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风怒号,大雪纷飞。
在这个冻得鼻子都快甩掉的时候,最好的享受是什么呢?
女人?
酒?
狗肉?
睡一大觉?
还是在熊熊烈火旁边烧烤麋鹿腿子?
这当然是见仁见智的事。
但你若问杭州唐门的大少爷,他一定会毫不犹疑地就选择第二种享受。
那是酒!
有人觉得唐竹权很可怜。
有人说他简直已成为了酒的奴隶。
但他否认。
他反驳得很理直气壮:“老子若是酒的奴隶,做奴隶的又岂有本领把主人吞下肚子里?”
他无论反驳任何人的说话,通常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不怕任何人。
除了他的八姑妈!
提起了八姑妈,唐竹权的脑袋彷彿立刻就会膨胀了十八倍。
八姑妈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凶恶的妇人,比起唐竹权的父亲唐老人,她其实还算得上是个“温和派”。
但她却有一套令唐竹权吃不消的本领,就算唐竹权变成了一条有十八只角的野牛,他也一样不敢顶撞八姑妈。
这个时候,杭州虽然也已天气寒冷,但比起冰雪镇来说,还是温暖得多。
现在是十一月十八。
冰雪镇名副其实,冰雪连天,寒冷得要命。
唐竹权并不怕冷,但却怕酒坛空空如也。
他的酒坛已空了整整三天!
没有酒,也就没有了享受。
对于唐竹权来说,不是天堂就是地狱,不是享受就是受难。
没酒可喝,这个苦头比河马的头还要大。
唐竹权蹩了一肚子的气,但他仍然不敢因此而埋怨八姑妈。
他来到这种连酒都找不着一滴的地方,就是为了要替八姑妈找一个人。
八姑妈要他去找一个和尚。
(二)
八姑妈的命令,比唐老人的命令往往还更有效。
唐竹权甚至没有问八姑妈为什么要找那个和尚。
八姑妈要找的和尚,年纪很轻,只有十四岁。
那是一个小和尚。
他叫宝贝和尚。
宝贝和尚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这一点,唐竹权不知道。
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个和尚为什么叫做宝贝和尚。
出家人四大皆空。
这个小和尚却叫“宝贝”,他真的是个宝贝吗?
唐竹权猜不透。
他的任务,就是要负责把宝贝和尚带到杭州见八姑妈。
八姑妈已迁到杭州小住。
她小住,唐竹权的问题可就大了。
他最怕这个八姑妈,就算是每年见一次都已嫌太多,现在却要天天对着这个大克星,倒不如跑到冰雪镇捱捱苦头好得多了。
唐竹权骑着的一匹马,正是“物似主人型”,人固然胖得厉害,连那匹马也胖得像头大象。
不过,无论这匹马是大象也好,冤大头也好,它总算背着这位唐家的大少爷赶了好几千里路。
马跑的不快。
但韧力十足,好像不必喝水不必吃草也能跑个万里路似的。
马真的能不喝水吗?
当然不。
它不是骆驼,它不会贮水。
现在,唐竹权急于要找两种东西。
第一是水。
第二是酒。
马要喝水,而唐竹权的嘴里“淡出鸟来”,也非喝酒不可了。
但是,冰雪镇真是一个混帐得要命的地方。
这里只有水,而没有酒!
冰雪镇有客栈。
那是一间古老、残旧、设备粗简,一眼望去一塌糊涂的小客栈。
这间客栈,唯一的好处,就是并不霉臭。
不但不霉臭,而且花香扑鼻。
客栈里居然有花。
十盘灿烂夺目的花,就摆在客栈门前的一张八仙桌上。
马已精神恢复充沛。
它不但喝饱了水,也吃饱了草。
这间客栈对待马匹的招呼相当不错。
但对待客人,却反而冷得令唐竹权七窍生烟。
唐竹权的脾气并不太好,他在这种情况之下,通常都会把客栈的店小二揪起,然后把他教训一顿。
但他现在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有任务在身,凡事都不能太过鲁莽。
他看来粗暴鲁莽,但其实却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当他看见那十盘花之后,就觉得这间客栈有点古怪。
唐竹权没有大发脾气,但距离大发脾气的时间恐怕也不会太远。
他坐在客栈地下的一副座头上。
店小二懒洋洋地走过来,第一句就问:“有何贵干?”
唐竹权的眼睛登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这算是什么意思?
人客上门,不是吃喝就是住店,难道还会来到这里买花不成?
唐竹权把酒坛向桌上一搁。
“我要酒!”
他不自称“老子”,已是相当客气,客气得简直是破例。
“酒?”店小二摇了摇头,“这里没有酒。”
“连酒都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你就算打赏小的十两银子,也还是那一句,这里没有酒。”
“这还算是客栈吗?”
“有酒卖的地方才算是客栈?”
“老子走遍天南地北,像你这种连酒都没有得卖的客栈,还是第一次遇见。”
“天下间没有酒卖的客栈很多,又何独以敝店为然?”
唐竹权的脸色一变:“除非是死人住的客栈,才会没有酒。”
店小二冷冷一笑:“你说对了,这里正是供给死人居住的客栈。”
“义庄?”
“不错。”
“这里像是义庄吗?”
