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秋风渐急,林中落叶飞舞。
落叶处处。
枯毁了的黄叶,落在他的头上,落在他的脖子上,也落在他的胸膛上。
其中竟有一块不偏不倚的更落在他右肩的伤口上。
夕阳从西山远峰透过林叶,照射着他的脸!他的脸看来是那么苍白,苍白得就像个已经咽了气好几天的死人。但他不是死人,死人是不会再流血、再流汗的。
他的肩在流血。
他的额在流汗。
血味腥,汗却冰冷而无味。
他现在应该去找个大夫,好好治疗身上的创伤。
但他看不见大夫。
他看见的是夕阳慢慢沉下去,他的人也慢慢的向下沉。
太阳西下,明日还会东山再起。
但他若在今夕沉了下去,就永无超生之日。
天色终于暗了!他也终于倒下!九十七枝火炬,一百八十把精钢打造的鬼头刀,几乎搜遍整片林子。
骆九爷亲自率领着鬼王帮近二百手下,追踪了快半天,根据种种迹象显示,林晚塘一定就在这片林子之中。
林晚塘已受了伤,他中了一枚天绝地杀追魂钉。
他能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
但骆九爷却下命令,无论林晚塘生死如何,总而言之,活着要抓人,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抬回去!骆九爷自二十一岁出道江湖,这四十余年以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彻底。
做事彻底,是他成功因素。
在黑道上,他的确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
在这片林子的南方,是一条不太宽的河。
河上有桥。
独木桥。
就在骆九爷即将脾气大发的时候,独木桥上忽然传来一阵笛声。
然后,骆九爷又听到一阵怪响。
那是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骆九爷脸色一变,立刻赶到河边。
他看见王帮中最凶悍的两个刀手,面无血色的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们的手俱已折断!独木桥上,站着一个白衣人。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阔边草笠帽。
虽然这一顶草笠帽帽边很阔大,但仍然掩盖不住他的一头长发。
在火炬的照耀下,骆九爷只能看见他长发披肩,却看不见他的脸。
笛声已停,白衣人背负双手,谁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又有一个鬼王帮的刀手,恃着血气方刚之勇,扑了过去,要和这个神秘的白衣人一决高下!但骆九爷却大声喝止:“蔡么,你退下!”
蔡么立退。
但白衣人却冷笑一声:“太迟了。”
就在这一刹那,白衣人已像鬼魅般欺到蔡么身前。
蔡么大吃一惊,他做梦的时候也想不到世间上竟然会有这么快的身法!
他吃惊未已,双肘同时突觉一阵剧痛,两臂同告折断。
他的身子再也站立不稳,跌进河中。
白衣人用什么手法把他的双手废掉?他竟然完全看不出来!骆九爷脸色又已变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对于蔡么这种人来说,毁了他的一双手实在比杀了他还吏可怕百倍。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他不配让我出手杀他。”
骆九爷瞪起了眼,厉声道:“本帮主又如何?”
白衣人冷冷道:“勉强还可以。”
骆九爷突然大笑。
两个箭步间,他的人已站在独木桥上了。
他身长七尺六寸,比起眼前的白衣人,最少高出半尺。
但他用的武器却并不卡,那是一把铁摺扇。
骆九爷凝视着白衣人半晌,突然道:“说出你的名字。”
白衣人道:“不必。”
骆九爷冷笑道:“本帮主从来不杀无名之辈,你说出名字,本帮主一定会在你的坟前立碑。”
白衣人的声音比他更冰冷百倍,他的回答也很绝:“我杀你之后,绝不会为你立碑,所以你也不必问我的名字,更不必为我立碑。”
骆九爷道:“好!那么本帮主就当只不过是杀了一条狗……”
“狗”字才出口,他手中的铁摺扇已张开,十二枝扇骨中各自射出一枚毒针!毒针射出的同时,骆九爷的铁摺扇也同时向前扑击,向白衣人的咽喉间疾划过去。
无论那十二枚毒针是否能够射中白衣人,他这一扇已足以让绝大多数的武林高手立刻躺下。
可是,毒针没有击中白衣人,他这一扇扑击也同时落空。
明明还在眼前的白衣人,忽然就像是一阵轻风般,消失得元影无踪。
直到骆九爷再看见白衣人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锋已贯穿过他的嘴巴!
