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西风卷落黄叶无数。
其中的一片黄叶,飘落在段飞鹰的面前。
段飞鹰突然亮剑,手挽剑花。
于是,这片黄叶立刻变成了二十四小片,然后又复随风四处飘散。
段飞鹰皱着眉,回剑入鞘。
他并不满意这一剑。
虽然这一剑的速度,已经快得不能再快,几乎已达到了快剑的极限。
但如果凭这种剑法,就想将霍八太爷杀死,似乎还不足够。
为了这件事,他曾不远千里,远赴峨嵋山千鹿谷向鹿谷剑叟萧伏诚恳地请教。
鹿谷剑叟萧伏,是江湖上唯一能在霍八太爷剑下不死的异人。
那一战,发生在十六年前。
决战地点,就在霍八太爷府宅门外。
当年萧伏挑战霍八太爷,因为霍八太爷将峨嵋剑派的四剑士,在八招之内便全部杀得片甲不留。
萧伏虽然并不属于峨嵋剑派,但四剑士却是他最喜欢的四个年青朋友。
他挑战霍八太爷,一半是为了要替他们报仇。
而另一半,却也未尝不是为了要偿还自己的心愿。
他早就想试一试,自己的鹿影无声剑,是不是能够胜过霍八太爷的公爵七击剑!
那一战,哄动了整个武林。
最少有千余武林人物,前来观看这一场罕见的激战。
结果,公爵七击剑还是胜了半招。
如果霍八太爷胜的不是半招,而是一招的话,萧伏的头颅,只怕已被齐中削开两半。
但萧伏终究还是受了重伤。
他的左半边脸,被霍八太爷的公爵剑,削去了一小半。
他的耳朵,少了一只,脸庞少了四两肉。
霍八太爷剑下,唯一还能幸存性命的,就是这位名满天下的鹿谷剑叟萧伏。
段飞鹰找到了萧伏,在他面前露了几手。
连萧伏都不能不承认,他的剑法已足够用惊世骇俗四个字来形容。
但段飞鹰要问的,却是:“这剑法能否杀霍惊山?”
霍惊山就是霍八太爷。
同时,也是威震八荒的公爵堡堡主!
萧伏听见段飞鹰问了这句话之后,一直沉默了许久许久。
段飞鹰也不追着问下去。
他在等。
等待萧伏最后的答覆。
同时,也在等待一个杀死萧伏的好机会。
没有人会知道,段飞鹰这一个青年人,已变成了一个极端危险,极端可怕的冷血人。
他与萧伏,根本无仇无怨。
但他却已准备剑杀萧伏。
目的只是想证实,自己的剑是否能杀萧伏。
“如果我能杀萧伏,也一定能够杀得了霍惊山。”
因为萧伏剑法高强,连霍惊山都未能将他杀死。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思想为什么变得那样恶毒可怕。
他在等萧伏的答覆。
当萧伏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之后,他就要拿萧伏来试剑。 结果,萧伏的回答是:“不能。”
答覆简短无比。
同时,也令段飞鹰失望无比。
既然已有了他的答覆,这个老叟唯一的价值,就是把他作为试剑的目标。
段飞鹰突然向萧伏刺出九剑。
他早已看见萧伏的手,距离墙上的剑只有半尺,只要自己一出剑,萧伏也有足够的时间拔剑自卫。
他要杀萧伏。
一个手中有剑,而且剑招精奥妙绝的萧伏。
谁知道萧伏竟然并不伸手将墙上的剑拔出。
段飞鹰九剑骤发,去势是何等急速,萧伏手中无剑。就算他变成一只飞鸟,也绝躲不开去。
九剑之后,萧伏已是一个必死无疑的死人。
段飞鹰大怒,道:“你为什么不去拔剑?”
萧伏苦笑,凄然低声道:“拔了剑等如没有拔剑,那又何……苦多此一举。”
惨笑声中,这位名震江湖的大剑豪,就此倒下。
段飞鹰喃喃道:“为什么拔了剑等如没有拔剑?”
为什么?
段飞鹰终于伸手,将挂在墙上的神鹿剑拔出。
剑出鞘,竟然空空如也,不见了剑锋,只有剑柄。
一代剑豪,原来竟已毁剑十六年,今生誓不再用剑!
秋夜,新月如钩。
西风既急且劲,段飞鹰又在劲风中练剑。
他一定要凭着手中一柄剑,杀霍八太爷。
除了杀霍八太爷之外,天下间已再无值得他注重的事。
这个年青人究竟与公爵堡堡主,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会有机会将名声赫赫的霍惊山杀死吗?
现在,谁都不会知道。
但段飞鹰已决定在十月初七那天,就去杀霍惊山。
因为十月初七,正是霍八太爷将与五鹏山庄的彭独公一决生死的时候!
