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艘巨船,鱼贯地在大海上航行了总共十八天。
又是一个晴朗的清晨。
老井站在船舷旁,望着南方。
他的心情很兴奋,因为澎如湾已历历在望。
这一批货物要运付的目的地,也就是澎如湾。
“海豹!”他忽然大声呼叫。
孙海豹立刻回答:“来了!来了!”
老井红光满面,对他说:“拿一瓶酒来。”
孙海豹看着他:“这么早就喝酒?”
老井瞪了他一眼:“喝酒何必分什么时侯,只要自己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喝酒。”
孙海豹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侯高兴起来?”
老井一怔,接着伸手指向南方:“难道你没看见澎如湾就在眼前?”
孙海豹道:“我没有,也没有忘这个地方。”
老井的脸上陡地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好小子,若不是你提起,我险些忘记,你曾经和澎如湾的小寡妇有一手,想不到你现在还是忘不了这个骚娘子。”
孙海豹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这骚娘子确是令我忘不了,但现在我仍然无法高兴起来。”
老井一怔。
“什么事令你不高兴?”
“我不想说,因为我着说出来,连你也会不高兴。那么你更是非说不可!”
老井的脸色一沉:“你若不说我立刻揍你!”
孙海豹苦笑一声“我们这一批货,并不是押付到澎如湾?”
老的眼睛立刻大最少两倍,“不是去澎如湾?”这算是在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倘若我们不去魔王岛,恐以后再也没机会喝酒谈天了。”
“魔王岛?”你是说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魔王岛?”
“嗯!”
“这是谁出的镜主意?”
“胡大人。”
“他为什么要我们去魔王岛?”
“这批货本来就是要运去魔王岛。”
“那不行,魔王岛里有吃人的魔鬼,去魔王岛岂不是等于白白的送死?”
孙海豹叹了口气,道:“但这是胡大官人的意思,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可想?”
老井呆住。
就在这时侯,一支胖大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二)
老井还没有看见背后这个人,就已给这个人的手掌吓了一跳。
这简直就不像是人的手,而是像一块熊掌倘若这只手来意不善,用力一捏,那么他半边身子恐怕再也不能移动分毫了。
幸好这只手没有这样做。
孙海豹盯着老井背后那人,颤声道:“你是谁?”别乱动手!”
那人吃吃一笑,笑得很有趣。
“老子对两位绝无半点意,尤其是这位老井先生,他想喝酒,你拿给他也就是了。”这人目注着孙海豹,接着说:“姑勿论这艘船去什么地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先喝为快’。”
老井肩上的巨掌,终于放开。
老井吸了口气,转身望去。
他看见了一个比自己最少能大三倍以上的大胖子。
但更吓人的,却还是这个胖子捧着的一个大酒坛。
“尊驾……莫不是天下第一号大醉侠唐大少爷?”
“哈哈!有趣,老子这副模样,就算想否认也不行了,不错,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人大笑道:“老子正是唐竹权,除了喝酒之外,老子最喜欢的就是快人快事,快人快语。”
他很轻松。
但老井却苦着脸,皱着眉说:“快人快事又有什么用,只怕这一次,咱们都快要完蛋。”
唐竹权咕嘟嘟的把酒猛喝,接着才大笑道:“他奶奶个熊,船还没有到魔王岛,你就已经给吓出尿来,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老井叹道:“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只是一个船家。唐竹权微微一笑,道:“老子知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但偶然跟武林人混一混,也不见得就会丢掉一颗脑袋。”
老井还是摇头不迭,道:“唐大少爷,我曾听人说过,你是个很有办法的人,这一次无论如何非要救救咱们不可。
唐竹权叹道:“老子在船舱下睡了十几天,想不到刚冒上来,就给人缠住。”
第二老井道:“魔王岛的妖魔鬼怪,厉害得很,咱们若是去那鬼地方,若想活下去那无翼是比登天还难。
唐竹权道:“但这趟生意你已接下,岂可半途而废?”
