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说破洪七决不是苏叫化子这事儿,都看着洪七,等着他给人家一个交待。洪七知道这一回糟了,但他仍然满面是笑,对着五人道:“我就不是苏叫化子,我也是苏叫化子。你们说,苏叫化子有什么本事?他不就是会做手好菜么?我也做得,他是叫化子,我也是叫化子。有什么区别?他做得‘江山易改’,我也做的不是什么‘本性难移’,是不是?你说,苏叫化子也是叫化子,我也是叫化子,有什么不一样处?”
粗粗听来,确是没什么不一样处。但五人都细细一想,便知道有不一样的地方了,苏叫化子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厨,名厨自然不是什么恶人,但这人怎么看得出他是恶人不是?苏叫化子是行得直走得正的人,这人贼眉鼠目的样儿,真的是一个贼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苏叫化子,他来皇宫,许是真的要学一学大内御厨的手艺,但此人就不一定了,看他这模样,或许他是一个江湖大盗呢。
妙手人厨正在沉吟,一边的过二爷说话了:“大哥,我看这人不像是一个好人……”
洪七心里暗恨这过二爷,心道:你这小子,你怎知道你七公公不是一个好人?你七公公是天下最好的好人了,除了乐意吃点玩玩,生性无拘无束外,你七公公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好人呢。但心里虽是如此想,却脸面上带笑,对过二爷道:“这位一定是过二爷了,我知道皇宫内的五位大爷都是好汉,自是心里羡慕得紧,来这里玩玩,也是想看一看五位大爷的风采。”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是说,人都愿听得顺耳的吉言,此时,过二爷一听得这人夸自己,心内不由得也乐了起来,他脸面微霁,带了一点儿笑意,对洪七道:我们是皇宫内的御厨,但江湖同道多多少少也卖一个面子给我们。你到底是谁?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洪七虽是不乐意,但也实在无奈,只好说道:“我是丐帮中人,我的名字叫做洪七,人家都叫我做洪七公的便是。”
一说出名字来,五人都是又一惊。洪七公是丐帮中的长老,人虽年轻,但已经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了,他是丐帮唯一一个年轻又有本事的八袋长老,江湖同道人人都知道他,他的名头比苏叫化子只强不弱。他为什么要冒充苏叫化子?
许三爷一声叫道:“你为什么要冒充苏叫化子?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江山易改’?”
洪七公只好老实答道:“苏叫化子是我的师父,我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五人心内不禁莞尔,有苏叫化子样的奇人做他的师父,必然有洪七这样的徒弟,真是乃师乃徒了。
洪七看看欧阳锋,心内暗暗吃惊,他看出,欧阳锋虽然功夫不佳,但他始终镇定如常,没有一丝慌乱,他心里暗暗赞道:好样儿的,他不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但他是一个定力十分高的人,且此人悟性极佳,倘让他有一时佳遇,说不定他会是一个武林奇才呢。
但此时,一直没有讲话的平五爷说话了,他讲话时的声音也悄悄静静:“你说你是洪七,是不是?”
洪七看他,知道他是五人中最难对付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不错,我就是洪七。”
平五爷道:“我相信你就是洪七。因为不是洪七,谁会有那一手好功夫?”他们五人都暗暗点头,他们相信五弟的话,如果不是洪七,他的手也决不会那么快,他也决做不出和苏叫化子几可乱真的“江山易改”。
平五爷道:“你决不像苏叫化子,对烹调一行迷得要死,一心一意在这事儿上悟。你是一个坐不住的人,是不是?”
洪七心道:是你个狗屁!但心知要糟,知道今天如果说不好,一翻脸便要动手,他一个人决不是这皇宫内的五人的对手。但他决不能服输,看来只好受苦了。他仍然脸上带笑,陪着小心,说道:“平五爷,我愿意看一看这烹调功夫,也愿意学一门手艺,此事儿当真,决不是谎言。”
说着此话,洪七暗暗道声惭愧,他如不是在这里被人发现,决不会说谎,偷吃白食太叫人说不出了,他怎么能坏自己的名声?
