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个杀手，九种不同的致命伤。
苗九田简直看得呆了。
因为这九个杀手的致命伤，竟然都是死在自己最拿手的武功，或者是自己的独门武器之下。
苗九田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但那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沙老板紧绷绷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你现在都已看得很清楚了！”
苗九田点头。
沙老板道：“你认为他们是怎样死的呢？”
苗九田叹息一声，良久才道：“他们好像是自杀。”
“自杀？”
“不错，除了他们之外，又有谁能同时用九种绝对不同的武功把他们一齐杀死？”
沙老板默然。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地问苗九田：“他们为什么要自杀？”
苗九田答不出。
虽然世间上未必有人能用九种绝对不同的武功把他们杀死，但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他们一起自杀？
沙老板忽然又板起了脸孔。
他冷冷地对苗九田道：“无论他们是怎样死的，但他们到底已经死了。”
苗九田的身子有点摇幌。
沙老板忽然转过身子，缓缓地走出房子之外。
沙老板走了。
但仇铁军和方溪仍然站立在房子内。
苗九田知道沙老板的意思
那九个杀手都已死了，苗九田就算留下来也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何况在沙老板的眼中看来，苗九中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手下有错误的时候，沙老板通常都不会把他们饶恕。
他绝对不是个“大善人”。
仇铁军和方溪的刀没有出鞘。
他们也没有动手袭击苗九田，因为他们都觉得，苗九田应该知道要怎样做。
苗九田的确知道。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唯一可以走得最舒服的路，就是自己动手毁灭自己。
虽然他绝不甘心就在这间满布死尸的房子中自尽，但除此之外，他已别无更佳的选择。
仇铁军和方溪的武功如何，苗九田心中有数。
就算以一敌一，苗九田也绝对不是他们任何一人的敌手。
人贵自知。
苗九田倒有这点自知之明。
所以，他终于还是举起了自己的右掌，猛然轰向自己的天门。
可是，他的手掌刚拍下去，立刻就被一只像钳子般的手，紧紧地拑住。
苗九田一呆。
把他的手掌拑住的，是仇铁军。
仇铁军的脸，仍然和平时般，杀气腾腾。
无论是谁看见他的脸，都可能会联想起刑场上的刽子手。 他的长相，的确属于是刽子手那一类型的脸。
苗九田勃然变色，怒道：“姓仇的，别欺人太甚，沙老板只不过是想老夫死，难道老夫想死得舒服一点都不可以？”
仇铁军冷冷一笑：“像你这种老匹夫，本就不应该得以善终。”
苗九田咬牙道：“我与阁下，无仇无怨……”
“住口！”
“难道咱们真的有仇？”
“当然。”
“请说。”
仇铁军脸上的青筋突起，也咬牙地说道：“你杀了我一个伙伴。”
苗九田一怔：“我杀了谁？”
仇铁军斩钉截铁地，嘴里迸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的名字刚一出口，苗九田呆住了。
但更加楞住的，是方溪。
因为，仇铁军居然说出：“你杀了方溪！”
（二）
苗九田真的杀了方溪？
当然不。
方溪仍然活着，而且就站在这间房子之中。
难道这个方溪是别人冒充的。
绝不是。
就算苗九田有这个疑惑，方溪也绝不会有。
因为这个方溪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方溪，他自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假货”。
但是仇铁军为什么说苗九田杀了方溪呢？
一时之间，苗九田不懂，方溪更加不懂。
但方溪很快就懂了。
因为仇铁军的另一只手的五指，忽然就狠狠地插在方溪的咽喉上！
没有惨呼声，没看惊动到房间外的任何人。
这一爪真快。
不但快，而且绝。
这是绝对无法可避的一爪，同时也是绝对无药可救的—爪。
一爪就洞穿咽喉，一击就已把方溪置诸死地。
方溪的腿在乱蹬。
