
结果,铁胆山庄化为灰烬,董裕也在大火中被烧成焦炭。
一直都被江湖中人以为已经烧成焦炭的铁胆魔手突然岀现在玉堂城外。
他没有死,但脸上的皱纹却更深刻,那就像他内心的仇恨一样。
(四)
甘一拜和董裕,就像是两根对立的针尖。
针锋已相对,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董裕忽然说:“在很久以前,我就已听人说过,陆一勇人如其名,是个有勇无谋之辈。”
甘一拜冷冷道:“他已死,连同十七个一起和他岀生入死的弟兄,死在你的手里。”
董裕点点头。
“他一听见我在鄱阳,就匆匆飞马赶去,要杀我!”他的目中杀机更浓:“我不杀他,他会紧缠着我,你不杀我,我也同样永不罢休。”
甘一拜瞳孔暴缩。
“这样说来,我今日只好杀了你。”
董裕大声道:“头颅就在脖子上,只要你有本领,我的头颅你可以取去。”
甘一拜道:“三年前浩劫,你一直怀疑是我干的?”
董裕目光如刀,冷冷道:“明人不作暗事,你既已干了,何必矢口否认?”
甘一拜叹了口气:“可惜这件事,我也是在事后才听人说及,又怎会是甘某所为?”
董裕道:“纵然倾尽黄河之水,也难为你洗脱嫌疑,难道你的亮银七节棒长了翅膀,会飞到铁胆山庄?”
甘一拜道:“我早已说过无数次,那亮银七节棒,在四年前已被人盗去!”
董裕冷冷道:“何以在事前,你一直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甘一拜道:“连自己的独门兵器都给人盗去,这是丢脸已极的事情,换上尊驾,也不会到处张扬的吧。”
董裕嘿嘿冷笑:“这种辨词,未免是太难令人入信。”
甘一拜也冷笑不迭:“甘某何必要你相信,即使你相信了,但杀陆一勇之仇,甘某也势难就此作罢!”
董裕左手一扬,狂笑道:“说得好,咱这一战是势在必行,你不死,我死。”
在甘一拜身旁,长着稀疏山羊胡子的蓝衫者突然冷冷道:“姓董的,你一定死。”
董裕冷冷的瞧着这个蓝袍老者:“你是谁?”
“老夫的名号,凭你还不配问。”
董裕默然。
突听一人冷冷一笑:“甘大老板果然有点办法,连宇内二老都甘附骥尾,难怪如此猖狂了?”
众人只听人声,却不见这人到底身在何处?
山羊胡子老者沉声道:“想不到在满车死人之下,还有一个垫棺底的还没有咽气。”
那辆载着死人的马车底下,果然缓缓的冒出一个灰衫汉子。
这人年纪约五旬上下,身材矮瘦,浓眉鹰目,鼻峰耸削,虽然身材不高大,但两边太阳穴却高高隆起,显见是内力修为,极是不弱。
山羊胡子老者一见此人,不由脸色微变。
“大漠鬼王赫连元!”
“王首居,总算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个老朋友。”
董裕冷然一笑:“难怪甘大老板如此自负,原来宇内二老也在玉堂城中!”
宇内二老,乃武林中的异人,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为人却介乎正与邪之间,全凭两人之喜恶而行事。
这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便是宇内二老之首,姓王名首居,外号千臂叟。
另外一个蓝衫老者,则是万变叟诸葛华。
两人俱非易与之辈。
但赫连元也是同样不好惹。
这兰个可怕的江湖高手碰头,势必引起一幕惊心动魄的决战。
因为在十年前,他们已曾经为了一点小事,冲突起来,而且还苦战了数百招。
那一次,还未分胜负,赫连元已无心恋战,借着一个机会,逃去无踪。
宇内二老也没有追上去。
因为他们也同样没有把握,可以真的击败这个号称大漠鬼王的黑道高手。
(五)
十年前的冲突,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而引起。
那完全是意气之事。
但十年后这一次碰头,形势却是大不相同。
赫连元与董裕联手,而宇内二老也是为了甘一拜而出战。
他们这次必将拚个明白。
就在这时候,城外一丛矮林下,一个叫化正在咬着一根鸡腿骨。
这叫化很馋嘴,越吃越是滋味。
他把吃剩的骨头向后一抛,想不到它忽地又向他飞了过来。
他向后抛的时候,骨头的去势并不快,但当它飞回来的时候,那种速度简直就像是一支急箭。
叫化急闪。
幸好他闪的更快,鸡骨头从他的脸庞擦过,直至五六丈外才落下。
叫化脸色一变,瞪着一个大胖子:“这算是什么?”
