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黄昏。
秋风吹,黄叶落。
龙城璧迎着西风,踏着枯叶,走进了九虚观。
这一座九虚观耸立在九虚镇东南半里之外,究竟是先有九虚观还是先有九虚镇,到现在还有许多人弄不清楚。
这一座观院规模并不很大,修筑也已相当残旧。
此处距离九虚镇虽然只有半里,但四周环境却好像荒芜得很。
这也难怪,九虚镇的大路在镇的西北,而九虚观却在镇的东南,大路不经之处,环境当然比较偏僻。
观门表面上看来紧闭着,但龙城璧双手轻推,门就被打开了。
道观门外荒凉。
里面也和外面差不多。
看来九虚观的香火,并不怎样旺盛。
龙城璧来到九虚观,因为屠夫约他相见的地方,就是这里。
九虚观虽然香火并不旺盛,但最少应该还有些道士。
但这里没有。连一个小道士都没有。
道观里看不见道士,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龙城璧忽然开始嗅觉到一种可怕的气味。
这种气味越来越浓,他终于发现了第一个道士。
这道士的年纪很老,老得连牙齿都没剩下几颗。
龙城璧敢保证,这老道士身上所中的飞镖,数目远比他的牙齿更多。 九虚观内有道士。
一共二十三个道士,其中有老有少。
但却没有一个是活的。
九虚观后有个后园。
园子里没有道士。
死道士和活道士都没有。
这里只有一个活人。
一个笑得甜蜜温柔,说话声音比银铃更清脆动人的女人。
“你果然来了。”
龙城璧怔住。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的道:“你就是屠夫?”
甜蜜温柔的女人柔声道:“你看我像个满手血腥的屠夫吗?”
龙城璧笑了笑,淡淡道:“的确不怎么像。”
甜蜜温柔的女人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屠夫。”
龙城璧忍不住问道:“屠夫呢?”
甜蜜温柔的女人叹了口气,道:“他跑了。”
“跑了?”龙城璧的脸色倏地一变:“他为什么要跑了?”
甜蜜温柔的女人道:“难道你看不见这里有二十三个死道士?”
龙城璧目光闪动,道:“这些道士都是屠夫杀的?”
甜蜜温柔的女人点点头,道:“不错,他杀了九虚观的所有道士,在这里呆了两天。”
龙城璧道:“他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两天?”
甜蜜温柔的女人道:“还有一辆马车,车厢里还有一个漂亮极了的大美人。”
龙城璧勉强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马车里的大美人,就是唐竹君。
但现在屠夫已跑了,唐竹君也不在这里。
他当然感到很失望,而且痛苦。
不但痛苦,而且焦急。
但他仍然尽量不动声色,眼前这个样子甜蜜温柔的女人,就是唯一的线索。
她忽然笑了。
“江湖传言,雪刀浪子对唐二小姐痴情得要命,看来倒是真的。”
龙城璧皱眉道:“芳驾是……”
她爽快地回答着道:“我姓禤,禤蜜儿。”
“原来是禤姑娘,”龙城璧眼中好像露出了赞赏之色:“你笑着的时候,果然甜美如蜜。”
禤蜜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但和唐二小姐相比下来,我这个甜美如蜜的就比河里的水更加淡而无味了。”
龙城璧失笑道:“如果你真的是河水,恐怕甘愿被你淹死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九百。”
禤蜜儿忍不住“扑哧”的笑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龙城璧这个人很有趣。
但她现在准备做的一件事,却绝不有趣。因为她已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她的计划早已展开。
现在正是这个计划进入高潮的时候。
龙城璧突然发觉禤蜜儿的行动有点奇怪。
她忽然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散乱。
然后,她竟自己点了自己的哑穴。
接着她竟然撕开自己的衣襟。
她的胸膛已很成熟,很丰满。
龙城璧看看她,已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一个圈套。
现在无论是谁从外面闯进来,都一定会认为自己正在向这一个女人施暴。
他没有逃避。
因为外面已有一大群人冲进来了,他已掉进这一个圈套里。
禤蜜儿已完全取得这一群人的信任。
她面上那种甜蜜而温柔的表情已完全消失,却换上了一张苍白,极度惊惶而又楚楚可怜的脸。
从外面冲进来的,最少超过十人。
从这十几个人冲进来的速度,和脚步所发出的声音,龙城璧敢断定他们都是武林高手。
——这些人若不是高手,禤蜜儿的计划又怎会发生功效?
这一切一切,当然都早已在她意料之中。
这里没有屠夫,屠夫这个人根本就并不存在。
唐竹君也没有落在任何人手上。
但龙城璧不知道禤蜜儿为什么要设下这个圈套,布下这个陷阱。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但龙城璧并不考虑这一点。
他有太多的朋友,也有太多的仇敌。
禤蜜儿很可能就是他仇敌的亲友。
至于丁黑狗,龙城璧绝不疑心他是和这个女人串通好的。
因为禤蜜儿要骗过丁黑狗,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
这个陷阱对于龙城璧来说,就是一种挑战。
他不怕挨刀子,不怕喝毒酒,当然也不怕这个女人的挑战。
但当他看清楚冲进来的是什么人之后,他的脸色变了。
他看见了这群人之中,有一个手持红缨枪,身穿灰袍的老人。
平时他一看见这个灰袍老人,便已不禁连自己的脸都变成灰色。
因为这个灰袍老人,就是唐竹权、唐竹君兄妹的老父,在杭州有老祖宗之称的唐老人。
不但唐老人到了,连唐竹君都到了。
这果然是个要命的圈套。
比一刀杀了龙城璧更要命千百倍!
