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了长街上,却也让人看了暗暗生奇,一个和尚,一个书生,两人携手而行,却是旁若无人,一般走得乐乐呵呵。一直到了酒楼上,黄药师却喊来了店家伙计,叫他整治了一桌上好的酒肴,与一俗大师畅饮。这一俗师却也是一个倜傥之辈,不像是那些拈酸假醋的人,分外投黄药师的脾气,两人坐在酒楼上,从午时直喝到日暮,再从日暮直喝到天黑,直喝得两人都酩酊大醉,看人也影影绰绰,兀自不肯罢休。
便说起桃花岛,一说起桃花岛,黄药师自然是来了兴致,说他的清音洞,说他的绿竹林,说他的试剑池,再说他的弹指峰,一时讲得兴起,眉飞色舞,高兴得紧。这一俗大声笑道:“黄岛主,你还是不要再讲了,如果你再讲下去,看来一俗和尚也不能再叫一俗了,他得改名字了。”黄药师一愣,忙惊问其故,一俗大笑道:“你把你的桃花岛讲得如此好,让僧人也想去看一看,真的多了一点儿俗念,这不得改名字,得叫多俗,不能再叫一俗了,是不是?”
说罢两人大笑,乘酒劲微醺,给了银子,带醉出门。
正是风清月夜时,两人走到一处山冈,坐在地上,对面闲话。
在夜中对坐,不见人踪,只有月白风清,煞是冷清。
黄药师道:“一俗大师,我此次来京都,见到了你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实是我平生幸事。”一俗笑道:“黄岛主过奖了,我大理的一阳指功夫,却也奈何不得你的‘兰花拂穴手’啊。”
此时,两人是惺惺惜惺惺,正在客气万分时,听得有人在夜空里讲话了,这人说话道:“放屁,放屁!真的是放屁啊!人人都知道天下有几个好放屁的人,谁知道在这里也看得到?”
两人一惊,凭他两人的功夫,就是在他们的身边飞过一根针,跑过一只兔,也听得见,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动静,不由得让他们都十分吃惊。
两人却也不慌,都施施然站了起来,四外观看。
但见得月光之下,在那一棵树中,一根斜斜树枝上,搭着一个人,那人的姿势很是奇特,他躺在树枝上,看着两人,直瞪着双眼。
这人的样子却怪,他身穿很破的破衣服,他的头上有许许多多的草屑儿,他的衣服很脏,脏得让人一闻就直皱眉头。他的身边别无长物,只是攀着那树枝,吊在那树上自在悠闲。他瞪着眼看两人,笑道:“你们是天下少有的两个大傻瓜,是不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叫做黄药师的人,平生最是自负了,他以为他最脱俗,却同一个臭和尚在这里自吹自擂,你说他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好,好得没了边儿,我说你黄岛主的武功好,也好得天下第一,真的是老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了。谁知道再有没有人听得见,如果只是让一个叫化子听到了还不打紧,如果再叫天下的英雄听到了,你说人家笑话不笑话你?”
黄药师平生自是最为自负,他此时听得那乞丐竟然敢出语讥讽他与一俗大师,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大声道:“呔,你是谁?怎么敢在这里罗嗦?!”
那乞丐却不怕他叫嚷,悠悠而道:“我是在这里睡觉啊,我睡得好香好甜啊,连呼噜都不打,我可是睡得正香呢,突然就闻到了一股味儿……”
一俗是和尚,出家人便少了一点儿心眼,他诧异道:“乞丐,我们自在这里坐得好好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味儿,你怎么说是闻到一股味儿啊?”
那乞丐得意地大笑:“你们在这里一句一句地放屁,我听得出,这是一股臭味儿啊,臭气熏人,真的熏人啊……
黄药师不怒反笑:“乞丐,你下来,咱们来叙叙如何?”
那乞丐却也不惧,他一跳下来,跳到了黄药师与这一俗的面前,嘻嘻哈哈,也席地幕天,坐在地上,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们一个和尚,一个俗人,实在少了一点儿乐趣,再加上我一个乞丐,便多了无数的乐趣了,是不是?”
黄药师与一俗大师都暗暗称奇,知道这个乞丐不是一个凡人,他们都肃然看着乞丐,心里暗暗打量忖度这人。
这乞丐也就是三十来岁,是一个年轻的乞丐,但看上去却是粗直得很,一个梗直之人,他的样子很是腌脏,瞅着黄药师,说道:“你们不好好地吃,不好好地睡,却两人跑到了这么一个黑咕咙咚的地方来,坐在这里说自己好,你们不是疯子,是什么?”
黄药师不动声色,一俗大师却直摇头,说道:“疯子不疯,天下不宁。你看我们是疯子,我们看你也是疯子,世事如云烟,难说是非啊。”
那乞丐显然并不愿意与一俗大师说禅,他大声道:“和尚,你别对我说教,我最头疼的就是你们这些和尚的理,什么白马不是马啊,什么一切皆空啊,都是骗人的鬼话,我不愿意听。”
黄药师与一俗大师互相望了一眼,两人心内明白,这乞丐却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他的本事必定不小,但他们想来,丐帮中有些什么样的人?他们一个来自大理,一个来自东海,自然不知道丐帮中有些什么人物。他们只是自家揣度,认定这乞丐不是常人。
但他一出来却实在是扫了黄药师与一俗大师的谈兴,他们本来甚是得意,两人言谈甚欢,不想一时出了一个乞丐,竟一下子打断他们的谈兴,两人觉得甚是无趣,却又不好说什么。
黄药师道:“叫化子,你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你们愿意与我们一谈么?”
