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玉掉头一望,见是与母亲在一起的少女,当即也不开腔,冷冷地注视着她,当然这是傲而无言的期待。
绣纹当下也保持少女的矜持,向仲玉略瞥一眼,身形倏起,宛如艳蝶回空,领先朝一条曲径奔去。
仲玉也跟在绣纹身后,展开轻功绝技,衔尾飞驰。
这两人在树林中,一前一后径自腾纵,恰似鸳鸯追逐,又似双蜂飞嬉,但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各自点步射跃接羽而去。
过了不久,巳越出了红晖耀眼的花海。前面是一条大路,绣纹停下身来,掉头向仲玉道:“前面便是官道,以后如果想来,依着刚才来路就行,不远送了,但请吧。”
仲玉道:“顺着此路,有劳你了。”其实睑上毫无谢意。
说完,身若星飞,已凌空平射而起,顺着大路扑去。
绣纹望着仲玉的身影,渐渐消失林木之中,轻叹不已。
在她那轻喟声里,也似蕴藏了无限幽怨,和一种少女微妙的感慨,由此可见,她已恋上了仲玉……
他愣了片刻,绕转身向来路疾驰而去。
仲玉一路飞跃,心中泛起不可言状的情绪,而且沉重极了,皆因,满腔欣喜不远千里探寻生母,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竟是江湖恶名远播的女魔,虽然乍逢之下,地似乎改变了许多,或者已启蒙母性的仁慈,但是却不敢相信人类的突变,真会那么快……
然而,他固然对云霄,已有很深的成见,可是母子的天性,是不可以因而断绝的,是以他仍惦念他的母亲,尤其自己一番恶言顶撞,更感到深深内疚……
未及,他踏上了通往贵州的官道,但是又愣住了,心忖:往哪里去呢?就如此流落江湖不成!四海芒芒,有亲不可投,真是如同一时飘萍了……不由感慨万千。
方当思忖,陡由前道飞驰过来几匹健马,那年头骑马赶路是常事,他也没有留意,仍自伫立道边,彷徨着应该何去何从。
转眼间,飞驰过来的健马已擦身而过,扬起满天尘土,同时噪起一片莺声燕语,他不由放眼望去,却见五个女子,而其中一个,正驰蹄回身瞧着自己,他从来就不大理会女人,一见对方深深注视自己,顿生反感,心道:“这女人怎么回事,恁自瞧着人作什么,真是不认羞的祸水……”
当即瞥了一眼,转身向贵州方向飞跃而去。
陡地,突由身后传来衣袂飘飘之声,接着“呼,呼,呼……”越头掠过五条黑影,快如流星过天,人影欢处,身前两丈之地,已排列站着适才马上的五个女子。
于是,他猛煞身形,停步玉立,凤目凝视着她们。
那五个女子,年龄均在三十左右,全是一致的黑色罗裳,肩拖大红披风,身材虽肥瘦不一,但个个却是杏睑桃腮,肌肤欺霜赛雪,盈盈亭立,秋水透威,却是风华千种,仪态万千。
但,在她们脸上,找不出一丝可人的笑意,眼睛也寻不出一点娴静与和平的柔晖,她们似乎共同有着绵绵怨恨,俏脸蛋都蒙上—层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色。
仲玉真不解,她们这是为什么?个个寒芒变射,如临大敌。
少顷,五个女子互示眼神,倏如惊蝶般散开,把仲玉围在中心,好象众星拱月似的,仲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怔住……方在发话,陡闻其中一女子厉声道:“你可是名叫文子正?”
仲玉心中一惊,知道又是上场误会,当即答道:“在下文仲玉,并非文子正,想是芳驾认错了吧。”
“胡说,我早就认识你,还错得了。”
“我们五洞联袂,追踪你数十天,不想都被你中途溜脱,今天可得乖乖地跟我们走。”
“别害怕,不会加害于你。”
“呆着怎地,再溜也不行了。”
仲玉被这—番莺声燕语围住,实在有点不耐,看情形非强迫自己随行不可,说不得又要费周折了,当即朗声:“不随你们前往又待如何?”