胖子也瞪着他:“臭叫化,你这也算是什么?再不出去调解调解,他们就要打起来了。”
叫化哼的一声:“打就打,咱们是隔岸观火,比看狗打架还过瘾。”
胖子叹了口气:“老子知道,甘一拜和董裕都是混蛋。”
叫化嘿嘿一笑。
“说得好混帐!”
“什么混帐?”
“既知他们都是死不足惜的混蛋,他们狗咬狗拚命,咱们何必要插上一手?这岂不是跟这些狗一起疯得七荤八素。”
胖子摇摇头。
“这种论调,大错特错!”
“何以见得?”
“以你所知,宇内二老为人如何?”
“不太好,但也不太坏。”叫化想了想,又说:“这两个老怪物喜怒无常,忽邪忽正,本来也不能算是什么好东西,但若把他们列为坏人,那也不当。”
“唉,你是吃叫化鸡吃疯了!”胖子伸手在他的头顶一敲:“宇内二老虽然脾气古怪,行事每每岀人意表,但却绝对不是心术不正之徒,相反地,他们对于整个武林,一直都有着不少贡献。”
叫化搓了搓鼻子,道:“这两个好人也杀,坏人也杀,只要他们喜欢,就随时随地都会杀任何人的煞星,居然也会对武林有所贡献?这倒是意料之外。”
胖子道:“这二十余年以来,他俩曾平荡飞鹰寨,杀中原六义,逼走大漠鬼王,这算不算是对白道武林有利的事?”叫化一呆。
“中原六义可是侠义之辈。”
“侠义之辈?老子呸!”
“莫非都是伪君子?”
“当然全是伪君子!老子已査的清清楚楚,这中原六义,就是二十年前血洗皖南容家,屠杀五十六口老幼,盗走珠宝金银逾百万两的恶贼。”
“倘真如此,倒是杀之不枉,所以,连宇内二老都站在甘一拜这一方,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叫化道:“我只懂得抓虱子,不懂文章。”
胖子道:“甘一拜娶了个年轻貌美,但却凶恶得紧的老婆,你可知道?”
叫化道:“此事人人皆知,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那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总不成要咱们去插手一管。”
胖子道:“但你可知,这个甘夫人是什么来历?”
叫化道:“她是个女人。”
胖子气得连鼻子都快要喷火:“她当然是个女人,难道会是个臭叫化?”
叫化耸肩微笑:“对于这位甘夫人,我知道的也是仅此而已。”
胖子忽然叹了口气,半晌才道:“那么你现在不妨听着,她叫徐小艳。”
“徐小艳……噢!我听人说过,不过没有什么印象,忘了!”
“他的父亲是谁,你可知道?”
“知道,他也一定姓徐。”叫化很有把握的说。
“自作聪明!”
“这倒妙也,她姓徐,难道她的父亲姓陈姓李不成?”
“就是这么有趣,他老子偏偏就是姓李。”
“姓李?嘿嘿!姓李的人,怎会养出个姓陈的女儿来?”
“你这还不懂?”
“不懂,就像不懂得你为什么酒瘾比饭瘾还大一样,”
胖子跺了跺脚:“哼!你这人怎么笨得这么可以,徐小艳根本也不姓徐,而是姓李。”
叫化望着他:“那么她是李小艳?”
胖子摇摇头:“也不是李小艳,而是李冰冰。”
叫化眉头一皱:“芳名小艳,倒还温柔可爱,叫作冰冰,倒是教人从心里冷出来。”
胖子板着脸:“你可知道她老子是谁吗?”
叫化一笑:“还是那句老话,不知道。”
胖子沉声道:“她的老子有个外号,叫‘逐鹿中原天顶圣君’!”
听见最后八个字,叫化不再笑了,连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天外之圣,顶峰之君?”
“正是。”
“她老子是李帝尊!”
“不错。”
叫化脸色又是一变:“李帝尊的女儿,怎会嫁给区区甘一拜?”
胖子道:“其中当然是大有文章。”
叫化道:“说出来听听。”
胖子耸耸肩:“对不起,老子知道的,也仅是到此为止。”
叫化一呆,半晌才道:“原来你知道的,并不比我多得了多少。”
胖子道:“但这已很足够,最少,你现在该知道,应该站在哪一方!”
叫化道:“我当然知道,我应该站在这片小丛林下,看着他们怎样拚个你死我活。”
胖子瞧着他:“难道你不打算助甘一拜一臂之力?”
叫化道:“甘一拜既有李帝尊这种岳丈撑腰,几时轮到我去帮一把?这岂非笑话之又笑话?荒谬之又荒谬?”
胖子叹了口气,回答道:“那么你又错了。”
叫化道:“错在什么地方?莫不是李帝尊已经死了?”
胖子道:“李帝尊并没有死,但是,在练武之士看来,那也和一个死人不相上下。”
叫化一怔:“你言下之意,是说这位天顶圣君已经武功尽失?”