一支秤平五爷却更精明,他慢慢道:“如果洪七公是来看看我们兄弟做菜的,却不必这样偷偷进来,说一声,谅我们也能体味洪七兄的心意,能让七兄进来。但此时看到了七兄,明明是梁上君子的模样,怎么让兄弟明白呢?”
平五这话是在挤兑洪七,洪七也暗暗明白,但他不说,装作糊涂,说道:“平五爷的话什么意思?”
平五爷道:“我说的是,洪七公是一个小偷,来这里是来偷吃东西的,天下武林中,谁不知道有一个洪七,最喜欢吃?”
洪七却不恼不怒,他乐呵呵道:“平五爷,你说的是,天下人都知道洪七愿意吃?”
平五道:“不错,你是贪吃的人,平时也贪,何况在这皇宫大内?”
洪七大笑道:“对了,对了,既是知道我洪七公贪吃,你还问什么?”
看他此等模样,分明是在责怪平五问他,平五一时也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一时语塞,再也说不出话来。
妙手人厨心里稍安,他心道:原来这小子却是来贪吃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只是在御厨房里吃上一点儿东西,也没什么打紧的,但他要是动了坏心思,那可是非同小可了。但一想到他们堂堂的人间五厨,竟然被洪七这般不看在眼里,他也是又气又恨。
过二爷知道妙手人厨的心思,他说道:“洪七,你来来去去的,莫非当我们大内五人是死人不成?”
洪七知道他这话是挤兑自己,但他不愿意与五人翻脸,怕一反目为仇,便不好意思再说了。
洪七此时神色一肃,他沉声道:“妙大爷、过二爷,你们想做什么,说好了,我洪七奉陪就是。”洪七看着五人,心里知道今日要在这里生缠死斗,暗道:我如果不把这个欧阳锋带来,岂不是更好?我自己在这里,怕什么你皇宫大内,怕什么你御厨五人?只要我洪七出手,你们一个个还不是都得望风而逃?
但他得投鼠忌器,他得照应着欧阳锋。
此时,御厨五人也注意到了欧阳锋。凡是有胆子敢入大内来,只是想尝一尝皇帝菜膳的,就是天下最有胆子的人了。这个洪七不说,连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一定是天下最好的高手,他一直不讲话,惜语如金,他在想什么?
过二道:“洪七,你也不要说嘴,你也不必逞强,只要你今天过得了我兄弟的关口,我自会放你一条生路,你看好不好?”
洪七心道:我过得了你的关口,这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与你们一动手,打你们不过,我还不会走么?可这个呆子却无法走脱,我怎么带他走?
洪七公心下踌蹰,暗暗下算盘,他明白,如果他动手,欧阳锋一定会无幸。
过二道:“洪七,他是谁?”
洪七公自然知道他是谁,他是西域来的人欧阳锋,你们不知道他的底细,只要你们一与他动手,就难说高下了。一出手,岂不是要露馅么?决不能让他们与欧阳锋动手,自己一力担当,他们想必也看不明白。
洪七公想到了此时,他一笑道:“这位老兄是我的朋友,我请他来大内尝尝美味儿的,如果你们想杀人治罪,还是杀我好了,与他无关。”
欧阳锋却不知洪七公此时想着什么,他说道:“我叫欧阳锋,西域白驼山人氏。”
妙大笑道:“莫非西域从来也没有吃过好吃的菜么?”他出语时颇得意,心道:你们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是丐帮的臭叫化子,一个是蛮荒之人,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了?
洪七道:“好,你们五人一齐上好了,我也不耐烦与你们单打独斗。”
许三爷阴恻恻地笑:“洪七公,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是一条汉子,可你来了这大内,是龙你也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你想在这里称雄,简直是痴心妄想!”