鹂音甫落,人影飘闪,“呼”地一股劲风,直朝仲玉当胸涌到。
仲玉见这发话的女子,说动就动,抡打就打,真是不可理喻,当时也被激发傲性,忽见奇功迎面袭到,身形微起,凭空拨高一丈,让过骤然一击,飘落当地,长笑—声,道:“好吧,就请芳驾五位一起上吧。”
顿时脸浮傲然,凤目含愤,力聚变臂,严阵以待。
五洞观音乃是当今武林之中,最难缠的五个魔女,平日傲性横发,生就吃软不吃硬,虽然眼前的文仲玉,在她们来说非常需要与之合作,但文仲玉那种野马难驯的怪性,说话,又是那么枉傲,也不由得芳心爆燥,再见仲玉竟敢空手挑战,哪还顾得乃师的吩咐,或此后的结果?于是,莺叱燕喝骤起,身形同时移动,正条身影绕着仲玉,团团直转,但,她们步履之间,互相之间是有路数的每人身法除了互为交错穿插与外,而脚底下各踩着,五种不同的迷踪步,如此一来,五条身影,顿时变成了数十条飘忽不定的人踪,真似一群惊蝶飞舞。
仲玉此刻被围在中心,顿觉四周人影疾闪,衣袂飘飘,宛如无数的女人踪影,在狂驰腾飞,把自己包围得水泄不通,尤其五洞观音各人都身穿黑色罗裳,披着红色斗蓬,飘忽之际,红黑二色映着金色的阳光,直搅得仲玉眼花缭乱,心想:这是什么阵式?倒也有点神奇!但仅凭如此绕着团团转,却也奈我不得!岂知,就当他忖思之时,倏闻一声娇啸,五个观音身法又变了,大约她们也知道,仅是“五形梅花连环”阵式的起式“闪影迷踪”,尚制不了这狂徒,于是一声呼啸,已然发动“五形梅花连环”
连式,第二图“迷踪飞腾”,这一下,情形可大大的迥异了,顿时,人踪不但仍在疾转,而且每条身影,间歇交互腾空,成波状环绕,同时不断遂行方位变化,斗蓬扬起朵朵红云,宛如漫天姹幕,而十只素掌,则连翻挥拍,发自不同方向的奇劲,齐朝仲玉身上袭去。
仲玉被围在中央,恰似一朵梅花的花心,而四周掌风分袭,人影飞腾,当下也不免有点意外慌措因为四面受敌,闪避直感困难,而五女的掌劲,不但威猛凌厉,功可摧枯拉朽。甚至她们之间,均各有一套诡异的掌法,同时施展出来,正如其脚底下不同的步法一样,尤其相互之间,尚有一种奇妙的关连,当真是变化莫测,防不胜防。
这便是威慑江湖,超越武学常轨,背离奇门正宗“五形梅花连环”阵,此阵共分八图,每图各藏三奇,全阵开合纵含三八二十四奇,每奇之中,不仅威势无匹,尤其是神鬼难测,此乃五个观音之师,幽灵宫主所创,五女横行江湖十年,从无人能破,是以,五洞观音在两道之上,扬起了颇为响亮的五魔女万儿。
仲玉处在这种情形之下,既不能守,又无法攻,顿时只急得冷汗直流,就这样白白地挨打,活活地受罪,如何能行?万—错避龙劲正锋,不伤残也得够受?但是,他乃刚愎狂傲之人,明知处于被动的挨打地位,甚至肩上背后已被劲风扫中两处,可是他偏不服这“五形梅花连环”阵的厉害,于是,也一奋锐气,施展出师门绝学,用户“八挂连形术”在团团已掌风之中东逛西走,同时变臂聚劲,全力使出“卷云掌”法,不顾一切的带攻兼守。
刹时,只见人影穿射,红云翻飞,莺叱燕喝,劲风呼呼,四周竟吃那威猛的掌风,卷起重重沙石,尘土漫天,远远望去,如同万马奔腾之势,那象是一个女子斗一个少年的场面。