九月初五,黄昏。
彭独公在五鹏山庄大门外坐着。
五鹏山庄的五鹏,是指彭独公、姜灵鹏、秦起鹏,燕如鹏和关兴鹏:这五个人加起来,便是大名鼎鼎的中原五鹏。
在二十年前,中原五鹏几乎只要随便讲一句说话,便足以震动天下。
他们若说要杀谁,谁就必活不上三十天。
他们若说要毁某一个帮会,那个组织就必定会被瓦解;能够剩下基业里的半栋房子,已算上好福气。
从来没有什么人敢得罪五鹏山庄。
即使是高手人材辈出,富可敌国的南宫世家,和雄霸江湖数百年的蜀中唐门,他们都不敢轻易得罪五鹏山庄的任何一个人。
唯一例外的,就是距离五鹏山庄西南一百六十里的公爵堡。
别人不敢得罪中原五鹏,但霍八太爷敢。
二十年来,公爵堡的人一向与五鹏山庄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现在,霍八太爷对于公爵堡与五鹏山庄的斗争形势,感到很满意。
虽然五鹏山庄仍未垮台,但经过许多次大小的战役之后,五鹏山庄显然已经屈居下风!
昔日威震江湖的中原五鹏,现在只剩下彭独公,秦起鹏和燕如鹏三个。
五鹏中的姜灵鹏和关兴鹏,已分别在数年前,死于公爵堡七击侯剑下。
七击侯,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
七个对霍八太爷绝对忠心的人。
这七个人,也可以算得上是霍八太爷的弟子,因为他们每人都学到公爵七击剑的七份之一。
七击侯里,排名最先的是屠鹏侯祖开山,四十一岁。
跟着的,就是神剑侯蔡平山,二十九岁。
锁天侯禤环山,二十八岁。
血霞侯律盖山,二十七岁。
寒星侯莫群山,二十六岁。
风流侯赵美山,二十五岁。
最末一个,就是杀鹏侯羽绝山,他年纪也最轻,只有二十一岁。
但中原五鹏里的关兴鹏,就是死在羽绝山剑下的。
那时候,羽绝山才十七岁。
在五鹏山庄里,彭独公有绝对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但五鹏山庄的人要绝对服从彭独公,就算是方圆百里内一切大小城镇帮会的人,都要绝对服从彭独公的每一句说话。
彭独公的说话,就是这里的法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彭独公的法律,虽然有时候看来严峻一些,而且严峻得迹近乎残酷,但谁也不能否认,彭独公是一个喜欢公平正直办事的人!
他绝不会徇私护短,五鹏山庄里若有任何人敢做出违反彭独公订下来的法规,这个人就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在彭独公的法规里,办事不力也是一条罪。
而且是一条大罪。
任何人若办事不力,他所得到的惩罚绝不会轻。
尤其是五鹏山庄面对着公爵堡这种强敌,如果还任由门下众人办事马虎,五鹏山庄一定会垮得更快。
姜灵鹏死在屠鹏侯祖开山之手。
关兴鹏死在杀鹏侯羽绝山之手。
这等深仇大恨,彭独公绝对不会忘记的!
所以他对五鹏山庄每一个人的要求,都十分严格。
他要将庄里每一个人,都训练成为精悍敏锐的战士。
虽然目前五鹏山庄处于劣势,公爵堡已将势力伸展到五鹏山庄的地盘内,但彭独公绝不甘心坐以待毙。
他要增强五鹏山庄的实力,在一个月之后给霍八太爷来一个迎头痛击。
一个月之后的十月初七,正是霍八太爷七十大寿的好日子。
那一天,公爵堡一定会很热闹。
彭独公到时,将会送一份厚礼给霍八太爷。
这份礼物,当然很够份量,足以连霍八太爷这种大人物也为之瞠目结舌。
现在,彭独公坐在五鹏山庄庄门之前,是在等一个消息。
他派了几个最能干的年轻弟子,去找司马血。
杀手之王司马血。
晚霞掩在西山里。
黄昏已不再是黄昏,夜幕已垂。
彭独公仍然坐在庄门之外。
四周仍然很静寂,庄门忽然轻响,一个身穿质料华贵,宽袖衫的中年人,缓步走近彭独公身傍。
这人就是中原五鹏的老三秦起鹏。
秦起鹏是中原五鹏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一个。
有人怀疑这个已经五十岁的秦三庄主,身体是否有点毛病。
有人甚至以为他是个天阉。
但彭独公却绝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这位三弟,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总会静悄悄的骑着快马,到七十里外的金堂城去找沈梅婆子。
沈梅婆子在金堂城,最少拥有七八十名艳妓。
其中当然有几个是特别漂亮,价钱也特别贵的上等货色。
彭独公虽然不大喜欢理会盟弟的私事,但他也曾听沈梅婆子说过几句风言风语,说秦起鹏的功夫很厉害,她的女孩子都怕了他。
那究竟是什么功夫,彭独公虽然没有追问,心中已作出了会心的微笑。
彭独公也是个男人。
而且他风流起来的时候,恐怕很少人能够比得上。
所以,虽然秦起鹏没有娶老婆,他仍然体谅他。
因为秦起鹏是一个最讨厌别人整天向他噜噜苏苏的人。
既怕娶妻娶着长舌妇,不如不娶,这大概就是秦起鹏一直不结婚的理由吧?