幸好龙城璧毕竟还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若换上了别人,说不定立刻就会冲上前,把那个狡猾阴险的女人活生生捏死。
如果龙城璧真的这样做,他的罪名就一辈子洗脱不掉。
也许禤蜜儿正希望他走过来,捏自己的脖子。
有这许多高手在场,龙城璧就算真的想杀她,也绝不容易得手。
唐老人左右,还有几个老头儿。
这几个老头儿,龙城璧认得两个。
站在唐老人左面的,是长白山冰梅谷的老谷主,他姓单名五梳,平时甚少离开冰梅谷,更绝少涉足江南,龙城璧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是在长白山下一间酒馆。
至于站在唐老人右面的,却是九虚镇九大长老之首,他姓岑,人人都叫他岑老夫子。
岑老夫子完全不像个武林人物,他只像个老儒士,又像个随时随地都会病死的衰翁。
他二十年前已经是这个样子,当时曾有人打赌他活不过两年。
可是,连打赌的人都已经死了十几年,这个瘦骨嶙峋,满面病容的老儒士仍然活得很好。
他活得很好,别的人就可活不下去。
以前九虚镇方圆百里内外,最少有五伙势力强大的盗匪。
但现在,这里连一个小毛贼都没有出现过,那五伙强盗都已变成了一堆一堆的白骨。
杀贼最多的并不是官府的捕快和士卒。地方官府根本就不是这些强盗的敌手。
真正剿灭强盗的人,就是这个貌不惊人的岑老夫子。
现在岑老夫子的一双眼睛,正冷冷的盯着龙城璧。
龙城璧突然发觉,岑老夫子的目光,甚至比唐老人的目光更凌厉可怕。
他盯着龙城璧的目光,就是像盯着一个十恶不赦,极端可恶的江洋大盗。
龙城璧并不是江洋大盗。
但他了解,现在自己所犯的“罪”,也许比一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更不可饶恕。
他自己当然知道这条“罪”是被人冤枉的。
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又有谁会相信他的分辩?
所以,他没有分辩。
他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说话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唐竹君。 她一向了解他。
只要她相信自己不会做出这种事,那么就算天下间所有的人都误会他,冤枉他,他都绝不会在乎。
他希望她会信任他,就像他信任唐竹君一样。
可是,他失望了。
唐竹君仍然是唐竹君。
她曾在龙城璧的怀里欢笑过,也哭泣过。
但她现在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好象已不认识这个雪刀浪子,不认识龙城璧。
就在这个时候,禤蜜儿已扑向岑老夫子的怀里,凄声叫着:“爹!”
龙城璧的脸色变了。
难道禤蜜儿竟是岑老夫子的女儿?
禤蜜儿并不姓禤,她姓岑。
岑蜜儿才是她的真正姓名。
岑老夫子的确就是她的父亲。
江湖上每一个人都知道,岑老夫子只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就等于是他的命根子。
现在突然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岑老夫子能放过龙城璧吗?
当然不能。
就算拼断了他身上每一根老骨头,他都绝不会放过龙城璧。
岑蜜儿为了演戏演得逼真,亲自点了自己的哑穴。
所以当岑老夫子来到的时候,她只能张大嘴巴,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但岑老夫子凌空伸手一指,就把她的哑穴解开。
这个儒士的武功,实在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岑老夫子替女儿整理衣裳后,第一个向龙城璧开始质问。
龙城璧叹了口气,却道:“这二十三个道士并不是我杀的。”
岑蜜儿却立刻大声道:“是你杀的,他们全都是你杀的。”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蛇蝎美人四字,你大可以当之而无愧。”
“胡说!”岑老夫子面色铁青,厉声道:“大胆色魔还敢嘴里猖狂?”
龙城璧皱了皱眉,想不到自己居然无缘无故的就变成了一个色魔,而且九虚观这二十三个道士的人命,也算到他的账上了。
这的确是倒楣的一天。
他一直都很想见唐竹君。
现在唐竹君虽然在眼前,但他们却是隔了千重山,万重云雾。
她什么也不说,一张美丽的脸冰冷而呆木,就像尊泥木雕塑的观音神像。
只不过就算是观音神像,也不应该脸上冰冷得令人感到寒毛倒竖。
观音菩萨是慈悲的。
观音菩萨并不是无情的神。
但唐竹君一时间似乎已变成了一个无情的人。
最少,她对龙城璧无情,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唐老人对龙城璧这个浪子,一向就全无好感。
他现在当然是站在岑老夫子的一面说话,他道:“老夫早就知道你是个浑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已无从分辩!”
一直没有说话的冰梅谷老谷主单五梳,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每个人的眼睛立刻集中在他身上,听听他会发表些什么意见。
只见他眉头紧皱,左踱三步右踱两步,才道:“龙老弟,昔年在长白山下一会,我觉得你这个人本来不错,就是性格未免有点放荡不羁。”
龙城璧冷冷一笑:“何止有点而已,在下本来就是个放荡、凶残、乖戾的顽恶份子,你们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最好快点动手。”
“好狂妄的臭小子!”唐老人咆哮起来:“今日总教你难逃公道。”
忽然间,一人大声说道:“说什么难逃公道,你们根本就横蛮无理,你们都是瞎子!”