一剑就已致命!
但别人还是看不见剑,他们只看见白衣人的手中,紧握着一枝铁笛。
显然,剑锋就藏在铁笛之中。
鬼王帮虽然人多势众,但连骆九爷都在一招半式之间便死在白衣人的手下,他们又岂敢胡来。
直到骆九爷“咚”的一声跌进河里的时候,白衣人已飘然远去。
没有人敢追。
黑夜中,他们只听见了车轮辗动的声音,渐渐由近而远,终不可听闻。
他们找不到林晚塘,也没有替帮主报仇。
所以,后人评论这一件事,都说他们全是饭桶中的饭桶。
马车风驰电掣般望南而去!
白衣人挥鞭赶车,奔驰大约十里之后,终于停顿下来。
他遭遇到障碍。
阻碍马车继续前进的,是一顶四四方方的轿子。
这一顶轿子并不可怕,但在轿子的四周,却有十把强弩,十枝利箭,对准着白衣人!
轿前还有两个小姑娘,两盏明亮的灯笼她们虽然不能算太美,但却都眼睛明亮灵活,且已具备了成为小狐狸的资格。
小狐狸并不一定很坏。
有些小狐狸也许会比兔子还更加和善,但这两个小姑娘显然都不是的!因为她们居然下令放箭。
十枝利箭,同时射出。
这十枝箭射出时的威力,当然很惊人,无论任何一箭射中白衣人,都足以贯穿过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放箭的是十个红衣大汉,他们臂力极强,这是谁都不会怀疑的。
“崩”的一声,眼看白衣人立刻就要死在箭下。
但几乎就在同一刹那间,白衣人手中的马鞭早笔直般挥出。
笔直挥出的马鞭一拉一卷,居然把那十枝箭全都掷起,一枝不留。
两个小姑娘互望一眼,仿佛不相信这是事实!白衣人把十枝箭一手丢掉,冷冷道:“你们若想找刺猬,应该往山里去找。”
左边的小姑娘笑了。
她笑容很甜美,声音也像是蜜糖儿般:“我们找不到刺猬,却遇上了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英雄豪杰。”
白衣人冷冷道:“我不是。”
右边的小姑娘道:“你是的?江湖上有谁不知道,白无浪是侠中之侠,连威震江南的蝴蝶城主赵天爵,也死在你的手下,你若还不能算是个英雄豪杰,那么世间上再也没有真正的大英雄了。”
白衣人冷冷一笑:“你们拦着我的去路,就是为了要说这几句废话?”
左边的小姑娘悠悠笑:“别圭火嘛,火气上头,又怎能谈生意?”
白衣人道:“我不会谈生意,既不会,也不想。”
左边的小姑娘笑了笑,“但这一宗买卖,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的。”
白衣人索性闭嘴。
他从来都没有跟小女孩谈个絮絮不休的习惯。
右边的小姑娘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白无浪?”
白衣人终于点了点头。
左边的小姑娘一笑:“自从去年你报了大仇之后,许久都没在江湖上露过脸,据说你已归隐山林,不问江湖之事了。”
白无浪冷冷道:“不错。”
右边的小姑娘道:“但现在你又卷入了江湖的是非恩怨中,难道你不后悔?”
白无浪沉默着。
左边的小姑娘淡淡道:“这也难怪,受人点滴之恩,报以涌泉,据说你少年的时候,林晚塘曾助你一臂之力,击毙了十四个要杀你叔父的神秘杀手。”
白无浪仍然默不作声。
右边的小姑娘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当你知道林晚塘出了麻烦之后,就不顾一切要挽救他的性命。”
白无浪终于道:“你们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左边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道:“白大侠是聪明人,当然会明白我们的来意。”
白无浪道:“你们要我把林晚塘交出来?”