夜色苍茫,四周仍然十分静寂。
彭独公忽然笑了笑,向秦起鹏道:“阿保和阿维回来了。”
秦起鹏“嗯”一声,终于也听到了东南方响起了一阵很细微的声音。
那是马蹄声,相隔这里还很远很远。
马蹄声渐渐由远而近,四匹快马直向五鹏山庄奔驰。
鞍上四人,果然就是彭独公派出去找司马血的几个弟子。
秦起鹏脸上毫无表情,他也想知道彭独公派人去找司马血,是否已经成功。
九月十一。
距离五鹏山庄七十里外的金堂城,今晚仍和平时一样,相当热闹。
金堂城虽然不算得是个很大的城镇,但这里却有连大城镇都难得多见的好地方,好去处。
对于好色之徒,最好的地方,最好的去处当然就是金堂城里的金胭脂阁。
这里不但有最好的女人,也有最好的佳肴美酒。
除了金胭脂阁之外,金骰子赌坊更是一个充满刺激的地方。
你想赌多久,只要还有一个客人在,金骰子赌坊就绝不会打烊。
你要赌个通宵达旦,这里的荷官一定彻底奉陪。
而且,你要赌多大,便可以赌多大,就算搬一座金山银矿来到这里,也不愁没有豪赌的对手。
曾经有不少的豪赌客,在这里输了大钱。
也有不少运气奇佳,手风旺盛的幸运者,在这里赢了大钱。
当然,金骰子赌坊永远都是大赢家,因为无论赌客是赢是输,赌坊都一定从赌注方面抽取了利润。
所以,长赌必输这四个字,是半点也没有讲错的!
但今天司马血却在这里长赌,足足赌了一日一夜。
他赌的是骰宝。
他下的注既不大,也不小。
但他手里的银票,却有厚厚一叠,如果他的赌运不太差,而又一直都用这种注码押下去的话,他大概可以赌足半个月。
所以,金骰子赌坊的大老板敢断定,他并不是为了赌钱而赌钱。
他一定是另有目的的。
金骰子赌坊的大老板,是彭独公的同姓兄弟彭季霖。
从外表看来,彭季霖相貌敦厚端正,是个很老实的老实人。
他一点也不像个赌坊的大老板。
同时,他更不像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然而,人不可貌相这句说话,真的半点也不错。
他的确是个每天大杀三方的赌坊大老板。
他经营的生意,吃人不吐骨。
他手下的打手,更加吃人不吐骨。
而他自己本身,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在那个时代,几乎每一个姓彭的人都知道,彭季霖本来只不过是彭姓宗亲里的一个无名小卒。
如果没有彭独公的大力提拔,他现在恐怕还是一个穷措大。
彭独公在二十年前,全力支持彭季霖,将金骰子赌坊从邹家三霸手里抢过来,使彭季霖终于能够独当一面,成为富甲一方的赌业巨头。
当时,邹家三霸是金堂城里,最霸道的三位大爷,但彭独公一出手,这三霸立刻就变成了三个鬼。
彭独公对待彭季霖,可算情至义尽,即使是同胞兄弟,也未必能够做得到这个地步。
但彭季霖却在羽翼稍为丰满的时候,便背叛了彭独公。
他背叛彭独公,因为彭独公早已订明,每年要他将赌坊利润奉献五分之一,作为五鹏山庄的一部份支消经费。
最初五年,彭季霖照付。
但第六年,彭季霖拒绝继续将这笔数目缴付。
这种做法,无疑就是公然的背叛彭独公。
他敢如此斗胆,只因他已得到了公爵堡作为撑腰,同时,霍八太爷甚至将侄女儿下嫁彭季霖的次子,彼此亲上加亲。
为了这件事,彭独公一气之下,在病床中足足躺了三个月。
终于,彭独公在两年之后,火并金骰子赌坊。
但那时候,金骰子赌坊已完全在公爵堡势力范围下庇护着,五鹏山庄并未能砸垮这座赌坊。
彭独公险险吃了一场败仗。
结果,金骰子赌坊的幕后大老板,就变成了是霍八太爷。
这件事,江湖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司马血不聋不瞎,当然也都知道。
彭季霖忘恩负义,彭独公一定欲杀之而甘心。
司马血一直在金骰子赌坊耽着,就是要找个机会,杀彭季霖。
杀彭季霖,就是彭独公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要他去做的第一件事。
彭独公花费了二十万两,只要司马血做两件事。
除了杀彭季霖之外,第二件事就是要他去找一个人。
那是一个与五鹏山庄颇有渊源的人。
因为这人就是彭独公的义侄龙城璧。
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的父亲龙隐,与彭独公是八拜之交的金兰兄弟!
彭独公从未见过龙城璧。
但他却在三个月前,秘密前往山东济南府龙氏世家,见过龙隐一面。
龙隐对彭独公道:“要除霍惊山,城璧可助一臂之力,虽然这个孩子放荡不羁,但他杀恶人的本事,确有一手。”
但是,要找龙城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甚至他的父亲龙隐,也没有把握能够把自己的儿子找回来。
但彭独公却有把握。
因为他有把握找到杀手之王司马血。
而司马血,也一定会有把握找到龙城璧。
司马血收了二十万两报酬,当然要做些值回二十万两钱的事。
彭独公要他杀彭季霖,他一定会杀。
而且不是偷偷下手暗杀,他要光明正大地,在金骰子赌坊里公然取掉彭季霖的性命。
这也是彭独公的条件之一。
他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谁背叛了彭独公,谁就必死。
即使有霍八太爷这样强力的后台庇护,也一样要死。
在骰宝桌前,司马血又输了一注。
他押“大”,结果开出来的点子却是三点。
赌客莫不哗然,因为三点已经是最小的点数。
围骰通吃。
就算你押的是“小”也一样要输。
唯一赢钱的人,当然就是彭季霖,因为他是这里的大庄家。
无论是谁,赢了一把大钱都会开心地笑起来的。
彭季霖虽然已家财千万,也不例外。
因为这三个一点,又替他的财富添增了几分。
司马血输掉了这一注,他一点也不在乎。
二十万两的银票,再输三百注都输不完。
而且,他已看见彭季霖的脚步,正向骰宝桌前移近。
他从未见过彭季霖。
但他知道这人就是彭季霖。
因为除了彭季霖之外,谁还会有他这种豪阔的气派,和重重周密的保护?