“就算平时不像,但现在也已开始像了。”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第一个住在本客栈的死人。”
唐竹权叹了口气。
“唉!倒霉!酒找不着,却找着一间义庄,看来老子还是离开这里吧。”
他口里说要离开,但却一点也没有准备离开的样子,他仍然坐得四平八稳,看来就算用两条牛也很难把他从椅上拉起。
店小二也叹了口气:“你想离开这里,本来是明智之举,可惜现在已太迟了一些。”
唐竹权把瞳孔眯成一线,淡淡地道:“难道老子想打退堂鼓也不成?”
店二小道:“因为种花的人已经把你的退路堵塞住。”
“种花的人?”
“不错。”
“谁是种花的人?他种的到底是什么花?”
店小二指着八仙桌那十盘灿烂夺目的花,缓缓地道:“他种的就是这些花。”
唐竹权打量了一眼,道:“这些花很不错,可惜就算它们再漂亮,也不能让老子当作美酒般吞下去。”
店二小道:“敝店虽然没有酒,但种花的人却有酒。”
唐竹权捧着胖大的肚子,目光转向屋檐顶之下。
屋檐顶下有个人倒悬着,姿势就像只蝙蝠。
但他的脸孔却不像蝙蝠,而是像个没有肉的骷髅骨头。
种花是一种易学难精的大学问。
从这十盘花看来,种花的人可算是个高手。
花是风雅的,可爱的。
但这种花却好像过份璀璨夺目,奇形怪状得令人有一种“妖异”之感。
花妖异,种花的人亦然。
唐竹权忽然沉声道:“这位就是种花的人?”
倒悬在屋檐下的人冷冷道:“你看我不像个花匠?”
唐竹权摇头。
“不像。”
他再补充接下去:“一点也不像,如果你像个花匠,那么老子就像个美女。”
檐下那人淡淡一笑:“你看我不像个种花的人,但我偏偏就是种花人。”
唐竹权目光一闪。
“这些花都是你种出来的?”
“如假包换。”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什么如假包换,老子又不是要买你的花,换个屁!”
种花人叹了口气:“看来你并不像个读书人,一点也不斯文。”
唐竹权大笑道:“难道你这个人又很斯文了?”
种花人说:“最少我没有你那般俗气,我是个雅士。”
“雅士?什么雅士?”
“种花的雅士。”
“我看你不像个雅士,只像一条土瓦狗。”
“你的看法如何,并不重要,”那种花人淡淡地道:“因为这间客栈已经为你准备好居住的地方。”
唐竹权不再笑了。
因为他忽然看见了一种讨厌的东西。
是一副漆黑的棺木。
这副棺木很沉重,最少也有三百多斤重。
但这副棺木居然是由一个只有四尺的矮汉,从客栈内扛出来的。
这个矮汉不但矮小,而且瘦骨嶙峋,整个人最多只有六七十斤。
但他的膂力却很不错,他扛着这一副漆黑的棺木,居然还能健步如飞。
种花人淡淡地对唐竹权道:“这就是你要躺进去的客房。”
唐竹权冷冷一笑:“房钱贵不贵?”
种花人道:“便宜极了,因为这是免费的。”
唐竹权道:“如此说来,老子岂非白住房间?”
种花人说道:“那也不能说是完全免费。”
唐竹权道:“老子不明白你意思。”
种花人的脸上,冒升起一股神秘而残酷的笑容:“在你躺进这副棺木里之前,最少都先得流一点血。”
唐竹权道:“老子的血有什么用?它可当作房钱缴付吗?”
种花人阴阴一笑。
“你的身躯如此胖大,你体内的鲜血一定不会少,而我种的花,从来都不必淋水,但却需要淋血。”
淋血!
这些花原来竟是淋血才能长得如此璀璨夺目的!
(三)
血!
种花人的眼睛,彷彿也已变成了一堆鲜红的血球。
唐竹权叹了口气。
他想找宝贝和尚,但宝贝和尚还未找着,就碰上了一个大混蛋。
用血来种花。
“呸你娘个祖宗!”唐竹权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种花可以淋水,可以淋粪,也可以撒他妈的一泡大尿,岂有人以血浇花,你简直是个大混蛋!”
种花人冷冷道:“你没有酒喝,想必是酒瘾难熬,我有一瓶酒,保证你喝下去之后,永远都够瘾头。”
唐竹权并不是个浑人。
他当然听得出,种花人已准备了一瓶毒酒,看来他很有决心要把自己置诸于死地。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唐竹权仍然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何以会在这种地方碰见这些奇异的怪人?
幸好唐竹权毕竟江湖经验丰富,虽然明知对方的来头并不简单,但他仍能够保持相当的镇静。
从外表看来,他好像已有点急躁。
但他仍然没有任何破绽露出,无论是谁想对付他,都绝不容易。
一阵猛烈的北风吹过。
随着这一阵北风,种花人彷彿像只蝙蝠般,从屋檐下飞到客栈之内。
他双足站立着的地点,是那副漆黑的棺木上。
棺木仍然被那矮汉扛着。
种花人飘然踏足在棺木上,矮汉居然面不改容,甚至全身上下都没有为之而摇幌一下。
唐竹权缓缓道:“好轻巧的轻功。”
种花人冷冷道:“棺木里有一瓶酒,你若肯自动把它喝下,我一定会拣个很好的地方给你。”
他的意思唐竹权当然听得懂。
唐竹权眼睛里闪着光:“想埋葬老子,恐怕并不容易。”
种花人道:“虽然不容易,却也并不太难。”
矮汉突然沉声道:“何必多说废话,快把他抬进棺木里!”