这三句说话才响起,唐老人、岑老夫子和单五梳的面色,全都变了。
唐老人大喝一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在一堆芦苇之后,缓缓地冒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这个人一现身,唐老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厉害,阵红阵白。
他的脸忽然间红如火,忽然间又白如雪。
“反了!反了!”唐老人绰起红缨枪,恨不得一枪就把这个人的肚皮刺出几十个大洞。
但他没有真的动手。
因为这个人竟然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唐竹权。
唐竹权是天下间第一号醉酒鬼。
但现在他并没有捧着那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
在父亲面前,他还是要装模作样一番的。
唐老人在家里的时候,他喝酒总是会比平时少一些。
此刻唐竹权虽然没有捧着大酒坛,但他刚才那三句说话,已足以让唐老人暴跳如雷有余。
但他们毕竟还是父子。
否则唐老人恐怕已经动手对付他了。
唐老人铁青着脸,道:“你什么时候学到这种本事,连父亲都要骂是瞎子?”
唐竹权道:“别的事情孩儿可以不管不理,但你们冤枉龙城璧,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唐老人冷冷道:“你凭什么理由足以证明他是冤枉的?”
唐竹权道:“凭我的一颗良心,两只眼睛。”
岑老夫子忽然冷笑一声道:“你喝醉了。”
“谁说我醉?”唐竹权敲敲自己的大肚皮道:“今天我只喝了十五斤酒!”
岑老夫子冷哼了一声,道:“这句也是醉话。”
唐竹权笑了笑,忽然脸色一沉道:“我说的是醉话,但你女儿说的却是谎话,鬼话,她所讲的事,没有半个字可靠。”
岑老夫子怒道:“胡说!”
唐竹权道:“这二十三个道士绝不是他杀的,我比他更早来到这里,他还未到九虚观,这二十三个道士早就已经气绝身亡。”
岑老夫子嘿嘿道:“这些道士不是他杀,难道是你所杀?”
唐竹权道:“凶手也不是我。”
岑老夫子冷笑。
“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道士们也早已死了。”唐竹权的表情很严肃,绝对没有平时那种醉薰薰的样子:“但你的女儿却已站在这个位置,等龙城璧跌入她所布下的陷阱。”
岑老夫子好像忽然间不再发怒了。
他没有发怒,却在发笑。
但这种笑,却是充满了讥嘲讽刺的味道。
唐竹权接着说下去,道:“龙城璧没有点她的哑穴,也没有撕开她的衣服。”
单五梳悠然一笑,淡淡的道:“难道是岑姑娘自己点了自己的哑穴,自己撕毁了自己的衣裳?”
唐竹权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道:“事实上的确如此。”
刹那之间,连空气都彷彿被唐竹权的这句说话凝结住了。
没有人说话。
甚至没有人动一动。
他们是否已相信唐竹权的说话?
唐竹权为什么会比龙城璧更早来到九虚观?
原来他也认识丁黑狗。
丁黑狗本来不打算把龙城璧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的,但唐竹权很聪明,他没有直接的问丁黑狗,却把大酒坛里的酒与丁黑狗共享。
丁黑狗的酒量,如何及得上唐竹权。
唐竹权喝得快,他也跟着唐竹权喝得同样快。
于是,他也醉得很快。
唐竹权趁他将醉未醉的时候,施用了邪魔外道的一种慑心术。
他曾练过半年魔法,几乎走火入魔。
后来虽然不再练了,但魔法中的慑心术,他居然已练成了五分火候。
如果一个人醉了,他就有办法令这个人把心里任何不愿意说的话都讲了出来。
这种方法,自然只能适用于一般平庸之辈。
幸好丁黑狗的内力并不深厚,喝了酒之后,更加迷迷糊糊,终于被唐竹权套问出,原来龙城璧被一个叫做屠夫的剑客相约,前往九虚观半里外的九虚观赴会。
丁黑狗又说连唐竹君都已被屠夫禁锢了。
唐竹权乍闻此讯,不禁又惊又疑。
他所疑惑的,就是唐竹君何以会被人掳去。
他当然知道,唐竹君已和父亲一起到了九虚镇,去探访八姑妈。
八姑妈是唐老人唯一最关心的老妇。
他们一向都是好姐弟,由三岁到七十岁都没有改变过。
八姑妈很疼爱唐竹权唐竹君兄妹。
但唐竹权却很怕八姑妈。
因为八姑妈每次看见了他,都少不了要骂他三几百句。
她骂他快四十岁了,还不娶老婆。
她也骂他喝酒太多,吃肥肉不戒口,以致肚子越来越是胀大。
所以,唐竹权没有陪唐老人和唐竹君到九虚镇。
但到最后,为了唐竹君,为了龙城璧,他却非要赶到九虚镇半里外的九虚观不可。
岑蜜儿料不到自己所布下的圈套,居然给这个大胖子看得清清楚楚。
但那几个老头儿,是否会相信唐竹权的说话?
对龙城璧来说,别人是否相信唐竹权的说话,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就是唐竹君是否会相信她哥哥的说话。
但唐竹君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却一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龙城璧不顾一切的追前。
唐老人大声叱道:“好胆!”
唐竹权却叹息一声,道:“爹,你越来越好管闲事了。”
唐老人瞪大眼,须眉皆竖,怒道:“什么闲事,她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
唐竹权道:“难道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就一辈子都不嫁人?”
唐老人被儿子气得七窍生烟,但他没有去追龙城璧。
因为追龙城璧的人已太多。
龙城璧一冲出去,岑老夫子,单五梳和几个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的高手,已喊杀连天的追出。
显然,他们都不相信龙城璧和唐竹权的说话。
唐老人却在这个时侯轻轻一叹,道:“她快要嫁人了。”
唐竹权一怔:“她会嫁给谁?”