在彭季霖两旁,最少有十个打手在暗中保护。
一个人的财富多了,性命自然值钱。
值钱的性命,当然要好好的保护着,莫让它遭受到任何的伤害。
彭季霖对于这十个保护自己的保镖,一向感到满意。
但就在这个时候,司马血冷冷道:“彭老板,你身后的十个人,都是饭桶!”
饭桶!
这个在骰宝桌前赌了整日整夜的人,竟然说彭季霖的十个保镖都是饭桶。
彭季霖皮笑肉不笑,淡淡道:“这位年青朋友,大概输昏了。”
司马血突然站起,冷笑道:“杀你这种人,就算再输三日三夜,头脑再昏盹十倍,依然游刃有余。”
彭季霖笑了,笑意充满轻蔑之意:“你果然不是来赌钱,而是来送命的。”
司马血眼中的杀机已露,眼皮却收缩眯成一线:“不错,我是来送命,不过是要送你的命上西天!”
骰宝桌旁围赌的赌客,已纷纷退一旁。
彭季霖身后的十个保镖,却一齐冲了上去!
司马血将剑从鞘中缓缓拔出。
剑锋一亮,恍如惊鸿骤现。
彭季霖立刻后退了两步,失声道:“碧血剑!你就是司马血?”
司马血这三个字一出,连那十个本来气势汹汹的保镖也为之脸色齐变。
司马血剑甫亮,人已到。
十个保镖联成的行列,立刻被冲出一个缺口。
两个保镖已倒下,血光飞溅。
但司马血并未施辣着,这两人只是颈际被划破一道血痕,剑锋刺入肉仅半寸左右。
这两个保镖一时间还以为脑袋已经不保,惊得脸无血色。
司马血人已继续欺身直逼彭季霖。
彭季霖的武功,彭独公向来称许,认为不太差。
但在司马血剑下,彭季霖竟无招架之力。
一剑已穿心。
立死无救。
司马血任务已完成。
彭季霖被杀,那十个保镖竟然无动于衷。
司马血回剑入鞘,冷冷道:“你们十个,果然都是饭桶。”
突然间,人丛中有人在叹息:“想不到,杀手之王司马血,竟然是饭桶中的饭桶。”
金骰子赌坊里灯火依旧辉煌,但司马血看见叹息之人脸孔后,眼色却已变。
因为这一个人左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痣,看起来就像黄昏时候西山的红霞一样。
红霞如血。
晚霞本就是血红色的。
所以,这一块红色的胎痣,就称为血霞。
这个在叹息的人,当然就是公爵堡七击侯里的老四,年行二十七岁的血霞侯律盖山。
律盖山其实长得很英俊,而且身上每一寸的皮肤都很皙白。
但他脸上的那块红霞胎痣,却使到他整个人都变得看来令人触目惊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感。
不过,这个人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是那块血霞,而是他手中的剑。
血霞不能够杀人,但血霞侯手里的剑能。
不过司马血最感兴趣的,既非律盖山的胎痣,也非他手里的剑,而是律盖山为什么说自己是个饭桶中的饭桶。
律盖山身上穿着的,是质料最高贵的衣服。
衣服是蓝色的,这种蓝色很高贵。
他的身材并不太高,却也不矮,肩膀宽阔,腰却很细,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腰带,腰带上斜悬着一柄剑。
律盖山一生只用剑杀人。
每杀一个人,他就在剑柄上用小刀划一个小小的十字。
现在,他的剑柄上已划着二十九个十字。
第三十个十字,他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用小刀划在剑柄上!
第三十个十字要杀的人就是司马血!
虽然司马血近来在江湖上的名气已很响亮,但律盖山还是没有把他看在眼内。
因为律盖山的剑,曾经杀过不少像司马血这般名气响亮的武林人物。
结果,律盖山觉得这些人,未免都有浪得虚名之嫌。
刚才司马血一剑就将彭季霖杀死,律盖山对那一剑实在并不如何欣赏。
如果那一剑就是司马血剑法中最凌厉的一剑的话,律盖山甚至会不屑亲自出手来对付他。
但律盖山却有种感觉,司马血那一剑,实在很随便,他并没有将真实功夫使用出来。
所以,他决定还是露脸,来收拾司马血!
司马血并没有问律盖山姓甚名谁,律盖山也同样没有问司马血!
彼此都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是谁,又何必多此一问?
但,司马血却还是有说话要问律盖山的。
他问律盖山:“我为什么会是个饭桶中的饭桶?”
律盖山悠然一笑,道:“你以为已经完成了彭独公给你的任务?”
司马血脸色骤然一阵发白。
律盖山向倒在地上的彭季霖一指,然后道:“你以为彭季霖真的会这样容易,就给你一剑穿心杀死?”