种花人竟似十分听从矮汉的命令,果然立刻就把一瓶毒酒向唐竹权泼过去。
唐竹权袍袖一挥,毒酒四泻,触及之处竟然冒出一道一道的青烟。
唐竹权的脸色一变:“这是青魔勾魂露!”
种花人冷冷一笑:“果然不愧是唐家的大少爷,见识自非常人能及。”
冷笑声中,种花人的右手中已亮出一支铁笔,闪电般击向唐竹权的胸腹十大要穴。
好快的点穴手法。
但唐竹权的身形更快。
十笔刺过,尽皆落空。
种花人右手虚扬,左手忽然又亮出一个毒弩筒。
这个毒弩筒体积并不大,只有半个拳头般大小。
但它射出来的毒弩,数量竟然连唐竹权都没法看得清楚。
这一手暗器出手更快。
若是换上别人,恐怕已死在这一撮毒弩之下。
但唐竹权艺高人胆大,居然伸手把这些毒弩全部拨开。
这一手功夫,说来容易,办起来是困难,稍有闪失,就会中弩身亡。
种花人两袭未能得手后,似乎锐气已泄。
他不再攻,反而退守。
唐竹权也不客气,施展起唐门五绝指法,就向种花人施加压力。
指影重重。
种花人的铁笔亦非弱者。
这是一场很可观,很灿烂的战斗。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
客栈内的激战越来越是激烈。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唐竹权不管。
就算外面有八百只老虎闯进来,他都绝不会分散自己的精神,削弱自己的攻击力。
种花人彷彿有点支持不住。
他的武功并非平庸,但他的对手却是唐竹权。
矮汉的脸色很不好看。
“妈的,简直是饭桶!”
他一面骂人,一面却干脆坐了下来。
门外的马蹄声戛然停下。
不是一匹马,而是两匹。
马鞍上的两个人,一个是须长及腹的锦袍老者,而另一个却是美靥如花的红衣少妇。
矮汉刚坐下来的身子,忽然又笔直地站立起来。
可惜他这个人长得实在太过矮小,虽然笔直地站着,仍然矮得令人有点滑稽的感觉。
但这个人绝不滑稽。
他捧着的一副棺木,好像一定可以把唐竹权埋葬在里面。
在种花人的面前,他装得威风凛凛。
然而,当锦袍老者和红衣少妇来到的时候,他的神态又变得十分肃穆而恭谨。
锦袍老者刚走进来,种花人的左臂也恰好中了唐竹权一指。
这一指虽然并不致命,但他的这条左臂却已从此被废掉。
五绝指法,果然厉害。
种花人脸色大变,铁笔直刺唐竹权的咽喉。
他想拼命,就算拼个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
锦袍老者忽然冷冷道:“老夫早就说过,你并非唐大少爷的敌手。”
红衣少妇接道:“弓堂主一向都很少看错人,也很少看错事,这一次你又猜对了。”
种花人忽然踉跄向后退。
只见他的咽喉上冒出了一股血柱。
他脸如土色。
锦袍老者却冷冷在笑。
“本堂主早就对你说过,唐大少爷的五绝指法比你的铁笔强十倍,可是你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
种花人喉际间发出“咯咯”怪响。
他再也站不稳,终于气绝毕命。
矮汉放下棺木,躬身对红衣少妇说:“禀告夫人,属下已在这间客栈布下天罗地网,唐竹权绝对逃不出本镇。”
红衣少妇倏然道:“可是他现在却比你还更神气得多。”
矮汉的腰登时一弯。
他好像在忽然之间,又再矮了几寸。
红衣少妇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些事也怪不了你们,唐大少爷的五绝指法,毕竟是杭州唐门三大绝技之一,这个筋斗栽得还不算太丢人。”
锦袍老者冷冷道:“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已是栽了一个筋斗。”
他缓缓地接道:“主人知道了一定会很不高兴。”
唐竹权一直听他们在讲话,直到现在才插口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锦袍老者冷冷地说道:“凭你还不配问。”
唐竹权叹了口气,道:“听你们的口气,似乎已在冰雪镇中布下了一个陷阱,老子就算能够活着离开这间客栈,也未必能够离开冰雪镇。”
锦袍老者道:“你若还不太笨,就应该听咱们的说话。”
“听你们的说话,把这毒酒喝进肚子里?”
锦袍老人摇头:“老夫从没有说过这句话!”
唐竹权道:“然则你又有何企图?”
锦袍老人道:“老夫只想你马上离开冰雪镇,离开得越远越好。”
唐竹权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甚难,既然你要老子离开冰雪镇,老子倒不如先把你们都撵出去。”
红衣少妇勃然变色:“放肆。”
唐竹权淡淡道:“你很漂亮,可惜却像个婊子。”
锦袍老人也脸色一变:“姓唐的,你活腻了!”