右边的小姑娘道:“不错。”
白无浪冷冷道:“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左边的小姑娘摇摇头。
她缓缓的道:“你交出了林晚塘,对于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白无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
右边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慢慢的道:“你若不交出林晚塘,却是更傻。”
白无浪道:“我不懂。”
左边的小姑娘悠悠道:“你很快就会懂的。”
她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轿前的帘幕已打开,灯光照着坐在轿中的一个老人的脸上。
轿里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青衣老人。
这个青衣老人的衣衫已破碎,身上还沾满了血渍。
血已干。
他的脸却毫无光采,也没有半点血色,就像是没有燃着火光的残旧灯笼一样,死气沉沉。
但他还没有死。
白无浪仍然可以看见他胸前起伏着,尽管他的呼吸已是那末微弱。
白无浪怔住了。
天下间能令他发楞的事,少之又少,但这一次他真的怔住了。
右边的小姑娘淡淡道:“你一定想不到,你的叔父已经成为我们的贵宾。”
左边的小姑娘接着说:“当我们知道白大侠准备插手管上这一件事的时候,我们就已把你的叔父请了回来。”
白无浪盯着青衣老人,目不转睛。
青衣老人的确是他的叔父。
他的叔父叫白群鸿,江湖上的朋友都称呼他叫“笑一笑。”
白群鸿生性豁达乐观,而且涵养极佳,无论遇上了什么人,遇上了任何事,他都只一笑置之,从不动怒。
他是一个慈祥的,经常满面笑容的老人。
但现在他的笑容已消失。
他显得很憔悴,四肢虚弱无力,全身又酸又痛。
就在白无浪发楞的时候,轿子背后突然射出一道刺目的银光,而且一下子就已射到白无浪的胸膛上。
白无浪仿佛浑然不觉,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但车厢中同时响起了一个人冷淡的声音:“九节亮银鞭果然名不虚传,每当在最有利的情况之下突施暗击。”
马车前一人脸红红的站着,他手中握着的武器正是九节亮银鞭。
他在江湖上却是大有来历的人物,银鞭黑心客崔寒楼的名号,又有谁没有听说过?他不但是个绿林大盗,也是个职业杀手。
凡是可以赚钱的事,他都肯干,而且干得很出色。
可惜他所赚来的钱财,没有一分一毫是正义之财,他干得事无论或大或小,全是见不得光的。
他的脸很少会红。
就算他喝醉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绝不会变红。
但他现在的脸色却好像是一只熟透了的红萍果。
他身上穿着的缎子衣服,已被一把锋利的刀割破,而且还被割成三行。
换句话说,他已捱了三刀。
虽然这三刀没有令他的肉体受到丝毫伤害,但却已把他的自信心和尊严彻底摧毁。
两个小姑娘的脸色也变了。
显然,她们也没有想到,在这一辆马车里,竟然潜伏着一个这么厉害的刀手。
这人绝对不是林晚塘。
林晚塘从不用刀,而且他已身受重伤,绝对无法使出这种惊人的刀法。
崔寒楼倒抽一口凉气,突然大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车中人淡淡道:“我已杀了你。”
崔寒楼一凛。
车中人又道:“你已是个死人。”
崔寒楼的一张脸忽然又变成了苍白之色。
车中人冷冷的再说下去:“九节亮银鞭本是祁连山天祁上人的武器,二十年前,天祁上人素以行事光明磊落的作风称誉武林,想不到他唯一的弟子却是个混蛋!”
崔寒楼冷汗如雨,他突然喃喃道:“不错,你骂得对,我是个混蛋,不中用的混蛋,我败坏了师父的名誉,却又没有遗臭万年的资格,我是个毛贼……”
说到这里,他忽然厉声一喝:“既然我是个不中用的混蛋,活着的确没有意思,但我做鬼也决不会放过你!”
他居然还要再拚命冲前。
他刚才要杀的是白无浪,但现在他要杀的却是车厢里的人。
但他的身子还未冲到车厢,白无浪的剑锋已迎头向他急挥而下。
白无浪的身子还是没有动。
动的只是他的右手,他的手中剑。
崔寒楼如矢箭般冲前的身子,倏地停顿下来。
一道白光,自他的眉心划下,一直划到他的喉结穴上。
崔寒楼深深的吸了口气,全身气力都在刹那间涣散,崩溃。
白无浪冷冷道:“他已说得很清楚,你已是个死人,不由你不相信。”
崔寒楼终于相信了。
这一次他亏了老本,非但赚不到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赔上了一条性命。
当崔寒楼倒下去的时候,那两个小姑娘已悄悄的溜走。
十个弓箭手也已消失了踪迹,只留下那两盏灯笼,一顶轿子,一个受了重伤的老人。
白无浪吸了口气,道:“你是否已看出他受到怎样的伤害?”