胖子道:“正是如此。”
叫化道:“他怎会丧失了一身惊人的功力?”
胖子摇头:“不知道。”
叫化道:“你又怎知道他已丧失了武功?”
胖子道:“老子还未带你进入此城的时候,已有人把这些事向老子说得清清楚楚,所以老子才带你到这里凑凑热闹。”
叫化冷冷一笑,说道:“这倒是存心照顾。”
胖子颔首,脸上肥肉不断的颤动:“可不是嘛,老子认识的叫化虽然不少,但有你这一身武功的却还是数不出一个。”
叫化道:“比诸丐帮帮主又如何?”
胖子咳嗽两声,打个哈哈:“丐帮虽然叫化多,虱子更多,但却都是庸碌之辈,跟你这个‘鸡见愁’相比,那是万万比不上的。”
叫化干笑一声:“想不到胡兄拍马屁的功夫,比五绝指法更要高明,但‘鸡见愁’这个雅号,我是敬谢不敏了。”
胖子摸了摸河马般的大肚子,笑道:“你爱鸡如命,每天非吃几只不可,天下间所有鸡哥鸡姐碰见了你,无不眉头大皱,这‘鸡见愁’的外号,你是万万推辞不得的。”
叫化冷哼一声,忽然问:“关于李帝尊武功尽失之事,是谁说给你知道的?”
胖子拍了拍叫化的肩,微微笑道:“他是个浪子。”
“浪子?”叫化目光一亮:“是不是雪刀浪子?”
“不错,就是龙城璧。”
“他也到了玉堂城?”
“不知道,老子真的是不知道,但是他若到了玉堂城,老子就算现在不知道,迟早一定总会知道的。”
叫化闭上了嘴巴。
他当然不是什么“鸡见愁”,而是规定下三大神丐之一的“逍遥神丐”乐八方。
至于那个胖子,正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也是杭州唐门的大少爷唐竹权。
这两人到了玉堂城,就算这里很平静,也会给他们弄得热闹起来。
何况此刻的玉堂城,本来就已“热闹”之极,这就更加有得瞧了。
城外杀气冲天,想不到在城内亦然。
八个陌生人,在甘一拜的赌坊里,下注,押骰宝。
他们下注很重,但手风却很差。
其中一个穿着紫花绸面长袍,头上系着一顶方巾的中年人,他连押八口,连输八口。
每一口,他都押“小”。
每一口,他都押下黄金千两的银票。
但每一口开出来的,都是“大”!
(六)
绝大多数的赌徒,在连输八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一定会很难看。
但这中年人却并不是这样。
他虽然一口气输了八千两金子,但却还是笑容满面,好像不是输了八千,而是嬴了八万。
这八口骰子也是邪门,居然每一口开出来的都是“大”。
到了第九口,这中年人又下注。
前八口,他用的都是洛阳万德钱庄开出来的银票,每一张都经过仔细的检视,证明保证可以十足兑现。
但到了第九口,他押下去的却不是银票,而是一张黄纸。
黄级上只写着五个字。那是:“黄金十万两。”
他押的仍然是“小”。
这中年人押“大”,或者是押“小”,本来都不成问题。
但一口就押上十万两金子,荷官就不敢自作主张接受下去。
因为赌桌上有规定,每一口最多只限接受五千两金子的押注。
而且这赌坊自开业以来,也没有几个豪赌客,能够一口就赌掉五千两金子。
十万两金子的押注无疑是很吓人的。
但现在,赌坊里的人却不是给“吓”倒,而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眼中也流露出可怕的杀机。
因为这人根本就不是用十万两金子的银票来押注,而是一张毫无价值的黄纸。
这算什么?
开玩笑?
在赌坊这种地方,能容许别人开这种玩笑吗?
而且,这人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既不是开玩笑,那就是存心捣乱,踩场子了。
荷官已暗中从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把尖刀。
他叫贺来,在没有成为这间赌坊荷官之前,是个捕快。
在六扇门中,他颇负名气,人称闪电锁喉刀。
他的刀法当然不慢。
只要这个中年人有什么异动,他的刀就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但就在他准备随时动手之际,他听见了一个人戏淡的笑道:“小贺,不必紧张,虽然这笔赌注大一点,但我可以代甘老板把它接受下来。”
贺来一楞,目光一转,瞧在一张清丽甜美的脸庞上。
她就是连甘一拜看见她,都为之贴帖服服的徐小艳。
徐小艳平时很少和属下说笑。
但这时候,贺来真的怀疑自己的耳朵,究竟是不是听错了。
他忍不住道:“但这位大爷押下的,并不是银票。”
徐小艳悠然一笑:“小贺,你的见识真是太浅薄了,我敢保证,这张纸一定可以兑现黄金十万两的。”
贺来呆住。
中年人冷冷一笑:“这口骰子,你是不敢开?”