唐竹权仰天长笑,朗声道:“老子虽然身陷重围,但从来都不对人摇尾乞怜,也不会狼狈地滚蛋。”
红衣少妇怒道:“你凭什么说出这种话?”
唐竹权脸色一沉:“不凭什么,就只凭老子的十根手指。”
唐竹权就是这种不怕死的硬汉。
虽然他已身陷重围,而且面对的是一群神秘的恶势力,但他仍然坚持下去,不向对方屈服。
八姑妈交给他去办的事,他看得很重要。
不找到宝贝和尚,决不罢休!
(四)
风未止,雪未停,官道上冰封千里,触目俱是银白之色的冰雪。
龙城璧策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怪马,在路上奔驰。
这一匹马,并不是龙城璧的。它的主人,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的。
卫空空非常宠爱这一匹马。
它就是曾经在马王大赛中夺标的猴子马。但这一次,策骑猴子马的人,并非卫空空,而是龙城璧。
现在,这一对人马又在大路上奔驰。
虽然现在并非赛马,但猴子马奔跑的速度,绝对不慢。
这是一匹长相极难看的马。
但它却跑得极快。不但快,而且韧力惊人。
猴子马的主人卫空空在哪里呢?
马儿不知道。
它毕竟只是一只马,而不是个人。
猴子马不知道,但是龙城璧却是知道的。
卫空空在长安。
他在长安有什么事要办?
龙城璧知道一点点,但又不算是知道得很清楚。
卫空空到长安找人。
但他要找的人是否真的在长安呢?
龙城璧不知道。
卫空空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可能在长安,但也有可能在冰雪镇上。
他们要找的人,和唐竹权要找的人却是同一个,那是宝贝和尚!
连续赶了两天路,龙城璧终于来到了冰雪镇。
当龙城璧还未来到冰雪镇之前,他便已发觉到这里附近有点异样。
他彷彿嗅到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那很像是花的香气。
又好像是足以把人的魂魄都勾去的杀气。
这里为什么会同时有这两种气味凑在一起呢?
龙城璧不知道。
但他却有个预感。
冰雪镇将会发生一件足以轰动江湖的大事。
预感这种事,本来是全无根据,甚至是有点迹近乎无稽的。
但龙城璧的预感,却往往都会灵验。
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什么道理。
就连龙城璧也不能。
龙城璧的耳朵并不比别人长,但却比绝大多数人的耳朵都聪敏得多。
他忽然听见一种厮杀的声音。
龙城璧皱了皱眉。
他立刻拍了拍猴子马的颈,向一间客栈疾驰而去。
但他还没有去到客栈,就已看见一根绊马索横阻在路上。
(五)
绊马索。
这是名符其实的绊马索。
龙城璧不想猴子马受到伤害,立刻制止住它,不再奔跑。
马儿静了下来。
人也静下来。
但风雪却更急猛。
大风雪中,一间古旧的大屋旁,突然闪出了两个白衣人。
他们的衣裳,竟比地上的积雪更白。
但他们的一双手,却是灰色的。
如果他们的手套不是灰色,而是和皮肤颜色一样的话,相信很少人能看得出他们的双手已戴上了手套。
他们的手套其薄如纸,但却隐隐传出一种刺鼻的腥臭。
这两个白衣身材并不太高,也不太矮,脸孔也和普通人一样,绝对没有足以引人注目的地方。
但龙城璧却感到他们的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杀气。
他们的手,必然已曾杀人无数。
龙城璧没有猜错。
这两个人,就是号称冰山双煞的端木兄弟。
冰山,是指位于冰雪镇西北十里外的保麻三达峰。
保麻三达是一个西藏武林高手的名字,他在三百年前到过这一座山峰,并在这山峰上的一个洞穴中居住了十五年。
在这十五年之中,保麻三达总共收录了七十三名弟子,但其中七十一人都被他逐出墙门。
他的理由就是这七十一人都并不是块理想的练武材料。为了这件事,当时曾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有人认为保麻三达太嚣张,目中无人,于是向他挑战。
向保麻三达挑战的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但是他们都败在他的手下。
渐渐地,吃败仗的人太多,敢向保麻三达挑战的人也越来越少。
十五年过去之后,保麻三达回到西藏,从此再也没有涉足中原武林。
唯一还未被保麻三达逐出墙门的两个弟子,分别是一男一女。
那个男的,复姓端木,江湖中人称之为端木魔手。
端木魔手原名端木学,但由于他所练的灰魔手,太过厉害,可说是所向披靡,于是端木魔手之名,也就不胫而走。
端木魔手死后,把保麻三达的武功传给儿子端木妙。
如是者一直代代相传下去,现在已传到第八代,那就是冰山双煞端木兄弟。
冰山双煞的老大是端木冰,而老二则是端木寒。
昔年端木魔手的武功,已渐渐失传,到了他们这一代,一百八十六式西域天魔手,就只剩下了六十八式而已。
谁也不知道端木家族这套武功何以会越来变得越少。
但纵然只有六十八式,也已足够称雄江湖而有余。
在北武林,端木双煞的地位绝不等闲,死在他们四只灰手的人也不算少。
龙城璧一来到冰雪镇就碰上他们,真是一件不幸的事。
龙城璧不怕风雪。
但对于端木双煞这两兄弟,却感到有点讨厌。
不是有点讨厌,而且相当的讨厌。
端木寒抚掌冷笑:“你是什么人?”