但仇铁军很快就连他的全身穴道都制住，于是，方溪在没有惨呼、没有挣扎的情况之下站着死去。
苗九田看得简直有点傻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一爪，更不明白仇铁军为什么忽然要杀方溪。
仇铁军渐渐把铁钳般的手松开，然后对苗九田说道：“方溪死了，但他并不是你杀的，凶手是我。”
苗九田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你是谁？”
仇铁军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我当然并不是仇铁军，但我脸上的面具，却是仇铁军脸上的人皮制成的。”
苗九田相信这个人的说话。
如果不是用仇铁军的人皮制成面具，又怎能够瞒得过沙老板的眼睛？
这人挽救了苗九田的性命，同时更突然出手杀了方溪，他的确不是仇铁军。
真的仇铁军已经死了。
但这个冒充仇铁军的人又是谁呢？
“你不必理会我是谁。”
苗九田点头。
假仇铁军又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能够让你逃出生天。”
苗九田又点头。
他现在好像除了点头之外，就什么动作都不会做似的。
这也难怪，一来他已被连串的意外的事弄昏了头脑。同时更被假仇铁军的一爪差点吓傻。
正如沙老板所说，苗九田已越来越胆量小了。
假仇铁军再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有几颗拯命回魂丸，你若还想再多活几年，最好就把它拿出来。”
苗九田又是一楞。
他的确有几颗拯命回魂丸，但这个冒牌的仇铁军又怎会知道呢？
但他现在已无暇去顾及到这一点，反正他这条老命早就已交在对方的手中，别说是拯命回魂丸，就算那是皇帝老子的玉玺，也要乖乖地拿出来。
他立刻把一个灰色的药瓶交到假仇铁军的手中。
假仇铁军打开瓶塞瞧了瞧，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虽然这张脸是假的，但脸上露出来的神态，却与常人绝对无异。
直到这个时候，苗九田忽然想起了苏寡妇。
苏寡妇是罪恶谷里的一个骚娘子，她在罪恶谷里只是居住了十六个月。
唯一知道苗九田有拯命回魂丸的，就只有这个苏寡妇。
苏寡妇是一个非常嗜赌的女人，她为了要大赌特赌，居然在罪恶谷中买下了一幢不大不小的屋子。
这大概是准备与赌场作“长期作战”吧。
苏寡妇不但赌，而且也喜欢吃喝。
她是金芙蓉大酒家的常客，而且经常坐在靠近柜台的一副座头上。
她经常与苗九田交谈。
苗九田虽已年纪老迈，但对于苏寡妇这种女人，还是有很大的好感。
渐渐地，苗九田居然对她“知无不谈”了。
直到现在，苗九田才知道，这是一件如何危险的事！
然而，话得倒回来说。
如果苗九田没有这几颗拯命回魂丸的话，那么他能否获得假仇铁军的从中相助，亦是大有疑问的事。
散掉几颗拯命回魂丸，苗九田虽然有点肉痛，但想起自己的一条老命，又不觉得那是一种严重的损失了。
如果刚才他一掌自了残生的话，那么就算他的身上有一万颗拯命回魂丸，又有何用？
假仇铁军得到拯命回魂丸之后，就立刻对苗九田道：“虽然你在江湖上的名气不算太小，但在我们的眼中看来，你却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这是令苗九田听来很不顺耳的话。
然而，那也是实话。
假仇铁军又道：“但我绝不会食言，你既然这样爽快就把拯命回魂丸交出，我就有责任保护你的性命，直到沙不恶无法再作恶为止。”
虽然假仇铁军这样说，但苗九田的心情还是忐忑不安。
他当然知道花花楼是什么地方，而沙老板还在这里，假仇铁军就算想带着苗九田冲出重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果然，苗九田的想法没有错。
他们还未冲出去，沙老板就已冲了进来。
（三）
脸色整天都不大好看的沙老板，在这个时候忽然笑得很愉快。
看他的样子，就像是猎人已捕捉了一头又肥大壮的大麋鹿。
苗九田的脸色又是变得青白，毫无血色。
沙老板悠然地笑道；“你们俩人干的好事，居然把方溪都杀了。”
假仇铁军淡漠地一笑：“方溪刀法虽然不错，可惜还是笨了一点。”
沙老板点点头：“所以你用五毒爪向他招呼的时候，他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假仇铁军道：“不过就算我不用诡计，他也未必躲得过那一爪。”
沙老板脸上的笑容仍在。
但他眸子里的杀机越来越明显：“近几天来，我一直都在怀疑一件事。”
