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雨初下的时候,卫空空在对弈亭中,等得有点不耐烦。
他本来是很有耐性的人,就算要他等上半天,他也未必会有不耐烦的表现。
但这一次的情况却有分别。
他在等待的唐家大少爷,并不是个习惯违约,也不是个习惯迟到的人。
这里距离唐家大宅并不远,以唐竹权这个天下第一号大醉鬼来说,是绝对不应该迟到的。
但唐竹权没有来。
卫空空盯着那几罐“劲得要命”,心中却在“愁得要死。”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唐竹权没有迟到的理由。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出了事。
这个看来又糊涂,又聪明的大胖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卫空空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他今夜准备去偷取脑袋的计划,十居其九将要“押后举行”。
这真是一件很不痛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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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越下越急。
唐竹权没有来。
但另一个身材矮胖的黑衣人却来了。
卫空空一怔。
这人他认识,而且曾经给过他不少银子。
他就是专门打探消息,出卖情报的黑鸽子柳下飞。
柳下飞有个同胞兄弟,叫柳上飞。
柳上飞在江湖上号称为灰燕子。
灰燕子和黑鸽子都是以出卖情报为生的,但灰燕子却只替黑道中人办事,而黑鸽子却刚刚相反,他出卖情报的对象,通常都是六扇门中的捕快,或是江湖上的名侠君子。
当然,灰燕子的名誉是比黑鸽子糟得多的。
但卫空空的看法却有点不相同。
灰燕子虽然帮助的是黑道中人,但黑道中人也绝不是不讲义气的。
反观江湖上那些名侠、君子,又有多少真的是侠义之辈,名副其实的谦谦君子呢?
但无论怎样,黑鸽子永远都比较灰燕子受人欢迎,那是事实。
卫空空一看见柳下飞,就知道唐竹权准是出了事。
他没有猜错。
柳下飞来到对弈亭,他出卖的情报,就是唐竹权的下落,除此之外,还“免费”奉告龙城璧的行踪。
他要的酬劳并不是金子,而是那些“劲得要命”!
卫空空一怔。
他没有想到,柳下飞居然也是一个酒徒。
这一次的交易终于又完成了。
柳下飞捧着那几罐“劲得要命”,然后哼着江南小调,开心得要命地走了。
卫空空盯着这个矮汉的背影,只好暗暗苦笑。
得来不易的“劲得要命”,就这样白白的送给了别人。
对于他这种酒徒来说,那是“损失非轻”的。
但他也没有埋怨什么,他匆匆在石几上,用剑留下了“油爆臭虾”这四个大字,然后就冒着大雨,望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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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僵硬的滋味真不好受。
唐竹权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已经死了,整个身子硬得就像一块又重又硬的石头。
把他穴道制住的人,仍然站在他的身后。
唐竹权只听到一阵淡淡的笑声。
笑声很低沉,站在唐竹权面前的早智大师、欧阳十二和周万杀,他们的神态都变得很恭谨。
唐竹权的头不能动,连嘴巴也不能动一下。
一句低沉的声音接着从他身后响起:“唐大少爷,你好。”
唐竹权的肺快要气爆了。
但就算他再愤怒百倍,又能怎样?
那人又是轻轻一叹,道:“本座与令尊,曾有一面之缘,可惜咱们非但没有成为朋友,反而站在敌对的立场上,这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唐竹权暗暗骂道:“老子的老子怎会和你这种背后伤人的猪狗成为朋友?简直他妈的做白日梦。”
那人缓缓地接着说下去:“令尊虽然脾气顽固一些,但他视你如珠如宝,那是无可置疑之事。”
唐竹权心中冷笑。
“这厮显然是想敲老子的老子的竹杠哩。”
背后那人突然伸手在唐竹权的左膝下拍去。
唐竹权暗暗一凛。
“这厮莫非要结果老子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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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拍,唐竹权没有死。
他不但没有死,而且穴道还被解开了一半。
一半的意思,就是他的上半身已能恢复常态,他的嘴巴也可以再动。
嘴巴能动,当然也就能够骂人。
但他没有骂。
因为他的下半截身子,仍然像是给绳子绑着一样,完全不能动弹。
站在他身后的人,终于走到唐竹权的脸前,向他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他当然很愉快。
无论是谁,捕获了一条又肥又大的鱼儿之后,都一定会露出这种微笑的。
但唐竹权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他的脸色又怎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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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唐竹权穴道点住的是一个秀才。
这个秀才不算老,但最少也已五十岁开外。
唐竹权看见这个老秀才之后,立刻就想起了江湖上最无耻的一个读书人。
巢二!
这个老秀才亳无疑问就是昔年铁骑十七雄的老二,同时也是现在十七飞骑帮的帮主巢二!