龙城璧默然半晌,才淡淡道:“这地方是你们的?”
端木冰摇摇头:“不是。”
龙城璧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这个地方不是你们的,你们又凭什么阻住我的去路?”
端木寒摊开双手,冷冷道:“不凭什么,就只凭这一双手。”
龙城璧神色不动,冷然地道:“灰魔手?”
“不错,”端木冰接道:“既是灰魔手,也是西域天魔手。”
龙城璧道:“你们以为一定可以把我吓走?”
端木寒道:“那倒并不一定。”
端木冰道:“不过如果吓不走阁下,咱们兄弟还有另一个法子。”
龙城璧道:“把我留下?”
端木寒点头:“不错,把你留下,永远的留下!”
龙城璧说道:“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
端木冰道:“你问得太多了,现在由我再问你一句。”
龙城璧冷笑。
端木冰再问:“你愿不愿意马上离开这里?”
龙城璧的答覆很简单,只有一个字:“不!”
冰雪镇果然将会发生惊人的事。
就凭这一双兄弟的行动看来,这里已蕴藏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
龙城璧千里迢迢赶到冰雪镇,当然绝不肯离开。
他不怕恫吓。
他也不怕端木双煞。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唐竹权。
龙城璧没有看见唐竹权。
他本来也不知道唐竹权原来竟然也到了冰雪镇。
但他的耳朵实在太聪敏,他已听到了客栈中传出了唐竹权的声音。
唐竹权在客栈中与人动手,而且战况相当激烈。
是谁与唐竹权在动手?
龙城璧虽然很想赶到客栈里看个究竟,但他却被端木双煞所紧紧缠住。
端木双煞的灰魔手,手套上均淬上奇毒。
这并非是保麻三达传授下来的方法,而是他们用毒手套来弥补天魔手招式之不足。
他们的出手很快捷,而且相当合作。
龙城璧被他们紧紧相逼,但他仍然没有拔出风雪之刀。
他只是向端木双煞提出警告:“十招后还不停手,别再怪我刀下无情。”
端木冰、端木寒同时冷笑。
在这种时候,任何警告对于他们来说,都绝对不会生效。
因为他们的性命,早就置诸度外。
他们不认识龙城璧,也不知道这人就是龙城璧。
但他们却有一个责任。
这个责任就是阻止任何人接近那间客栈。
那是命令。
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后台,他们只是一个神秘组织的一份子!
无论怎样看去,龙城璧都很难避得开这两兄弟的灰魔手。
他们出手实在极快,而且出击的方位奇准。
然而,他们四只手,竟然连龙城璧的衣角也没有沾着。
龙城璧就像是穿花蝴蝶般,在他们四只灰手中穿来插去,但却一点也没有受到伤害。
端木寒有点急。
他突出奇招,忽然一掌向猴子马的颈上拍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但是端木寒对猴子马下手,却大是不对。
因为龙城璧早已落马,他并不在马鞍之上。
端木寒忽然对猴子马下毒手,显然是志在分散龙城璧的注意力。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种卑劣的手段,立刻激怒了龙城璧。
铿!
风雪之刀突然出鞘。
端木寒只觉得眼前一阵银光乱闪,然后又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就像是樵夫用斧头把树枝砍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风雪之刀是刀,不是斧。
而雪刀所砍下来的,也不是树枝,而是端木寒的一只左手!
血激溅。
血染雪花红。
端木寒又惊又怒。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快、狠、准的一刀。
他更从来未见过如此锋利的一把宝刀。
但他仍然没有认出这一把刀的来历。
然而,端木冰却认出了。
他突然失声道:“风雪之刀!”
“风雪之刀”四字一出,端木寒的怒意全消,惊悸已把他整个人笼罩着。
“风雪之刀?”他连续后退八尺:“你就是……雪刀浪子?”
龙城璧淡淡一笑:“你虽然并不认识在下,但到底还是认出了这把刀。”
端木兄弟脸上的血迹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虽然他们在绿林中已很有名气,但比起龙城璧,还是相差了一截。
龙城璧横刀胸前,冷冷地道:“两位如果还要再阻拦在下的去路,恐怕后果将会比现在更糟百倍。”
端木兄弟面面相觑。
但他们最后的决定,是仍然要拦阻龙城璧进入冰雪镇。
龙城璧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两人是身不由主,但他更知道,这两兄弟以前干过的坏事,已足够他们被判死刑十次。
这种人,杀之不枉!
龙城璧的杀机已露。
“在下再说一次,你们若还再阻拦的话……”
龙城璧的话还未说完,端木寒已右臂一翻,直取龙城璧的胸膛。
龙城璧冷笑道:“如此休要怪我。”
冷笑声中,端木寒突觉右手一凉,他这仅余下来的一只手也被雪刀削去。
端木寒面露骇然之色。
端木冰一声大喝,运用真力,挥掌向龙城璧迎头压下。
这一掌既毒且狠,招式变化多端,可算是武林中罕见的绝招。
但龙城璧的躯体,忽然就像是一缕轻烟般,霍声拔身而起。
端木冰这一掌已施出了全身之力,但却击了个空,如何能收得住势子,只见他双掌向前直冲,劈在一道青砖墙上。
“叭!”