老井道:“但当时胡大官人对我说的目的地,并不是魔王岛,而是澎如湾。”
唐竹权眨眨眼:“魔王岛距离澎如湾并不太远,就算多花点时间却又何妨?”
老井顿足道:“这并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那地方根本就去不得。”
唐竹权想想,忽然道:“你可知道,这一批货物是什么东西?”
老井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子却知道。”
“能不能说?”
“可以,但你们必须保持镇定。”
“这不成问题,我和海豹一向都是很镇定的人。”
孙海豹听见这句说话,忍俊不止,“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闭上你的鸟嘴!”老井怒瞪着孙海豹。
孙海豹立刻不笑,倒像是有点想哭的样子。
唐竹权深深的叹了口气,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这八百二十九箱货物里,其中茶叶占十八箱,衣服占三十九箱,武器六十九箱,禾秆草占六百另三箱。”
老井屈指一算。
“这合共是七百二十九箱,那么还有一百箱是什么东西?”
孙海豹却问:“那六百另三箱禾秆草有什么用?”
唐竹权淡淡一笑。
“那是幌子,禾稻草只是用来掩试其他货物的。”
老井问道:“还有一百箱是什么东西?”
唐竹权喝了口酒,才说出了两个字
他说的两个字是:“死人。”
(三)
听见了“死人”两个字,孙海豹和老井的腿都一起软了。
“唐大少爷,你不是说笑吧?”
“当然不是说笑,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问胡风山。”
“谁是胡凤山?”
“胡大官人就是胡风山!”唐竹权道:“他在江湖上外号叫‘无宝不落’。”
老井连脖子都长了:“他就是三年前在黄河枫凌渡口连闯七关,大破血衣教的‘无宝不落胡三爷?”
“对了!”唐竹权咧咀一笑,“想不到对胡三爷的事迹,你也知道不少。”
老井咽了口唾沫,道:“老井虽然不是武林人,但这件事早已传遍天下,是以倒也听人说过,只是想不到这位胡大官人,原来竟然就是‘无宝不落”胡风山。”
唐竹权淡淡一笑道:“老胡虽然心狠手辣,但那只是对狐群狗党才会如此吧,对待朋友,倒不是这样。”
老井道:“你和他是朋友?”
唐竹权道:“本来不是,但现在好像已经成为朋友了。”
孙海豹道:“在此之前,他是不是你朋友的朋友?”
“不错,”唐竹权淡淡一笑:“胡凤山本来是龙城璧的朋友,龙城壁靠得住,他的朋友也同样靠得住。”
老井摇摇头,大不以为然。
“龙城壁靠得住,是一件事,他的朋友是否靠得住,却又是另一回事。”
孙海豹皱着眉,对老井说:“你也未免是太多疑心。”
老井吸了口气,问唐竹权:“这八百二十九箱货物里,真的有死人?”
唐竹权道:“不多不少刚好是整数儿——一百个!”老井的脸又青了。
“胡三爷要把这死尸运到魔王岛?”
“不错。”
“目的何在?”
“老子已说得太多,再说下去,恐怕你今夜会睡不着觉。”
“唐大少爷若不再说,那么更睡不着觉!”
“不想睡觉的时侯,最好多喝点酒,只要你高兴,老子一定奉陪。”
唐竹权却已捧着大酒坛,回到船舱底下去了。
澎如湾已在目前。
但这三艘船的目有地,已不是澎如湾,而是江湖上人人闻名变色的魔王岛。
(四)
魔王岛在澎如湾的东南方。
黄昏,三艘巨船来到了这个充满神秘性的岛屿。
夕阳在岛屿背后散发着艳丽的余辉,岛上的景致也是幽雅迷人。
但一股恐怖的意识,已装上老井和孙海豹的心头。这岛屿就算比世外桃源更美丽,在他们的心目中,已形同鬼狱。
一直以来,这岛屿都给予人们一个可怕的印象。不少人进入魔王岛,结果都是有去无回,全无音讯。
传说岛上有个吃人魔王,非但吃人不吐骨,而且还喜欢在吃人之前,先把受害者千般折磨,历尽酷刑才慢慢死去。想到这里,老井又不禁不寒而粟。
这十年来,已没有什么人敢进入这个可怕的地方。想不到,自己这一次押送的货物,竟然是要来到这个鬼地方。但有一点是他想来想去都想不通的。
——胡凤山既然有了金色巨帆,要运送这八百二十九箱“货物”,可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又何必要租用大熊船?”