洪七不耐烦与他们再扯,他一声轻吼,人便冲向五人。他一招点向五人,虚指一指向妙大爷,摇身变拳直捶向过二爷,再戟指骈点许三爷,腿横踢向虞四爷,最后再一出掌拍向平五爷。这一下颇为厉害,实在是想一齐招呼他们大内五厨,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妙手人厨妙大爷、千刀万剐过二爷、油浇火炸许三爷、百手十拳虞四爷和一支秤平五爷是平日都颐指气使惯了,怎么会受他一个乞丐的气?他们都气得脸色苍白,都在心里恨不能马上杀死洪七,五个人再也不你推我让,遂一齐攻向洪七。
妙手人厨使的是“刀勺三十六式”,这是他天天在灶上弄菜自悟出的一套武功,他一出手便用的是兵器,左手刀,右手勺,刀刀劈肉,勺勺挝人!他的刀快时勺慢,他的勺快时刀慢,刀快时力大,勺快时劲儿准。果然不愧是皇宫内院的第一厨子,手把儿自然不差。过二爷嘻嘻乐着,一出手也使出了兵器,他用的是一条大刷帚,这刷帚极怪,又大又长,且有三十六根细细的铁丝,这铁丝是乌铁,一种产自南疆的乌铁,韧且硬,一击在人身上,不死即伤,过二爷又用心极诡,他的刷帚嘶嘶轻响,直扫洪七的下三路。许三爷却手里不用什么兵器,只是用一只拳头打向洪七。他的拳头又狠又重,如果打在铁锅上,一拳好打得铁锅破烂,何况人的身子?许三爷的牙咬紧,却不声语,只是一味儿地出拳,但听得风声呼呼响,拳风刮得人也心里难受。
虞四爷却是比别人更潇洒了,他一出手一踢足都是慢慢吞吞的,他一声一声地喝问:“你吃打不吃?”他并不是真问,而只是一味儿地一声声地问着,用这问话声来谐调他自己的掌法。他太喜欢他自己的掌法了,他一出掌,非得看着自己的手不可,好像这一招一式,都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佘。平五爷也同众人不一样,他在远远的地方,用一支钩子挂干菜,他的干菜不是别的,只是洪七而已。这五人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像是平日有十二分的默契,都极是熟练,五个人一齐出手,拳掌兵器,弄得像铁壁一般。
洪七本来以为他一出手,便可占得老大便宜,但一试手,全然不是如此,他同五人一斗,根本就没有什么便宜可占,而且时时有险情出来,刷帚嘶响如蛇,灵动已极,好几次几乎都扫中了他的头,他只是急中生智,才堪堪让了过去。
五人却没人管欧阳锋,他们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耵住了他,如果欧阳锋动手,他们才分人出来与欧阳锋一斗。眼下欧阳锋没出手,他们并不着急。
欧阳锋心里很急,他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他心里以为,如果他与洪七好好跟五厨说,他们或许会答应让洪七与他走开,离开这皇宫内院。欧阳锋心里比洪七更是清醒,知道虽然此时他们大呼小叫,没有引来什么人,但如果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有人来,那时,他们想走也走不脱了。但无论他怎样叫喊,也没人理他,五厨心里只有一个打算,把洪七打倒在地,让他伏伏贴贴,然后再说。他们只有一门心思,全力对付洪七,无暇寻思他事。欧阳锋如果是一个功力高强的人,也就好办得多了,他只要出手,大可把他们的力量引到自己身上来,但他冲了过去,却屡屡被五人的强劲力道迫了回来,无奈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六人撕缠、绞斗。
洪七暗暗叫苦,他知道他与欧阳锋很难脱身了,他浑身受了轻伤,血染丐袍,脚下也不太灵便,他出掌极猛,但无奈五人都不愿与他苦苦作生死之斗,只是远远的缠他,一人有隙,四人齐补,他怎么也没法儿胜得一招半式。
欧阳锋急了,他知道唇亡齿寒,如果洪七败在五人手里,他也没有活命了,所以他拼了命冲,向平五出手,不顾掌击钩子挑,挑得他血淋淋的,也全然无视,只是向平五与虞四拼命出拳,怎奈他的力道虽重,但无内力可续,打在人身上,只是皮肉疼痒,根本无法打得人家退步,反是平五的钩子时时挑他,把他的衣服都挑得绽开血肉模糊,虽没有大伤,看去却十分吓人。欧阳锋眼珠子也红了,他一边低嘶如兽吼,一边顾头却不顾腚,冲向平五,恨不能撕碎了平五。平五见他那样子,像是一只野兽,十分骇人也吓得只好退却,一让步,却给欧阳锋让出了一条路,他冲过去,与洪七会在一处。两人互为抵援,与五厨周旋。
洪七也气喘吁吁,心道:这一次叫化子可丢人了,大江大河可过,却在这皇宫内院翻了船,要是传出去,人家会说叫化子洪七贪吃,死在锅灶边,岂不是大大丢脸?但也无奈,这御厨五人本是也都了得,这妙手人厨妙大爷、千刀万剐过二爷内功精湛,一把勺子也舞得风雨不透,掌法更见玄妙。那油浇火炸许三爷、百手十拳虞四爷人也阴沉,嘿嘿儿冷笑,分明是极有杀人之心,另一个一支秤平五爷总是瞅冷儿出手,远远一抖,一根铁钩不挑干菜,专剔人血肉皮骨。这哪是做饭烧菜的厨子,分明是专送人入幽冥地狱去的恶鬼。
洪七与欧阳锋心内暗暗叫苦,知道再打下去也是无益,就心内也松劲了,洪七一跳而出,直站在桌案上,叫道:“慢点慢点儿,不打了,不打了!”