司马血叹了口气,道:“我也正在这样想,彭季霖武功就算太差,也绝不会脓包成这个样子的呢。”
律盖山点头道:“所以,你根本就杀错了人,你杀的只不过是彭季霖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
司马血道:“所以,我就是饭桶中的饭桶?”
律盖山道:“难道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吗?”
司马血居然道:“你说得不错,告辞了。”
司马血的脚步刚移动,律盖山立刻就厉声喝道:“站住!金骰子赌坊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
司马血回转脚步,道:“我要杀的人,是彭季霖,不是你。”
律盖山道:“你若想离开这里,就得先把我杀掉。”
司马血的眼里,露出两道寒芒:“血霞侯你还年轻,何苦一定要冒这种险。”
律盖山冷笑道:“如果杀你这种人也算是冒险的话,只怕屠夫宰条猪也是算一件大大冒险的事了。”
司马血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逼我动手?”
律盖山突然纵声长笑,道:“今天你是第三十个死在我剑下的人,这一点已是你永远值得骄傲的事。”
笑声穿云裂石,连屋梁都像是快要被震得落下!
律盖山的长剑已亮,整个人的气势更自威猛不凡。
但司马血仍然站在那里,纹风不动!
他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尤其是有人要杀他的时候,他更能沉得住气。
人丛中忽然有人轻轻叹道:“血霞侯命中注定,只能杀二十九个人。”
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整个赌坊的人都清楚可闻。
但没有人知道是谁在讲这种说话。
只有司马血认得,这把声音是出自谁的。
因为讲这些话的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司马血在这里赌了整夜,除了要杀彭季霖之外,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在等龙城璧。
一天之前,龙城璧还在杭州唐竹权的家里。
唐竹权是杭州最能喝酒的大胖子,他的大肚皮简直就像是个特大的酒坛。
连偷脑袋大侠卫空空这个著名的酒囊,都曾被他灌醉过一次。
自此之后,卫空空一看见了唐竹权,就滴酒不肯沾唇,就算把天下间最香醇最诱人的佳酿摆在他面前,他都绝不会喝上一口!
卫空空虽然怕了唐竹权,但龙城璧却不怕!
其实龙城璧喝酒的本事,绝对比不上卫空空,当然也更比不上唐竹权。
但他却敢跟唐竹权对饮,唐竹权喝一坛,他也照喝一坛,绝不赖账。
所以,他这半个月来,已在唐家醉了三次。
唐竹权虽然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但总已被酒灌得有点迷迷糊糊。
但无论唐竹权喝得多迷糊,他心里都很清醒。
他知道龙城璧来跟自己喝酒,本就是为了想喝醉才来的。
除了和唐竹权对饮之外,龙城璧从未喝醉过。
龙城璧之所以甘心在唐家喝醉酒,是因为他每醉一次,唐竹君就会来服侍他一次。
唐竹君就是唐竹权的妹妹。
也是武林中的第一位美人!
当龙城璧第一次看见唐竹君的时候,就觉得所有以前见过漂亮的女孩子,全都不值一哂。
唐竹君有一种令人心醉神往的美,她的肤色洁白晶莹,眼睛妩媚明亮,头发柔软漆黑,虽然她的哥哥唐竹权是个大胖子,但她的身段却苗条得足以令每一个男人为之迷惑。
唐竹君最初使龙城璧难忘的,是她的笑容。
但后来使他难忘的,却是她的泪。
她曾在他的怀里欢笑。
她也曾在他的怀里啜泣,默默地流着泪。
她欢笑的时候,他很开心。
她流泪的时候,他却只能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去。
因为他连本身都不知道明天的自己将会在哪里。
有时候,他很渴望能够摆脱一切,与唐竹君在一起,找一个美丽的地方隐居!过着神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
但龙城璧却深切了解,自己绝不是那种可以被困在桃源仙境之内,平静地度过一生的人。
他体内有一种热血,这种热血永远都不会让他停下来,把世界上许多不公平的事置诸不理。
也许他一生下来,就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许多本来和他根本毫无关系的事,只要他认为这件事不公平,他就会奋不顾身跃进这件事的漩涡里,把不公平的事拉成公平,同时更把不公平的人给予猛烈的迎头痛击。
可是唐家兄妹的父亲唐老人,最讨厌的就是像龙城璧这种行事作风的人。
唐老人曾厉言疾色地痛骂女儿:“你若嫁这种人,不到三十岁便注定要变成寡妇。”
唐老人对于龙城璧,可谓不欢迎到了极点。
所以,当唐老人在唐家的时候,龙城璧从不敢踏进唐家半步!
现在,龙城璧之所以在唐家与唐竹权喝酒,完全是因为唐老人已作远游,到西域买皮草回来中原做生意。
唐老人既是个武林中人,也是个生意人!
他武功好,做生意的手法更是不差。
一个像龙城璧如此放荡不羁的浪子,当然不会受到任何生意人所欣赏。
因为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根基!
但浪子永远没有根基可言,就像是一根飘浮在大海里的叶子!
唐老人岂会让女儿跟随着一个毫无根基的浪子?
所以,这一双年青怨侣,可谓情深缘浅。
有人说,相见不如不见。
但龙城璧却觉得能多见面一次,总是比少见面一次好的。
就算每多一次相见,会带来更多更深的痛苦,他却愿意承受。
他自信能承受得起!