车中人道:“他不但受伤,而且还染上奇毒。”
“能治愈吗?”
“很难说。”
“比起林先生的伤势,他似乎不算多轻。
“所以,我们要尽快赶到医谷,越快越好!”
马车又再望南飞驰。
他们是否会遭遇到更大的障碍呢?在车厢中,白群鸿就像个木头人,脸上的表情完全僵硬着。
躺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脸色惨白的书生,他就是鬼王帮等人千方百计要杀害的林晚塘。
除了这两个已身受重伤的人之个,车厢里还坐着一个浪子。
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道路崎岖不平,车厢在不断的左右摇幌。
在这种道路上坐车子,实在是一件苦事。
龙城璧也不喜欢在这种道路上乘马车,但现在他已不能作任何的选择。
他和白无浪谈不上是朋友。
但他了解白无浪。他知道白无浪虽然绝少朋友,但能够成为他的朋友的,都是热血满腔的好男儿。
林晚塘是个书生,而且也是一个在武学上有极高深造诣的江湖人。
他是白无浪的朋友。
所以,当龙城璧知道白无浪要去援助林晚塘的时候,他也不待白无浪是否答应,老实不客气的跳上了车厢。
假如跳上车子的不是龙城璧,那么这个人极可能会被白无浪揪出车外。
但白无浪既没有允许龙城璧跳上自己的车子,却也没有把他从车厢内赶走。
这已是难能可贵的事。
马车飞驰。
白无浪则是希望能在明天中午之前,到达医谷。否则,林晚塘和白群鸿都将会死在这辆马车之上。
黎明,古道上落叶萧萧。
人虽未疲,马却已累。
蹄声越来越是缓慢,这辆车子好像特别沉重,连马儿都快拖不动了。
幸好他们快将到飞马镇。
飞马镇有马场,虽然贩卖马匹的马商,也许还未睡醒,但只要身上有银票,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龙城璧摸摸怀中的一叠银票,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金钱是多么俗气的东西,但是,等到非用它不可的时候,最俗气的东西就都会变成最可爱的宝贝。
世间上除了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之外,又有谁能摆脱金钱的奴役、操纵,这实在是多么可笑的事。
这不但可笑,而且也太可悲,太可怜了。
为什么人类会变成这样子呢?答案很简单,而且简单得极近乎荒谬“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
人类本来就是荒谬的动物,但他们的头脑可不简单。
可惜越不简单的头脑,做出来的事往往反而越荒谬,这一点也是绝对不容否认的事实。
四方马场是飞马镇上唯一的贩马场。
这一座马场的确名副其实,是四四方方的,形状就像是场主的脸。
他姓梁,名字也叫四方。
梁四方很喜欢四四方方的东西,尤其是四四方方的银票。
他对“四”这一个数目字有特殊的偏好。
他吃饭总是每顿吃四碗,喝酒若非四两,就是四斤。
他有四个妻妾,却只有三个儿子。
他正在努力,无论如何一定要弄出第四个儿子出来。
但最要命的事并不是这些。
他近来染上了赌瘾,经常到赌场豪赌几手。
他赌四手就决不再赌,而且经常在骰宝桌上押“四”那一门。
初时他的确赢了大钱,但后来这种办法渐渐走不通,他的运气越转越霉,这个把月来,他几乎连这座马场也要输掉。
他的马场本来有四十匹马,现在只剩下了四匹。
那三十六匹马并不是卖掉,而是输掉的。
幸好他还有马。
虽然他只剩下四匹马,且还有一辆阔大的马车,这辆马车若由四匹马拉动,速度和韧力都会增强得多。
梁四方估计,四匹马还可值四百两银子。
但就在这一天的黎明,一个陌生人,花了四千两买下这四匹马和这辆特别阔大的马车。
梁四方楞了半天。
因为那人间价钱的时候,他伸出了四根手指,意思是说要四百两,但那人却给了自己一张四千两的银票,而且还说:“不贵!不贵!”
梁四方却是个老实人,他据实以告,说这辆马车连带马,只值四百两银子。
那人冷冷一笑:“胡说!难道你没有看见,这四匹都是血汗宝马?”
梁四方吓了一跳。
但他随即明白,这人原来是个疯子!