巢二脱离了诸葛大叔之后,另起炉灶,他统治帮会的手法远比诸葛大叔严厉冷酷得多。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连嵩山杀人狂僧早智大师和周万杀二人,他们的地位都在巢二之下。
至于欧阳十一,他本来就是铁骑十七雄的份子,他在组织中排名第十二,地位自然不及巢二。
巢二的眼睛,上下地打量着唐竹权。
到最后,他的目光居然停留在唐竹权胖子的肚子之上。
“难怪你被称为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看来你这个肚子,就已是一个特大的酒罐了。”
唐竹权冷哼一声,闭口不语。
巢二淡淡一笑:“你若再想喝几十年好酒,就得依从本座的说话。”
唐竹权终于开口,冷冷道:“老子早已说过,那块破木牌已被丢进火堆里。”
巢二冷冷道:“可惜这种谎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唐竹权瞪眼道:“你可以不相信,但老子唯一的回复,就是这么一回事。”
巢二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必客气。”
说到这里,目注欧阳十二。
欧阳十二会意,走到巢二身旁。
巢二冷冷一笑,道:“把这条猪的耳朵撕下,然后送给唐老顽固。”
唐老顽固当然就是唐老大。
欧阳十二一怔。
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
倘若唐竹权全身穴道被制,要撕掉他的一双耳朵,自然是容易不过。
但现在唐竹权的双手已能活动自如,虽然他下半身仍然不能移动,但要对付他的五绝指法,也绝非轻而易举的事。
巢二的冷笑又响起。
他森冷的目光直盯着欧阳十二,冷冷的说道:“你不敢?”
欧阳十二嚅嗫着。
在廖如我还未死在唐竹权指下之前,他最少有七分把握可以击败唐竹权。
但现在,他却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巢二忽然叹了口气,道:“本座一向都认为你将会很有出息,但自从你与天卿楼的孟红霞搞上手之后,你这个人就变了。”
欧阳十二的脸发白,额上已冒出了汗珠。
巢二又再叹了口气,道:“像你这种人,本就不该沉迷女色,但孟红霞也着实太迷人,这小妞连本座看见亦为之怦然心动。”
欧阳十二的脸已由白色变成灰色。
巢二第三次叹气,但他的语气却变得更森冷、更无情、更残酷:“女人祸水,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有错,但从今之后,你已不必再有这种烦恼。”
欧阳十二冷汗如酱,浑身都已湿透。
只见一个白衣童子,从大厅的暗门走去,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银盘,银盘上有一颗人头。
秀发如云,无奈佳人已然身首异处。
那正是孟红霞的首级。
欧阳十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突然用尽全身气力,一拳就向唐竹权的鼻子上重重打去。
唐竹权很了解欧阳十二此刻的心境。
他真的好像疯了。
倘若他没有见到孟红霞的首级,他一定无法发出如此威猛的一拳。
欧阳十二满腔怒火,但仍然不敢向巢二报复,他当然明白,背叛组织的罪名,是如何的可怕。
他现在唯一还能发泄的对象,就只有唐竹权,
但比起唐竹权的五绝指法来说,他的拳头还是稚嫩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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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风虎虎,扑面生寒。
但唐竹权却仍然屹立如山。
他站立不动,是因为他下半截身子本来就不能动。
欧阳十二拳击至,唐竹权回敬了他一指。
唐门五绝指法独步江湖,绝非浪得虚名。
嗤!
指风嘶嘶作响,居然在欧阳十二的拳头上刺穿了一个血洞。
若在平时,欧阳十二必退。
但此刻他正在怒火攻心,整个人已陷入疯癫的状态,虽然一出手就已受创,仍然拼命再向唐竹权扑击。
他好像不要命。
他虽不要命,但唐竹权的性命还是要的。
虽然目前他的形势相当恶劣,但他仍然努力寻求生存下去的机会。
欧阳十二不知死活的扑攻唐竹权,他的神智最少已有七八分混乱。
神智混乱的欧阳十二,又岂是唐竹权的敌手?
唐竹权的五绝指法再度反击,又是“嗤”的一声,欧阳十二的咽喉突然就冒出了一朵血花。
欧阳十二顿然瘫痪下来。
他还想挥拳。
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市井无赖,想找架打拼老命的样子。
可是他的拳头已无法再发挥威力。
唐竹权目中掠过一丝怜悯的神色。
虽然欧阳十二这种人实在死有余辜,但他在这种情况下被巢二逼死,倒也可怜的很。
欧阳十二虽然咽喉受了重创,而且已在垂死边缘,但他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但他的说话却更令唐竹权意外。
迸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你”字刚出口,人已硬挺挺的倒了下去。
——孟红霞虽然只不过是青楼妓女,欧阳十二对她的感情却是真挚的。
孟红霞已死,他觉得已无留恋人间的价值,所以,虽然他死在唐竹权的指下,他非但没有怨恨对方,反而很感激。
虽然他一直都装作拼命的样子,但他并非真的拼命,而是故意送死。
现在,他死了。
他的死也许不值得别人同情,但唐竹权却怜悯他。
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并不糊涂。
你若以为他对“情”字糊涂不堪,那是大错特错的想法。
白衣童子捧着孟红霞的人头,又拖着欧阳十二的尸体,然后又在暗门内消失了踪迹。
巢二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喃喃道:“十二弟的拳头一向都很硬,可惜他还是逃不过唐大少爷的五绝指法。”
唐竹权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你早就想除掉欧阳十二, 你只不过是在借刀杀人!”