五厨也知洪七是在耍赖,但也不怕,冷笑着等他发话。
洪七道:“你们也是江湖上有名人物,在这打死了一个臭叫化子,打死一个蛮夷之人,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况且你们是吃皇帝饭的人,要是上头怪罪下来,也不好交代。我看,你让我们走开,我做我的叫化子,你当你的大师,岂不更好?”
妙手人厨妙大爷微微哂笑,却道:“洪七,丐帮天下大帮,你也是一号人物,皇宫御厨虽不是什么大地方,却也不能容你自在来去。”
千刀万剐过二爷阴恻恻地笑:“洪七留下一只耳朵,给我们五兄弟下酒!”
一边的平五好似对洪七、欧阳锋甚为同情,说道:“留下耳朵,叫化子五官不全,太煞风景。留下一根手指也就是了。”
洪七冷笑,说道:“你放这位欧阳兄走,叫化子自能与你了断!”
欧阳锋心里吃惊,想道:我本来没什么功夫,不该与他一起来闯这皇宫内院,如今,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得,却如何是好?但欧阳锋毕竟是从小就在西域大漠生长,见惯了艰难困苦,识透了世态炎凉,当下心里一硬,知道再多说也无济于事,双目瞪圆恶恨恨说道:“好,我走!”说话之时,人不瞅洪七,却直眉冷目对着五人,像是要把五人的模样生生从脸上剥下,记在心底。
百手十拳虞四爷道:“你瞅我,莫非还有来日不成?”
欧阳锋仍不低头,他抬手平揖,向洪七公一礼道:“洪七,我本来与你素不相识,今日一事,却成了朋友,如果你死在这里,我欧阳锋发誓,这五个人都是一死!”
洪七心内诧异,他料不到这欧阳锋竟然也是一个血性之人,也稍稍有些激动,却情知露不得一点儿心绪,忙掩饰道:“得了得了,走你的好了,你这人虽说是个笨蛋,但心眼儿不坏,你那点本事,再学一辈子也敌不住皇宫五厨。”
洪七心里自有打算,他带欧阳锋入皇宫内院,本意也不过是一个玩笑之举,闹个吃吃喝喝,饱饱口腹之欲。谁知却会弄出偌大风波?他本性刚直,不愿欧阳锋也栽在这里,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他,想让他早走。可欧阳锋却不识机,在那里兀自发狠,怕不惹出五人怒火,连他也一起拾掇下来?洪七心内着急,嘴里却不便说出。
妙手人厨妙大爷道:“洪七,你自做了断,一只耳朵或是一根手指,也算个交待。你……”他戟指欧阳锋,大声道:“你也是一样!”
恰在此时,五人正围着欧阳锋、洪七二人喋喋不休,吱吱扭扭有了响声,众人忙回头看,十分怪异,门无人自开,又慢又响,像有鬼在推。正是夜半时分,几人都又惊又怕,直盯盯地瞅门。千刀万剐过二爷喝道:“是谁,出来!”