过了片刻,“五形梅花连环”阵已演至第五图,“风虎云龙”中的第二奇,人影飘忽已越发加快,而五女的方位,则是反九宫之式,身形不但成波状环绕,而且交互向核心,二进三出,腾身发掌,正如梅花瓣萼开合一般。
这时,仲玉因不认其中诀窍,一味游身发掌,五女则依阵式进行,两相这一混战,却也轩轾不分,但都已面淋汗珠,尤其五女更是娇喘微微。
当然他们两方面,皆已着急,因为横行江湖十年的五魔女,从未遇到过如此难制的对头,十年中“五形梅花连”环阵,也从未演至第五回,今日一番混战,竟未占着丝毫便宜,是故,哪能不芳心焦灼?而仲玉则压根儿没见过这阵仗,尽管施展“反八卦迷形术”,与“卷云掌”法,不但末伤着五女中任何一人,看情形想冲破五女连锁三阵,也非常不易,因此心烦意燥,只图脱离眼前这番无谓的纠缠。
陡然,一阵娇叱,跟着几声呛啷声响,忽现五条数尺长银色匹链,如出水矫龙,齐向仲玉卷去。
想是五女已等得不耐,不管能否制得了人,遂同时取出各人银环镇骨鞭,出手递招,齐向核心扫击,她们这一变势缠龙,只想尽速结束这场恶战,姑沦对方后果如何,也是迫不得已,反正拿不着活人,背一个死的回去,也好向乃师交差。
仲玉这一下可着慌了,对方五条银鞭,同时出手递招,而自己又没有兵刃使用,还能以肉掌应付五种兵刃?眼看着五条矫龙似的鞭影,已快如电迅般地袭到,急切里,当即—矮身形,接着横步回身,堪堪躲过临头、拦腰、斜扫三击,身未定,下盘又是两条鞭影,交错齐膝扫到。
于是,猛提一口真气,双脚一点,身躯忽地上腾,但身形刚起,三条银鞭已然同时临头袭到,这次可真险了,身形刚悬空而起,临关重袭已到,既无处点足回身,又不能直穿鞭影而上。
然而,他究竟是出自一代奇人门下,非但身具盖世绝学,而其资质也聪颖无比,当身形凌空半起,待见三条银鞭袭到,当即双脚交互一弹,同时腰间使力一拧,身躯已成半斜卧之状,接着两腿一屈一伸,身形起处,已斜穿鞭影射出。
这一阵串弹脚,拧腰、卧身、伸腿的动作,何止快逾电光石火?试想,银鞭直击斜扫之势,何等快速!他居然能在银鞭末落之际,而斜穿射出,这一个惊险动作,不仪使得五洞观音,既欣佩又气恨,连他自己也是吓得一身冷汗,真是谁说不要命?仲玉也不过是逢罕世绝学,天生奇巧加上侥幸而已。
但是,五洞观音岂肯就此罢手?师令难违,她们也不敢罢手。
以故,待仲玉穿鞭势而出的瞬间,五条银龙似的镇骨鞭,义自不同的方向,分朝仲玉袭到,顿时银光闪烁鞭影如浪……
五洞观音这一全力出手,不但难不了仲玉,反而成全了他脱身的机会,因为五女的本意,是想当仲玉凌空无处点足之时,银鞭齐挥,击他一个垂打金钟,就愿她们五鞭之力,对方不折骨丧命,也得负伤坠地。
谁知,仲玉身躯悬空,正慌无处驻足,待银鞭堪堪扫到,他猛提丹田之气,脚背互点,躯骨已经上升许多,接着脚尖朝袭来的鞭梢之上一点,身形已纵高一丈,躲过了群鞭之击。
但是,五女哪能放过?于是银光闪处,挥鞭如雨,刹时叮叮铛铛,齐向仲玉悬空之身扫去,则仲玉正好在鞭影之上,点足来回腾纵,身法之快捷,姿态之奥妙,简直如同金童临凡,云中扑蝶一般。