假仇铁军淡淡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真正的仇铁军？”
“不错。”
“你是从哪一点看出破绽的？”
“五天前你吃了一碟姜葱炆鲤鱼，那是厨子老关炮制的。”
“难道你认为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之下，真正的仇铁军绝不会吃姜葱炆鲤鱼？”
“不是鲤鱼，也不是姜。”
假仇铁军恍然大悟：“他不吃葱？”
沙老板又笑了，也许他认为自己这种笑容会令人觉得他是个聪明的人。
“小仇什么都肯吃，但如果要他吃葱，那么他就会宁愿去吃猪屎。”
假仇铁军叹了口气。
“既然你早已怀疑我是个冒牌的仇铁军，为什么一直还让我跟随在你左右？难道你不怕我会刺杀你？”
沙老板淡淡笑道：“你并不是想杀我，你主要的目的是拯命回魂丸。”
假仇铁军道：“看来你知道的事的确不少。”
沙老板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就是那个水猫！”
水猫！
这个名字本来毫不恐怖，但当苗九田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感觉了。
这人真的是水猫？
假仇铁军叹道：“如果我是水猫，你将会怎样对付我？”
沙老板道：“我在后园子里豢养了两条花豹，它们现在都必已相当饥饿。”
假仇铁军冷笑道：“你要把我拿去喂豹？”
沙老板淡淡道：“如果你害怕花豹，那么我可以改变主意，把你的尸体拿去喂狗。”
沙老板说完这两句说话之后，又再缓缓地走出了这间满布尸体、恐怖已极的房子。
沙老板离开房子之后，苗九田第一句说话就问假仇铁军：“你真的就是那个水猫？”
假仇铁军没有回答，但却用一种巧妙的手法，把脸上的人皮面具轻轻掀起。
脸中还有脸。
这一张脸看来年轻了八九岁，也英挺潇洒得多。
苗九田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人果然就是把自己害得“一颈血”的水猫。
沙老板离开了这间房子之后，这间房子忽然就不再存在。
房子也会跑掉吗？
不。
房子不会跑掉，但这间房子四边的墙壁，却突然向地下陷入。
墙壁不见了。
原本是一间精致的房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大厅的其中一部份。
不是一大部份，而是一小部份。
水猫和苗九田，都在大厅的中央，而大厅的四周，却有四十把刀，四十个紫衣武士。
除了这四十个紫衣武士之外，水猫又看见大厅的东方，坐着了三个人。
正中一人，就是沙老板。
在他的左边，有一个身穿阔袖长袍，但却瘦如竹竿的老者。
而在他的右边，严格地说来，只有半个人。
那是一个独目、单耳、只有一条左手和一条右腿的老残废。
他就是江湖上号称“样样不全”的独孤一！
独孤一虽然浑身都是缺憾，而且年纪也已很老了，他这种人似乎早就应该在武林之中死掉。
虽然他是个老残废，但他所干的坏事，已令到中原各州各府六扇门中的高手，为之大感头疼。
独孤一在两年前，在古灵州玄灵道观外，单人匹马连杀三十余人，把一干前往道观参神的富商杀得片甲不留，并抢去了一批无价之宝。
他这一票案子干得实在太惊人了，六扇门中最少有五个号称“神捕”的高手在到处找寻他的下落。
没有人能找到他。
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已投靠在沙老板的门下。
水猫望了苗九田一眼。
苗九田目无光采，好像认为自己今天算来算去，都是难逃一死。
但水猫的神态仍然是那么镇静，而他的镇静又带着七分高傲、自负。
——猫是高贵的，也是自负的。
这一个“水猫”，似乎也绝不例外。
这一天晚上，罪恶谷发生的事实在太突然，也太令人感到意外。
花花楼本是浪客寻芳之地，但现在就算再“兴致勃勃”的人，也绝不敢走进里面。
那四十个紫衣武士的刀，都是寒气森森夺人眼目。
水猫能够同时对付他们吗？
苗九田绝不乐观。
如果对方的人数只有七八个，水猫也许还可以突围而出。
但以一敌四十，同时还有三个绝顶高手在旁虎视耽耽，在这种情况之下，又有谁能冲出这种天罗地网式的围歼？
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水猫和苗九田今夜势非葬身在花花楼中不可。
苗九田的想法如此。
沙老板的想法也是如此。
但神态一直镇静如昔的水猫，他心中的想法又是怎样？
（四）