叫化子却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他说道:“谁耐烦听你们自吹自擂?我在天黑时入宫中去了,偷食了一顿皇上吃的好菜,你们说,我酒足饭饱了之后,哪里有闲心与你们讲话?可我正在入睡,你们两个的讲话声打搅了我老人家,我才出来的,不然此时,我老人家岂不是正在沉沉入睡么?”
黄药师心里很是着恼,一个年纪轻轻的乞丐,一口一个他老人家,他是谁的老人家?他立时就想与这乞丐发作,但一俗大师却在暗中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一俗大师道:“这位施主,依僧人看来,你既是已经吃饱了,就自去睡好了,我与黄施主在这里闲谈,岂不是更好?”
叫化子又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大声道:“好,好,就这么办好了,我睡我的,你们扯你们的,你们就是再胡说八道,再自吹自擂,我老人家也不会再管了。”
话刚说完,这乞丐倒地便睡。一时间,他就酣声大起。
仍然是月白风清夜,仍然是两人对坐。只不过地上多了一个乞丐,一个沉睡如泥的乞丐。黄药师与一俗大师再也不言语,再也不想这沉睡如泥的乞丐,他们互相凝视,自顾自家地惺惺相惜。
一俗大师道:“黄岛主,你是一个与佛有缘的人,你为什么不入空门?”
黄药师却笑道:“佛祖如仍在世,也会同药师一样,不得凡世的快乐,怎么会再入空门?”
一俗也知佛事,知道黄药师言之有理,但他心里早就惋惜黄药师的颖悟,可惜了他不是我空门中人。一俗道:“黄岛主,我看你颇具悲根,你虽不是我空门中客,但你早晚是我佛门里人,我与你在此风清月静之时,来谈一阵子禅法,岂不是好?”
黄药师心道:白日里我与他动手,不分高下,此时要与我谈禅,分明是想来考较我的禅宗学识,你以为我武功与你不分高下,谈禅就会输与你不成?
这黄药师却也理会错了一俗大师的本意,他不知道一俗大师一见他好胜争强,又人也狷傲自信,卓尔不群,怕他在中原出手伤人,有伤仁爱之心,但愿他有佛心,有好仁之志。但黄药师初出东海桃花岛,当然不知道一俗大师的一番苦心,所以他暗暗生了较量之心。他朗声笑道:“好,好,如果大师有此雅兴,药师当然奉陪。”
话一说毕,毕竟心里也有些忐忑,他不是高僧,虽于佛经有些研究,但终究不是空门中人,也不是得道高僧,自是不知是不是有得把握胜得一俗大师。他心里却道:我是桃花岛上的黄药师,说什么也不能输与他,我见机行事罢了。终不成总是输与他罢?
两人默默。话题是一俗大师提起,自然是一俗大师出题了。一俗大师看看黄药师,见他目光炯炯,心内知他是好胜之心大炽,想一心胜一俗。一俗心内却不在意,他口中朗吟道:“桃花岛,满岛尽是桃花,春日来,不知有花无人,还是有人无花?”
黄药师本来以为他一定会大谈佛经,此时知得他出口谈的,却是桃花岛,他心里自是一喜,他心道:一俗啊一俗,如果同你谈佛经,我却不如你,天天青灯古佛,每日三斋七戒,但你要与我谈什么桃花岛,你却是不如我了。当下虽乐,黄药师却强抑住喜色,他吟道:“桃花年年依旧,人也年年春风。”
一俗大师想要告诉黄药师的是,人生一世如梦,但得心安行事无亏,每事从权,自然百灾必消。但黄药师说的却是自家的心事,他在桃花岛上,只是与几个哑仆相伴,何尝得到过桃花相映人成趣,情融心性也融的心境?此时得一俗大师点拨此事,他的心里也是一动,他心道:我这一次来到中原,原来也是想我会得到一点儿机会,或许我会有一个红颜知己也未可知。但此事是他自家的心事,也不好与这一俗大师说起,只是他心里一动,就是了。
一俗大师心里一叹:黄药师,黄药师,你的喜事也来了,看来你在这中原,却也有一喜,你会找得到你的红颜知己的,虽然你这一来中原也颇不顺。他又慢慢吟道:“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黄药师虽然头一回与一俗相见,却心内知他是一个异人,他此时听得一俗长声朗吟此诗句,回肠荡气,声音回荡哀惋,却久久不绝于耳。此时此景,却像是他所感同身受一般,不由得悲从中来。他心道:看来这一俗大师人虽年纪不大,却好像身受许多人生坎坷,他的感受如此之多,必有辛酸难言之处,我与他相聚,却是受他的心绪感染。也平白无故感伤起来,这岂不是很好笑?但他心里的那情感却是实在认真,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一俗大师一叹道:“黄岛主,你也是心有同感罢?”