而五女因合阵竟未能控制住仲玉,如今,又被他逃逸空中,借自己鞭招点足腾身,宛如耍把戏一般,只气得花容变色,娇叱连声,但是,她们的银鞭可没停,仍在不断地扫打,则仲玉更没有停,一味穿射飞舞,五女气急招式越快,仲玉的身法也跟着快,也许是仲玉童心大发,故意捉弄她们,空折磨一番。
片刻,仲玉惊然一声清啸,脚尖猛地在鞭梢上用力一点,身形顿时腾起二丈,接着凌空变式,俯身分臂,宛如一双巧燕,直朝十丈之外,一棵松树上落去,随之稍一跳跃,已站定在地上,朝五洞观音,冷笑一声,道:“芳驾五位的连袂奇学,小可已领教过了,嘻嘻,不过如此,日后相遇不妨再来试试,但,我却不会饶过你们,我们后会有期。”
语竭,扭身拔步,已自展开绝顶身法,有如飞星驾云,巡循大道朝黔北方向,疾扑而去。
五洞观音方待回几句,嘴硬心狠的话,不想仲玉身法奇快,瞬间,人便已远去了数十丈,愣立当地,十只美丽的眸子,悄悄的瞧着他的背影,消失于树荫之中。
且说仲玉逃脱了五洞观音的纠缠,一路上不停奔驰,此刻,已是黄昏时分,满眼姹紫嫣红,柳媚花娇,映着夕阳晚霞,构成一幅瑰美的奇景,分外显得诗情画意,尤其路上是静悄悄的,四野是安谧的,一个人点缀其中,更觉得绝凡超比……
可是,在仲玉来说,眼前美丽的景物,只是一种偶然的视觉与心灵感应,因为凡是一片奇景,或是一片凄荒之色,在一个心灵被伤害过,而又天生狂傲的人来说,是很容易触起他心深处的哀愁,反而感到眼前一切,都是灰色……
这时,仲玉便沉落在那种漩涡里,因而纷乱的思虑,在痛苦烦扰他的神经,他深深感到,人生也不过如此,一切都茫茫然,倒不如疯狂一世,还比较干净。但,他这种不正常的行动,是在一日之间的变化,人们也是一样,往往由于一日之间,变成恶魔或者圣者。
试想,仲玉自幼便失去慈母温暖,而且久居荒山,与禽兽草木为伍,之后奉师命下山,原是满怀热望,寻找生母一沫慈恩,谁知,他心目中的娘,却是一个阴毒绝世,嗜杀无变的女魔,甚至,他糊里糊涂的便被生母毒打一顿。
虽然狂母傲子互不相识,也是一种误会,而其生母也会因之伤心,痛悟已非,但是,在他心中已深烙一道,憎恨而恐怖的痕迹,谁处于这种情况之中,也都会似他—样,永远记着那狰狞阴毒慑人的嘴脸。
于是,他置身在这万里和风,鸟语花香的境地,竟闷恹恹地思忖着,今日与此后的行径,不由暗地叹道:“天呵,我真是生不逢辰,生母不慈,生父难寻,尘世之间何其多恨呵。”
伤感及此,悲从中来,泪珠纷落……
片刻,他默默又忖道:“今日的遭遇,都是因那个名叫文子正的少年而起,他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竟然有许多人要寻找!难道真是什么天赋异秉,精通满蒙藏文?我娘要找他,是因为有一套藏文武功秘笈,而适才那五个女子,找他是为了什么……他既是具有罕世资质,天生奇才,却也难能可贵,只可惜投拜在绝天老魔为师,未免遗憾……今日被我追魂电兰花拂所伤,将来必然又是一场,不可善了的恩怨……”
如今,前路茫茫,哪里去呢!亲父尚不知身在何处……听说天残魔君,立寨黔北,但黔北崇山峻岭,纵横几千里,此番前去,茫茫然能找得到?……亲父与天残魔君是什么关系,是友?是仇?