整块青砖墙居然塌下了一半。
端木冰一凛。
他要对付的不是这块墙,而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但龙城璧的人在哪里,他一时之间竟然弄不清楚。
等到他弄清楚龙城璧在何处的时候,银光闪烁的雪刀已向他迎头劈下。
端木冰两眼发直。
他想回身反击,但他的双手还未提起,脑袋已被雪刀斩开两段!
端木冰连一句闷哼也没有发出,整个人就“噗”声栽倒下去。
端木寒魂飞魄散,不敢恋战,拔足狂奔。
但他没有走得太远。
他只是掠开了七八丈距离,胸膛上就裂开了一个大血洞!
(六)
端木寒的胸膛为什么会裂开一个大血洞?
因为他中了一种火药暗器,那是霹雳堂的烈火神弹。
龙城璧的眉头一皱。
这种烈火神弹的威力,他已非第一次见识。
在五年前,他曾与一个江湖剧盗交手,结果几乎死在对方的手下,因为他有三枚烈火神弹。
最后,那个剧盗终于还是死在龙城璧的雪刀之下。
但烈火神弹的威力,龙城璧至今仍然无法忘怀。
这种暗器是霹雳堂制造的,只要你付得起价钱,就可以把这种暗器买下。
但能够买得起这种暗器的人并不多。
这个使用烈火神弹把端木寒置诸死地的人,究竟是谁?
龙城璧很快就见到了这个人。
但他并不认识对方。
这人的衣衫很单薄,身材也很瘦削,但一双眼睛却比普通人的眼睛最少大上三倍!
龙城璧盯着他。
他也盯着龙城璧。
龙城璧彷彿在沉思,虽然他并未见过这个人,但从他的一双大眼睛想下去,龙城璧又好像有点头绪。
大眼睛的人忽然道:“你是不是在思索老夫是谁?”
龙城璧一呆。
这人的年纪看来只有四十岁,并不算老。
但他却自称“老夫”。
难道他的年纪已不止四十岁?
龙城璧又沉思了一会,才慢慢地说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西门慧眼。”
大眼睛的人冷冷一笑:“你只猜对了一半,我不错是复姓西门,但是名字并非慧眼。”
“哦?”龙城璧淡淡笑道:“难道江湖传言,西门慧眼已易名为西门无珠,竟是事实不成?”
大眼睛的人目光逼视着龙城璧,冷冷道:“西门慧眼已死,我是西门无珠。”
“有眼无珠?”
“不错,我若非有眼无珠,看错一个小人,把他误当作是个正人君子,又怎会弄到今日如斯田地?”
西门无珠说到这里的时候,左腿向前踏出一步。
“铎”一声响,满是冰雪的地面上裂出了一个圆洞。
他的左脚竟是假的。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这一条假腿虽然用精钢铸造得很好,但毕竟还是真腿好得多,倒不知道阁下这条腿是怎样弄断的。”
西门无珠咬牙道:“是老夫自己砍下来的。”
龙城璧道:“这条腿发臭?所以你要把他砍下来?”
西门无珠道:“老夫的腿比你的脸还干净十倍,怎会发臭?”
龙城璧道:“既然没有发臭,为什么你要把它砍下?”
西门无珠脸上掠过一丝悲痛的神色,半晌才缓缓说道:“我若不把它砍下,恐怕老夫整个人都会发臭。”
龙城璧总算明白过来:“你的左腿当时中了毒暗器?”
“不错,那是穿肠蚀骨的蝎子镖。”
“蝎子镖?”
“难道你连蝎子镖也没有听说过?”
龙城璧一阵淡笑,道:“蝎子镖是江南毒蝎堡主孟一秋的独门暗器,任何稍有江湖知识的人都应该知道。”
西门无珠脸色沉重,道:“当时老夫中了这种毒镖,如果不当机立断自断一腿,现在又焉还有性命站在这里?”
龙城璧叹一口气,道:“暗算阁下的人,莫非就是孟一秋?”
西门无珠摇头说:“孟一秋这种人,老夫又怎会把他视如君子?”
龙城璧道:“既非孟一秋,却又是谁呢?”
西门无珠咬牙齿切地说道:“他姓贝,在江湖上的外号是宇内第一剑!”
龙城璧倒抽了口冷气:“宇内第一剑贝美檐!”
西门无珠气冲冲地说道:“正是贝美檐!”
龙城璧目光闪动:“他为什么要暗算你?他又何以会拥有蝎子镖?”
西门无珠冷冷一笑,道:“孟一秋曾经秘密出售过一百二十八枚蝎子镖,买主就是贝美檐。”
龙城璧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当时老夫一意以为贝美檐是个正人君子,没有对他存有提防之心,哪知道当咱们联手在长安干了一票惊人的巨案后,他竟然存心独吞,在背后用蝎子镖暗算老夫,若非老夫拼死闯出长安城,并自断左腿,现在早已变成一堆白骨。”
龙城璧又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贝美檐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二十年前长安城在一夜之内,共有九户巨富人家被洗劫,原来就是你和贝美檐干的。”
西门无珠道:“贝美檐是个无耻的小人,但老夫却以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结果给他暗算了,难道还不是有眼无珠吗?”