黄药师一叹道:“大师一吟,让我回肠荡气,实在如同感同身受,心内不由得悲哀起来,但愿大师莫怪才好。”
一俗大师一笑,再也不说此事了。
黄药师心道:看来,这和尚的心思有许多我尚不明白之处,但我又不便问他,只好装做哑子罢了,如果再问,实在是自家找那没趣了。他不说他的事儿,我也自不好再问。他此时觉得与一俗大师无法再说此事,就把玩他的箫。他手里的箫是一支玉箫,看上去晶莹玉润,明明是一件宝物。一俗也看到了,说道:“黄岛主,既然手里有声,何必让它无言?”
黄药师也不答话,只是把他的玉箫放在他的口边,嘤嘤细细地吹将起来。
一时也是风波浪涛,瞬时从唇边骤起。这箫声轻盈,便叙人生无限企求,这箫声沉重,也叙人生无限苦难。一俗大师初时还袖袍微动,再至后来,便完全沉入到箫声中去了,再也不复有虑其它。
黄药师的眼前出现了那桃花岛,他从小生在那里,他生时,他的母亲还活着,但父亲已经死在那岛上了,他与母亲和几个哑奴相依相伴,在岛上修练他的上乘武功。他知道他的武功在天下很少能有敌手。但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未来,他是不是会在中原找到他的知音,他是不是会走出桃花岛,他的母亲死了,他又在岛上呆了十年,这十年,他除了看潮水,就是吹箫,练功。他已经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了,但他还是在练,在练,似乎他活着一生,就是为了练功……
眼前仍然是桃花岛是那弹指峰,在山上练习轻功、剑法的弹指峰,还有那清音洞,清音洞里埋着他的双亲。他时时坐在那里一坐一日,只听得澎澎潮水声响。他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像。在绿竹林里,他飞来飞去,七十二式“兰花拂穴手”就是在那里练成的,他在那里找到了无数飞攒的竹叶,他用这些飞来飞去的竹叶练成了他的绝世神技。试剑亭上,他时常长啸,让那啸声与海潮相伴,时相呼应,他的哑人仆人都不敢在眼前,因为他一出声长啸,他们都得耳中流血,他再用力长啸,他们一个个都得死在眼前。虽然他们都是在中原有大恶大罪的人,是被他父亲从中原带到了桃花岛的,但他们都是他的家人,他不愿意伤害他们。此时,他一吹箫,那些祧花岛上的人,祧花岛上的事儿便历历在目,如在眼前了。
一俗道:“黄岛主,你的心思多了,却不是一俗,而是多念了。”
黄药师道:“不知道我在这中原会有什么事儿可做?”
一俗看看他,月下的黄药师是英俊丰朗的一个年轻公子,一俗暗暗点头,心道:好一个黄药师!他应道:“依僧人看,黄岛主会有喜事了。”
黄药师心里也是一动,他心道:这一俗实是不俗,他说我有喜事,却不知道是什么喜事儿。但他是黄药师,一生性子怪僻,就再也不问,只是向一俗一笑,说道:“大师,但愿如此。”一俗道:“黄岛主,你有雅兴没有,与僧人下一盘棋,好不好?”
此时虽然有月亮,但月亮阴晦,看也看不清眼前,半尺之外,一切物事都是影影绰绰。黄药师不知一俗要如何下棋,但他也心内自忖,就是一俗如何做,我便奉陪便了,终不成便让我黄药师输了与你。
一俗便在地上画了一道棋局,这棋局画得稔熟,笔笔有力,道道笔直,待画成了,他说了一声:“请!”便与黄药师各伸出一只手,手平平地向空中漫漫一捞,但见到一俗手里也有物在,黄药师手里也有物在。两人把手中物放下,在棋盘上便见到有子。
一俗捞到的,是一些树枝,他已经在把树枝捞到的那刻,用他的内力把树枝折成一段段,用它权做棋子。黄药师也放下他的手中物,原来他却是把那些树叶摘落,也在他的手里暗暗折成碎片片儿,用它权做棋子。两人这一较内力,自然是黄药师的较难一些,树叶不比树枝,更是难做一些。此时一时胜得了一俗大师,他心里暗暗快乐。两人看地下,月下无光,棋盘有也当无,两人虽也布子,但其实只是下着盲棋。
也不知他们下了多少时辰,但见得天已经露出了天光。
他们仍然在看着眼前的棋局。这时,那个睡在地上的叫化子突然醒了,他大声叫道:“你们是疯子不是?你们一天天的,都不睡觉是不是?下棋下棋,真是的风雅么?好臭好臭啊!”
两人都看着地上的棋局,他们只顾看自家的棋局,根本顾不上对这乞丐说话。
这乞丐挠挠头,他自家也觉得没有趣了,他对着两人道:“对了,我知道今天皇帝老儿的御厨房里有好菜,你们去不去吃啊?”
黄药师与一俗和尚都看着棋局,没有人与他答腔。这乞丐突地跳脚大叫道:“怪事怪事,天下还有这种人?有最好吃的东西,他也不愿意去吃?奇怪奇怪,真是奇怪啊!”