贺来咬了咬牙,道:“好!开!”
贺来揭盅。
三颗骰子,是四、五、六,开的仍然是"大”。
贺来松了口气。
他冷冷的盯着这个中年人:“很不幸,尊驾又输了。”
中年人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是又输了,这张值十万两金子的黄纸,你可以拿去。”
贺来脸色一变。
“可是,这不是金子,也不是银票,只是……”
“住口!”还没说完,徐小艳已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说过,这张纸一定可以兑换黄金十万两。”
中年人的眼睛已收缩成一线:“还是老板娘见多识广,告辞了。”
说着,连同七个陌生人,离开了这座赌坊。
徐小艳仍然脸带微笑。
贺来把那张纸交给了她,她却连看也不看,就把它撕成粉碎。
她刚才还说这张纸可以兑换黄金,但言犹在耳,这张纸已变成废物。
贺来不敢再说什么。
也许,他现在已了解到,这几个人根本不是来赌钱,而是来赌命。
对付赌钱的人,贺来有办法。
对付赌命的人,贺来也不怕。
但是现在,并不是由他来拿主意的时候。
掌管大权的,是徐小艳,她任由这几个赌客离去,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在赌坊外,一幕激烈的搏斗已接着爆发!
(七)
徐小艳静静的坐在赌坊里。
赌坊依然热闹。
但不久之后,热闹喧华之声忽然全都沉寂下来。每个赌客都看见,那个中年人又回来了。
但他并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给人用一顶轿子抬着回来的。
他脸上的表情已僵硬了,身子也是一样。
每个人都可以看见,一缕鲜血丝,正从他的咽喉里流出来。
抬轿子的是两个老仆。
这两个老仆,一个叫吕忠诚,另一个叫蓝金海,两人却是赌坊里的老杂役。
他们日常干的事不算繁重,也不算清闲。
想不到他们居然还会抬轿子。
他们把轿子抬到牌九桌旁,轻轻地放下。
这顶轿子,放在一个黑衣人的面前,而吕忠诚和蓝金海的目光,也一齐盯在这黑衣人的脸上。
这黑衣人年约三十五六,面目清秀,但却略嫌有点苍白,似乎是酒色过度的样子。
他在这赌桌上,已赌了五六个时辰,手风不错,输的时候注码不大,但偶然赢一两手,却是大有斩获。
他已赢了七八万两银子。
但他的神情,一直都是那么平淡。
他输的时候,很镇静。
他赢的时候,也是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当这顶轿子刚从门外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惊怒的神色。
但这种神色,只是一闪即止,除了徐小艳之外,似乎谁也没有察觉到。
由于吕忠诚和蓝金海都注视着这个黑衣人,他顿然变成为每一个人所注意的对象。
吕忠诚忽然冷冷的对这黑衣人说:“尊驾可是南海黑狼公子?”
听到“黑狼公子”这四个字,赌坊里每一个稍为有江湖见识的人,他们的脸色全都变了。
黑狼公子厉幽欢,在十五年前出道江湖,短短三年之内,力挫鬼脸蜘蛛白侯平,血洗昆南六恶山庄,一千招外战平关中第一枪孙成钢,更曾在长安白醉楼头,醉斩湖海三君子,遂名声鹊起,成为武林中最可怕的一位杀手。
黑狼公子是个杀手。
绝少人能从他刀下避得开去的职业杀手。
(八)
刚才还围在牌九桌上的每一个人,现在都已不期然地悄悄的退了开去。
刚才是“天杠地王”、“鹅九人八”控制了每个人的神经。
但现在,慑人心弦的并不是那三十二张乌溜溜的天九牌,而是这三个人的六支眼睛,每一道目光都是那么冷厉,充满着一种逼人眉睫的杀气。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这个黑衣人是不是真的就是黑狼公子厉幽欢?”
良久之后,他们终于看见这黑衣人轻轻的点了点头。他说:“我就是厉幽欢。”
吕忠诚冷冷道:“你是不是来杀老板娘?”
厉幽欢又点点着:“不错,有人出价五十万两,这价钱虽然不算太高,但已可以令我去杀任何人,除了自己。”
赌坊里平时对吕忠诚和蓝金海这两个老仆呼来挥去,颐指气使的人,此刻都不禁心中为之一阵发毛。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总算认清楚,这两个老仆原来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虽然他们还没看见过吕忠诚和蓝金海施展出一招半式的武功,但他们都已知道,轿上的那中年人,就是死在他们的手下。
而且敢如此面对“黑狼公子”厉幽欢的,也绝对不会是庸碌之辈。
厉幽欢忽然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吕忠诚说:“老丈可是姓吕?”