唐老人忽然从宽阔的灰袍中,取出一个不能算细小的盒子。
一个很华丽,但却已很残旧的锦缎盒子。
唐竹权忍不住脱口惊呼道:“彩玉双狮球?”
唐老人轻轻打开锦盒,里面盛放着的,果然就是有人出价十万两黄金收买下来的彩玉双狮球。
唐老人喃喃道:“贺老二和他的儿子都死了,但是这座彩玉双狮球,却仍然有效。”
唐竹权冷笑道:“难道你真的要为了这件东西,便要凭它来决定竹君的终身幸福?”
唐老人道:“为人之道,岂可言而无信,昔年为父与贺老二以此物为凭,立誓谁拥有这座彩玉双狮球,竹君就要下嫁于他。”
唐竹权道:“爹,你和贺二叔的感情,孩儿是了解的,但现在贺二叔的儿子早已病死,而贺二叔也已在隐居生涯中病逝,这一座彩玉双狮球又岂能再成为妹妹的订亲信物?”
唐老人板着脸孔,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要她嫁给那个浪子?”
唐竹权道:“嫁给浪子有什么不好?何况龙城璧若已结婚,他就会变成一个有妻室的人,浪子就会变成不是浪子了。”
“荒谬!你比你的老娘还更荒谬!”唐老人怒道:“难道你把妹子嫁给一条猪,这条猪也会变成不是猪吗?简直狗屁不通。”
唐竹权振振有辞,道:“难道有个和尚捧着彩玉双狮球送给你,你也要把她嫁给个和尚?”
唐老人怒气略为平息道:“幸好把彩玉双狮球交回来的人,并不是个和尚。”
唐竹权道:“他是谁?”
唐老人脸上泛起一层得意的光芒,道:“他就是黄金船的船主,也是天下无双的黄金岛主人。”
唐竹权先是一怔,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是谁,能够出得起十万两黄金买下彩玉双狮球的,原来是黄金船的主人秦四公子。”
唐老人道:“秦四公子是秦棠最杰出的一个儿子,他比他的三个哥哥都更有本事。”
唐竹权冷笑道:“秦棠最毒辣的儿子也是他,如果不是秦四公子,秦棠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
唐老人道:“秦棠虽然已死,但他是病死的,与秦四公子无干。”
唐竹权道:“如果不是他玩弄权谋,害死了他的三个哥哥,秦棠又怎会被他气病?”
唐老人哼一声,显然并不同意儿子的说话。
唐竹权又接着说下去:“所以秦棠是被他气病,气死的。”
唐老人忽然长长吐了口气。 “看来你也快要把我气死了。”
唐竹权道:“竹君嫁给什么人,我都不管,但一定是要她自己愿意,如果她自己愿意的话,就算她嫁给一个死人,我都不反对。”
唐老人道:“她也许真的愿意嫁给一个死人。”
唐竹权一楞。
唐老人冷冷的道:“因为龙城璧现在也许已变成一个死人了。”
龙城璧没有死。
他追唐竹君,只追了一程,便已赶上了。
唐竹君虽然也轻功不弱,但和龙城璧相比,却是相差两筹。
龙城璧与她并肩飞跃在田陌间,道:“你真的以为我杀了这二十三个道士?”
唐竹君忽然冷笑一下:“那间道观的道士没有得罪你,你当然不会杀他们。”
龙城璧道:“还有那个女人呢?”
唐竹君冷冷道:“她很漂亮,而且笑起来的时候可以把任何一个男人的魂魄都勾掉。”
龙城璧苦笑一声,道:“她不是要勾掉我的魂魄,而是要勾掉我的命根。”
唐竹君道:“什么是你的命根?”
龙城璧急急回道:“你!你就是我的命根。”
唐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这个人讲的说话,比我哥哥还更庸俗。”
龙城璧现在总算能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唐竹君一向都相信他。
刚才她在九虚观里冷冰冰的不瞅不睬,就是想把他引出来。
“如果我不把你激出道观,你很可能就会死在岑老夫子和我父亲的夹攻之下。”唐竹君冰冷的脸孔已“解冻”,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但她仍然并不很开心。
因为岑老夫子和单五梳已渐渐逼近。
龙城璧忽然一手拉停唐竹君,道:“我们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为什么逃避?”
唐竹君叹了口气道:“难道你要和岑老夫子,单五梳这两个武林前辈交手?”
龙城璧道:“我现在想和他们评评道理。”
唐竹君道:“你要他们相信你没有杀人,也没有对岑蜜儿有不轨的行动?”
龙城璧道,“事实上根本就是如此,而且这件事你哥哥可以作证。”
这时候,单五梳已首先追到。
他的轻功,居然犹在岑老夫子之上。
“大胆狂徒,快放手,”单五梳冷喝道:“你已对岑姑娘无礼,现在又想打唐二小姐的主意?”
龙城璧为之啼笑皆非,道:“我想打唐竹君什么主意?”
单五梳不由分说,已双掌齐出,向龙城璧的双耳上切去!