就算承受不起的时候,他可以喝酒来麻醉自己。
但唐竹君呢?
她除了流泪之外,又还能有什么足以让自己麻醉,来忘记龙城璧?忘记一切?
龙城璧不知道,也不愿去知道。
等到他正想第四次和唐竹权拼酒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叫化要找龙城璧。
这个小叫化,是丐帮的两袋弟子,地位已经不算最低。
他将一条红色的字条,交给龙城璧。
龙城璧一看见红色的字条,便知道这是司马血托丐帮的人来找自己。
字条上只写着十个字。
“弟于金堂城赌骰宝,速至。”
司马血忽然要找自己,一定有重要的事。
否则,他绝对不会明知自己正在唐家温柔乡中,仍来骚扰自己。
所以,他立刻飞马赶来!
总算他来得并不太迟,刚好赶及看司马血怎样对付血霞侯律盖山。
武林中,的确有不少浪得虚名之辈。
这些人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名气太响亮,但真实功夫却只有名气的一半。
律盖山曾经遇过不少这种人。
可是,这绝对不是他的福气。
因为这种人虽然都已死在他的剑下,但却使律盖山变得过份自信。
过份自信就等于一只瞎了眼睛的盲牛,一味以为天下间最壮大的动物就是自己。
高手相争,无论缺乏自信和过份自信,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虽然律盖山的剑法如何,龙城璧从未见过。
但他见过司马血的剑法。
司马血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
每一招一式,一旦给他击中,中剑者必死,绝无转圜的余地。
当然,律盖山的剑法也同样地狠,同样地绝!
但龙城璧敢打赌,律盖山必死在司马血剑下。
因为律盖山沉不住气。
而司马血却比他冷静得多!
律盖山身形如飞,剑光如链。
在一片光影寒芒呼啸中,律盖山的剑贴地急进,自下穿射而上!
这就是公爵七击剑中的第四式:“破云击月”。
律盖山以双手握剑,剑势更自快捷无比。
剑如魅影倏现,从一个任何人也想不到的角度里,透穿而至司马血的咽喉。
司马血竟然仍站在原处,双腿纹风不动。
律盖山暗暗冷笑。
好狂妄的司马血!
但龙城璧却一点也不替司马血担心。
因为他是杀手之王司马血,律盖山这一剑能够杀死任何人,但却一定杀不了司马血。
毕竟司马血在杀人方面的经验,远比律盖山丰富得多!
越是懂得怎样去杀人的人,也一定越懂得怎样防止别人来杀自己。
就只差一寸,律盖山的剑便可以刺穿司马血的咽喉——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司马血整个人竟已转过了身子,来到了律盖山的背后。
律盖山死也不肯相信对方的身法竟会这样快。
明明已看到即将丧命于剑下的人,竟然会在一眨眼间,闪到自己的背后。
律盖山的剑仍在向前疾刺。
他去势已老,回剑难及。
即使他能及时回剑,也未免迟了。
因为司马血的碧血剑,已自他右背斜刺,穿过了他左胸的心脏。
律盖山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碧血剑刺在自己肋骨时那种难听,尖锐的声音。
他整个身体都在抽搐。
死神已向这位血霞侯招手。
他临咽气前,没有说出半个字。
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夜已深,公爵堡内却仍灯火通明。
霍八太爷坐在厅中一张虎皮大椅上,神情肃穆,冷冷地瞪着血霞侯律盖山。
律盖山的眼睛,仿佛也在瞪着霍八太爷。
但他的眼睛,已经永远不会再转动,就和他的心脏永远也不会再跳跃一样。
他死不瞑目。
他临死前绝不相信,司马血竟能从他背后刺出那致命的一剑。
在厅中,两旁还有七个人。
其中六个站着的,就是七击侯的其余六个。
还有一个中年秀士,悠闲地坐在霍八大爷的左首一张皮椅之上,手里不停地把玩着一柄短小刀子。
这个中年秀士看来很斯文,也很温和友善。
但他却是霍八太爷门下最危险的杀手“鬼刀”勾璇。
他手里不停把玩着的小刀子,就是勾璇的鬼刀。
鬼刀虽细小,但已有不少名震武林的高手,死在这柄鬼刀之下。
不过自从十年前,他开始跟随霍八太爷之后,就一直没有杀过任何人。
这并非表示霍八太爷不重视他。
而且刚好相反。
霍八太爷越重视的人,越不会轻易让他出手。
因为他不想把公爵堡的全部实力,都暴露出来,让他的敌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非到必要时,霍八太爷绝对不会让勾璇出手。
霍八太爷坐在那张虎皮大椅上,已足足半个时辰未曾讲过一句说话。
他不说话在先,谁也不敢开口。
直到霍八太爷终于开口讲话的时候,大家都为之吓了一跳。因为霍八太爷忽然间就像一座突爆火山般,从椅上跳起来,大声怒吼着,戟指大骂律盖山:“老子早就说你是副短命相,果然是不错吧!”