吕忠诚点头:“老夫是吕定
蓝金海道:“老夫是蓝天河。”
听见“吕定”和“蓝天河”这两个名字,不少人的脸色又自变了。
厉幽欢淡淡一笑:“原来是三十年前,十大瘟神中的吕、蓝两位老前辈,失敬了。”
说到这里,走到那顶轿子旁,伸手抚摸轿上的中年人一下,缓缓接道:“耿泰中,你死在这两位老前辈手下,也可算是虽败不辱,但却死而有憾……”
长叹了一声,忽然手拈一张天牌,一张鹅牌,两张天九牌当作武器,分别射向吕定和蓝天河的脸上!
(九)
黑狼公子是杀手。
十五年前,他已杀过不少成名高手,江湖好汉。
然而,吕定与蓝天河,乃三十年前武林十大瘟神之二,这两老者的一身武功,也绝非弱者。
以两张天九牌,就想击败这二老,似乎是绝不可能的事。
黑狼公子的确并非以天九牌伤敌,这只是先声夺人,趁势发刀的手段。
天九牌飞出的同时,一直缠在他腰间的黑狼软刀也已闪电般出手。
铿!
蓝天河一支铁笔,接下他这一刀。
黑狼公子刀式急变,急划吕定小腹。
这一刀更快。
吕定昔年以一条锁喉铁索名震江湖,现在他用的仍然是这条已勒断过无数高手喉管的铁索作为武器。
铁索如蛇般,缠向黑狼软刀。
厉幽欢挺刀续进,居然没有丝毫退避之意。
吕定脸色微变,想不到对方的刀法,竟然能在如此快速的攻势中,作出了如此巧妙的变化。
那划向吕定小腹的一刀,已削向他的双腕。
吕定立刻收索,身形急退逾丈。
他已退向墙边。
厉幽欢刀法再变,急削吕定双足。
他动作快,身手矫捷而出招狠辣,难怪能成为一位出色的杀手。
只是吕定也非弱者。
虽然厉幽欢已把他逼到墙下,但他犹有反击之力。
刷!
铁索已向厉幽欢的脖子上套去。
厉幽欢若不闪避,纵然那一刀能伤得了吕定,他也势非要受挫于铁索不可。
何况蓝天河已疾驰上来,这时候他是万万不能被锁喉铁索牵制住的。
否则,蓝天河的铁笔,立刻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反应极快,刀势一收,身形蜷伏,滚入赌桌之下。
蓝天河一声暴喝,双手握铁笔,笔锋向前,人如飞箭般从桌下疾射过去。
叭!
一声震天巨响,厉幽欢居然从桌底冒岀!他撞破赌桌,面如恶煞凶神,翻身回刺一刀。桌上立刻响起一声惨呼。
血光暴射。
蓝天河接着也破桌而出,但已是满脸鲜血。
厉幽欢不再理会他。
这位“十大瘟神"之一,已然中了致命一刀。
吕定抽了口凉气,一声怒喝,不要命的扑了上去。
厉幽欢冷笑:“找死!”
刀光再闪,吕定眼看又要伤在这黑狼公子的刀下。
但也就在这时候,一阵清淡如兰的香气飘过,一支娇柔无力的玉掌,轻轻的在厉幽欢胸膛上拂扫了一下。
这一掌不算吓人。
但吓人的却是:
——当黑狼公子厉幽欢给这一掌拂扫了以后,居然立刻面色惨白,跄踉后退,背靠高墙,咯血不止!
(十)
轻轻一拂,就能击败成名江湖多年的一流杀手黑狼公子,这是什么武功?
无论识者与门外汉,都已被这一着吓得目瞪口呆。
更尤其是赌坊里的荷官、打手。
因为出手击败黑狼公子的,就是他们的老板娘。
吕定和蓝天河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这已令他们大感诧异。
徐小艳亮出了这一手武功,更是令他们连呼吸都屏息下来。
厉幽欢惨笑。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徐小艳脸上毫无半点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你走罢。”
厉幽欢忽然以手掩嘴,原来又再咯出一口鲜血。
他神色惨然:“我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徐小艳道:“回去见雇请你杀我的人,向他说,这次任务失败了。”
厉幽欢瞳孔收缩,那不单是因为恐惧,还有着几分怒意。
“十五年来,我未尝一败。”
徐小艳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几人能一辈子都不败。”
厉幽欢颤声道:“我既已败了,我该死在这里,还有何面目去见雇主?”
徐小艳眨眨眼睛:“你真的想死?”
厉幽欢道:“你以为厉某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到这里,突然以头碰墙。
吕定也在同一刹那掠前,厉声喝道:“你休想死得如此舒服。”
蓝天河惨死,他自然是悲愤莫名。
喇!
