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色大亮,阳光从东方山峦间透出,照射在朱守财苍白的脸上,
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刀。
刀上无血。
雄鸡已被放开,又再雄纠纠地在地上扬威耀武。
它没有被宰掉。
被宰掉的是朱守财。
袁娇娇的脸还是那么娇媚那么动人。
若非亲眼目睹,很难有人相信她刚刚出手把自己的丈夫一剑刺死。
王九番看着她,良久才道:“你为什么嫁给这个比猪还不如的畜牲?”
袁娇娇道:“他虽然比畜牲还不如,但他却是沈多情麾下九大魔奴之一!”
“九大魔奴?”
“不错,九大魔奴之中,武功最高的是金刚奴。”
“武功最差的又是谁?”
袁娇娇指着躺在地上的朱守财,冷笑道:“当然就是这个守财奴?”
王九番道:“无论他生前是个守财奴也好,杀人掮客也好,他现在已用自己的血把所有罪恶洗掉。”
袁娇娇凝注着王九番,半晌才道:“想不到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说话。”
王九番道:“俺虽然是个粗人,却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浑蛋。”
袁娇娇叹了口气,道:“五年不见,你还是那副老样子。”
王九番道:“但你却更成熟,更懂事了……”
虽然外面阳光普照,但在一丛树木浓密的树林中,仍然是相当黑暗。
这里距离朱守财的家只有半里,而且林外的一条羊肠小径,更是通往市墟必经之路。
林中恬静如常,没有任何异状。
但实际上,这里已埋伏了十八个弓箭手,而且十八支毒箭俱已在弦上。
杀机已满布在整个树林内。
在一棵大树上,一个脸色阴沉的红衣老人,正用一双魔鬼般眼睛向四周视察。
他就是情天山庄九大魔奴中的箭奴宗独忍。他的背上有弓,腰间有箭,两条小腿皮靴间还藏着十二把小飞叉。
就凭着这些东西,他在情天山庄的地位稳如铁塔,在九大魔奴中,他的地位绝不比任何人低。
情天山庄消息灵通,守财奴被杀的事,他们居然几乎立刻就已知道。
宗独忍与朱守财交往颇深,朱守财被杀,他的心情极为恶劣。
他决心要替朱守财报复,他要把王九番、袁娇娇两人万箭穿心,变成刺猬。
经过一番迅速的部署后,这条羊肠小径已变成一个可怕的陷阱。
宗独忍相信,无论是谁踏足在这一条小路之上,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还会被一连串的毒箭射死。
(二)
王九番带着兴奋的心情,和袁娇娇离开了守财奴的家。
守财奴是情天山庄九大魔奴之一,他死在袁娇娇的剑下,情天山庄是否真的毫不知情呢?
王九番不相信这回事。
但他想不到情天山庄的反击这么快。
当他和袁娇娇来到这一条小径的时候,他们可说已陷入了死亡的陷阱中。
宗独忍目中露出了恶毒的光芒,只要他一声命令,毒箭就会如雨般射出。
王九番与袁娇娇已陷入罗网中。
宗独忍正待下令。
但他的命令还未发出,他的颈际突然一阵冰冷。
“别张声,否则你立刻就要变成一具尸体。”
宗独忍颈际冰冷,他的心更冰冷。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会突然给别人制服,而且事前全然不觉。
显然,对方是个高手。
但世间上,又有多少高手,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突然把宗独忍制服了呢?
宗独忍虽然一向都认为自己的武功极高,但现在他却连气都不敢吭出来。
对于背后敌人的武功,他不敢低估。
也幸亏他不敢低估,否则只要他一动,他立刻就得去会见阎王。
令他的颈际皮肤感到冰冷的,是一把剑。
那是薄而锋利的碧血剑。
宗独忍看不见背后的人,也看不见那一把剑。
他猜不出敌人是谁。
“我姓司马。”
宗独忍的目光一阵闪动,骇然道:“杀手之王司马血?”
“不错。”
宗独忍的身子更感冰冷。
“你是受雇于人要来杀我的?”