龙城璧想不到第一个要逼自己动手的,就是这个冰梅谷的老谷主单五梳。
单五梳是长白山群雄之首,这双掌切下来的威力,当然非同小可。
龙城璧仍然右手紧牵唐竹君,风雪之刀也悬在腰上。
他竟然以左掌力抗单五梳的攻击。
岑老夫子亦早已赶到,但他并没有出手。
似乎在他想象之中,单五梳一人已足以对付龙城璧。
但单五梳的双掌还未切在龙城璧的双耳上,双足便已陡地一麻。
单五梳纵横北方武林,这一次可栽了一个大筋斗。
原来他双足已中金针。
发射金针的人,并不是龙城璧,而是唐竹君。
唐竹君会用金针对付单五梳,可说出乎每一个人意料之外。
单五梳不虞有此一着,登时呆住。
他双掌疾削龙城璧,这一招力足取掉对方的性命。
但他双足突然中了金针,这两掌的去势立时一窒。
所以龙城璧很从容的就把单五梳一掌击退。
唐竹君冷冷的道:“我的金针没有毒,但可以让你双腿麻痹四个时辰。”
单五梳面色铁青,怒道:“你竟然敢用这种手段对付我?唐老人养了一个这样的女儿,可算辱及唐门列祖列宗。”
龙城璧淡笑道:“单老谷主,你骂她也就是了,却连唐门历代祖宗都要骂个够本。”说到这里,面色一寒,接道:“在我面前,你别恃老卖老,在下杀人,从不皱眉。”
岑老夫子嘿嘿冷笑道:“好一句杀人从不皱眉,老夫倒想领教领教龙三少爷的刀法。”
龙城璧道:“我的刀,是风雪之刀,我使的刀法,是八条龙刀法。”
岑老夫子沉声道:“你不必唬吓老夫,即管动手。”
龙城璧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岑老夫子道:“你心里害怕?”
龙城璧道:“你的女儿已被人利用,你应该好好管教她。”
岑老夫子大怒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语音微微一顿,突然冷喝一声:“拿刀来。”
他这三个字才出口,背后就有一个紫衣劲装大汉双手捧着一把大刀,递给了岑老夫子。
好沉重的一把刀。
这是长九尺,重七十二斤的大金刀。
岑老夫子一刀在手,眼中精光厉射,彷彿整个人都在刹那之间变了。
他由一个满面病容的老儒士,变成了一个威严十足,气吞河岳的老战士。
老战士虽老,但那把七十二斤重的大金刀,在他的手里挥舞起来,就好像轻得只有七两重的禾秆堆。
“龙城璧,你用的是刀,老夫用的也是刀。”
龙城璧微笑道:“若论到重量,你的刀在我的刀二十倍之上。”
岑老夫子脸上杀机笼罩,刀锋啸鸣作响。
但他的大金刀并没有向龙城璧进击。
因为他忽然看见了一顶金轿,两个红衣小童。
这顶轿子看来竟是纯金铸造的。
一顶纯金铸造的轿子,重量自然不会轻。
扛着轿的两个红衣小童,样子生得很乖巧,胖胖白白的脸,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但岑老夫子看见这两个红衣小童和那顶金轿之后,脸上却露出一片惶恐之色。
龙城璧和唐竹君也看见那顶金轿,和扛着轿的红衣小童。
轿子本来还是距离他们远远的。
但一下子之间,这顶金轿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龙城璧冷冷的道:“想不到云飞千里,移形换影的无上轻功,竟会出现在这两个侏儒的脚下。”
“侏儒?”唐竹君吃了一惊,道:“他们明明只不过是两个小孩,怎会是个侏儒?”
龙城璧淡淡的道:“他们曾经过巧妙的易容,你当然看不出来。”
唐竹君讶然道:“但你又怎会看得出来呢?”
龙城璧叹一口气,道:“他们刚才施展的轻功,风雪老祖也懂,但他也要苦练了三十年,才算大功告成。”
唐竹君怔住了。
龙城璧接着道:“你看他们才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其实这两人的真实年龄,已可以做你的父亲。”
金轿中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咳嗽声,然后道:“久闻雪刀浪子精明聪敏,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尊驾好大的气派,坐着一顶价值万金的轿子还不算,居然还能让侏儒仙洞里的两位洞主给你抬轿。”
金轿中人又咳嗽两声。
唐竹君的眼色却已变了。
侏儒仙洞一向都是江湖上极隐秘的地方,从来都没有人到过那里。
但侏儒仙洞里的十八个侏儒,却在十五年前,在三个月内连续做了十件大案。
他们抢官府里的库银,偷少林寺藏经阁的秘笈,盗武当派的镇观三宝,又把两河沿岸最负盛名的武皇镖局满门老少二百余人,一把火活活全部烧死。
那真是一场大火。
大门的火头一起,最少就有五十处火头同时燃烧起来。
他们先偷后杀,手段之凶残,令人发指。
江湖上的人,都只知道侏儒仙洞里有两个洞主。
他们一个叫巨无霸,另一个却叫大力神魔。
如果单听他们的外号,很容易会令人以为他们都是身材魁梧,体格雄伟的彪型大汉。
但事实上,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够七尺高。
只不过这种侏儒,实在远比真正的巨无霸和大力士都可怕得多。
如果不是龙城璧说出来,唐竹君做梦也不会想到抬着金轿子的两个红衣小童,原来就是侏儒仙洞里的两位洞主。
金轿中人是谁?
他为什么有这种力量,能让巨无霸和大力神魔乖乖的替他抬轿?