如何能知亲父下落!倘若他老人家,也象娘那样毒死,我这番心意岂不白废,若然,以后将怎么办……
他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只有抱着一个决定,待寻着亲父再说,反正世上之事全有一个定数,人力再大也难挽回。
于是,由于心底烦闷,忽然引颈一声长啸,声若龙吟九霄,震得四野回音娓娓,历久不绝,同时脚下加劲,以最快身法,腾纵飞跃,顺着官道疾驰。
这时日已落山,明月高照东方,如银光晖洒遍整个山野,把沉静而幽灵的大地,冼濯得非常清洁光丽,晚风轻徐,芳杳荡漾,身临此浓春妆饰的境地,真使人心旷神怡。
而仲玉在这无人迹的官道上,奋力飞驰,只见他体态矫捷,步履似若行云,其身法之快,其如无的疾矢,道边树影在他身侧速即向后挪移,衣袂迎风,发出呼呼之声。
他这一阵奔驰,少说已超过五六十华里,但他却没有准备今晚落宿的打算,一味疾射飞跃,似平他要在一夜之间,想把整个世界跑完似的。
莫约过了个把时辰,他停身在宫道的丁字路,放眼望去,但见一条是宽敞的碎石大路,另务则是崎呕的山道,而大路伸往的地方,是一片无垠的原野,山道蜿蜓的方向,却是万里巍峨挺拔的峰地。
他考虑着,天残魔君立寨黔北山地,必然与目前巍峨的山峰,是一脚起伏,循此山道而行,也可能会寻到魔君的总寨所在地。
于是,他略一迟滞,遂径循山道扑去。
这条崎岖的羊肠小径,想是极少行人,不但荒草铺道,而且尽是锐石缀地,行走起来非常困难,但在他那隐步履身来说,却是极其容易,仍如走阳关大道一样。
山径越伸越远,越远越深,但见道边削壁挺立,山藤纠缠,当此夜深人静之际,月影之下,草木因风低语,藤葛垂摆不定,的确显得有点阴毒而恐怖,尤其不时传来狼嗥兽啼,更使人见之斯境,闻之斯声,顿感毛骨悚然。
仲玉身临此地,以目前情景来说,谁也会觉得可怕,而他……
一个年轻的孩子,当然也有点悚愕,可是怕又如何?何况有一个热烈的希望,在支持他的精神,是的,他并不在乎阴毒慑人的夜景,反而豪气千丈,健步如飞,直往前扑去。
此刻,已是午夜,他已感到有点疲乏,折痛了一天,而这一天之中,曾饱受体力与精神的摧残。他到底不是铜肋铁骨,如何不感疲惫?但,在此荒野之地,除了露宿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于是不得不勉力走—程,再作计较。
陡然,隐约传来咆哮之声,这下使他精神—振,此地既有人声,当然会有院舍,于是驻步停身,搜音辨位,循着咆哮之声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渐渐接近了,而那声音也越发清楚,但听来却是那么粗犷而尖锐,显然是一个女子急怒时所发。
转过一重削壁,走完一条夹道,在幽谷的中央,发现一所竹屋,咆哮声便由竹屋中传出,而声音的间歇中,同时夹有啪噼之声,好象是打在什么物体之上,是那样清脆而响亮,与他咆哮之声恰成一正比。
很奇怪,在这深山穷谷中,竟有这么一所房屋,似已与世隔绝,更费解的是,三更半夜还有急怒咆哮和噼啪之声发出,当然,里面正在进行着什么事故。
仲玉既已闻声赶来,哪还不想一探究竟,于是,一长身形,几个鹘起兔落,便已扑至竹屋旁侧。
只见四周垂柳环植,既没有篱笆围绕,也没有入门小径,遍地芳草萋萋,石简挺立,不象一般住宅人家,而最怪的是仅一道小门,连窗户也没有一扇,是以里面的灯火,如同被布幔遮掩—般,传射不出。
这时,倏闻那尖锐的女人声,咆哮道:“鬼丫头,可尝到厉害了吧,只要你不要脸,看我毁给你试试。”
语毕,又是啪啪两声脆响,之后没有呻吟的反应,只有嘿嘿的冷笑。
仲玉听得清楚,断知里面正在拷打人犯,但为什么要与此深更半夜进行呢?真是费解。
“你到底说不说!”尖声的女人又喝问了。
“哼,你这个老怪物,姑娘我不说,看你怎么办?”这是另一个清脆而甜韵的声音,显然她是一个被压迫者。
仲玉正慢慢移近竹屋,想找一点空隙,偷窥一番。
倏闻一声凄厉的长笑,自屋中传出其声,不但尖锐难听,尤其恐怖慑人,震撼心胆,简直比夜枭凄啼,惨狼哀号恐怖得多。
笑声骤止,又听那尖声的女人,喝道:“好,有骨气,果然不愧是幻影罗刹妇的门徒,哈……哈……看我厉害,还是你厉害?”