铁索电射而出,刹那间有如一支笔直的铁枪,击向厉幽欢。
厉幽欢已是寻死之人,吕定这一着似乎是必可击中。但这又错了。
吕定这一着,竟然中途生变。
铁索本如铁枪怒射,但突地却像是玩弄魔法似的,环绕到徐小艳雪白的脖子上。
这着确实出人意表。
没有人能想到,连徐小艳也不能。
铁索已绕向她的脖子。
但她身手极快,双眉疾沉,娇躯突地向左方掠去。
这时候,厉幽欢已一头撞墙,脑浆四溢倒地,徐小艳陡地怒叱:“吕定!”
吕定冷笑。
锁喉铁索发挥了凌厉的攻势。
徐小艳武功纵然比他高明,但这时候也不禁给他攻的透不过气。
高手过招,最重先机。
吕定已占先机,他是早有预谋。
赌坊里的人,都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徐小艳已被逼到轿旁。
轿子上还有个死人。
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
这个叫耿泰中的死人,竟然岀手点住了徐小艳身上的三处穴道。
这个下注“黄金十万两”的中年人,原来居然一直都是在装死。
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死装得如此高明,这人的本领倒也不小。
但这必然是吕定和蓝天河暗中串谋,才会瞒骗过徐小艳的。
但蓝天河在这个可怕的“计划”中成为牺牲者。
黑狼公子是第一流的杀手,但却是彻头彻尾的给别人所利用。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个计划,也是同一道理,只求成功,牺牲多少人,那是在所不计的。
徐小艳虽然武功极高,但却在自己的赌坊里,给人掳走。
没有人敢去动耿泰中,也没有人敢去惹吕定。
因为在赌坊里,几乎已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在押阵,他们都已跟随着甘一拜,出了城外。
(十一)
城外一片苍凉。
甘一拜遇到前所未有的惨败。
他所倚仗的宇内二老,虽然武功绝顶,但却被对方的一座刀阵所困。
苦战下来,王首居身负重伤,诸葛华更是丢掉了一颗脑袋。
赫连元杀的性起,把甘一拜的肠脏活生生的挖了出来,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枭雄,现在已像一条死狗般躺在城外。
甘一拜死了。
他的一切也完结。
董裕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似乎具有一种特别骇人的杀气,仿佛要把整个玉堂城毁掉,才能解去心头之恨。
在丛林下,唐竹权和逍遥神丐乐八方,他们都没有去助宇内二老二臂之力。
因为他们的境况,也是同样大大的不妙。
当宇内二老处于劣势的时候,唐竹权与乐八方已打算上前相助,但却给两个矮小的老人挡住了去路。
唐竹权和乐八方都不知道这两个矮小老人是什么来历。
这两个矮小老人也没有说半句话,一上来就四掌横飞,向唐、乐二人展开疯狂的袭击。
唐竹权、乐八方没头没脑的和他们狠狠的打了一场,却一直都占不到便宜。
唐竹权很生气。
因为他已看见宇内二老已败下来,甘一拜也给赫连元所杀。
但他和乐八方却无法抽身,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不动怒还好一点,一动了火,招式乱了一着,登时给这两个矮小的老人攻得透不过气。
乐八方忽然怪叫一声:“他们是复仇帮的天地双仇!”
唐竹权目光一亮。
“仇漫天,仇地血?”
“不错。”
“妈的!老子操……”
他“操”不下去,胸前中了—掌。
一掌击中他的,是仇漫天。
仇漫天冷笑,杀机更盛,他已准备再发一掌,把这位唐大少爷置诸死地。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人大喝:“掌下留人!”
仇漫天不理,仍然发出这一掌。
蓦地,一蓬雪亮的电光闪起。
飒!
仇漫天这时候才发觉不对劲,急急缩掌。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点点。
电光闪过,他只觉右腕一凉。'
他的一颗心沉下去。
他的右掌已跌在地上。
仇漫天没有惨呼,甚至连闷哼也没有发岀一声。
他一向都是那么冷酷而倔强。
仇地血也是一样。
两人的目光,都同时转射到一个蓝衣人的脸上。
“浪子!”仇地血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这蓝衣人冷冷一笑:“在下正是龙城璧。”
仇地血的脸色甚至比仇漫天更难看:“你太不留余地,一出手就砍了他的一只手。”
龙城璧冷然道:“他又何尝不是不留余地?他的手若不断,唐大少爷的性命可保不住。”
仇地血冷冷一笑,呲牙道:“浪子,这笔帐咱们一定会记下!一定会!”
龙城璧横扇胸前,扇光晶莹夺目,却是不沾半点血污。天地双仇终于走了。
唐竹权仰天大笑:“毕竟还是邪不能胜正!哈哈!哈哈……咳,咳!”
他由笑变咳,咳出一口血。
乐八方眉头一皱:“别那么兴奋好不好?你以为自己挨的一掌是小意思?”