“不!”司马血淡淡道:“倘真如此,你现在已是个死人。”
司马血的话不能算是恫吓,事实上的确如此。
宗独忍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已老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司马血冷冷道:“现在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宗独忍道:“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只要老夫知道,绝不欺瞒。”
他好像很愿意与司马血合作。
这也难怪,他的性命已掌握在司马血的手里。
只要司马血的剑一动,他实在难有幸免的机会。
司马血果然不愧是杀手之王。
宗独忍虽然报仇心切,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敢造次。
司马血冷冷一笑,道:“沈庄主虽然待你不薄,但像他这种人,又岂值得你替他卖命。”
宗独忍道:“这是老夫的事,这一点与你无关。”
他的口气忽然又变得很强硬。
司马血沉默了半晌,才道:“沈庄主与飞云帮之事,直到现在还在持续着?”
宗独忍摇摇头,回答道:“老夫不知道。”
司马血的声音冰冷如雪:“沈多情本来并不太可恶,但这几年来,他是简直就变成了吃人的魔鬼。”
宗独忍仍然重复着那一句说话:“老夫不知道。”
司马血冷笑:“刚才你还说绝不欺瞒,但现在在下每一句问话你总在装蒜。”
宗独忍沉默着。
这时候,王九番与袁娇娇已穿过了这爿丛林。十八箭手的箭连一枝也没有发射出来。
虽然他们心中暗觉奇怪,而且感到事情太不寻常,但他们却不知道箭奴宗独忍已受制于人,根本就不能发号施令。他们只当箭奴宗独忍忽然改变了主意。
没有宗独忍的命令,又有谁敢胡乱放箭?
(三)
宗独忍非但未能替朱守财报仇,而且还给司马血弄得相当狼狈。
司马血向他逼问情天山庄到底在什么地方。
宗独忍考虑了很久,才作回答司马血:“我知道它在哪里,但我不能说。”
司马血冷笑:“为什么不能说,你若不说,我就杀你。”
碧血剑的剑尖指着宗独忍的颈际大脉,只要剑尖向前一送,宗独忍就得完蛋。
倏地,血光暴现。
司马血的剑没有向前送出,但宗独忍的颈却向后猛地一撞。
剑尖不偏不倚,恰巧穿过宗独忍的喉核。
宗独忍没有再说话。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而且,他就是想说,也是说了等于不说,变成白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呢?
宗独忍宁死也不肯说出情天山庄在哪里,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沈多情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九大魔奴虽已去其二,但谁也不敢轻视情天山庄的力量。
就连司马血也不敢。
(四)
又是黄昏。
这一天的黄昏特别昏暗,没有夕阳,也没有美丽绚烂的晚霞。
半空黑压压的,彷彿想下雨。
王九番带着袁娇娇,来到了大同府西北十里外的一座小市镇。
袁娇娇的轻功绝不在王九番之下,论到胆色,也是毫不输亏。
王九番把她带到这一座小市镇,当然是具有目的的。
他们要找寻飞云帮的密令旗使。
密令旗使在飞云帮中地位极高,而且只有两人,分别为黑旗使和红旗使。
黑旗使范群,红旗使邵汉川,他们都经常与飞云帮主保持密切的联络。
飞云帮主不但是一帮之主,而且也是王九番的主人。
王九番本是飞云帮主家中的书僮。
这个书僮的身材是挺吓人的。
王九番现在急于找寻主人,是想明了一下目前敌我的形势。
至于袁娇娇,她也是飞云帮的一份子,朱守财要了一个这么样的老婆,就只好算他自己是个瞎子。
这几个月来,袁娇娇已在朱守财方面,探听到不少有关情天山庄的事。
虽然这些事未必都很重要,但是,在这种时候,任何微小的事都几乎足以影响大局。
虽然这里距离大同府仅十里之遥,但这个小市镇彷彿一切都显得很贫乏。
这里连一间比较像样的酒家也没有。
换而言之,这里酒家还是有的,只不过不太像酒家而已。
这间酒家的面积虽然不太宽阔,但也绝不能算是细小。
一间拥有二十五张桌子的酒家,又怎能算细小?
虽然这间酒家不算细小,但堂上的店小二却少得可怜,只有一个。
但他也不见得如何忙碌,因为这里的生意,通常都清淡得很。
当王九番带着袁娇娇来到这里的时候,酒家内除了这一个店小二之外,就只有一个正在打瞌睡的掌柜,还有两个穿着灰棉袄的汉子。
这两个汉子正在吃面。
面很烫,但他们把面塞进嘴里的速度,却比牛吃草还快。
王九番和袁娇娇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店小二没精打采地走过来,招呼王九番。
王九番打量了店小二一眼,忽然压低了嗓子沉声道:“俺要一盘狼肉。”
店小二的眼睛登时一亮道:“大爷要吃狼肉?这里可不是狼山,何来狼肉?”
