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脸狐狸苍天仇到处找那个玉瘸子。
他找不到玉瘸子,玉瘸子自从朔风楼内走出,人就再无踪影,找也找不到他了。
只有再一次珠宝之会时,他才可能找到玉瘸子。
他等不及。
他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可以找到玉瘸子。
白脸狐狸苍天仇来到汴梁。
他夜里出去了三次,三次出入汴梁大豪宋世硕家。
三进三出,他盗了这宋家几件稀世之宝。
然后他便去京都教坊司同妓女调笑。
京都教坊司大厅中,他把那珠贝嵌成的佛祖坐骑里那头狮子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把一个小小纸条塞进那里。
玩过之后,他就去客店等候了。
他用不了等很久,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开门之后,进来的是客房的伙计。
伙计道:“刚才有人送你一张字条,那人放下之后就走了,一句话也没多说,只让把这张字条送与客官。”
苍天仇接过这一张字条,见上面写了一行字:入夜,到门口,有车,送你。
就坐下等。等深夜,等三更。
苍天仇等到了三更,听到客店前后梆子敲响,梆梆梆打了三更之后,就装束齐整,从客店溜了出来。
巷口果然有一辆车,车夫正在车辕边,昏昏欲睡。
苍天仇两边看看,见无人盯稍,就跳上了车,轻轻拍了车夫的肩,车夫惊醒,一抬头,见车上来了人,就一句话也不问,驾车就走。
马车在京城的小巷里拐来弯去。
直弯入一间很破旧的房子。
马车停了。
车夫也不讲话,只是看着苍天仇,苍天仇自然明白规矩,匆匆之中递与车夫一锭大银,大银足足有二十两。
车夫便赶车走了。
小巷里一片幽静。
苍天仇便去轻轻推门。推开门后,走进去,直奔上房。
上房的灯还亮着。
打开了门,果然是一块玉,一块玉石生生拦在门后。
苍天仇是熟人,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便不慌不忙,轻轻在玉石门上叩了七下。
门便缓缓打开。
他就迈步进了屋。
屋内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扇屏风一架宫灯,都是用玉琢的。这屋内的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玉器。这些玉器之所以价值连城,并不光因为它们本身很珍贵,更因为它们是已去世三十年的神刀罗琛的手笔。
这是玉瘸子的家。
玉瘸子从来不肯把他的这些玉器放在别处,他一定要带着这些玉器,带着这扇玉石之门四处走的;哪怕他要进坟墓,也会带着它们。
苍天仇冷冷一笑,喊道:“玉瘸子,出来!”
他知道,他不论怎样做,玉瘸子这人都会乖乖地听他吩咐,因为玉瘸子怕别人毁他的家。
当然这家是指这些玉器。
玉瘸子马上就会出来。
果然是玉瘸子。
他在嘻嘻笑:“别吵,别吵,你别大吵,在我这里,你做什么事都小心一些。因为你这人不会有神刀罗琛所雕的玉器,你一辈子也不明白什么叫神刀……”
玉瘸子果然又是这几句套话。
白脸狐狸苍天仇一见到这个玉瘸子,就马上心中升腾起怒火。这个玉瘸子这一次把他害苦了,让他在那朔风楼上受罪不说,还竟然让那个女人同他叫价,逼他用五十两银子买这一件火烧杯,最后他又险些死在那个女人的刀下。
这都怪玉瘸子,没有玉瘸子,他哪里会受这么多罪?
苍天仇身子一纵,人就逼在玉瘸子身边。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苍天仇道:“我想宰了你!”
玉瘸子一脸苦笑:“等一等,等一等。”
苍天仇放下了他,让他讲话。
玉瘸子叹气:“你为什么要杀我?”
苍天仇恨恨地看他,知他这时明知故问。
玉瘸子道:“你杀不得我。”
苍天仇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玉瘸子笑了:“因为你欠债,你欠人家许多债,人家要你还债。”
苍天仇心中一愣。他从来不欠人家债,虽然他去那朔风楼搅这玉瘸子的局,毕竟他与玉瘸子有些交故,他才能如此做,而且每一回之后,他又对玉瘸子不错,让玉瘸子对他虽恨,但也不至于恨到了非杀他不可,咬牙切齿的程度。
他欠了谁的债?
“你欠我的债。”
从屋里走出一个女人。
这是个很俊俏的女人。
其实说得更准确些,应该说他是一个小丫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但她是已谙人世风情的小丫头了。
她是那个刀折之后,转身哭喊奔去的小小女孩儿,她叫山雀儿。
可现在,这女孩脸上象蒙了一层冰霜,她恨恨地看着苍天仇。
苍天仇一见是她,奇的是竟然心中卟卟乱跳,好半天才问了一句:“我欠你什么债?”
山雀儿冷冷道:“你当然欠我债,你欠我的债多了,何必一点一点地算,如今我只要杀死你,你欠我的债就一笔勾销了,你看好不好?”
她说完,人如飞鸟,扑向白脸狐狸苍天仇。
苍天仇只好与山雀儿交手。
玉瘸子很慌乱,怕他们一动手,打碎了他屋内的玉器,就双手乱摆,从这一边跑到另一边,喊道:“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但山雀儿正与白脸狐狸苍天仇拼命,根本不会听他的。
山雀儿用她那一柄女儿刀,刀刀拼命,一丝一毫也不顾她自己,刀刀刺向白脸狐狸苍天仇的要害之处。
她决心要杀死苍天仇,为了这个,她根本不想活下去。
她一定要杀了他!