(五)
三艘巨船,停泊在岛屿的一个小海湾里。
胡凤山下令,把八百二十九箱“货物”,全都运到一艘小船,然后再由小船,分批把“货物”载运登岸。
这一点,老井绝不反对。
他只希望把这八百二十一箱东西送走之后,大熊船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
但胡风山却走过来,对他说:“这艘船不能马上就走。”
老井一怔:“为什么不能走?”
胡风山道:“这是魔王的命令。”
老井一怔:“什么魔王?”
“当然是这个岛屿上的魔王。”
“这艘船一定要走,而且得马上就要走,”老井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咱们都不想再在这里逗留。”
胡凤山叹息一声:“你一定要走,除非你把这艘船留下来。”
老井的脸色已铁青:“就算我变成一支飞鸟,飞也绝对渡不过这汪洋大海。”
风山道:“你们可以用灰鲨船离开这里。”
“不!”老坚决反对,这艘船是我的命根子,没有了它我们都活不下去。”
胡凤山叹了口气,缓缓道:“既然如此,你只好留下,但这艘船暂时绝对不能出海。”
老井振声道:“我是这艘船的主人,谁都不能阻止它回去!
胡凤山忽然从怀中掏出五张银票。
“这里是五万两,只要你把这艘船停留在这里一天,它们都是属于你的。”
老井看见这五张银票,不由心中怦然跳动。
对他来说,这五万两银票,可说是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一天!只是一天!”
“不错,决不食言。”
好,这一趟我接下了,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是无所怨言。”
胡风山微微一笑:“别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最少有一个人会全力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人是谁?”
“雪刀浪子龙城璧。”
(六)
八百二十九箱神秘的货物,已陆续搬运到魔王岛上。
这时侯,夜色已完全笼罩着魔王岛。
龙城璧和唐竹权仍然留在船上。
只有司马血,他陪同着胡凤山,走进这神秘莫测的魔王岛中。
老井想不通,胡凤山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运到魔王岛百步魔王岛里,会不会突然冒出吃人的魔王,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吃掉?”
他越是想不通,就越是不断的喝酒。
他也和很多人一样:高兴的时侯喝酒,头疼的时侯也喝酒。
岛上有树林。树林茂密,他们却穿过这茂密的树林搬运到岛上的货物共有八百二十九箱,但他们却只带着其中一百箱进入这座森林。金色巨帆中,原来暗中还隐藏着八十余名壮汉。
他们的头上,都扎着一条白巾,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那么肃穆。
司马血甚至看见不少壮汉的目中,都已隐隐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他们都有泪。
胡凤山亦然,但他却比每个人都更能隐藏得住。
只有那个胡少芳,还是那么无忧无虑似的,神态轻松的跟随着父亲她现在已不再是什么公子的模样,而是回复了本来的面目。究箱
她穿着一套翠绿的衣裳,肩上披着一件淡青的披风。她秀发如云,肌夫如玉,一颦一笑,都是那么令人为之心醉。
但司马血好像本没有看见她,甚至她在有意无意间向他报以微笑,他也是似乎视而不见。
渐渐地,她也好像看不见司马血这个人,一张脸孔变得比冰雪还冷。
穿过树林,再走一段崎岖行的山路,他们来到了一座黝黑的山谷中。
在山谷的深处,司马血看见了一座古城。