龙城璧虽然不能肯定这人是谁,但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概念。
但唐竹权和唐老人却已知道轿中人的身份。
唐老人父子在九虚观里争论了一会,才相继追出,找寻龙城璧。
当他们来到的时候,那顶金轿早已出现。
这顶金轿里的人,毫无疑问一定就是黄金船的主人秦四公子。
唐老人心中一沉。
他并不喜欢侏儒仙洞的十八个侏儒。
他甚至私下曾对人说过,如果给他碰上了这十八个侏儒,他一定会见一个杀一个,决不留手。
他自己讲过的说话,他从没有忘记。
但现在,秦四公子却用这两个侏儒洞主来抬轿,显然令他感到不满。
唐竹权却趁机冷冷笑道:“好一个秦四公子,连侏儒仙洞里的两位洞主都要替你抬轿,相信不出三年,整个中原武林都将会是你的天下了。”
轿中人语声平淡,缓缓的道:“纵然天下江山尽入我手,又怎及得唐二小姐向我回眸一笑?”
唐竹权冷然道:“舍妹资质愚昧,绝不会向一个堆在金山银海里的大富豪回眸一笑,你的好意,舍妹心领了。”
轿中人轻叹一声道:“难道令尊大人竟也如你一般,是个出尔反尔,无信无义之徒?”
唐老人的面色,刷的一变。
唐竹权忽然“啊”地一声,道:“我明白了。”
唐老人道:“你明白了什么?”
唐竹权冷笑一声,道:“岑蜜儿设计陷害龙城璧,其实就是你的主意。”
轿中人沉吟半晌,道:“我为什么要陷害龙城璧?”
唐竹权道:“你想打什么歪主意,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老子,如果龙城璧被人认为是一个淫恶狠毒之徒,最得益的人就是你。”
轿中人道:“何以见得?”
唐竹权道:“情场如战场,龙城璧身败名裂,舍妹就会被逼与他分离,那时候,便是秦四公子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轿中人默然。
忽然间,十一点金光,从轿中激射而出。
金针!
轿中人也和唐竹君一样,使用金针。
这十一点寒光,全数都向冰梅谷老谷主单五梳的身上招呼过去。
单五梳脸色大变。
他双腿早已麻木,虽然双手仍能活动,但要想击落这十一枚金针,却是万难。
单五梳不但面色大变,简直连身子都为之颤抖起来。
当一个人又惊又怒的情绪达到顶点之际,身子就会颤抖。
单五梳虽是武林高人,也不例外。
“秦帮主……你……”
他才迸出了四个字,一双手便左五右六,共中十一枚金针。
换而言之,轿中人所发出的金针,他都全部收下,一枚不漏。
金针才刺进单五梳双手,单五梳的头就胀大了。
他的双手,除了插着十一枚金针之外,什么事也没有。
然而他的头颅,却立刻胀大了三分之一。
唐竹权脱口叫道:“裂头针!”
唐竹君问龙城璧:“裂头针?”
龙城璧叹道:“这是一种淬有异毒的暗器,这种毒力一入人身,便窜升到头部,毒力只在脑袋部份发作,中针之人会在最短时间之内被毒哑,接着头颅肿胀一倍而死。直到目前为止,还未听人说过中了裂头针的人,可以被救活。”
轿中人笑了笑,道:“你们的见识真还不错。”
唐竹权忍不住问道:“单老谷主刚才叫你什么秦帮主,这是什么意思?”
轿中人纵声大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组织了一个黄金帮?”
唐竹权接着问道:“你就是黄金帮的帮主?”
轿中人道:“不错,除了本帮主之外,又还有谁能花得起十万两黄金,去收买那一座彩玉双狮球?”
唐竹权道:“秦四公子虽然已成为天下间黄金最多之人,但舍妹绝不会嫁给你这种衣冠禽兽。”
轿中人彷彿叹了口气,道:“幸好你不是唐老人,如果他老人家也说这种话,本帮主可就要失望得很了。”
唐老人忽然道:“老夫从不食言。”
轿中人立刻鼓掌笑道:“好极了!好极了!”
谁知唐老人接下又再说道:“但为了小女儿的终身大事着想,老夫却只好被逼食言一次。”
轿中人笑声立止。
显然,他感到十分失望。
当他失望的时候,他就会愤怒。
有些人在失望的时候只会感到悲痛、惆怅。
但有些人在失望的时候,却只会感到愤怒。
轿中人的性格,无疑是属于后者。
这个时候,单五梳的头颅已比原本大了一倍。
他的脸已变成浮肿胀烂,恐怖之极。
他当然也感到愤怒。
而且是极度的愤怒。
可是他实在无法逃避得过黄金帮主的毒手。
最后,他倒毙在金轿之前。
唐竹权叹了口气,道:“他也是黄金帮里的人?”
轿中人冷冷道:“不错!”
唐竹权道:“他犯了什么错失,你竟要用这种手段来处置他?”
轿中人道:“他犯的错失,就是太大意。”
说着,轻轻一咳又道:“如果他不大意,又怎会中了唐二小姐的金针?唉,他已老了,实在也应该好好的休息休息。”
唐老人神色耸然。
“老夫也已很老了,是不是也应该像单五梳一样,要去休息休息?”
轿中人冷冷的道:“本帮主做事,从不会太绝,我可以给你十天的时间,来考虑是否履行你自己的诺言。”
唐老人道:“如果老夫不肯把女儿嫁给你,你就会对老夫采取毒辣的手段?”
轿中人喟然一叹,道:“这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了,到时再算吧。”
龙城璧冷笑道:“就只怕你活不到十天。”
轿中人淡淡一笑,道:“我劝你还是别逞英雄的好,你想杀本帮主,还不太容易呢。”
龙城璧道:“就算不容易,在下也想试一试。”
轿中人道:“你何必如此心急?别以为凭唐家父子,再加上你的风雪之刀,便可以把本帮主置诸死地,别忘记本帮还有一位使刀的高手,足可与阁下大战千招之外。”
龙城璧双目电芒厉射,直盯着岑老夫子:“原来你也是秦四公子的党羽。”
岑老夫子叹息一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别再缠着唐二小姐好了,否则……”
龙城璧冷冷道:“否则怎样?”