花了四千两银子买了只值四百两的东西,龙城璧一点也不觉得冤枉。
这四匹马虽然不错,但却谈不上是什么好马,当然更不会是稀世难求的血汗宝马。
世间上现在是否还有四匹血汗宝马之多,实在还是一件极大的疑问。
梁四方不认识龙城璧,但却还算得上是个善良的诚实的人。
梁四方不认识龙城璧,但龙城璧却知道他的为人。
他虽然既迷信又固执,但却还算得上是个善良诚实的人。
他对朋友不吝啬。
有一次,杀手之王司马血输了二十万两银子,连烈火骏马也押掉,结果由梁四方花了三千两把马儿赎回来。
司马血欠他一笔帐。
但梁四方不要他还,他说:“你若斤斤计较这点钱?就不把我当是朋友。”
龙城璧本来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司马血在两个月前带着几分酒意告诉他的。
司马血还不了这笔帐,龙城璧却愿意代偿,而且他还得很巧妙,连梁四方自己都不知道。
这种代替别人还债的方式,是否也太荒谬了一点?假如有人认为这是荒谬的话,那么这人必定比梁四方更糊涂、更荒谬。
迷信任何一个数目字会带来幸运吉祥,这是湖涂。
死性不改,执迷不悟,那是荒谬。
荒天下之大谬!白无浪赶车的功夫相当不错,还未到中午,就已来到了草本镇。
草本镇距离医谷只有十五里,这个市镇并不大,街道也很狭小,仅能容许一辆马车驶过。
白无浪以前也曾在这里住过好几天,对于附近的街道情况都很清楚。
但当他把马车驶到草本镇西南最后一条街道的时候,街道上竟然出现了一道刚刚巩起的高墙堵住。
前无去路,后面却有两个小姑娘在嘻嘻发笑。
白无浪的脸上立刻笼罩了一层杀气。
他冷冷一笑,道:“这种无聊的事并不有趣。”
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人道:“你们的马车实在太慢,就像是驮着了笨重硬壳的蜗牛。”
白无浪冷冷道:“你们一定要赶尽杀绝?”
“不!只要白大侠把林晚塘交出来,你叔父就可以获得解药。”
“你们别做梦!”
就在这个时候,拦在马车前面的一道高墙突然被撞破一个大洞。
这道高墙显然是在匆匆忙忙间临时堵起来的,并不怎样牢固。
但这一撞之势也着实惊人,似乎就算是铜墙铁壁也难免给撞穿一个大洞。
洞的背后,是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这张脸虽然白净,却并不是属于斯斯文文那一类,相反地,这张脸代表着凶恶残暴,虽然嘴上没有獠牙,却比森林里最野蛮的野猪更野蛮,比最残酷的山猫还更凶悍可怕。
在这一道高墙的背后,除了这个凶恶的人之外,还有什么厉害的埋伏?
背后的两个小姑娘又在笑了,笑得就像是两条小狐狸。
“他是长白山第一条好汉,相信你们对黑白魔槌令狐猛的名字,不会感到陌生罢?”
白无浪一言不发。
车厢里的龙城璧却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令狐猛,难怪一下子就能把这道砖墙撞穿了一个大洞。”
他不但可以把砖墙穿一个大洞,而且也可以在你的脑袋上用黑白魔来绣花。”
”他绣的是什么花?”
“血花。”小姑娘悠然笑道:“我保证这种花一定会比玫瑰好看。”
又是一阵隆然巨响,高墙的洞被撞得更阔大。
令狐猛手中有槌,左槌漆黑如墨,右槌却洁白如雪。
龙城璧忽然缓缓地从车厢里走出来,对令狐猛道:“你也反了?”
令狐猛冷笑。
“你在说什么?”
龙城璧冷冷道:“老主人待你不薄,想不到连你也反了。”
令狐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龙城璧,过了许久才道:“尊驾姓龙?”
“不错,在下龙城璧。”
“雪刀浪子龙城璧?”
“在下正是。”
“好!很好!”令狐猛突然大笑:“能够在这个时候遇上阁下,倒也不负我令狐某此行。”
龙城璧冷冷一笑,忽然转过身子,目光落在那两个小姑娘的身上。
“她们是谁?”