龙城璧叹道:“如果这是实情,阁下的确是有眼无珠,而贝美檐则是个出卖朋友的大奸贼。”
西门无珠冷哼一声,说道:“这当然是实情。”
龙城璧忽然寒着脸。
他冷冷地说道:“可惜你的说话,在下连一个字也无发相信。”
西门无珠瞪眼道:“难道你以为我这条假腿是假的?”
龙城璧摇摇头,道:“假腿就是假腿,又何来真假腿与假假腿之分,你的腿断掉那是事实,但在下却无法相信是你自己削断下来的。”
西门无珠勃然道:“你敢小觑老夫没有这种勇气?”
龙城璧又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勇气与否的问题,如果你真的中了蝎子镖的话,你很可能有勇气把毒腿砍断,但问题是你根本就没有中过什么蝎子镖。”
西门无珠沉声道:“你凭哪一点认为老夫根本就没有中过蝎子镖?”
龙城璧道:“阁下刚才说孟一秋曾经秘密出售过一百二十八枚蝎子镖给贝美檐,但你可知道蝎子镖是怎样制成的?”
西门无珠哑然。
他不知道蝎子镖怎样制造的。
龙城璧淡淡地说道:“在下也不知道蝎子镖怎样制造,但我却知道孟一秋为了铸造这种毒镖,和炼制镖上的蝎子毒,每年都最少花费了八个月的时光。”
西门无珠的脸色微微一凛。
龙城璧又缓缓地再说下去:“但尽管他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但每年他能制成的蝎子镖,亦仅有四枚!”
西门无珠楞住了。
这一点他倒是完全不知道的。
龙城璧冷冷一笑:“每年只能制成四枚的蝎子镖,若是一百二十八枚,该花去多少时间?”
西门无珠很快就已算出。
那是三十二年。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孟一秋出道江湖只不过是二十年间的事,就连他自己本身都没有一百二十八枚蝎子镖!”
西门无珠吸了口气。
“你很聪明。”
“就算不太聪明,最少也不太笨。”
西门无珠冷然道:“但无论你是聪明也好,笨也好,你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龙城璧道:“你的腿是给贝美檐弄断的,但却不是因为中了毒镖,而是因为他的剑太快!”
西门无珠承认。
龙城璧又道:“当年长安城的巨劫案,与贝大侠绝对无关,你想玷污他的名誉,你才是世间上最可耻的人。”
西门无珠的脸色变了。
龙城璧向端木寒的尸体上扫了一眼,冷笑道:“烈火神弹的威力果然不弱,但你为什么要把他置诸死地?”
西门无珠冷冷道:“他临阵退缩,办事不力,那是罪有应得。”
龙城璧道:“他已断了一双手,还算办事不力?”
西门无珠道:“在本教中,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算用唾沫吐向敌人作战,也要坚持到底。”
龙城璧哼了一声:“你们的教规太严厉了。”
西门无珠道:“国有国法,教有教规,不杀此人,老夫将来如何统领其他的手下?”
龙城璧道:“久闻毒花教行事手段凶残暴戾,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西门无珠道:“老夫现在还可以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
“什么机会?”
“给你离开冰雪镇的机会。”
“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里已被本教列为禁地。”
“禁地?”龙城璧仰天大笑,“龙某擅闯别人禁地的经验,已足足十年。”
西门无珠冷冷道:“这一次将会是最后一次。”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客栈里厮杀的声音忽然停止下来。
龙城璧的目光一亮。
只见客栈中,有几个人气匆匆地走了出来,其中包括一个红衣少妇和一个锦袍老者。
锦袍老者用左手掩住右胸,脸如土色,显然已受了伤。
龙城璧一楞。
初时他以为是唐竹权把他击伤,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这个锦袍老者的右胸前,插着一支银箭。
唐竹权绝少用暗器。
就算他用暗器,也绝不会用这种银箭的。
击伤这个锦袍老者的人是谁呢?
这个受了伤的锦袍老者,是毒花教锦簇堂的堂主。
他姓弓名满弦。
弓满弦在毒花教中,地位颇高。
毒花教的人平时很少在江湖中出现,但每次出现,都会替中原武林带来极大的麻烦。
毒花教的教主是谁,江湖中人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毒花教主,也是奇花宫的主人,奇花宫在什么地方,江湖中也是没有多少人知道。
虽然有人知道奇花宫在何处,但这些人大都与奇花宫的主人有极密切的关系,他们也不会轻易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至于那个红衣少妇,就是奇花宫主人的妻子。
她叫穆琵琶。
穆琵琶虽然是奇花宫的女主人,但论到权力和地位,是远在丈夫之下的。
她的身份,仅比堂主为高而已。
看她现在的神态,也很不好看。
跟着弓满弦和穆琵琶走出来的,还有一个矮汉。
这个矮汉也是毒花教的高手,但他只走出了客栈两步,就已“噗”的一声倒在门前。
他的眉心上,也有一支银亮如雪的银箭。
西门无珠的脸色一变。
他料不到穆琵琶和弓满弦竟然会惨败至如此田地。
龙城璧冷冷一笑,对西门无珠道:“你现在是否还是需要拦阻在下的去路?”