勾璇立刻接口道:“二十七岁就死在别人的剑下,的确是短命了一些。”
霍八太爷突然走过去,用力一拍勾璇的肩头道:“何止短命了一些,简直短命得不算是个人,一只野狗都比他长命。”
勾璇淡淡一哂道:“律四侯虽然短命,但杀他的人也绝对长命不了多少。”
霍八太爷沉下了脸,道:“司马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勾璇微笑说道:“他被人称为杀手之王。”
霍八太爷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怒吼:“这个婊子养的王八蛋竟然连血霞侯都敢杀,确有几分胆色和本领,但当时金骰子赌坊里除了律盖山外,难道便完全没有本堡的人在场了?”
霍八太爷一面说,眼睛却只盯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就是七击侯里的老七,杀鹏侯羽绝山。
羽绝山是公爵堡里,最年轻的一位高手。
他不但最年轻,而且也是最得宠,传说霍八太爷将会在七十岁大寿那天,将他正式收为干儿子。
霍八太爷曾娶妻三人,希望能有所出,结果却连屁都没放一个!
如果羽绝山成为了霍八太爷的干儿子,他会成为未来的公爵堡主,乃是毫无疑问的事。
但现在霍八太爷盯着他的目光,却像是一只饥饿而愤怒的狮子,随时随刻都会把他吞下肚子里一样。
但羽绝山很镇静,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的神色。
霍八太爷立刻又冲上前,一把揪住了羽绝山的衣襟。
羽绝山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说道:“当时金骰子赌坊里除了律四侯之外,我也在场。”
霍八太爷道:“律盖山现在已被人打死,你却连剑都没有拔出过,你和他究竟还算不算是一场兄弟?”
羽绝山道:“我已在他未动手前,告诉他司马血的剑法很厉害。”
霍八太爷道:“律盖山怎样说?”
羽绝山道:“他说司马血和其他人并无两样,都是浪得虚名之辈,他还骂了我一顿,说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霍八太爷道:“你阻拦不住他?”
羽绝山道:“不错。”
霍八太爷突然松开手,道:“你亲眼看见律盖山死在司马血的剑下?”
羽绝山道:“不错。”
霍八太爷道:“你不敢立刻替他报仇,是不是怕了司马血?”
羽绝山摇头。
霍八太爷又怒吼起来,大声道:“你既不怕司马血,又不去把他宰了为老四报仇,亏你现在还有脸回来见我。”
勾璇却在这个时候插口道:“羽七侯当时没有轻举妄动,完全是遵照老爷子您老人家的吩咐来办事。”
霍八太爷背负着手,瞪眼道:“我几时教过别人贪生怕死,对兄弟朋友的死活置诸不理?”
勾璇道:“但您老人家曾经常嘱咐大家,在紧急关头的时候,千万要沉得住气,别作无谓的牺牲。”
霍八太爷皱了皱眉,冷冷道:“可是羽老七并不怕司马血,他不是律盖山那种骄傲而又愚蠢的傻子,他一定有办法对付司马血,把他的头颅割回来给我消这口气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外忽然有人淡淡笑道:“可是当时在赌坊里,还有一个比司马血更难对付的人,这一点事老爷子您老人家就不知道了。”
霍八太爷一直沉下来的脸,突然宽朗了些。
因为金骰子赌坊的老板彭季霖来了。
虽然金骰子赌坊已在公爵堡的庇护和控制下,但彭季霖毕竟并不直接隶属于公爵堡。
对待客人,当然得比较客气一点。
彭季霖果然还没有死。
司马血杀的,只不过是彭季霖的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
从这件事看来,彭独公的确恨不得立刻将彭季霖置诸死地,否则,他也不必郑重其事,重金收买司马血来做这件事。
可惜,杀手之王司马血并未能完成任务!
彭季霖仍然活得很好。
霍八太爷很重视每一个和自己有密切关系来往的人。
彭季霖和他的关系,现在已越来越加密切!
他绝不肯让彭季霖,死在司马血的剑下。
因为他知道彭季霖早在十余年前,便开始秘密训练了一队精英的高手。
这是彭季霖对抗彭独公的本钱,也是霍八太爷要消灭彭独公的另一注本钱。
任何足以消灭彭独公的本钱,霍八太爷都绝不会放过。
所以,他对待彭季霖客气一点,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霍八大爷正在等待彭季霖的解释。
彭季霖笑了笑,道:“羽七侯当时没有轻举妄动,只因为除了司马血之外,龙城璧也在金骰子赌坊里。”
一听到龙城璧三个字,居然令霍八太爷这样的人物也为之倏然动容。
“龙城璧?”霍八太爷刚刚宽朗些的脸,又立刻沉了下去:“就是那个什么雪刀浪子的龙城璧吗?”
彭季霖点点头道:“正就是他。”
霍八太爷沉吟着,忽然走到羽绝山的面前,叹了口气道:“你做得很对,你虽然未必害怕司马血,但有雪刀浪子在场,的确不宜冒险。”
羽绝山却把头低垂下来,道:“我错了,杀了司马血才对的。”
霍八太爷频频摇头,大声喝道:“你别再故意来顶撞我,我说你对就对,谁敢再说你是临阵退缩,贪生怕死,老子就把他的舌头割了下来!”
霍八太爷既已讲出了这种说话,羽绝山也当然不会再说下去。
彭季霖忽然轻声对霍八太爷道:“今天金堂城里,不独是金骰子赌坊走了霉运,甚至彭独公手底下沈梅婆子那里也大有麻烦。”
霍八太爷吃惊的看着他,道:“有人去捣乱金胭脂阁?”