却没有人影。再回头,桌案上忽地就有了一个人。这人也怪,头上戴一顶油污污的帽子,头发老长,有三绺细细的胡须,一件袍子灰不灰、黑不黑,袖口都用绳儿系着,裤子却是两条袋,腿脚儿却都抿在鞋子里,盘腿大坐,手里拎根烟袋。
五厨却认得他,他就是名闻京师的苏叫化子,鸿雁楼的大勺儿。
苏叫化子嘻嘻而乐,拍手笑道:“好好好,还是皇宫好,给皇上做菜,人也变得没人味了。我说,你们五个锅碗瓢盆勺混得怎么样?”
一见来人是苏叫化子,洪七不由得喜从中来,心里直乐:看来我洪七命不该绝,天可怜见,师傅来了,有天大的事儿,自有师傅担待。当下心中安定。
苏叫化子一一指着妙手人厨妙大爷、千刀万剐过二爷、油浇火炸许三爷、百手十拳虞四爷、一支秤平五爷,说道:“妙大,你小子是不是还天天弄那生炒人肉的勾当?过二,你小子天天还玩儿片儿刀,天天剔骨头,是不是?许三,三年前你把黑风的胳膊炸成了肉串,心也太狠了些,我还没找你。平五,你贪人东西,吃人不吐骨头,你心里有数,咱们有账不怕算。”
五人见到来人是苏叫化子,心里不由得大有惧意,暗暗嫉恨,却又不敢分说,只是偷偷生气。欧阳锋一见老叫化子平平常常,五厨却对他甚是畏惮,心里暗暗称奇。苏叫化子看着洪七,叫道:“洪七,你要是嘴滑,鸿雁楼上吃他一顿也就是了,你也知道,人家五厨虽然是狗,但可不是平平常常的狗,是皇上的看家狗,是狗三分凶,何况皇上的狗,你怎么惹得起?”
苏叫化子一吐口,便口出不逊,阴损的骂人。洪七偷偷心乐。五厨却好生憋气,却又不敢出声。
苏叫化子见五人沉默不语,就更来了神气儿,笑咧咧地说道:“你们五条狗,一齐上来,我叫化子也棒打当场!”
妙手人厨妙大爷、千刀万剐过二爷、油浇火炸许三爷、百手十拳虞四爷、一支秤平五爷相互瞅瞅,彼此心照,都知道今日事不能轻易罢手,如不能与这苏叫化子一决雌雄,今后还怎能在江湖中立足?当下,五人心一横,说道:“好,苏叫化子,咱们今日生死一决!”
苏叫化子吃吃而笑:“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配与我动手?妙大道:“苏叫化子,我与你一决高低!”
在这暗夜中宵,在皇宫内院,便有着生死之争。妙大神色镇定,走至灶前,探手出去,从通红的炉火中抓起两块烧得炽红的炭,握在手心,再两手平伸,但见炭块烧着掌中肉,顿时满屋乎飘散着焦糊的味道。妙大看着两手,烟缭绕不止,炭块渐渐变色,黑了起。众人再看妙大的一双手掌凸凹不平,十分难看。妙大再把双手轻轻一握,木炭顿成粉末,从手指间滑落。
欧阳锋与洪七都面现不忍之色,与人相争,要的是功夫高强,何苦自残?
妙大却浑不在意,冷冷道:“苏叫化子,你也来一试。”
苏叫化子仍不改嬉笑神色,乐呵呵地道:“哎呀,可了不得了,两手空空,叫化子活在世上,最亏的就是这两只手,从来也没抓过什么好东西,你要我抓火炭,岂不是要烧死我?”
话是如此这般说着,人却走到炉火前,也如妙大一般,抓起两块通红的火炭,也如妙大一般的紧握,眼里却闪着顽皮的光。
众人再看,却又惊又疑。原来苏叫化子的手里,这木炭却透着几分古怪,没有烧焦皮肉的糊味,也没有烟。再细看,苏叫化子虽然两手手指抓拢,但掌心皮肉却不与木炭相触。
油浇火炸许三爷看出了其中奥妙,大声道:“苏叫化子,你一个堂堂人物,何苦耍赖?”苏叫化子瞪圆双眼,无奈地道:“我怎么了?你看这木炭太怪,你怎么抓,它也不沾手。你要我怎么办?”