他大声叫嚷,但黄药师与一俗和尚就是理也不理他,只是看着棋局,这乞丐跳脚大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突地出手,这乞丐的手也不慢,他一出手,便划乱了一俗大师与黄药师的棋局,他大声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急急转身跑了。
黄药师看着一俗,他说道:“大师颖悟,不知晚上唱的那一阕子建的诗,是什么意思?”
黄药师这人十分聪明,他想,一俗不是一个俗人,他唱起曹子建悲悼女儿的诗,必是深有用意,是不是我黄药师不明其中究竟?但一俗大师只是笑而不答。他看着黄药师,目光中最是诚挚。
黄药师也算是知机,他不再问了。一俗看他,说声道:“黄岛主,我走了,我们后会当有期!”
一语说毕,便人已经飘然,大袖飘荡,转眼已经走出百步。
但听得他大声唱道:“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再也不见人影。
黄药师自己在临安也逛了几日,这一日,来到了京师的翠苑,翠苑从前曾经是宋朝的名妓李师师的住处,传说是暗夜惊魂,皇帝天子宋徽宗从暗道直通到这翠苑里来,与李师师相会的。此时后人来访,却也多了几分嗟叹,多了几分羡艳。黄药师心道:大宋朝的天子却是一个昏君,但只看那宋徽宗的一笔字,看他的丹青画卷,却是好的,时人少有他的那一手,翎毛丹青,瘦金体的法书,实在是妙绝天下。在这名妓李师师的原居处,存放着几张宋徽宗的字画,人人都看他的字画,尤其是他的那一幅“鹤鸣九天”图,实在是好,几只鹤在皇宫中阕飞来绕去,引颈长鸣,皇宫极是深严,没有声响,只有几只鹤悠然来去。金碧辉煌,却也看得人发呆。在一边有道宗皇帝亲笔题写的字,字也写得好,画也画得好,真真是相得益彰。让黄药师直是嗟叹不已。
一边有人问道:“这位客官,你在这里叹气做什么?”
黄药师听得这人的声息,却是十分的响亮,中气十足,没有一丝的迟疑。便知道这问话之人也非同小可,他一回头,看到了一个人。这人的样子十分古怪,他身穿着一件奇怪的袍子,是用皮子硝制而成的,但又硝制得不好,便硬硬的,很是难看。这皮袍穿在他的身上,分明是嫌太热了些,他只好把一条胳臂放在皮袍子外面,真像是一个异域之人。他的脸上有一种执倔神情,他盯盯看着黄药师,连眼光也不眨。他的脚上有一双蛮靴,说它是蛮靴,真真的是一双蛮靴,因为这靴子很粗很笨,看上去穿在脚上一定很重。他的下身着一条长衣,长衣遮在下身,却也像是蛮夷之人,没有什么花饰,只是素色。这人对着黄药师,显然是他在问黄药师话。
黄药师知道,此人一定不是京都之人,他在京城刚刚同人相殴,但对于京城的人却生一种敌忾之心,一见到了异域之人,更是倍感亲切,他此时笑道:“我笑这皇帝是一个好书法,一笔好画一笔好字,不做事儿,多写字画,岂不是比做皇帝更好么?”
那人一笑:“你以为他做皇帝,做得不好,他做书法,就做得更好么?世人不知,他做皇帝不好,他才书法做得好。他做皇帝不好,他才会有一手好字画。世人但知道他能字画,须知他做不好皇帝,才做得好字画的。”
黄药师一听得那人此语,心里大奇,心道:看来这中原也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一次遇上了一俗大师,他似是世外高人,今天又遇上了这个异域之人,这人也是谈吐不凡。我一出东海,便得遇这许多的人,弄得我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了。单是这一俗大师与眼前的这两人,便可能都不弱于我。
这眼前的人不光是勇猛,而且颇有一些狂傲,黄药师心里暗暗称赞,他一向于礼数不甚看重,他习得先贤圣人的书籍典故无数,故能知先贤圣人的过失,他自家在岛上无聊,常常批文在书上,称道圣人狗屁不通。此时一听得这人言谈不俗,便生出接纳之心,他上前去,一揖道:“先生在这里,也是看这道君皇帝的画么?”
那人一笑道:“看他别的,还有什么,做皇帝不行,做书法还可,更有他一时风流做男人也不亏,做人如此,这一个道君皇帝可不亏了。”
这人说时,便大笑起来,他笑声里满是淫意与亵渎,让黄药师也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此时情知,这人的心术不很正直,是一个邪派中人。
黄药师却是一个倜傥的人,他不看重人品,他对于那些口是心非的正派人士一向不齿,所以他对于这人也没有什么大的恶感。他心道:这人的恶性未改,如果让他得势,却足以乱了中原武林,但不知他见识如此高明,武功却是如何?
心里思想着,黄药师便口里在笑,对这人道:“听得阁下妙语连珠,甚有道理。但不知道阁下是哪里人氏,来这京都做甚?”
那人一笑道:“我是域外的人。我是西域白驼山下的人,我叫做欧阳锋,是白驼山下的一介平民。”
一听得他是白驼山人氏,黄药师不由得一惊,他心道:从来都是有人称道,在西域有一派武功,其神奇莫测的功夫叫中原武林也瞠目其后,传说中那功夫极邪,属于一派邪派功夫,所用的招数皆阴险毒辣,为世人所不齿。但中原武林中人都是十分畏惧他们,因为他们的功夫实在是难测高深。
莫非这个欧阳锋也是一个域外高手不成?