巢二淡淡一哼,道:“本座为什么要杀他?”
唐竹权一愕,他说不出。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巢二为什么要除掉欧阳十二。
唐竹权哼一声,果然闭嘴。
但就在这个时候,黄金地道之内,突然传出了一个人淡漠的笑声。
“虽然唐大少爷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但在下却清楚得很。”
巢二的脸变了。
他厉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如雷,但黄金地道内却无回音。
突听一阵奇异的声音响起。
原来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像球儿般从地上滚了进来。
唐竹权一瞧之下,差点儿叫了出来,因为那赫然竟是司马血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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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血的脑袋已被人砍下?
不!
司马血的脑袋,仍然在司马血的颈子上,安然无恙。这个滚进来的脑袋,就是那个假司马血的脑袋。
唐竹权初时差点被吓了一跳。(他穴道被制就算真的想跳也跳不起来。)
但当这颗脑袋停止滚动的时候,唐竹权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这正是此司马血不同彼司马血。
但唐竹权却没有料到,给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杀手之王,竟然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这座神秘黄金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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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从黄金地道踏足走进大厅的人,就是杀手之王司马血。
这一个司马血绝非冒充货。
他腰间佩的剑,也是如假包换的碧血剑。
他虽然脸上还是红得像个新娘子,但神智却已很清醒。
唐竹权叹了口气,道:“看来对于你的酒量,老子实有重新研讨的必要。”
司马血悠然一笑。
“我本已醉了,但令尊大人却不喜欢我这个酒鬼泡在唐家大宅中。”
唐竹权愕然道:“你的酒是老子的老子替你解掉的?”
司马血道:“正是如此。”
唐竹权点点头,道:“很好,很好,很好……”
司马血道:“什么很好?”
唐竹权道:“你是个杀手之王,再加上天下第二号大醉鬼,这些兔崽子能凶到那里?”
司马血微笑着,道:“谁是天下第二号大醉鬼?”
唐竹权瞪目道:“当然就是专偷别人脑袋的卫贼爷!”
司马血道:“你怎知道卫空空也和我在一起?”
唐竹权笑了笑,道:“你很少砍别人的脑袋,而且这个脑袋很像你,你又怎好意思用碧血剑把它砍了下来?”
司马血大笑。
“我的酒已醒,看来你也没有醉。”
大笑声中,黄金大厅上又出现了另一个青衫剑客。
这人果然就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看见了卫空空,唐竹权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悬崖上散步,突然一脚踏空。
这种感觉,不但是惊慌,而且也是惆怅。
“劲得要命呢?”原来唐竹权吃惊并非为了什么,而是卫空空并没有带着时九公的酒出现。
卫空空脸上也露出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道:“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挂念着‘劲得要命’?看来你真的疯得要命了。”
唐竹权的颈子差点没给他气粗一倍:“就算老子发疯,也绝不会发酒疯。”
卫空空一笑,道:“难道你会为女人发疯?”
唐竹权道:“为什么不会?老子现在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发疯的。”
卫空空一呆。
他呆得像块方方正正的木板,就连司马血都有点滑稽的感觉。
唐竹权居然也会为女人发疯?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卫空空呆了好久,才道:“令你发疯的女人是谁?”
司马血插口道:“她很年轻?她很漂亮?”
“当然年轻,当然漂亮。”唐竹权瞪眼道:“她今年最多五十岁,最少比老子更漂亮。”
卫空空差点想吐。
但唐竹权目中却忽然露出黯然之色,深深吸一口气才道: “她就是夺魂铃夏婉婉,她也许已经死了。”
突听巢二在冷笑。
“夏婉婉背叛魔主,与杭州唐门有所勾结,她这种人当然活不长久。”
他一面说,一面把地上那罐酒端起,然后又冷冷道:“这一罐的确是人心酒,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心,那是夏婉婉的。”
噗!
酒罐在巢二的手中碎裂,酒液四溅,罐中果然有一颗.心!人心——夏婉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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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婉婉的确是奸细,她是唐家父子在天魔府里的卧底。
——可惜她的秘密终于被发现。
所以,人心酒内的人心,就是从夏婉婉身上剖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