岑老夫子道:“你还年轻,你也许不会知道黄金船以往的一段历史。”
龙城璧的确对于黄金船的历史知道得很少。
不过唐竹权在这一方面比他知道得多很多。
岑老夫子也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巨无霸和大力神魔已开始把金轿子抬走。
这一顶金轿子移动的速度极快,片刻间已远在数十丈外。
龙城璧没有追。
因为岑老夫子的大金刀,已把他的去路封住。
龙城璧冷冷的盯着岑老夫子。
“九虚观那二十三个道士,是你们杀的?”
岑老夫子道:“不错。”
龙城璧道:“为什么?”
岑老夫子道:“老夫一向都不喜欢这些牛鼻子,就算杀二三十个,又算得是什么一回事。”
龙城璧对于这种解释,不禁感到十分光火。
“你的宝贝女儿呢?”
岑老夫子道:“她是黄金帮主的爱姬,现在当然已跟随帮主。”
龙城璧道:“那二十三个道士,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竟要使出这种毒辣的手段来加以残害。”
唐竹权忽然冷冷地一笑,道:“这二十三个道士完全不懂武功,可惜他们还有第二十四个道士,而他,却是个剑法高强的高手。”
龙城璧讶道:“他是谁?”
突听得背后远处一人淡笑着道:“这个剑法高强的道士早就死了,他就是孤鹤道人。”
如果说龙城璧不知道他背后远处早已站着了一个人,那是骗人的。
龙城璧远在黄金帮帮主未曾离开这里的时候,他便已发觉背后一株老榕树后,站着了一个人。
龙城璧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对方既然不动,他也就装作若无其事,静静地观察这个人的行动。
现在,他已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他就是梅七。
七霸盟里的老七,看来永远都是那么态度斯文,他不动的时候静如山,甚至连动手杀人的时候,行动也是从容不迫,一点也不紧张。
紧张地去杀人,远远不如冷静地去杀人。
所以世间上最成功的杀人者,往往都是表面上看来绝不像杀人凶手的人。
司马血能够成为杀手行业中第一把交椅人物,并不单纯是因为他的剑法厉害,最主要的,还是他杀人远比赌钱的时候冷静得多。
而梅七呢?
他是否第二个司马血?
孤鹤道人就是九虚观里唯一懂得武功的道士。
但他已死在梅七的铁书之下。
见到了梅七,龙城璧就忽然想起了苏少苍。
这个年轻剑客的命运现在怎样?
他究竟是否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司马血呢?
他现在又在哪里?
龙城璧心里想着的事,梅七都竟然好像一眼就看了出来。
也许他根本不必用眼睛去看龙城璧,便已知道他的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只听得他温柔的声音缓缓地道:“苏公子的伤势现在已大有起色,咱们七霸盟里的老五,他的医道绝不会在多眉大夫之下。”
龙城璧静静的听着。
梅七又道:“杀手之王司马血接到一张黄金帖,因为黄金帮帮主邀请他到黄金岛,岛上有各式各样的赌博,料想司马血必会赌个痛快。”
龙城璧眉头一皱。
黄金帮帮主秦四公子为什么要邀请司马血去黄金岛?
梅七忽然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请帖。
黄金帖。
龙城璧道:“你也接到了黄金帖?”
梅七道:“不错,凡是与黄金岛有纠葛的人,每隔十年,都会接到一张这样的黄金帖。”
“每隔十年就接到一张黄金帖?”龙城璧道:“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梅七道:“这是谈判。每隔十年,黄金岛就会依照古老相传下来的规矩,邀请仇家到岛上谈判一番,结果的确有不少人愿意与黄金岛化干戈为玉帛。”
唐竹权冷笑道:“黄金岛上有的是黄金,而金子的力量,从来就并不小。”
梅七悠然一笑,忽然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张黄金帖。
龙城璧道:“这一张帖又是谁的?”
梅七道:“你。”
龙城璧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的说道:“想不到我居然会和黄金帮的帮主结上了梁子,他也邀请我到黄金岛上谈判。”
“谈判谈判,有什么好谈的?”唐竹权哼声道:“反正竹君绝不会去嫁给他这种人。”
唐竹君眼波流动,嫣然一笑道:“谁敢说城璧不会改变主意?如果他愿意把我让给秦四公子,情况就会发生变化。”
龙城璧笑道:“秦四公子有的是黄金,如果他一出手就给我三十万两金子,我说不定真的会把竹君让给他,于是,唐二小姐便变成了黄金帮帮主夫人,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唐老人突然怒道:“当着这许多人面前乱说疯话,还成什么体统?”
唐竹君给老父一骂,登时满脸绯红,不敢说话。
唐竹权却拍拍大肚子,道:“大家尽管前往,秦四公子的请帖已送到,咱们就不妨去搅他奶奶的一个天翻地覆。”
唐老人瞪眼道:“别人又没有派请帖给你,你去个屁!”
唐竹权道:“这叫做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唐老人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这个胖儿子并不如想象中般听话。
一时之间,做父亲的也奈何不了这个故意执拗的宝贝儿子。
“好!你去!”唐老人手中的红缨枪一顿,道:“你尽管去,小心你的大肚子,别给人家戳穿几个大洞。”
唐竹权道:“放心,我死不了的。”
唐老人拿他没办法,只好气冲冲的带着唐竹君,说回杭州去。
直到他们父女走远了,龙城璧才对唐竹权道:“他们真的回杭州?”