黄药师心道:看来,我黄药师得用一用心计了,我得同你一比高低。他一出东海,刚到了临安,便遇上了一俗大师,遇上了一俗大师让他心里生出警悚,知道天下还有高人,从此便收起了一些对中原武林的轻视之心。此时看到了欧阳锋的形貌不凡,实在是一个怪人,当下更是不敢轻视。他要与欧阳锋一试高低。
欧阳锋却不知道,这一瞬时,黄药师已经有了九九八十一个主意在心里了,但黄药师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只是向着欧阳锋笑道:“欧阳先生妙语连珠,实在启人耳目,但不知欧阳先生是不是可以同我一道,游此翠苑?”
欧阳锋却想也想不到黄药师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他看着黄药师,爽朗大笑,向黄药师一揖道:“既是客官不嫌在下言语粗鲁,在下自然愿意同客官一起游此翠苑了。请!”
黄药师当然愿意与欧阳锋一起走,因为他想得知欧阳锋的底细。两人都是客客气气,一直走向翠苑,就走入到了翠苑的李师师的居处。但见得这里是雕梁画栋,锦绣帷幄,还有那些珠宝玉器,都是十分豪华奢侈的。在卧榻上,有无数的玉饰犹在,这是女人的头饰,雕饰得十分精巧。看上去摆放得也很用心,像女人刚刚睡醒,直走出去看春日祁祁的野郊景致去了,留下一室女人的温馨。
欧阳锋此时看到了这些饰物,不由得大声叹道:“做人也做得,但能做得如徽宗皇帝,死了有什么打紧?”
一边的众人此时大惊,他们的心境却是与欧阳锋不一样,他们心道:这道宗皇帝荒唐之极,才有了这李师师的艳事儿,历代君王如道宗皇帝的,也实在不多了。他做一代君王,后宫佳丽自然也不会少,不说是三千美人在身侧,也足该有个几百了吧?但他家花不爱爱野花,总是想与李师师幽会,由此还发掘得一条秘密通道,这君王也算是天下少有的奇人了。但此时的人都在心里暗暗一叹:像道君皇帝这样的人,天下少有,没有他的荒唐,怎么会有大宋的二帝蒙尘?没有他的荒废朝政,怎么会有好好的大宋朝江山拱手让与金人?看来天下人就是口里不说,也是人人恨这个道君皇帝的,此时听得欧阳锋竟然开口说道君皇帝真可艳羡,便人人生出厌弃之心,用厌恶的眼色看他。
欧阳锋却不知觉,他大声说笑道:“黄兄,你看,如果你真的做了皇帝,一定也得像这个道君皇帝一样,好好玩乐,对不对?我们不能像那些傻瓜皇帝,天天只是晚睡早起,天天批公文,看折子。做一辈子的辛苦,这有什么意思?”
黄药师也是倜傥之人,他一听得欧阳锋话,心里不由得大大喜欢,他心道:我看人原是不错的,这个欧阳锋确是一个人物,他敢于如此说话,足见他是一个非凡人物。但他的武功如何,我却得试他一试。想到了此处,黄药师便大声笑道:“欧阳兄果然好见识!真的让在下佩服了。”然后黄药师轻轻走到了欧阳锋的眼前,身子巧妙地一靠,用了一些内力,陡然使出,一阵子大力向欧阳锋冲去。
欧阳锋却没有一点儿提防,他的身子一冲,便冲了出去,他大声叫道:“黄兄,你干嘛挤我?”
黄药师心里暗暗好笑,他心道:看来这欧阳锋也没有什么本事,他的本事一般,如果他有极好的功夫,只是黄药师这一撞,他想不反应出来也不行,一定会从他身上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股大力,同黄药师的内功相抗。由此可见,欧阳锋并无很深的功夫。
但欧阳锋却很是机警,他看定黄药师,说道:“我看,黄兄这一次并不像是没有站稳?”
黄药师大惊,他掩饰道:“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以为我站得稳,但是因贪看了这翠苑的景致,所以就失脚了,欧阳兄莫怪才好。”
欧阳锋看看黄药师,再没说什么。
当下无话。
逛完了翠苑,两人却到了一家酒楼。这酒楼取名叫做慧人楼,大意是说来到这里饮酒的大都是很聪明的人,没有一人是傻瓜的。但黄药师与欧阳锋上得楼去,一见到在楼上的酒客,两人不由得都是抚掌大笑。原来在楼上的几个人都是醉得东倒西歪,都一个个语无伦次。但见得有一个粗悍汉子,与他的三四个朋友在一处饮酒,在一个个地数蛤蟆。这汉子的舌头已经大了,颇为不灵了,一说话呜噜呜噜直响,说得不清楚,但他的眼珠子却瞪得很大,一字一字地道:“一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卟通一声跳下水。两只蛤蟆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卟通卟通跳下水,三只蛤蟆三张嘴……哎哟,三只蛤蟆究竟有几只眼睛?”那几个人都醉得东倒西歪,都胡说八道,有的说:“三只蛤蟆么,只有五只眼,为什么是五只眼睛?因为有一只是眼瞎的,只瞎了一只眼,好不好?”还有的大叫道:“不对,不对,三只蛤蟆么,是有七只眼睛,不相信你看一看……”这人就唠唠叨叨,看着众人,扳着手指,一只眼睛一只眼睛地数。那醉态很是可笑。
黄药师与欧阳锋都乐得哈哈大笑,他们两人一齐笑道:“真真是一群醉鬼,怎么还说是些慧人?”