古城从岛屿上的一座山的山腰,一直延仰到山顶
这包括了堡垒,庙字,宫殿,还有建筑整齐的房屋和通道。
虽然在黑夜之中,但凭司马血的目力,他还是可以把这一切的景象,看得很清楚。
他知道,这就是武林一直传说着的魔王城。
但没有人能形容出,魔王城是怎样的样子。
因为以前曾经到过魔王岛的人,都是一去不回,他们是否曾经能到达魔王城,也是一个不可知的迷。
但现在,他们已深入此岛,而且更进入了魔王城。
(七)
魔王城没有钻出吃人的妖怪,却有两列白衣汉子,分站两旁恭迎胡风山等到城内。
在这两列白衣汉子背后,还有一群又一群的老弱妇孺在等待着胡风山的回来。
“胡风山大概已回到城里了。”在大熊船上,龙城壁忽然对唐竹权说。
“可惜他这一次回去,并不光采,”唐竹权叹了口气,缓缓道:“他带回去的并不是胜利,而是一百个死人。”
龙城璧摇摇头,道:“虽然他没有取得胜利,但最少,他还没有败。”
龙城壁毫不故虑,立刻回答道:“明天!”
唐竹权道:“你看他什么时侯会再重入中原?”
“什么?”明天又再回去?”
不错,虽然他第一次出征失败,但还可以再来另次。”
但兵甲池之役,他们元气大伤,如此急急再战,恐怕……”
“不必怕。”
难道他准备把另一注更雄厚的本钱拿出来,与魔王之王一拼?”
“不错,他这次回岛,就是要把城堡中最大的一注本钱拿出来,再与魔王之王赌一赌。”
胡凤山已回堡。
从前,这里是称为魔王堡。
但从八年前开始,魔王堡已易名,改称为凤山堡。因为在八年前,魔王岛的魔王之王,已被四绝天君赶了出去。
而胡风山,也就是四绝天君中,名列第三的“无宝不落风翔天君”。
四绝天君在十余年前,成立了“天君门”。
天君门的势力,集中在苏浙一带,然而在十年前,却被魔王之王派出的弟子侵略,形势越来越对天君门不利。
两年后,四绝天君忍无可忍,秘密组织船队,拂晓攻击魔王岛。
那是极惨烈的一战。
结果,魔王之王战败。
若不是他在混乱中夺船逃走,那一役,天君门必可将他杀死。
但魔王之王没有死,只是负伤离开了魔王岛。
这本该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但这八年来,中原武林一直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只是感到,天君门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以往活跃异常的四绝天君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他们都想不到,天君门原来竟已鸠占鹊巢,把魔王之王赶走后,居然索性在魔王岛定居下来。
魔王之王一手创建的基业,现在已变成是属于天君门的!
(八)
堡中气氛沉肃,每个人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甚至可以听见心跳声。
胡风山坐在一张鹿皮高背椅上,两旁俱燃烧着火光熊麒的炭炉。
大厅里最少有三十余人,他们都是胡风山的心腹手下除此之外,就是他的女儿胡少芳,杀手之王司马血那一直个箱干都已撬开。
每一个箱子,都装着一具已经用约物涂抹过的尸骨。他们都是天君门的弟子。
这一百具尸骨,每个人的死状都是极惨。
他们已无知觉。
但活着的人却有着一份极为强烈的感受。
这份感受,非笔墨所能形容。
站立着的人,有的紧握双拳,咬牙切齿。
有的面如白雪,而脸上却淌着两行热泪。
有的脸上木无表情,好像已变成了一个呆子。
胡风山突然走到那一百个箱子前,跪下。
然后,他磕头,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所有的人也接着跪下,磕头。
只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胡少芳,司马血。
胡风山突然拧身,目瞪女儿,怒喝道:“你还不跪下?”