唐竹权瞪目说道:“什么小意思的?老子现在看见了龙城璧,简直比看见了一百斤好酒还要高兴,这时候若还不兴高采烈,莫不是要等到躺馆材的时候才大笑一番?”
乐八方眨了眨眼:“这主意也不错,人若是躺进棺材之后还能大笑一番,那么拘魂使者,牛头马脸甚至阎王都会统统给吓跑了,那时候想死都难啦!”
唐竹权又是一阵大笑。
但现在,的确不是大笑的时候,
龙城璧眉着一皱,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唐竹权瞪眼。
龙城璧叹了口气:“你是个视死如归的好汉,但你现在绝不能死,”
乐八方道:“既然这胖子死不得,就该找个大夫,为这大胖子疗伤。”
龙城璧道:“不错。”
乐八方道:“天下间的大夫,多如牛毛,但医术最好的,却是时九公。”
龙城璧道:“时九公不在这里,他在医谷。”
乐八方道:“那么咱们立刻把他送去医谷。
龙城璧摇摇头:“不必,在玉堂城里,还有另外一个很好的大夫。”
乐八方目光一亮:“他是谁?”
龙城璧沉吟半晌,缓缓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李帝尊。”
乐八方差点没跳了起来。
“什么?‘逐鹿中原天顶圣君’李帝尊?”
“不错,就是这位天外之圣,顶峰之君。”
乐八方喃喃道:“真想不到……”
龙城璧叹道:“谁都想不到,昔年这位中原武林的不世之雄,如今竟已被人逼的走投无路。”
乐八方道:“他的女儿冰冰呢?”
龙城璧道:“给掳走了。”
乐八方面色一变:“她在什么时候给人掳走?”
龙城璧道:“就在刚才。”
乐八方皱眉道:“天顶圣君父女惹下的仇家,是不是复仇帮?”
龙城璧点点头:“除了复仇帮,又还有什么力量,能一下子就把甘一拜和李冰冰击败?”
李冰冰,也就是徐小艳。
她已被掳走!
对于李帝尊来说,这自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但乐八方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他只好问龙城璧:“复仇帮为什么对李帝尊赶尽杀绝?他们有什么仇怨?”
龙城璧吸了口气,凝视着乐八方,缓缓的说:“你可知道复仇帮主是谁?”
乐八方道:“江湖上的人,只知道他叫复仇之魔。”
龙城璧道:“不错,复仇帮的帮主,就叫复仇之魔,她是个女人。”
乐八方一呆:“女人?统率着这个帮会的居然是个女人?”
龙城璧道:“难道你一直都认为复仇之魔是个男人?”
乐八方道:“不错,虽然江湖上没有几人曾见过复仇之魔,但大家都以为必然是个男人。”
龙城璧道:“她向来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总是面罩黑纱,而用的武器,又是一把九尺九寸的复仇大刀,看来雄纠纠的,的确令人误会她是个男人。”
乐八方问道:“她对李帝尊有什么仇恨?”
龙城璧说道:“李帝尊杀死了她的父亲。”
乐八方一呆。
“复仇之魔的父亲又是谁?”
“那是李帝尊的师父。”
乐八方楞住。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他们俩本来是一双师兄妹,但李帝尊却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杀了他的师父。”
乐八方道:“怎会这样的?”
龙城璧道:“李帝尊的师父,是个已迷失心智的疯子,在三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忽然疯了,他跑进一个小村里,不分老幼,见人就杀。”
乐八方道:“这倒可怕。”
龙城璧道:“最后李帝尊突然出现,阻止师父。”
乐八道:“我若有个师父胡乱杀人,也一定要去阻止他。”
龙城璧道:“但那时候,李帝尊的师父已完全不认得任何人,连自己的弟子也要砍杀。”
乐八方道:“结果怎样?李帝尊是否师父之敌?”
“不!”龙城璧摇摇头,“那时候,李帝尊虽然已尽得师父真传,但仍然并非师父之敌。”
乐八方道:“这可危险!”
“不错,那时候,连李帝尊都以为自己要死在师父的掌下。”龙城璧目光凝注在远方,缓缓说道:“但在最危急的关头,却忽然出现了一个老和尚,助他对付师父。”
乐八方道:“这个老和尚是谁?”
龙城璧摇摇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他的武功极是厉害,李帝尊的师父虽然狂性大发,而且又是绝顶高手,但这老和尚却仍然和他战成平手。”
乐八方道:“后来如何?”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但那老和尚毕竟老了,久战之下,血气虚弱,渐渐落了下风。”
乐八方听得有点出神。
龙城璧语音一顿,接道:“但也就在老和尚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李帝尊突然不顾一切扑前,代老和尚接下一掌。”
乐八方道:“李帝尊的武功,本来就不如师父,这一来岂非又是危险之至?”