令狐猛淡淡道:“阁下曾否听说过双梅山独鹤小筑这个地方?”
“莫非是花鹤仙婆梅姥姥的那座独鹤小筑?”
“对了。”
“她们是梅姥姥的弟子?”
“不是弟子,而是婊子。”令狐猛忽然沉着脸:“梅姥姥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婊子,跟随着她的全是连母狗都不如的第八流婊子。”
两个小姑娘俏脸顿时气得煞白。
“令狐猛,你疯了?”
令狐猛走到她们的身边,大声吼道:“不错,我是疯子,我现在立刻就要强奸你们!”
龙城璧静静的看着,似乎并未感到有太大的诧异。
两个小姑娘再也忍耐不住,玉手翻飞,施展梅姥姥传授的独门绝艺“梅鹤双飞散手”,向令狐猛发出攻击。
令狐猛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抡起黑白魔槌,居然真的与她们干了起来。
这两个小姑娘的确是梅姥姥的弟子,一个叫万瓶儿,另一个叫吕翠翠。
万瓶儿和吕翠翠早已不是小姑娘,她们对付男人最少有好几十种法子。
她们是梅姥姥的弟子,而且九九八十一招“梅鹤双飞散手”,已尽得梅姥姥真传,不少男人都给她们弄得团团转,甚至为了她们而大打出手。
但这一次,她们却碰了一个大钉子。
令狐猛本是她们用飞马赶到此地与他联络好,来对付白无浪和龙城璧的,那知令狐猛却反而在最后关头,与万瓶儿、吕翠翠打了起来。
万瓶儿、吕翠翠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毕竟还不够狠,经验也及不上身经百战的令狐猛,十招之后,她们已无以为继,劲力开始虚软下来。
万瓶儿突然怒道:“你若敢动姑奶奶一根汗毛,梅姥姥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
令狐猛不为所动,冷笑道:“我敢动你,当然不怕老婊子!”
“唷!”
吕翠翠首先中了一槌,几乎把她的右肩骨完全打碎。
令狐猛仍然不肯放松。
一声怪响,万瓶儿的右腿骨也被打断了。
两人又惊又怒,差点没有哭了出来。
令狐猛厉喝一声,继续一槌向万瓶儿迎头砸下。
铿!魔锤给一把刀挡住,那是龙城璧的风雪之刀。
令狐猛盯着龙城璧,道:“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龙城璧也看着他,半晌才道:“她们毕竟还很年轻,令狐兄能否放过她们这一次?”
令狐猛冷笑道:“这两个小婊子虽然年纪轻轻的,但你。
若知道她们曾经害死过多少男人,恐怕你这一刀就绝不会挡住我的锤,而是砍在她们的脖子上。”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她们也许的确害过不少人,但你若现在毙了她们,却又会害死另一个无辜的老人。”
令狐猛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也好!我知道你是条好汉子,这两个臭婆娘就交给你,你要剐要杀也可以,你要吻她们的脚也可以,我不管就是。”
他果然收起双锤,大步走了开去。
万瓶儿冷冷的望着龙城璧,咬牙道:“你是不是想替白群鸿取解药?”
龙城璧伸出右手,只说出两个字:“拿来。”
万瓶儿冷笑道:“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龙城璧缓缓地道:“但我现在既然已知道两位的身份,那么总算是猜出,那是梅姥姥精心泡制,既珍贵又歹毒的‘鹤里红梅’。”
万瓶儿冷冷道:“你知道的事倒也不少。”
龙城璧的手又伸前一点:“你若不把解药交出来,我就把你们交给令狐猛。”
吕翠翠狠狠的瞪着令狐猛:“你干得好,居然反了!”
令狐猛的目光突然变得像是刀锋般,而且一下子就盯在吕翠翠的脸上:“是我反了?琥珀宫本来是谁的?难道你竟然忘记了?若不是老主人相救,你们的师父就死在大漠克隆崖下,但现在老主人却又是给谁害死的?你说!你说!”
他的声音,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点颤抖。
吕翠翠不甘示弱:“老主人在三年前练武走火入魔,武功尽失,他已没有领导琥珀宫的能力,段老爷子取其位而代之,那是为了大局着想。”
“段老爷子、段老爷子,段他妈的个屁!”令狐猛厉声吼.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斩开九百八十七段!”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现在并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我想要的是鹤里红梅的解药。”
万瓶儿与吕翠翠同时道:“没有。”
龙城璧道:“毒是你们下的,怎会没有解药?”