一支秤平五爷大怒,身子一扭,两手成虎爪,紧握苏叫化子双手,要他受那木炭烧灼之苦。但无论他如何用力,苏叫化子两手握得再紧,木炭仍然不能烧灼他的掌心。
妙大大喝一声:“五弟,退下!”平五应声惭惭而退。妙大道:“苏叫化子,我五人敬你是江湖前辈,所以不愿与你为难,皇宫五厨虽然托身于皇宫内院,但也是江湖上一派人物,与丐帮弟子交往,从来是恭谨小心,加意接纳。你是丐帮中九袋长老,丐帮帮主新故,你无疑即是现今帮主。你有丐帮帮主两大绝技,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我们五兄弟能奈你何?但人间事事,凡事都要讲个公道,总不能你丐帮得意,我五兄弟尴尬,决无此理。”
苏叫化子蓦地变了脸色,神色肃然道:“好,你说如何给你一个公道?”
妙大五人也情知与苏叫化子比试,自己总是一输,但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去。他们计议了一番,由过二出面,说道:“我等在今年秋时八月与苏前辈、洪七兄弟在嵩山一聚,到那时把此事做一了断,望苏前辈、洪兄弟勿违期才是。”
苏叫化子当场答应。
苏叫化子与洪七分立两边,两人挟着欧阳锋,轻轻一纵,直飞上皇宫飞檐,沿脊飞走,五人在房下定睛凝望,但见得月下黑影一闪即逝,再无人踪了。
这时,三人出得皇宫,飞出长街,沿着城墙滑下,再纵轻功,飞出城外,直飞奔了约有半个时辰,才到了一片树林之中,稍得歇息。
此时,洪七俨然换了一个人,规规矩矩站在苏叫化子面前,静聆教训。偏偏此时苏叫化子只是闭着眼,盘着腿,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洪七心内生怯,问道:“师父,有何教训,弟子定当牢记。”
苏叫化子冷冷说道:“洪七,你也是丐帮中八袋弟子,偏偏有这一口贪欲,贪吃的习性不改,出入皇宫,给我丐帮丢人,给我苏叫化子丢脸……”
欧阳锋原本不想作声,但只是听他师徒二人对话,此时听得苏叫化子出口便是一顿训斥,洪七不敢则声,垂头丧气,心中十分不忍,说道:“苏老前辈,在下有一事要向前辈请教。”苏叫化子早就看出这欧阳锋并非寻常之辈,此时见他插话,心里很是气恼,但又不能发作,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欧阳锋初入中原,就见到了几个异人,头一个是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再一个是大理天龙寺僧人一俗,如今,又见到丐帮中的苏叫化子、洪七,这些人在中原武林中莫不是顶尖的人物。欧阳锋自是不知,这四个人,放眼天下武林,也绝没有几人可与他们比肩。他心中窃以为,中原武林人人功夫了得,都一般是洪七,都是苏叫化子,不由得万念俱灰,从此再无雄心。本来一个好好的汉子,却被人像持着口袋一样跑来跑去,让他十分难堪,再怎么好意思对人家讲话?
可他又忍不住要说。于是心下一横,道:我反正是至多一死,又何所惧?他朗朗说道:“在下虽是蛮荒之人,但家中巨富,自小也承庭训,知道些礼数。如今苏前辈对七公不满,此事也不全怪七公,只因在下问及七公皇宫内院情形,说得兴起,便偕同前去。如没有在下作累,七公必然来去自如,怎会有这等事儿生出?”
欧阳锋正侃侃而谈,忽地一声怪叫,好端端地一个苏叫花子蓦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小子,你叫他什么?”
欧阳锋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叫化子气得跺脚,指着洪七,大声道:“好你个洪七,你小小年纪,竟然自称七公。你是七公,我是什么?”
苏叫化子尖尖手指直点着洪七的鼻子,恨声连连。洪七脸上陪笑,心头暗暗叫苦,心道:你个狗蛮子,害得我苦,你好好时不叫我七公,偏偏当着老头儿叫我,你是甜我,还是坑我?心里如此嘀咕,脸上却仍是满带笑意,对苏叫花子乐道:“师父,人家叫我七公,是我老相。哪里像师父,总也不老。”
苏叫化子大怒,喊道:“洪七,你恨我不死,嫌我老的不快。你存心气死我?!”