接着,又是一阵抽打与劈啪之声,不绝响起。
仲玉一听幻影罗刹的名号,心下一惊,暗忖,幻影罗刹不是我娘的师姐,怎么与这尖声女人,结上梁子,这回倒是恶人与恶人,缠在一起了。
可是,他想是如此想,到底仍被一种微妙的意念所驱使,这种意念便是身分的关系,虽然他心中仍在憎恨母亲,但血骨的伦理情感犹存,当然,对从未见面的幻影罗刹,也有一丝间接的情分,如今,其女弟子被别人拷打,何能不激起一腔义愤?于是,他急切的移近竹壁,找到一点空隙,朝里面窥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屋中的一切,也不由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只见靠竹屋后壁之处,载着一个铁质的十字架,架上用铁链绕绑着,一个白衣少女,两手被平分镇在十字架的横扛上双脚悬空,脚踝上分堕着,一对数十斤重的石镇那里被虐待的惨状,真是空前绝后。
此刻,那被绑着的白衣少女,正有气无力的轻轻喘息,满头秀发巳散乱,蓬覆在脸庞上,看不清她的模样,和痛的表情,但从那头发空隙,射出两道利刃似的眸光,正暴吐着反抗的神色,而身上的披满了无数条血渍红痕,洁白的衣裳,早巳变成紫花色。
她身前站着一个,修长身材,削睑猴腮,头挽凤头簪的老妇人,一双绿灿灿的金鱼眼,暴射着刺客似的凶芒,右边木桌上射着绿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更显得面无人色,真是阴惨怕人,而手中一条皮鞭,正不断地朝少女身上抽打着,鞭子的起落之间,只听到她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和白衣少女痛苦的轻啼。
更奇怪的是,那老怪妇右侧,坐着一个鸠鹰鼻的老者,正瞪着精光四射的夜枭眼,注视着白衣少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象载着一付死人面皮似的,他不说话,他不助威,正像一块木头坐在那里。
仲玉看在眼里,心中好生不忍,他是挨过毒打的,当然知道那种痛楚是什么滋味,虽然,他对女人极少同情,甚至憎恨深重,但眼看目前,回忆自己曾受的痛苦,自然地心浮恻隐,感同身受……
可是,他并没有行动,去解救那白衣少女,他仍在看着,似乎还等待什么……
这时,鞭声骤止,陡闻那怪妇人喝道:“怎么样?现在可该说了吧,难道还不够受?”
白衣少女闻言,昂首用力—摆,把脸上的秀发,捧过一边,眸射凌光,呻吟道:“鬼脸圣母,你这老怪物,今夜纵然把我打死,也休想我说出一字,但是以后……你等着……本门不会放过你的。”
“好,我等着。”鬼脸圣母又咆哮了,接道:“看我先慢慢毁了你,看幻影罗刹妖婆,把我怎样……”
说着扬手朝白衣少女头上一抓,握住一束秀发,手强使力向铁架上猛撞,顿时,少女的脑袋被撞在铁架上,击得“咚咚”直响,陡地,鬼脸圣母的手,猛力地往回一收,夹着—声轻啼,少女的头发连皮带肉,拔下一大把,忽然反手一抽,“嗤”地一声,扫在少女的睑上,顿时条条红印,接着又顺手一掌,“啪”的一声,少女的鼻嘴,鲜血急淌,一点一点滴在胸前……
仲玉看在这里,心肺已然爆炸了,眼中直喷怒火,暗恨道:“好毒恶的老怪,那是人而且同是女人,竟如此辣手。”
他方自恨忖,陡见鬼脸圣母右手执着一柄匕首,正朝少女左目搬运去。
仲玉这下可急了,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当儿,他猛地一面大喝道:“怪物敢凶!”左手单掌开碑“哔”的一声,把竹壁震倒,接着右掌排山,拍出一股巨大无形的劲力,直向鬼脸圣母挥去。
鬼脸圣母正当行凶之际,没想到此地竟有人插手,忽闻一声大喝,心下一愣,右手匕首插势已慢,跟着哗啦一声,竹壁已碎裂倒榻,方自震惊,陡然一股巨劲袭到,势如狂飕,快若电掣,顿即回身挫步,反臂探掌,速向来势迎去。
仲玉这是急怒蓄劲发掌,力道何上万钧,何况他的内功火侯,已达随意掣敌的境界,饶你鬼脸圣母武功了得,终是仓促发掌,劲势薄弱,两劲相撞,只闻蓬地一声巨响,鬼脸圣母顿时被震飞八尺,一条左臂即感痛如骨折,瞪眼一看,屋子中央已玉立英飒逼人,风度潇洒的美少年。
这时,那个木头似的老者,也已站定铁架之侧,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如同一个僵尸站在那里,与鬼脸圣母,同瞪着一双夜枭眼,盯着仲玉打量不停。
而仲玉也是星月射焰,嘴角绽开一冷笑,来回扫视两个老怪,但他对铁架上的白衣少女,连正眼也不瞧一下,似乎他适才的动作和举动,并不是为她而起,那少女,却睁着一双饱含痛苦,惊奇,感激的秀目,盯盯地瞧着仲玉。
这竹屋里奇怪的际遇,都在沉默之中,六双精光炯炯的眼睛,如同闪电交错,互相瞪视……
陡然,那个僵尸似的老者,鼻中冷哼一声,沉声道:“娃儿,你是何人门下?为什么擅闯此地?”