但这话却让那一些醉鬼听去了,当场那些人便吼叫起来:“你们是谁?我不是慧人,难道你才是慧人不成?”话一说罢,他们便冲了过来,一齐七手八脚地对着两人拳打脚踢。
黄药师本来一出手,这些人便得满地乱爬,但他一转念,心道:我看这欧阳锋谈吐不凡,一定不是一个平常人物,但见得他的样子,像是有些内力,却从来没有修习过上乘武功。也许他只是用的一种障眼法儿,不想让我知道他也会武功,那样我黄药师一入中原武林,可就上了他的大当了。如今我不出手,看他如何对付那几个醉鬼?
一念至此,他便只是闪躲,再也不出手动那几人。
这可是苦了欧阳锋,他一下子便被包围在那几个人中间。那几个人酒也喝得醉了,蛤蟆也数得够了,正想寻一点儿事儿干。他们正愁无处可以滋事儿,这一下子来了正主儿,岂能不乐?他们一时拳脚相加,痛打黄药师与欧阳锋两人。黄药师本来可以让他们一下也打不到他的身上,但他变了主意,心道:让欧阳锋去与那些人动手,我好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功夫。所以黄药师动也不动,只是一味地躲闪让避,不让他们打到他的脸上和要害之处。欧阳锋却气得哇哇大叫,他叫道:“你们干什么?一个个都是些疯子不成?”但他只是吼喊他的,全然无人理睬他,众人仍然用力使拳,打在他与黄药师的身上。黄药师却是会用功夫,众人打在他身上的拳头,都觉得他身上很怪,滑不溜的,打也打不实在。但一拳拳打在欧阳锋身上,却是又重又狠,直打得欧阳锋眼珠子通红,人也气得直门乱叫。他大声叫道:“混蛋王八蛋!你们为什么要打我?”他被打得急了,拳头乱挥,也打出了一些武功招数,但都不是什么精妙的招数。他嘭嘭几拳也打在了那个精悍汉子的身上,却打不中要害处。那汉子便冷笑道:“好,好,让你也尝一尝我的厉害!”说话时,那汉子便吐拳打欧阳锋,这一拳打得实在,嘭地一声大响,打得欧阳锋倒在地上。
欧阳锋此时情急,他大喊道:“黄兄,你为什么不出手,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黄药师此时也甚狼狈,他虽然没有吃到大苦头,但也气喘吁吁的了,他回话道:“欧阳锋,我还受得了,让他们打好了。”黄药师心里暗暗好笑,一边被人拳脚相加,一边大叫道:“打死我了,打死我了!”那些人却不知好歹,一味地狠心打人,一边打还一边喊道:“打死就打死,你说,三只蛤蟆几只眼?”欧阳锋气得恨不能一拳打死他,他大叫道:“狗屁东西!你娘有七只眼!”那人一瞪眼,骂道:“你娘才七只眼,你娘有七只眼,岂不成了一只七眼狼了?!”众人都一哄声地叫起来,纷纷拳脚相加。
一边的店伙计干是着急,却也不敢出手劝架,只是在一边直门央求众人,再不要动手。
打也打得累了,黄药师与欧阳锋身上的衣服都破得条条缕缕的了,众人看到了两人的脸也肿了,衣服也破了,人也缩在墙角处,再也没有吭一声儿,吓得萎萎葸葸,便也不再打了,还问:“你们服是不服?”
欧阳锋气得哇哇大叫:“服?服你娘个屁!我要打死你们!我得打死你们!”他直冲过去,出拳便打。
但那精悍汉子一出手,一拳便打得他飞了回来。
欧阳锋哇哇乱叫。
这时,黄药师乐了,他擦擦嘴角的血渍,向那些人一揖道:“在下黄药师,是东海桃花岛人氏,身居桃花岛,没有别的什么,只是岛上盛产金子,望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我与这位欧阳兄弟,我可以把我所带的金子都送与你们。”
这些人虽然是喝得醉了,但一听得黄药师说他带得有金子,都一个个高兴起来,有人便道:“好,好,真的有金子,大爷便饶了你们的性命!如果你是玩戏大爷,大爷可是不容情了,那时一定狠狠打你,直到把你们打死!”
黄药师却也做出畏葸的神色,连连点头,说道:“不敢,不敢。如果没有金子,各位大爷再打我们不迟。”
这些人虽是醉了,但有人还是清醒的,他一声喝问:“这人,你说,他有金子么?”欧阳锋见他一喝问,顿时一怔,他看看黄药师,见他不语不声的样儿,知道他一定是想消遣这些混蛋,他心道:对了,看来这位黄药师是动了真气,他想杀了这些混蛋也说不定。我一定让他们相信,黄药师真的带有金子才行。想到这里,欧阳锋突地一声叹气:“哎,罢了罢了,看不出你这人,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一到了真章儿,就是心软害怕,你真笨啊你真笨,如果你不说出来,他们只是再打我们几下也就是了,大不了出一点儿血,有什么了不起?这一下子可好,那一点儿金子没了,你和我怎么过?”