胡少芳好像有点给吓惊了。
但她仍然伸手指着司马血,说:“他也没有跪下。”
胡风山怒道:“他并不是本门的人,但你却是我女儿!”
胡少芳咬了咬牙,突然昂起了头。
“他不跪,我也不跪!
胡凤山气得脸色发青,几乎想过去揍自己的女儿。
但就在这时候,司马血却一声不响的跪了下去,而且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胡风山怔住。
胡少芳也是神色变。
显然,她也没有料到,司马血忽然会跪了下来
司马血磕头后,正色说道:“他们既然为正义而不惜牲牺,在跪下磕诸位英烈,那是不必犹疑的事。”
胡少芳瞧着他,眼中似已露出了敬佩之色。
她也缓缓的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向那一百个箱子磕头。
胡凤山又再度跪了下去。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这一百个箱子里,突然有五个爆裂开来!
箱子会爆裂,已是令人意外。
但更意外的,是在箱子爆裂的同时,五个分明已经死的人,竟然从不同的方向,分别投向胡凤山。
——一把铁剑直刺胡凤山咽喉。
——一对军刀疾削胡风山双足。
——一柄四尺银钩,猛击胡风山的小腹。
——一张乌丝网,向着胡风山迎头罩下。
还有一人,似攻非攻,其实是在一旁等候最佳的出手机会。
(九)
胡风山号称“无宝不落”。
这五个突然出击的杀手,无疑也是“无宝不落”,看准了机会才作出这天衣无缝的一击
但胡凤山果竟是胡风山。
虽然这五个杀手的袭击,令他感到极度的意外,但他仍然没有乱了方寸。
对方出手快,他也应变得更快。
——铁剑还没刺到他的咽喉,铁剑的主人已咽喉中掌。
——一对军刀疾削胡凤山双足,但这人的两条腿却反而给同伴的铁剑削断,定睛一看时,胡凤山已手握着那把锋利的铁剑
——银钩还没插进胡风山的小腹,这银钩突然折断,胡风山接着挥剑把这人刺杀于脚下。
——乌丝网虽向胡风山迎头罩下,但胡风山却像是一条泥鳅般,恰好从网边穿掠出去,反手一剑,撒网者满脸鲜血怒射,人也自投网中。
在电光石灭间,他一出手已是连杀三人,伤了一人。
五人中只剩下一人。
但这人却竟是五人中武功最厉害的一个。
他用剑,一口银光湛然的银电剑。
在胡凤山击杀撤网者的同一刹那,这人的剑便已如闪电般急刺他的背心要害。
这人满脸血污,身穿一件白衣,衣上也已血迹斑斑。
血早已干透。
当他躺在木箱的时侯,实在很难会认人发觉,他原来竟然还是个活人。
白衣人的剑法,不但极快,而且出手的方法极是怪异速度再加上诡异的招式,这几乎已是毫无破绽可寻的剑法。
胡风山急以铁剑相迎。
嗤!
铁剑虽快,但他的身形却因甫挫四敌,转身之际慢了一线。
所慢不多,只慢一线。
但就是这一线之差,胡风山已败。
他已很多年没有败过了。
但他这一败,就已败得不可收拾,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白衣人一剑刺过了他的左胸,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暗杀,也是完全成功的一次暗杀。
虽然五杀手中,已损折四人,但最后一人,仍然完成了任务。
在胡风山的地方上刺杀胡风山,这简直是一件令人难以想像的事。
但这种事已发生,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胡风山已死。
但这刺客又怎样?”
他能逃得出这座堡垒吗?”
就算他能逃得出这座堡垒,又怎能逃离魔王岛?”
他没有逃。
他只是站在那一百个木箱之前,纵声大笑。
“你们听着,咱们五个都是死士!”
“墨家死士?”立刻有人惊呼
“不是墨家,而是北邙山万绝谷的死士!”这人大笑,“咱们来的时侯,已没有活着回中土的打算,只要杀得了胡凤山,死也无妨!”