说话慢吞吞地阴阳怪气,言态间,装出一派长辈气概,而一双夜枭眼,则闪着威凌的光辉。
仲玉见这两个老怪物,根本有失人味,尤其这老者,一副死人相,说话怪声怪气,心中早已生厌,当即傲然答道:“我是何人门下,何劳你动问,此地乃皇天所有,凭什么不能来?”
老怪物眼一翻,愤然又道:“敢情好,你既闯我黔北七怪,私行重地,无论你是何门派,能来就不能去,嘿嘿,娃儿,你是自投罗网。”
原来这老怪物,竟是天残魔君座下,七怪之首的地狱瘟神龙焕延,仲玉卫欲找魔君重地,不想遇着了线索,当即闻言,一声长笑,震得竹屋格格地响,接道:“大言不惭,我倒要试试你们七怪的罗网,有如何厉害,老怪物,老妖婆,你们看着办呵……哈哈……”
大概他这一兴奋,狂性又发了,笑起来简直不歇气。
“小贼休狂!”鬼脸圣母倏地一声尖喝,沉声道:“你有多大道行,如此放肆,待本圣母收拾你。”。
语音末落,人已腾身猛起,迫至仲玉身前近丈之地,变掌开山,排出一股奇功,势如倒海,直撞其当胸。
这鬼脸圣母急愤之下,行动出手,想是忘了自己没吃过对方的亏!竟骤起抢制先机,不过,她也是七怪之一,武功确也有些根底,当然这变掌之力,端也劲势非小。
仲玉倏见老妖婆音落人动,腾然发掌排劲卷来,当下也不怠慢,冷笑声中马步一沉,奋力招掌平推,向来势迎去,接着两股如潮气流,猛力相撞,击起一声爆响,余劲横溢。
顿时,只见沙土高扬,人影疾飞,鬼脸圣母速被震飞一丈,身躯“啪”的又撞在竹壁之上,劲势未消,接着“哗啦”一声,同鬼脸圣母连那半片竹壁,直摔到屋外一丈之地。
正当此时,仲玉尚撤式,地狱瘟神陡然一声爆喝,身形突起,十指箕张,疾朝仲玉右侧抓到。
仲玉倏感十条阴风刮到,右袭而来,当即转步回身,右手一圈,化去来势,左手探掌同时递出,直击对方下腹。
地狱瘟神名列七怪之首,武功自是不弱,自己猛力奇袭,竟也未能伤着对方,而来势忽又下击而至,于是,右足一横,飘闪两步,避过了仲玉掌劲正锋,方待腾身跃步,探爪抢招,岂知,仲玉身形如风,已绕到他身后,再想探招已是无及。
陡闻仲玉一声叱喝,同时单足一点,腾高五尺,接着飞起右脚,直踢地狱瘟神后心,继闻蓬地一声,夹着一声产悄嚎,老怪物顿被踢飞二丈,摔在门外挣扎着。
他这一显露锋芒,把两个老怪物折腾了一番,这时,那铁架上的少女,正睁着大眼,默默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与眼中的神光,包含了许多意思。
那就是一个女子对一个人感恩而产生的主动情感,但仲玉可没注意她,自在狠狠地盯着,摔在屋外的两个怪物,同时狂傲地喝道:“我道黔北七怪,有甚了得,哼,也不过经不起三拳二脚的老废物……”
这话多刻薄!二怪也是小有名气的人,如何受得了?当即强忍伤痛,双双从地上跃起,接着四手连扬,打出了十二点萤光弹,顿见绿影直射,风声呼呼,齐向仲玉射去。仲玉不知这是什么暗器,怪好看的,方待伸手一一接下,陡闻白衣少女,娇叱道:“不能接。”
他才闻声一震,随之双手交挥,又把那些萤光弹,统统逼下回去,而且劲道远比来势要疾要大。
地鬼两个老怪,突见萤光弹忽又分向自己射来,也忙挥手扫拍,岂知,弹势劲道大得出奇,好容易扫落了数颗,但每个人身上,也各挨了三个。
顿时,响起一片“劈蓬”爆炸之声,地鬼二怪身上四周,全是点点绿火,团团白烟,正慌不迭的用手乱抓燃烧着的衣裳,其动作之紧张,样子之可笑,就象猴子身上着了火,急吱乱抓一样,而他们尽管乱抓一顿,也难免衣露小洞,浑身灼伤,真是玩蛇的花子被蛇咬。
这时,那萤光弹所喷出的白烟,已慢慢散开,布满整个竹屋,而且白烟所及之处,发出一种如死尸般的奇臭,令人嗅之发呕,仲玉方感奇怪,倏闻那白衣少女又叱道:“赶快闭住呼吸,这是迷毒!”