唐竹权反问道:“你相信吗?”
龙城璧耸耸肩头,不置可否。
唐竹权嘿嘿一笑,道:“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我敢跟你赌喝十坛百花香,他一定准备和竹君到黄金岛上去。”
龙城璧亦有同感。
梅七悠然道:“如此看来,黄金岛又将有一番热闹了。”
岑老夫子忽然冷冷笑了一声,道:“再见。”
语声甫落,人已远去十丈之外。
龙城璧对唐竹权笑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
唐竹权道:“他自然是急着去通风报讯,说唐老人将会带着唐二小姐直闯黄金岛。”
龙城璧淡淡笑道:“你为什么还不去拦截他?”
唐竹权道:“你以为家父真的是个老糊涂?”
龙城璧道:“他若糊涂,又怎能生下你这个聪明的宝贝儿子?”
唐竹权格格一笑,道:“人人都赞我酒量好,但从来都没有人说我是个聪明的人。”
龙城璧道:“这并不表示你不聪明,而是那些人太笨而已。”
唐竹权忍不住笑道:“换而言之,你很聪明?”
龙城璧微笑道:“不算聪明,幸好还不太笨。”
唐竹权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家父最憎恶的是什么人?”
龙城璧道:“伪君子?”
唐竹权竖起大拇指,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他一生最憎恶的人就是那些伪君子。”
龙城璧道:“岑老夫子算不算是个伪君子?”
唐竹权道:“当然算。”
龙城璧道:“所以岑老夫子虽然想去通风报讯,但他现在可能已死在你父亲的红缨松木枪下。”
唐竹权道:“事实应该如此。”
知父莫若子。
唐竹权果然很了解他的父亲。
岑老夫子的确已死在唐老人的红缨松木枪下。
唐老人并不糊涂。
他不会放过岑老夫子,也没有轻举妄动。
岑老夫子才奔出一里,便蓦然发觉前面已有一根红缨松木枪在等着他。
岑老夫子的大金刀也是一种极厉害的杀人兵器。
但唐老人的红缨松木枪,却是号称天下最快的枪。
岑老夫子想避免这一战,但他却无法避免。
近年以来,唐老人已不会很随便的出手。
但他若一出手,想逃避他的攻击却是万难。
岑老夫子明白这一点,所以,既然不能逃避,不如就采取主动,先下手为强。 他的大金刀曾砍翻过不少人的脑袋。
九九八十一刀之后,他的大金刀已发挥了最凌厉的攻势。
唐老人却一味冷笑,只守不攻。
岑老夫子咬牙再战。
转瞬之间,又是八十一刀。
唐老人仍然从容接下,他甚至连双腿都未曾移动过一下。
岑老夫子的面色大变,忽然大声喝道:“唐老人,你为什么要死缠住我?”
唐老人冷冷地在微笑,道:“我并不想死缠着你,只想把你缠死。”
岑老夫子的作战信心已失,忽然扔下大金刀。
他竟然连大金刀都抛弃,又还能凭什么力量可以抵御唐老人?
只见岑老夫子面色惨白,道:“唐老人,你既然要我死,老夫就自尽。”
岑老夫子自尽?
唐老人不相信。
他不相信岑老夫子会自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见岑老夫子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门,然后就仰身倒下。
这一掌拍得很结实,似乎并不是装模作样的。
但唐老人仍然不相信他真的是自杀。果然,岑老夫子倒下去之后,腰带,鞋底两侧,立刻就暴射出数不清的小羽箭。
如果唐老人以为他真的是自杀的话,此刻他必已死在这些小羽箭之下。
但唐老人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这种把戏是瞒不过他的。
只见唐老人枪尖顿地,人已飞跃,从岑老夫子的头顶上掠过。
岑老夫子一声大喝,忽然手中亮出了两柄小刀,一前一后,分击唐老人的咽喉,小腹。
这两刀比那些小羽箭来得更突然,唐老人好像已陷入了凶险诡异的危局。
但刹那间,红缨松木枪已刺在岑老夫子的胸膛上。 没有人能看得见这一枪是怎样刺出的。
岑老夫子也没有看见。
他只看见自己的胸膛上,冒出了一根血柱。
而他手里的两柄短刀,却已被唐老人用空手夺白刃的功夫,用一只左手便全部攫去。
岑老夫子终于死了。
他很佩服唐老人的枪法,尤其是杀他的那一枪。
他很想再看一次。
可惜他已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唐老人杀岑老夫子的时候,唐竹君正牵着两匹快马,她知道唐老人在这里等岑老夫子,也知道岑老夫子绝不是唐老人的敌手。
对于这个年纪已很老迈的父亲,她是充满信心的。
他一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唐老人也的确是个英雄,虽然现在英雄已经迟暮了。
英雄迟暮,与美人迟暮都是令人感到惆怅欷歔的事。
但无论唐老人现在怎样,将来又变成怎样,他始终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而且是唯一的英雄。
但现在,她对于这个英雄父亲又有了一种新的感觉。
她觉得他很顽固。
因为他坚决反对龙城璧这个人,也反对他的一切行事作风。
于是,这个英雄父亲,又变成了一个顽固的老英雄。
唐老人不怕恶势力。
当他知道秦四公子的底细,和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便宁愿食言,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这一件事,唐竹君感到很庆幸。
黄金帮的黄金再多,也买不到唐竹君的心。
她并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现在,她已准备陪父亲到黄金岛。
但唐老人会让女儿去冒这种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