人群中一人怒喝:“杀了胡三爷,你还想再活!”
这人叫薛班,是胡凤山的弟子。
他正待上前擒下这白衣人,但这白衣人已一掌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死士!
这人果然已具有拼死之心,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杀了胡凤山全
还有那个断了足的,也想自尽。
但司马血已比他更快出手,点住了他几处穴道。
这人怒瞪司马血:“咱们都是同一行业的人,你是杀手,我也是杀手!”
司马血冷冷的道:“我们本来可以算是行家,但现在看起来,你我之间最少在这一点上是完全不相同的。”
“什么不同?”
“你是死士,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把别人杀掉,但我并不是。”
“这只能说明,你根本就害怕面对死亡。”
“不错,我是害怕面对死亡,司马血忽然厉声道:“但总比害怕面对生存的人更具有生存勇气!”
死士面色一变:“我双足已断,死活都是一样。”
“不好死不如恶活,而且断了一双腿,也不能算是一件太严重的事,江湖中不知几许高手,都是身怀残疾的。”
死士冷冷一笑:“你若想从我口中套问些什么,那是你的痴想。”
司马血默然。
因为胡少芳已走了过来,冷冷的对这人说:“本门共有四位刑堂堂主,他们每个人都最少有几十种拷问阁下的法子。”
死士闭嘴。
他连死都不怕,但在严刑之下又能将他如何呢?”
他的身子早已不断的在发抖。
断足的痛楚,实非常人所能忍受。
他终于昏倒过去。
但这并不是他疼苦的终结,而是疼苦的开始。
被押入刑堂之后,他的遭遇更是令人难以想像。
(十)
魔王岛的魔王之王虽已被逐,但迹象已越夫越明显,他即将卷土重来。
这是一件无可怀疑的事。
问题是:他什么时侯会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天君门是否能把他击败。
一直以来,天君门的人都很有信心,可以再度击败魔王之王。
但胡凤山忽然死了,这实在是一个撼人心弦的坏消息。
刑堂中的刑具,并不只是用来吓唬人的。
有人到了这种地方,会连胆子都给吓破。
但世间上却有种人,能挨得住种种连你想都想不出来的酷刑。
这断足的死士,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凌迟、烙刑、鞭打,都不能够令他屈服。
到最后,由刑堂中的第四位堂主出了一个主意
这是一个赃主意。
“你再不说实话,老夫马上找个混蛋杀了你!”
死士还是不肯说。
但等到他几乎要给一个丑汉“奸了”的时侯,他的口气终于软下来。
“不!我说!我说!”
第四位堂主面露出得意之色,嘴里却冷冷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
“北邙山万绝谷一级死士呼廷烈。”
“是什么人主使你们五个刺杀胡三门主?”
“是林逢春。”呼延烈的声音已因屡受酷刑而变得极度虚弱,“是‘一掌镇三湘林逢春。”
四位刑堂堂主相互骇然。
其中一个堂主怒喝道:“分明是含血喷人,捏造事实,阿狼,奸了他!”
那丑汉叫阿狼,有点像个白痴。
他几乎立刻就要采取行动
呼延烈却勉力振声嘶叫起来:“这不是捏造出来的,这是实话,你们不能不守信诺!”