在花花楼对街斜角二十丈外，有一幢很残旧的古老大屋。这幢大屋的主人，自出生以来，一直都住在这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一步。
他并不是以前平安谷的主宰，但他在谷中的声望，一直都异常崇高。
沙不恶没有杀掉他，就是希望利用他的地位，来替自己对别人多说点好话。
这幢残旧古屋的主人，姓周名宪，今年已快七十岁。
沙不恶虽然没有把周宪杀掉，同时也没有把他的屋子抢过来，但周宪却从来都没有在别人的面前，说过沙不恶的任何一句好话。
幸而既无好话，也没有说他的坏话。
沙不恶勉强地忍耐着，他知道这个姓周的老人，迟早都会死在自己的手下。 周宪不懂武功。
但他有一个儿子是会家子，而且一套地堂刀法耍得很不错。
当沙不恶知道这件事之后，杀周宪之心更是大为炽盛。
不但杀周宪，而且更要杀他的儿子周定镳。
沙不恶的计划是，先杀周定镳，然后才对周宪下手。
但在两个月前，周定镳到北方猎熊去了。
沙不恶尽量忍耐，等到周定镳回来之后，就把这一对父子干掉。
但直到目前为止，周定镳还没有回来，倒有两个看来已快醉得不省人事的醉汉，呆在周家之中。
这两个人已喝了不少。
周宪从来都没有见过任何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喝掉那许多的酒。
这两个人总共喝了十五坛酒，总共一百零五斤。
这些酒简直已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
但他们没有浪费这十五坛酒，他们的酒量的确极其惊人。
然而，当第三个醉汉忽然从周家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立刻停止了喝酒。
如果有人以为那两个醉汉已醉得不省人事，那是大错特错的。
无疑他们都已有了相当的酒意，但绝还未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
当第三个醉汉刚踏进周家大门的时候，他们便已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事实上，要认出这个人，并不一定要用很清醒的眼光。
就算那两个醉汉真的醉昏了，他们还是可以凭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就认出了第三个醉汉是谁。
原因很简单，因为第三个醉汉的身材胖大到了极点，若把周宪站在他身旁比一比，两人的相差最少有一大半。
这个大胖汉，也是个大醉汉。
他就是杭州唐门的大少爷，也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虽然那两个醉汉加起来已喝了超过一百斤酒，但在唐竹权的眼中看来，那简直不是一件怎么稀奇的事。 他的大肚子，现在也已装满了差不多百斤的酒。
也许有人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一个人的酒量再好，肚子再大，也绝对喝不下一百斤酒。
普通人整个人的重量，也只不过是百来斤左右而已。
不错，喝一百斤酒是绝不容易的。
尤其是喝了一百斤酒之后还能一步一步地走路，就更加罕见。
如果世间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这人毫无疑问就必定是唐竹权。
唐竹权来到周家的时候，他的特大酒坛已空空如也。
酒坛中没有酒，对于唐竹权来说，实在是天下间最没趣的事。
这种情况，就像是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找不着女人，诗兴勃发的大诗人找不着文房四宝一样。
但他一走到周家之中，居然就指着那两个醉汉骂道：“在这种时候，你们还有心情喝酒？”
两个醉汉，一个穿的是蓝袍，而另一个穿的则是灰衣。
蓝袍人腰间有刀。
灰衣人的手中有剑。
刀是宝刀，剑是名剑，江湖中无论是谁，看见这两把的其中之一，都难免会为之脸色一变。
因为那是雪刀浪子龙城璧的风雪之刀，和杀手之王司马血的碧血剑！
龙城璧来了，司马血也到了，还有唐家的大少爷唐竹权也来到了周家。
罪恶谷，将会发生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唐竹权第一句说话是质问龙城璧和司马血何以还有心情喝酒。
龙城璧没有回答。
他只是反问唐竹权：“猫壳是否也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