也不由分说,苏叫化子出掌便打。
这一出手,用的是丐帮帮主的“降龙十八掌”,一招“亢龙有悔”,平平地推掌出去,啪的一声大响,把周围的树木都推得簌簌摇摇,似乎是天地也在震动。
洪七吓得也脸色苍白,向后一跳,直跳出二丈有余,但仍然未跳出掌力之外,一声闷哼,昏倒在地。
欧阳锋大是吃惊,他急急冲了过去,对苏叫化子吼喊:“苏叫化子,你个混蛋,虎毒不食子,你伤害自家徒弟,算什么本事?”
苏叫化子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拦我?我一掌出手,你小命休矣。”他出掌吐气,作势欲击。
欧阳锋浑然不惧,他双目圆睁,直瞪着苏叫化子,昏昏暗夜里,幽幽月光下,只见得欧阳锋双眼极亮,瞠目而视,极是逼人。
苏叫化子忽地心生奇想:此人根基不错,骨骼清奇,且又胆识过人,如能得高人传授,定能成为大器。一念至此,就马上没了怒气,对欧阳锋极是巴结,笑嘻嘻说道:“欧阳锋,你愿意不愿意和我习武,你要愿意,就拜我为师,好不好?”
欧阳锋心头怒气未息,气哼哼道:“你有什么本事?”
苏叫花子乐了,一拍胸脯,叫道:“你敢小觑我?好,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当是时,正是南宋孝宗年间,朝廷歌舞升平,权贵纸醉金迷,百姓哀鸿遍野的时光,穷苦人苦不堪言,无处诉说,只得寄身于帮会,有事有所投诉,是以丐帮一时声势浩大,几成天下第一大帮派。这苏叫化子恰好是丐帮中最有资格的长老,帮主掌剑司徒义刚刚病死,帮中百事,都得经苏叫化子亲理,自然他在丐帮中最是威严。久而久之,也生出一种骄矜,不容得人家说他一句不是。他自负甚多,一向不肯轻许他人,此时见了欧阳锋,肯愿意教他武功,已是最大的开情了。谁知欧阳锋却丝毫不愿意领他的情,不愿意做他的徒弟,这让他顿时很是恼火。他暗暗心道:你做不做我的徒弟有什么打紧?你只是一个笨蛋就是了,你做我的徒弟,我还得为你操心费力,有什么好处了?可我是苏叫化子,岂能容你轻视?你小子看人狗眼,我得让你长一长见识。想到此处,叫化子就叫道:“你小子看着,我就把我的本事施出来,让你看!”
苏叫化子一蹲成势,俨然宗师模样,他说道:“天下武林宗派有许许多多,天下各派功夫也千奇百怪,我们丐帮有两种看家的功夫,一种是‘降龙十八掌’,另一种是‘打狗棒法’,这两种功夫是天下最好的功夫,你看好了。”说时,苏叫化子就轻轻运势,演起“降龙十八掌”来。
这一套掌法是外家至刚的功夫,一出手,便有厉风随之而起,在苏叫化子的身边旋飞,一掌甫出,对面的小树轻轻一声脆响,便叭地一声折断。树叶也都随之飘落,再也不是原来那生机勃勃的小树。
苏叫化子道:“你看,我这一招与刚才的那招不同,这一招是“见龙在田”。你看这一招好不好?”
欧阳锋见他只是出了一掌,一棵腿般粗的小树便叭地一声折断,自然心里暗暗惊骇,他心道:一棵小树也能如此,若是一个人站在了他的对面,岂不一推就是一个呕血骨折,死得极惨?一想到此,竟然也毛孔悚然,不敢则声。
苏叫化子见此一招就震住了欧阳锋,便极是得意,他笑道:“你这小子不见我真本事,自然就不知道我苏叫化子实在是有真能为,你看到了罢?”