众人看他样子,顿时再也没了疑心,他们互相望了几眼,一个个都喜形于色,心道:真真好运道,出门跌了一个跟斗儿,跌出了大财来了。想不到打人也打出了一些金子。但心里乐是乐,嘴上还是在使狠劲儿,他们喝道:“好,快拿出来,只要你拿出来金子,我们就不打你!”
黄药师心里暗暗好笑,他乐道:看来真的是一群狗东西,今天活该你撞在我黄药师的手里。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让你们来世也记得有一个黄药师。他心里虽是如此思想,但脸上仍然是害怕畏惧的模样,他胡乱摆手道:“不要打,不要打,我只求你们给我与这位欧阳兄弟留下一小块金子就行了。”
众人此时见他未拿出金子,就恳求留下一点儿,便再也没有疑心,他们就好话好说,说道:“好,好,那就给你留下点儿好了。”他们大方得很,像黄药师的口袋里的金子早已是他们的。
黄药师畏畏葸葸地拿出了他的包儿,打开了,众人一看,顿时大惊,他的包里果然有金子,一色都是金叶子,有许多张,有这许多的金子,怕不把这慧人楼都买得下?
众人看到了金子,都是眼热心跳,便有人上手去抓。那粗悍汉子一声大吼:“住手!”
众人一怔,便再也不动了。那汉子笑了:“这位兄弟,我们噬跖甚是粗鲁,望兄弟莫怪才是。我看咱们也不能要兄弟的金子,我们不打不成交,我想请两位兄弟到我们的庄子上一叙如何?”
黄药师心里暗暗好笑,他心道:贼子,你以为你有心计,你这一回撞到了贼祖宗,让你死在我的手里!他心里如此思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假作不安,说道:“打扰老兄,不好意思。”那大汉道:“哎哎,说什么话,我们一回生二回熟,都是朋友,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走!”
那大汉对众人一递眼色,众人便裹胁着两人下楼,欧阳锋不动声色,他心里明白,黄药师岂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他怎么会甘心把他口袋里的金子都拱手送人,看样子他一定是想让这些人吃些苦头。所以他仍是皱着眉头,一边下楼还一边叨叨:“都是你,都是你,讲这些话来……”众人中有人便打他一拳,喊他:“少罗嗦,快走!”
众人便带着两人上了一辆车子,那大汉喊道:“快走,快走!出城去!”
车子很快跑出了城,一直到了城郊。大汉对着众人道:“到了,到了,这里就是咱们的庄子了。下车,下车!”
众人便都下了车子,黄药师一下车,心里登时就是一乐:果然不错,这里静得很,没有人家,也没有房屋,只是远处有一泊湖水,在湖水上有三两片帆,在慢慢游动。
欧阳锋却也心里明镜儿似的,他装傻地问道:“你们说,到你们的庄子去,你们的庄子在哪里?是在这儿么?我怎么看不到庄子?”
那大汉看着马车走得远了,他突地一声狂笑,笑得众人都直乐,乐完了,他瞪眼道:“我们的庄子还没盖好呢,大爷们缺的是银子。如果你们把金子拿出来,大爷们这一回真的要盖庄子了,大爷是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众人说罢,便又是一阵得意的狂笑。
黄药师此时也故意装傻,他呆呆地道:“你们原来是骗我们的,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们?!”
那大汉狠道:“我要你们的命!你们把金子拿出来!”
黄药师装做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把他的包儿放在地上,怯怯地道:“都在这里了,你们拿去好了。”
众人一哄地便冲着金子而去。欧阳锋以为黄药师一定会乘机而动,但黄药师却没动,只是呆呆看着众人。众人有的抢到了金叶子,把放在嘴边去咬,有的抢到了银子,直往怀里揣。这时大汉一声吼:“都给我放下!”众人都呆住了,虽是不很情愿,但大汉的淫威可怕,一个个都把金叶子放在了地上。
黄药师欢喜道:“好啊,好啊,看来还是你老兄好,他们是见财起意,你却是一个好汉子,真真让在下佩服了。”
大汉看着黄药师,他心里道:好个屁,你这个傻瓜,我不是见财起意,我是见财起杀心。我得了你的金子,怕的是走漏了风声,我只要杀死你们这两个傻瓜,还怕金子飞了不成?想到此时,他兀自乐了,笑得很得意,他对黄药师道:“我不是见财起意啊,我是见财起了杀心,我想杀死你们!”
黄药师一听大惊,他大声道:“别别……别杀人啊,我金子都给你们,我不去城里告你们,我不去京兆君尹那里告,我不去指挥使那里去告,我不去,我不认得你们……我记不住你们的脸面模样。”
汉子悚然,众人也尽皆悚然,他们想到,如果他们劫了这人的金子,他一定会去告状,他说得头头是道,他一定知道如何去告状。他们顿时杀心更炽。
汉子道:“对不住你了,我们得杀了你,如果你愿意去告状,你去阴曹地府去告好了!”