仲玉闻言心中一惊,急忙呼气定息,同时他深感白衣少女给予他两次警告,不由掉头投去感激的一瞥,星目吐辉,恰好与少女的眼神交触,两人心中同时荡起一个意念,大约眼神中,包含了怜惜,感激,温惜,和善的内容。
但,这瞬间的交溶,在仲玉来说,如同轻烟一逝,根本未荣洄心中,是以,他又猛地掉过头来,一扫屋内白烟氲氤,陡然身如行云,扬手挥扫,顿时屋中劲风呼呼,人影飘忽,白烟才慢慢消失无遗……
地鬼两怪见迷烟在屋中升腾,方自窍培,以为这回可得手了,待见仲玉飞身扬掌,拍化迷烟,不禁暗地错愕,眼前少年如此了得,其他援手尚未来到怎么应付?……
陡然人影一显,仲玉已亭立鬼脸圣母身前,只见他玉面透煞,朗目含威,冷冷地道:“你们这两个老怪物,心地恁此歹毒,留在江湖上,终是祸害,我要替天行道了……”
说着,左掌右抓,直朝鬼睑圣母抓下,就在此危险万分的顷刻,陡闻一声大喝道:“且慢!”
随之,仲玉顿感背后袭至,急忙回身,反臂一掌向后拍出。
劲风过去,一条瘦长身躯顿被震退数步,几个踉跄,始定身稳桩,仲玉启眼一看,原来是地狱瘟神龙焕延,当即长眉一轩,沉声道:“你是不是想与这老妖婆,同时死去?……你说……”
顿时星目射火,注视着地狱瘟神,他这种凶态和语气,简直就象她娘杀戳九大门派高手一样。
地狱瘟神也算得是江湖人物,对仲玉这种凶霸霸的言态,并不在意,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因为自己乃七怪之首,当然无形中具有领导权和首脑身分,鬼脸圣母是七怪之一,他怎么好意思不出头作主,但自己却真不愿死,同时在一个少年面前,岂不有失年高辈尊的风度,于是,发话挥掌阻住了仲玉的凶势,睑色一寒,傲然答道:“哼,死,大丈夫有何可惧,只是我们七怪,今夜未能聚齐,否则,又岂容你活着回去?但是我警告你,自今以后你难逃七怪之手,好吧,话已说明请动手!”
说着,昂首闭目等死,其实他心里在狂跳不已,装得倒是气豪骨硬,因为他知道少年人,血气方刚,拿话一激必落入圈套。
果然,仲玉中了老怪的激将之法,闻言当即冷笑一声,道:“我正想同时掌毙你们七怪,暂容你们多活一刻,但速即与我号召其他五怪也来领死。”
地狱瘟神一听仲玉要单挑自己七人,心中不由暗喜,忖道:“你死期近了,别狂妄!”于是,冷然答道:“只要你不逃避,可暂侯一刻。”
说着,腾身一跃,扑出屋外,用手撇嘴一吹,顿时发出尖锐而冗长的哨号,这时鬼脸圣母也出屋,同样嘴吹哨。
少顷四野哨声群起,此垆彼落,交织成一曲凄厉而恐怖的大奏鸣,似有风声鹤哭,草木皆兵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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