欧阳锋道:“你这掌法虽然很是厉害,但也就只是一股猛劲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功夫。”
苏叫化子一听,不由得一叹,心道:这傻小子,人家的天下至阳至刚的功夫,他说只是一股猛劲儿,这岂不是说笑话了么?看来,他不喜欢这一类刚猛强劲的功夫,他喜欢的是那一种有巧劲儿俏劲儿的功夫。如果我当面演示几招“打狗棒法”,他岂不是会大开眼界?
一念至此,便再也不顾得他的打狗棒法其实并不能见人就传的,他的两种功夫只能一代代传下去,传与下一代丐帮帮主。此时他心里也想到了,也决不肯轻易放手,他就是要给这个西域来的蛮荒之人看一看中原的高深功夫,让他开开眼界,也使他不敢再小觑中原武林。
苏叫化子道:“好,好,我就叫你看看我的奇巧功夫。”洪七在一边,实在是不敢插嘴,但他情知师父此举不妥,他就忍不住插嘴道:“师父,他不是我们丐帮中人,也不是什么丐帮帮主的后人,你怎么让他看你的神奇武功?”
苏叫化子眼睛一瞪,吼道:“你小子威风什么?我要让他看看我打狗棒法的精妙,你让到一边去!”
欧阳锋一见他非要给自己演示一套“打狗棒法”,也无可无不可,看看也好,他心道:你的“打狗棒法听这名字就知道它不是什么能登得大雅之堂的东西,一套不明不白的武功,能有什么了不起?
苏叫化子一见他那神色,就知道他分明是看不起丐帮的“打狗棒法”,他吼道:“小子,你看清了!”
苏叫化子一出手,叭地折了一枝树枝,拿在手里,细细弯弯的,居然也做了一件兵器,他说道:“小子,我的打狗棒法是丐帮的祖师爷爷传下来的。你想,自古乞丐多磨难,人家到处给他白眼不算,而且还时时有人唆唤恶狗咬人,你没有一套对付恶狗的办法,怎么求得活命?所以我这打狗棒法精妙绝伦,非寻常武功可比的。你小子今天有福,能看到天下最好的武功了。”说罢,苏叫化子就慢慢演示了一套“打狗棒法”给欧阳锋看。
这“打狗棒法”确是不凡,一出手,那棍犹如长上了眼睛,一招一式,莫不极是精妙,苏叫化子用的是一种“缠”字诀,一招一式,都似有无数的东西附于打狗棒上,他的手越来越慢,动作迟滞,好久才使出一招来。但这一招却让欧阳锋看得傻了,他看得出,这一招实在是好,他突地想到,在皇宫内院里,洪七与五厨对敌,用了那么多的招式,但与这几招相比,实在是用得笨极了。如果用苏叫化子的这一招“拨草寻蛇”,一出手,那五厨便该告退了。欧阳锋此时看得呆了,看到了妙处,不由得也是手舞足蹈,十分欣喜。
苏叫化子本来以为他看不明白此招,但一见他若有所悟的样子,便心生疑窦,马上住手,不再施下去了,他大声道:“欧阳锋,你看,老叫化子这棒法如何?”
欧阳锋看得明白,这棒法如果一经施出,确是威风无穷,也极有威力,他道:“你的功夫确实惊人,但我还是不想跟你学武功。”
苏叫化子道:“你为什么不学?”
欧阳锋道:“我哥哥是西域最有本事的人,他的武功也极是高强,我从来不愿意学武功,如果我愿意,我哥哥就可以教我。”苏叫化子一愣,问道:“你不愿意跟我学功夫?”欧阳锋道:“不愿意。”苏叫化子突地大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得杀了你,我一定得杀死你!”
苏叫化子拳出极快,如风驰电掣,一击就把欧阳锋击倒。他手贴在欧阳锋的头上,吼道:你愿意不愿意?”欧阳锋道:“不愿意。”
苏叫化子道:“好,不愿意你就死。”
苏叫化子一出手,便把欧阳锋掀飞了出去,欧阳锋把持不住,一摔摔得三魂出窍。
苏叫化子道:“好,好,你摔得妙!真真是好一个狗跳,像我的打狗棒下的狗急跳墙。”
欧阳锋想冲过去拼命,但他一爬起来,突然愣住了,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洪七苏叫化子,眼前黑黑黝黝的只是一片片树林,再无人踪。
苏叫化子与洪七都不知道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