西门无珠叹了口气。
他喃喃地道:“不必了。”
“了”字才出口,人已远掠到十丈开外。
龙城璧微微一笑,说出了三个字:“好轻功。”
冰雪镇很快就回复了昔日的平静,毒花教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才整个镇好像还是他们的天下,但此刻已一个不留。
龙城璧轻轻一拍猴子马,把它身上的雪花和冰碴子扫下。
他和猴子马,终于来到了这间客栈。
客栈门前的十盘奇花,已支离破碎,花不成花的形状,花盆也不再是花盆。
龙城璧摇头一叹:“毒花教的堂主每次出动杀人,都以毒花为记,被杀者的鲜血,都会淋在花朵之上,但现在……”
“现在淋个屁!”客栈里立刻传出了一个人粗豪的声音。
这人当然就是唐竹权!
龙城璧又再与唐竹权在一起。
就在他们面碰面的时候,客栈里忽然又响起了另一个人沙哑的笑声。
笑声虽然沙哑,但却比唐竹权的声音的还响亮。
龙城璧一凛,暗道:“这人的内功好深厚。”
大笑声中,一个头顶缚着一条宽大黄布,身上穿着一袭金色长袍的老人,从一张破烂的屏风后缓步而出。
他的腰间有一个红色的箭壶。
箭壶里有箭。
箭短小,数目极多。
那是寒光闪闪的银箭。
这一个金袍老人是谁?
龙城璧虽然以前从未见过他,但从他的银箭,他已经猜出了这个金袍老人的来历。
他既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的老朋友,也是唐老人的死对头。
唐老人与这个金袍老人有数十年的交情,但也有数十年纠缠不清的仇怨,恩恩怨怨,连他们自己都没法算得清楚。
原来这个金袍老人以前是个绿林大盗,提起了银箭老魔金天害,就算是中原第一家大镖局也为之心惊胆颤。
唐老人一向嫉恶如仇,那是人尽皆知之事。
然而,人结人缘,唐老人不知如何,竟与金天害非常合得来,差点还结为异姓兄弟。
但到最后,他们还是意见分歧。
毕竟金天害是个绿林大盗,而唐老人力劝之下,金天害仍然无法完全收手。
但金天害结识了唐老人之后,脾气已改善了很多,而且犯案的次数也显著地减少。
然而,唐老人仍然不满,他要金天害完全改邪归正。
金天害办不到。
他们因此反目,还发生过几次大战,结果不分胜负。
他们之间是敌是友,别说是外人,便连他们自己也同样弄不清楚。
金天害一看见了龙城璧,就大声说道:“倘若老朽眼未昏花,这位老弟必然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缓缓点头,道:“在下正是龙城璧。”
“好!果然一表人材!”金天害又是一阵狂笑:“唐竹君的眼光果不错,唯独唐老人那个老乌龟……”
他的说话只说到这里,便没有说下去了。
因为唐竹权已睁起铜铃般的巨眼直瞪着他。
金天害正想改口,唐竹权已然道:“老子的老子若是老乌龟,那么老子岂不是变了……”
他的说话也仅到此为止,因为金天害已伸出右掌,重重地在自己的面颊上刮了两记耳光。
“龟嘴!龟舌!胡说八道!呸他奶奶个熊!混他妈妈的帐!该打!该打!”
唐竹权一笑。
龙城璧却怔住了。
他倒是未曾料到,银箭老魔金天害居然是个如此古怪的老头儿。
但他现在的神态并不滑稽,倒像是一本正经似的。
金天害把自己的面颊打得高高肿起,忽然又长叹一声,道:“还是唐老人说得对,多做善事积点福德,总比抢抢杀杀强得多。”
唐竹权道:“你并不是个吃斋菜的人,老子也不是,做善事积福德,痴人说梦而已。”
金天害这一次又不再客气。
他也睁圆一双眼睛,道:“痴人?谁是痴人?”
唐竹权摸了摸鼻子,道:“就算老子说你是痴人那又怎样?”
金天害正想发作,但不知怎的,忽然又忍了下去。
唐竹权淡淡一笑,接道:“但就算你这个人再痴,腰间的银箭却还是厉害得很,刚才那几个人并不容易打发。”
金天害道:“他们是奇花宫的人。”
唐竹权冷哼一声。
“老子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以居然要来对付老子?”
金天害道:“你是不是来找人的?”
唐竹权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金天害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个和尚?”
唐竹权一愕:“你又何以知道?”
金天害悠悠说道:“凑巧得很,奇花宫的人,也是在找人,而且找的也是个和尚。”
“他们要找的是个大和尚?”
“不是大和尚,而是小和尚。”
“宝贝和尚?”
“不错,你要找的是宝贝和尚,他们要找的也是宝贝和尚。”
唐竹权总算明白了。
龙城璧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在下也是来找宝贝和尚的。”
宝贝和尚是个小和尚。
但这个小和尚居然劳动到这许多武林高手来找他,这小和尚就真的不简单了。
这个小和尚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唐竹权和龙城璧何以会不约而同,来到冰雪镇找宝贝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