“这又错了。”龙城璧道:“他师父与老和尚苦战千招开外,也已疲累不堪,内力损耗极巨,这一掌和弟子硬拚下来,反而是吃了个大亏。”
乐八方一呆。
“莫非就是这么一掌,李帝尊打死了师父?”
“正是如此。”
“杀师本是武林中人的大忌,但在这等情况之下,李帝尊此举却是逼不得已,值得原谅。”
“但他的师妹却不原谅他,而且还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乐八方一怔:,“难道她以为其中别有蹊跷?”
龙城璧道:“她说李帝尊是存心杀师,继而夺取武功秘笈。”
乐八方道:“她该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疯了。”
龙城璧道:“但她却说,父亲虽然略为神智不清,但却没有疯得那么厉害,到处杀人。”
乐八方说道:“那老和尚可以证实此事。”
龙城璧苦笑道:“那老和尚却又已经悄悄的走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
乐八方道:“还有那小村呢?村民岂不是也可以证实,复仇之魔的父亲是个疯子?”
龙城璧道:“这本来也是一条线索,但复仇之魔一查之下,更加证实李帝尊存心杀师。”
乐八方道:“却是何故?”
龙城璧道:“那小村总共才只有十一户人家,老幼总共不及百人,只有九十八口。”
乐八方道:“被杀害的共有几人?”
成城璧道:“九十七。”
乐八方吓了一跳:“什么?只剩下一个?”
龙城璧点点头。
“这倒是他妈的疯得要命!厉害!”
乐八方舌头一伸:“唯一剩下来的是谁?”
龙城璧道:“村长宗四。”
乐八方道:“莫非是宗四……”
龙城璧颔首道:“宗四对复仇之魔说,杀害那小村九十七口老幼的,并不是她的父亲,而是李帝尊!”
乐八方一凛:“这宗四是何居心?”
龙城璧叹道:“他是为求保命,所以才指黑为白,颠倒是非。”
乐八方道:“这厮是受人威防?”
龙城璧道:“不错,但三月之后,他这一条性命仍然是保不住,忽然暴毙在一条肮赃不堪的河渠上。”
乐八方道:“复仇之魔就凭着宗四这片面之辞,一直怀恨着李帝尊?”
龙城璧道:“好像是的,”
乐八方道:“这十余年以来,复仇帮的势力,可以说是渐趋强大,难怪连天顶圣君都要退避三舍了。”
龙城璧道:“李帝尊已武功尽失,”
乐八方道:“他怎会丧失了一身惊人的武功?”
龙城璧道:“三年前,复仇帮的四大护法,在博山古坪岭下,找到了李帝尊,双方苦战了整日整夜。”
乐八方悚然道:“复仇帮四大护法,每人的武功,都在天地双仇之上。”
龙城璧道:“这一战,他们拚尽了,而战果也是很可怕的。”
乐八方道:“李帝尊就在这一战之后,丧失了武功?”
龙城璧点点头,道:“他以‘中原无敌九绝菊’的气功,分战四大护法,结果把四大护法一齐震死,但他本身内力也损耗太大,伤了三处重要经脉,从此之后,再也无法提聚内家真气。”
乐八方抽了口凉气:“这可不有趣,那简直比杀了他还更要命。”
龙城璧道:“自此之后,李帝尊只好过着逃亡的生活。”
乐八方道:“但这终究不是办法。”
龙城璧道:“所以,他最后决定,由女儿冰冰出来主持大局。”
乐八方道:“昔年天顶圣君府中,高手如云,效忠于李帝尊的英雄好汉,为数不少。”
龙城璧道:“不错,李冰冰遂易名徐小艳,佯称嫁给甘一拜,其实是在暗中重整实力,抗拒复仇之魔。”
乐八方道:“复仇帮那些年来,可说是荼毒武林,害尽苍生。”
龙城璧道:“是以撇开私人恩怨不谈,李帝尊对复仇帮的胡作非为,也是难以坐视。”
乐八方道:“只可惜他已丧失了一身武功……”
龙城璧接道:“武功虽失,但他的豪气,智谋仍在。”
乐八方想了想,点头道:“不错,以李帝尊在江湖中的声望,只要登高一呼,何愁无人相助,对抗复仇帮?”
龙城璧微微一笑:“即以兄台为例,在这种大义凛然的事情上,你也是绝对不甘后人的。”
乐八方道:“你不必把高帽子扣在我这个臭叫化的头上,反正唐竹权已把我拉了下水,无论如何,我这个臭叫化决不袖手旁观便是。”
一直默不作声,但却被点了穴道的唐竹权忽然吼叫了起来:“老子已经受伤,你们还在这里高谈阔论,万一老子伤重毙命……”
说到这里,接不下去。
原来乐八方“乘人之危”,索性连他的哑穴也一并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