吕翠翠眼珠子一转,道:“你说错了,这毒并不是我们下的,下毒的是师父梅姥姥。”
万瓶儿接着道:“除了师父之外,谁也没有这种解药?”
龙城璧冷笑道:“当真如此?”
吕翠翠横了他一眼:“你不相信也没用,反正我们没有解药。”
龙城璧忽然叹了口气,道:“难怪令狐兄骂你们是婊子,看来我只好把你们交给他处置了。”
他的话还未完,令狐猛已旋风似的冲了过来,一锤就砸向万瓶儿的小腹。
万瓶儿本已受伤,这一锤无法躲避开去。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根乌溜溜的钢拐拦在万瓶儿的身前,把令狐猛的魔锤震开。
令狐猛目光一亮,脱口道:“啊,梅姥姥!”
一个老太婆,忽然就出现在这条狭窄的街道上,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这笑容却令人有说不出的诡秘感觉。
能一拐就把令狐猛的魔锤震开,这份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她就是独鹤小筑的花鹤仙婆梅姥姥。
令狐猛是长白山第一条好汉。但当梅姥姥出现的时候,令狐猛也难免为之面色骤变。
梅姥姥瞧着他,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诡秘的笑容。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的道:“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你是个很有勇气的人,‘敢作敢为’这四个字你永远都可以当之无愧。”
“不敢当,”令狐猛忽然大笑:“若论‘敢作敢为’,段老贼天下第一,老婊子地下第二,令狐猛何许人也,岂敢与你们这些无耻无义之辈相比?”
“骂得好!”梅姥姥淡漠的一笑:“我是老婊子,一个又老又丑,无耻无义的老婊子,我实在也没有颜面站在这里跟长白山的第一条好汉说话,告辞了。”
她说走就走,而且左挟着万瓶儿,右挟着吕翠翠,身形展开,掉头而去。
但她们只走出七八丈,就给龙城璧抢在前头,拦住去路。
梅姥姥又笑了。
“年青人,难道你居然对我这个老婆子有兴趣?”
龙城璧尽量忍耐,假如他现在的肚子很饱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吐了出来。
但他仍然很镇静。
至少,在外表上他很镇静。
梅姥姥又在说道:“你若以为凭你的八条龙刀法就可以阻拦我的去路,未免是天真了一点。”
“在下不想阻拦姥姥,”龙城璧说:“在下只想向姥姥讨一点解药。”
“鹤里红梅的解药?”
“正是。”
“你凭什么要我把解药拿出来?”
“不凭什么,只凭一点诚意。”
“诚意?”梅姥姥悠悠一笑:“你拦阻着我的去路,就算是诚意?”
“不!”龙城璧说:“在下已准备了一件礼物,相信姥姥一定不会嫌弃。”
梅姥姥冷冷一笑。
龙城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道:“这是杭州唐门的独门解药,可解蜂尾针的毒。”
梅姥姥怔了一怔:“这算是什么玩艺儿。”
龙城璧微微笑道:“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这是取巧,也可以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梅姥姥面色一变,这才蓦然惊觉,肋下的两个徒儿都竟已完全麻木。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姥姥不必惊慌,在下刚才追上来的时候,忽然想起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曾给我几枚蜂尾神针,一时手痒,所以才冒犯了姥姥的两位高徒……”
梅姥姥的笑容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徒儿在自己眼下,居然也会给别人用毒针暗算,这个脸也未免丢得太大了。梅姥姥瞪着龙城璧,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道:“好,这一着算你赢了,这是鹤里红梅的解药,拿去。”
说着,伸手一抛,一颗约丸抛给龙城譬。龙城璧接过药丸,也把蜂尾神针的解药抛给姥姥。
梅姥姥接过解药,立刻挟着万瓶儿和吕翠翠,快如流星般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就在她远扬而去之际,她突然纵声大笑。她的笑声是响亮的,也是极得意的。
在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值得自豪自傲的事?龙城璧的心突然向下沉。他就算并非绝顶聪明,却也不是绝顶愚蠢。
他已知道梅姥姥为什么发笑,也知道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