王九番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答道:“虎狼当道,何患无狼?”
店小二点点头,微笑道:“对!大爷总算没有找错地方,这里确有狼肉。”
袁娇娇静静坐在一旁,绝对没有大惊小怪。
她当然知道那是帮中暗语切口,看来王九番还可以找到黑、红两旗使的其中一人。
王九番忽然牵着店小二的手,道:“俺想吃狼肉想得快要发疯,究竟狼肉在哪里?”
店小二道:“在厨房里。”
“好!俺就往厨房里跑一趟。”
王九番口中说要往厨房,但双腿仍然纹风不动,牵着店小二的手却突然手力捏下去。
店小二的脸色发青。
“你……你干什么?”
王九番冷笑:“这句说话本该由俺问你才对,你是什么人?”
店小二抽了口气,道:“孟宏。”
“孟宏?莫非是黑旗使范群的关门弟子?”
“正是。”
王九番松开了手。
店小二也松了口气。
但王九番却突然一个耳光重重地就打在他的脸上,直把他打得金星直冒。
“他妈的巴拉子,竟敢在俺面前胡说八道,范旗使只有一个女弟子,何来一个孟宏,俺操你娘个……”骂到这里,总算碍着袁娇娇是女流之辈,太粗俗的话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店小二的脸色阵红阵白,想跑又跑不掉,于是索性把心一横,居然从腰间亮出一把量天尺,“呼”的一声,就向王九番脸上劈去。
“他妈的,你有种,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王九番骂人的话又再滔滔迸出,他一面骂人,手中却不空闲,呼的一掌就把店小二的量天尺震开。
好浑雄的掌力。
店小二虽然也是个会家子,但凭他的武功与王九番交手,却无异是以卵击石。
店小二急急欲退。
但王九番又再补上一掌。
只听得一声闷哼,店小二左胸捱了一掌,登时吐血受伤。
王九番这一掌已算相当客气,并未施用十成功力,否则这个冒充黑旗使弟子的店小二,必然立刻了帐,名登鬼录。
就在这一刻间,两个身穿灰棉袄的汉子已相继走了过来。
他们两人的衣饰一模一样,但相貌却完全不同。
左边一人长得丑陋无比,而且还瞎了一只右眼,满脸麻子,下颚还长出两个难看之极的肉瘤。
他的声音也和他的相貌同样丑陋。
“阁下想必是王兄。”这七个字原本说得颇为客气,但在他的口中说出来,却变成了极为阴沉肃杀。
王九番冷冷一笑,道:“俺正是王大老板。”
左边一人嘿嘿笑道:“好一个王大老板,好一个朱夫人!”
他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剩下来的一只左眼就像是一枝毒箭,直射着袁娇娇。
袁娇娇嫣然一笑,居然毫不介意。
王九番沉声说道:“未知两位怎样称呼?”
左边的丑汉子冷冷说道:“鄙人葛流星。”
王九番“哦”一声,说道:“原来是星月双魔的葛老大。”
目光一转,又对右边的汉子冷冷地说道:“各下素有美男子的雅誉,想来必是星月双魔的常如亮?”
右边一人,果然貌胜潘安,虽然年纪稍大一点,但仍然充满男性的魅力。
常如亮眸子闪烁不定,道:“黑旗使范群已不在这里,你要找他,应该到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常如亮冷冷一笑,道:“是西方极乐世界。”
王九番怒道:“胡说。”
常如亮冷冷道:“你若还稍有脑筋,当会想到范群若仍然活着,咱们又岂能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尊驾?”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原来恬静无人的酒家,忽然就出现了二十八个青衣汉子,二十八杆铁枪。
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左边第一杆铁枪。
这一杆铁枪的枪尖上,斜斜的挂着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已死去多时的中年人。
王九番的脸色倏地一变。
“范群!”
王九番要找的黑旗使范群,现在已成为别人枪杆下一具尸体。
情天山庄与飞云帮的冲突,又再进入一个新的高峰。
刹那间,王九番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他心情恶劣,并不是因为自己身陷重围,而是为了范旗使的死亡。
飞云帮危如累卵,这才是王九番最担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