白脸狐狸苍天仇暗暗心惊。他明白这个女孩儿想杀人,她一心一意想杀死他,不让他再活在这个世界上。玉瘸子招他来,明白不明白这个女孩子想杀他?但她功夫太差,又人小力弱,她想杀死苍天仇,根本办不到,她们既然要杀他,为什么不多派些人来?派象上一次来的那位俊俏姑娘来,他如果再见到那女孩,宁肯死在那女孩手中。
苍天仇双环躲着这女孩的小刀,不想把她的小刀碰坏,想着上一回无心碰折了她的刀,她伤心至极,飞身哭着跑去那情形。他决心不让她伤心。
他终于用一招“天外双环”套住了她的手臂。
苍天仇点住了她的穴道。
她恨恨喊道:“快杀了我,快杀了我!不然我一得手还是要杀你!我一定要杀死你!”
苍天仇叹了一口气。
他静静坐在山雀儿面前。
他不明白他和这个女孩儿之间有什么仇隙。是因为他把她的刀碰折了么?
苍天仇道:“实在对不起姑娘,上次不小心,碰坏了姑娘的刀……”
山雀儿仍在叫,在哭:“你杀了我吧,我恨死了你!”
但她的声音已经很低了,她的声音变成了呜咽。
苍天仇等他平静,他有许多话要问她。
山雀儿终于只有啜泣,她不再痛哭了。
苍天仇给她水喝,她不喝,只哭。他问山雀儿话,山雀儿也不答,仍是啜泣。
她为什么这么伤心?
白脸狐狸苍天仇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上一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她……她在哪儿?”
山雀儿瞪眼看他,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看苍天仇的目光中满是悲伤、愤怒。
苍天仇心中不安,又急急问道:“你说呀,你为什么不讲话?告诉我……”
山雀儿低下了头,又呜呜哭起来。
白脸狐狸苍天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低下了头。
他突然明白了,他被人围起来了。
围住他的是一群女人。
他抬起了头。
这些女人都望着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他。这目光中有愤恨,也有怜悯,还有些同情。
其中最漂亮、脸色最严厉的是一个翠衫女人。
“你想做什么?想杀死山雀儿,是不是?”
白脸狐狸苍天仇一脸苦笑,站了起来。
他向这些女人一一望去。
他在找一个人。
但这个人不在她们中间。
翠衫女人道:“你想找什么?”
白脸狐狸一叹:“我找我自己的心,我的心丢了,没地方找去。”
翠衫女人一叹道:“你的命也快没了,你是不是要先想着顾一顾你自己的命?”
白脸狐狸道:“命有没有什么要紧,心没了岂更是大事?”
翠衫女人恨恨地盯着他。
黄衣女人为山雀儿解穴。
山雀儿一松开手,就转身出刀,飞快地刺向苍天仇。
翠衫女人握住了山雀儿的手。
山雀儿仍在挣扎。
翠衫女人道:“山雀儿,你……你想,她不愿意你杀了这个男人。”
山雀儿哭了。
一柄薄薄的女儿刀也落在了地上。
几个女人都站在苍天仇对面。
她们都默默疑视着他。
他象一个疯子,冲着一个个女人问:“你们说,你们说,她在哪里?她在哪儿?”
女人们都不讲话,一个个木然而立,一个个呆若木鸡。
苍天仇轻轻地问:“告诉我,你们这些哑巴鸟儿,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翠衫女人一叹,说道:“孔雀。”
孔雀?她叫孔雀?一个多好听的名字?
她叫孔雀。
“孔雀,孔雀,你在什么地方?你在哪儿?”
翠衫女人的脸色变了些,她脸上微微有了一点笑意。
“你见不到她,因为她也不想见你。”
“胡说!你胡说!她为什么不想见我,她一定想见我。她想见我,你们不让她见我……”
他恨恨地看着这些女人。
她们是些什么人?
江湖上传言,这些女人人人都是杀人狂,她们乐意杀男人,杀那些愿意与女人缠绵缱绻的男人。她们杀人如麻,她们的心都已经变得冰冷。
白脸狐狸苍天仇道:“你们都是一些混蛋。她同你们不一样,她不一样!她不愿意杀人,她不愿意杀人,她与你们不一样!”
翠衫女人叭叭打了他两个耳光。
他向翠衫女人瞪眼,呆呆地问:“你叫什么?”
翠衫女人道:“我叫翠鸟。”
苍天仇笑道:“好一个翠鸟,好一个翠鸟!她们为什么不派你来杀我?你这个人心肠硬,杀人时一定很快,不象孔雀,她舍不得杀人……”
他扑上去,抓住山雀儿,摇撼她。
“你说,你说,孔雀她在哪儿?她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山雀儿在哭:“她受伤了,她伤得很重,她……她……她快死了,她快死了!”
苍天仇呆住了。
孔雀快死了?
他站起来,把双环举向头顶,厉声嘶吼着“啊——,啊——”
他双眼通红,瞪着翠鸟。
“如果你不带我去看她,我马上就打死我自己。”
众女人愕然。
她们没想到会是这样。
但显然她们都明白翠鸟不会答应带他去看孔雀。因为他不能去看孔雀,翠鸟没这个权力。
苍天仇从众女人的眼里看到了他这要求的无望。
他双眼一闭,双环要砸向头顶。
但他砸不下去了。
翠鸟抓住他的左手,黄衣女人抓住了他的右手。
翠鸟道:“好,我带你去见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