阿狼终于停止了丑恶的动作。
呼延烈嘶声道:“我现在不要求你们怎样,只要求你们动手杀了我。”
——生存并不可怕。
——死亡也不可怕。
——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才是世间上最可怕的事。
第四堂主忽然拿起一柄巨斧,猛然向呼延烈的脖子上砍了下去。
呼延烈的性命立刻就在疼苦之中结束了。
但是,天君门的风暴,却从这时侯开始。
“一掌镇三湘”林逢春,也就是天君门四绝天君中,名列第四,号称“上穹碧落金雕天君”赵三目座下的大弟子。
在天君门中人的心目中,林逢春不啻是赵三目的化身。
赵三目很少说话。
因为他要说的话,往往都是由林逢春代替他说出来。但这时侯,林逢春不在魔王岛上。
赵三目也同样不在岛上。
只是,这件事一直都保持着秘密,除了极少数人知道之外,天君门中人还以为两人仍在岛上。
原来他们也和胡凤山一样,到中原追查魔王之王的下落。
胡风山追杀魔王之王是公然进行的。
但赵三目和林逢春却秘密地进行他们的计划。虽然彼此的手法不一,但最的终目的,还是要对付魔王之王。
但林逢春买凶刺杀胡风山,却是一个令人震骇的坏消息。
天君门中人都知道,赵三目是四绝天君之中,门规最严谨的一个。
倘若没有赵三目在从中撑腰,林逢春又岂敢干出这等事情出来?”
而且赵三目曾与胡凤山不睦,这也是天君门中人所共知的事。
即以这次追杀魔王之王的事情为例,两人分道扬镳,就是因为双方根本就是互不咬弦。
就在这个晚上,魔王城中每个人身里的血都热了起来“杀掉魔王之王”
“把林逢春抓回来!”
“还有赵三目!一定就是他主谋!”
“天地双帝必定会有办法!”
城堡中一片激烈的呼喊声。
连在魔王宫里的天地双帝,也听到了这种声音。
(十一)
四绝天君,除了风翔天君、金雕天君之外,还有二人,就是天地双帝。
天帝已年逾七旬,最大的嗜好是茶。
地帝也已快将七十,手中终日不离一根旱烟斗。
天帝脾气比较暴躁,地帝却是涵养极佳,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沉着对付。
而这两帝武功之高,那是任何人都不必怀疑的。
昔年魔王之王惨败,也就是败在天帝的手里。
而魔王之王手下的猛将,也有不少死在地帝的手下。
茶已冷透,但天帝却连一口都没有喝过。
他现在的情绪,可以说是恶劣得无以复加。
这里是锦天殿,也是天帝和地帝经常聚晤的地方这时侯,地帝也在。
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嘴里不断的吮吸着烟斗
天帝忽然站在他的面前,瞪着眼瞧着他。
他仍然在吮吸咽斗,一阵浓浓的烟雾,喷在天帝的脸上。
天帝吼叫起来:“真想不通,你是用什么料子造成的,在这种时侯,还是这么悠悠闲闲!”
地帝脸色不变,又再吸了口烟,才缓缓的说道:“局势已发展到这个样子了,你以为我真的不着急?”
天帝一呆,道:“既然着急,为什么还不想个办法?”
地帝眼白一翻,淡淡道:“你又岂知我不是在想办法?”
天帝抽了口气,道:“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地帝道:“魔王之王卷土重来,已是不必怀疑的事。”
天帝道:“但咱们四绝天君,现在却已在窝里反。”地帝微微一笑,道:“反的只是一个林逢春。”
天帝又吼叫起来:“林逢春若没有老四在撑腰,岂敢干出这种事?”
地帝道:“但这只能加以怀疑,却不能加以证实。”天帝冷冷一笑:“老四平素深藏不露,狡智百出,与风山又是貌合神离,他买凶要杀风山,那是绝不为奇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地帝点点头,道:“但老四却不在这里,要真问也是无从问起。”
天帝道:“咱们出去把他抓回来。”
地帝道:“这样不行。”
天帝眉头一皱:“有何不可?”
地帝叹了口气,道:“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强敌来犯,你我是万万不能轻离巢穴的。”
天帝点点头,也同意了地帝的说法。
“可是,这叛徒不抓回来,对我们始终是一种祸患。”
地帝沉吟半晌,缓缓道:“咱们可以发出双帝金令,要他马上回来。”
天帝说道:“他若是抗不从命,那又怎样?”
地帝冷冷一笑,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一个字:“杀!”