说罢,大汉便手执利刃,直逼向两人。黄药师看定欧阳锋,他心道:看来,他一定是会武功的,不然他怎么会如此镇定,他功夫一定是不错的,但他们现在把我们两人的穴道都点了,我自然不怕,可他是不是也不怕?我看错没看错他?这一回他可也是躲不过了。他想到这里,突地大叫起来。
大汉一吼:“叫什么?你以为你一叫,能叫来救星不成?”黄药师道:“我只求你们一件事儿,你们先杀他吧,我看着他死,我再死,好不好?”
大汉道:“好,看在金子是你的份上,我们先杀死他,然后再杀死你!”
大汉直向欧阳锋的头上砍去!这一刀很快,直砍向欧阳锋的头,这刀下去,欧阳锋再是有功夫,也只是不活了。黄药师却是不动,他暗暗拈一块小小石头在手,他只等得欧阳锋动,或者是大汉要砍在欧阳锋的头上的那一瞬间,才肯出手救他。但欧阳锋却大叫了一声:“不行,不行!”
大汉却住了手,他问道:“你说什么不行?”
欧阳锋道:“你说我们两人,谁的包里有金子?”
大汉道:“他的包里有金子。”欧阳锋笑道:“对了,是他的包里有金子,他的金子惹了祸,如果没有金子,你们是不是不会杀死我们?”大汉与众人都笑,有人道:“你们如果没有金子,要我们杀你,我们也懒得杀,大爷的手没事儿干了么?”
欧阳锋道:“这不就对了么,他的金子惹了祸,他应该先死才对,怎么让我先死?我本来活得好好的,只是能挨一顿打,再也没什么了。可这一回倒霉了,得死在这里,我去了地狱,也是一个冤死鬼,对不对?所以你们得先杀死他,因为是他的金子,他得先死,但你们……看,看,他站起来了,他站起来了……”
众人一惊,黄药师本来被用重手法点了穴,他怎么会站起来?但一回头,骇得人都惊叫起来,果然黄药师站了起来。他施施然道:“你们还想杀死我么?”这大汉也不知晓黄药师怎么竟然能站了起来,他心里有些怕,但仍是强自壮了胆子,大吼道:“我宰了你!”
他直扑向黄药师。
黄药师只是一扬手,叭地一声,那人直飞了起来,直落到湖水里去了。一落入水,便是一声卟通水响,再也见不到他浮上来。
众人这才知道不妙,他们一声哄叫,便想逃走。但晚了,黄药师一一出手,他的手很快,一抬一扔一抬一扔,把所有的人都扔入了湖里。
再也没有人了,只有他与欧阳锋相对。
欧阳锋看着他,说道:“我在西域就听得人说过,有的人武功很好,一出手一投足就致人于死命,我还不相信。看你出手,我相信了。”
黄药师道:“我想问一问你,你为什么要他们先杀我?”黄药师的脸色很难看,如果此时欧阳锋不是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他一定会怒而起身,杀死欧阳锋。他要杀死欧阳锋太容易了,只要他一出手,闭住了他的穴道,再把他也扔湖里去就是了。
欧阳锋脸色不变:“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他们杀死你,再就是我也知道,他们杀不死你。”
黄药师道:“如果他们杀死了我,怎么办?”
欧阳锋淡淡地一笑:“如果你也死在他们的手上,我也一定得死。”
黄药师心里一悚,他知道欧阳锋说的话原本不错。他瞅着欧阳锋,心想:此人一定是一个奇才,就是他现在不会什么武功,但日后如果得了好的机遇,他一定会脱颖而出的。我现在是不是把他杀了?
欧阳锋突地笑了,他看着黄药师,他双目炯炯:“你是在想你杀不杀死我,对不对?”
黄药师慢慢道:“不错。我知道,如果我杀死了你,我今天所做的事儿都神不知鬼不觉了。你说,我是不是得杀死你?”
欧阳锋的心里很紧张,他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他淡淡一笑道:“如果有人说,黄兄是天下少有的英雄,我刚才还是相信,但现在我不相信了。”
黄药师懒懒道:“你为什么不相信了?”欧阳锋道:“你三番五次试我功夫,我如果真的有功夫,我一定会出手,决不让那些混蛋动我,不会让他们伤我的。我将来真的得了功夫,我一定与你好好比试比试,看我是不是比你更强。”
黄药师看看欧阳锋,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欧阳锋,笑道:“看看你的模样,就是去了地狱,连阎王也会吓上一跳的。”
欧阳锋也拍手大笑,他笑道:“你看你自己,你比我更是狼狈。”
一阵子大笑,笑得欧阳锋闭上了眼睛。
他再睁睛,眼前没人了,只有一片湖水,只有一片野地,没有了人影,再也看不见黄药师。
欧阳锋看着湖水,湖里再也没有升起一个人头来,他知道,那些人都死了,都死在黄药师的手里了。黄药师只是一出手,他们便死在了湖水里。
欧阳锋大声道:“对,做人就得做这样的人,得做一个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