彭季霖微笑道:“现在金胭脂阁里的每一幅墙壁,都是血淋淋的。”
霍八太爷皱眉道:“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彭季霖道:“今天黄昏,金胭脂阁里忽然来了一个后生的伙子,一踏进金胭脂阁大门,便说要找秦起鹏!”
一听到“秦起鹏”三个字,霍八太爷的脸立刻紧绷绷的,很不好看。
彭季霖继续说下去:“沈梅婆子听见这个后生伙子要找秦起鹏,马上就说他不在,还叫他快滚出去。”
霍八太爷冷笑道:“这种乌龟婆娘对于进门不找女人,却来找男人的宾客,当然是绝对不会欢迎。”
彭季霖道:“但这个后生伙子坚持要闯进金胭脂阁里的每一个房间,把秦起鹏搜出来。”
霍八太爷突然转过脸,问勾璇道:“今天是不是九月十五?”
勾璇立刻摇头,道:“今天是九月十一。”
霍八太爷“唔”一声,对彭季霖道:“秦起鹏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日才会在金胭脂阁,今天他一定不在那里。”
彭季霖怔怔地望着霍八太爷,他想不到他竟然连秦起鹏几时要干那种事都清清楚楚。
他再接下去,缓缓道:“他这样做法,已经分明是要来找岔子的了,沈梅婆子当然就不肯放过他。”
霍八太爷道:“沈梅婆子以前是昆仑派的高手,直到她做了淫媒之后,才被昆仑派掌门驱逐了出去。”
彭季霖道:“沈梅婆子擅用暗器,她身上最少带有二三十种不同类型的飞镖,毒针,还有九毒砂,可是她的暗器刚要出手,便被那个后生小子一剑刺死!”
霍八太爷道:“金胭脂阁是彭独公的地方,这人胆敢在这里撒野,还将沈梅婆子杀死,倒也是了一号了不起的人物。”
彭季霖道:“他不但杀了沈梅婆子,而且连燕如鹏也伤在他的剑下。”
霍八太爷的眼睛忽然变得大了两倍:“什么?燕如鹏竟然在金胭脂阁里,而且还被那个后生小子所伤?他究竟是谁?”
彭季霖回答道:“这人姓段,名飞鹰,据说和彭独公有一段血海深仇!”
霍八大爷抚掌踱着步,突然对彭季霖说道:“我要见一见这个段飞鹰,最好两天之内能够带他进来这里见我。”
彭季霖怔了怔。
霍八太爷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小心保护这个人,他是我的朋友,别让彭独公派人来把他暗杀了。”
彭季霖终于明白了霍八太爷的用意。
因为凡是和彭独公作对的人,就是霍八太爷的朋友。
霍八太爷对待朋友一向不错,这一点倒是谁人都不能够否认的。
九月十二日,晴。
金堂城虽然表面上看来,还是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但城南城北这两个地方,实际上气氛已开始进入了紧张的阶段。
因为金胭脂阁在城南。
而金骰子赌坊却在城北。
现在金堂城就像是一个战场,虽然战争还未全面性爆发,但大战前夕的血腥气味已完全笼罩着这里。
在介乎城南与城北的中间,有一条不太宽,也不太窄的青石板路。
这里有间小酒馆,名字叫小小酒馆。
小小酒馆虽然地方不大,但酒菜却精美得令龙城璧和司马血都有点诧异。
龙城璧在杭州唐家,已经喝了太多酒,所以这一次,他只喝很少很少。
但司马血却刚好相反,喝了一盏又一盏,竟然将两缸十斤装的“千日醉”都灌进肚子里。
龙城璧有点奇念,忍不住问道:“难道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喝过酒了?怎么忽然间变得像烂酒鬼般拼命喝起来?”
司马血苦笑道:“其实以前我根本觉得酒比尿水还难喝,直到十九岁那年,我还未曾喝过一杯像样的酒。”
龙城璧道:“但现在你的酒量似乎可以和唐竹权一较高下了。”
司马血不禁动容,笑道:“唐竹权那个胖鬼喝酒,简直比牛喝水还多,我真的可以和他媲美?我不信。”
忽然间,小小酒馆门外,站着了一个黑衣青年。
他脸上神色冷冰冰的,说话时的声音更加冰冷如雪。
他冷冷的插口道:“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拼命喝酒。”
这句说话,当然是对着司马血说的。
司马血连眼角也不瞧他一眼,又将一盏酒喝个清光。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再道:“因为今天你需要喝酒来壮胆,你的心里已开始害怕。”
司马血忍不住道:“你是谁?”
黑衣青年一字一字道:“段飞鹰。”
段飞鹰。
一个以前在江湖上从未听过的名字。
但从昨夜黄昏开始,段飞鹰这三个字,已逐渐在江湖上传了开去。
因为在昨夜黄昏里,段飞鹰击败了中原五鹏的老四燕如鹏。
而且,金胭脂阁的沈梅婆子,更加死在他的剑下。
另外,段飞鹰更在金胭脂阁里,杀了十几个妓女。
无论是谁,能够在一天之内做出这三件事,他的名字一定会十分响亮。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
今天,谁也不敢看轻段飞鹰,虽然在昨夜之前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后生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