“杀!”天帝的脸色也是沉了下来,冷冷的说:“不错,这叛徒若敢不回来,咱们就派人把他杀掉,但该派谁去负责这项任务?”
地帝想了想,道:“就派胡风山的女儿去!”
天帝沉吟片刻道:“胡少芳武功不弱,但仍然不足以控制林逢春、赵三目。”
地帝道:“但我们可以派人去助她一臂之力。”
天帝道:“派谁去?”
地帝道:“李寒衣、沈追虹。”
天帝点点头,道:有‘南北双奇’助阵,也差不多了。
地帝却摇摇头:“不,只凭胡少芳再加上‘南北双奇’,还是嫌不够。”
天帝目光闪动:“你心目中还有谁可以肩此重任?”
地帝道:“但这人并不属于本门。”
天帝道:“他是谁?”
地帝吸了口气,道:“咱们聘用此人,可能要花不少钱但是我却认为是值得的。”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司马血?”
“不错,正是司马血!”
地帝的声音陡地变得沉肃起来,“只有司马血,才可以协助胡少芳擒下赵三目,除了他之外,不再作第二人想。”
“他原意接下这宗买卖吗?”
只要能付得起钱,天下间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地帝的语气很是肯定。
“好!就照你的意思办!”天帝说。
“请司马血!”他立刻叫人把司马血召来。
司马血很快就来到了魔王宫。
魔王之王虽然已经被逐,但魔王岛上一切建筑物的名称,还是没有改变。
这是地帝的意思。
他认为,魔王岛还是要称为魔王岛,魔王宫也同样要称为魔王宫。
这是要提醒大家,这里本来是魔王之王的地方,虽然魔王已经被逐,但他随时随地都会卷土重来。
司马血坐在一张宽阔舒适的狼皮大椅上。
这是魔王之王以前最喜欢坐的一张椅,但天地双帝却从来都不会坐下去。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来,这张椅子就和魔王之王这个人同样可恶,同样邪恶。
但他们也没有把它丢掉。
因为这张椅子也在提醒着他们,魔王之王仍然活着,仍然有可能再与天君门决一死战。
天帝已把一切要讲的说话,对司马血说得很详细一“无论你要多少代价,我们都愿付!”
但司马血道:“在下不谈报酬的问题,只想提出一个条件。”
地帝立刻说:“行!”
司马血道:“这个条件,就是胡小姐不能去!”
天地双帝互视片刻,楞住。
到最后,地帝答复司马血。
地帝所作的答复仍然是只有一个字,“行!”
(十二)
曙光微现,海面平静如镜。
老井整夜难以入眠。
他实在是无法睡得着觉,只好不断地喝酒
陪他一起喝酒的,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三以老井的酒量,当然是绝对无法和唐竹权相比的。
幸好唐竹权用大酒罐喝酒,而他用的只是小杯子。
然而,一直喝到天明,老井的脚步也是已经飘飘浮浮了。
直到天亮的时候,他忍不住去洗了个脸。
他觉得水很冷,但脸庞却是灼热如遭火烙。
洗了一个脸,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艘轻舟,正向大熊船划了过来。
划舟而来的,是司马血。除了司马血之外,还有两个年约五旬的青衣人。
唐竹权一证:“这倒隆重了,居然连‘南北双奇’也一起出动!”
老井道:“什么‘南北双奇’?”
“你没听过?”唐竹权伸手一指,道:“在左边那个,叫李寒衣,人称‘南神拳’。”
老井“噢”的一声,猛然省悟:“我记起来了,另一个想必是‘北魔腿’沈追虹!”
“不错,是沈追虹!”
“这两人的武功,据说已不在四绝天君之下。”
“这或许是言过其辞,但就算及不上四绝天君,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老井皱了皱眉,说道:“怎么不见胡大官人?”
这时候,司马血已经从轻舟跃上大熊船。
唐竹权正想说话,司马血却比他更快开口,道:“胡风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