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阴风婆婆的秘室。
都知道武林中的阴风婆婆是一个喜怒随心好恶率性的江湖奇人,也有人知道这个阴风婆婆是一个美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天天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有一段令人伤心凄恻的故事。
密室在山洞之下。
她缓缓拄着拐杖,走下山洞,开启秘门,走入密室。
密室内四周都是玉石明镜一般的石壁,石壁光可鉴人,正中间有一块泉水,水平如镜,在水面上悬挂着一盏珠灯,灯碗之中置放着几颗明珠,明珠熠熠照人,给这山洞之中的密室添几分神秘气氛。
这时恰恰是上午时分。
她总是在白天入这山洞,走入走这密室内的。
她慢慢走向泉水。
她在泉水边站住了。
她是不是不敢看泉水,不敢看她那鹤皮鸡颜的枯老面颜?她为什么不敢睁开双眼,她是不是一直闭着双眼,直走到了这泉水边?
她轻轻抽下发簪,让头发披散在肩头。她有一头浓密的头发,但已经花白。她又用力去抓她的脸。
她为什么要去抓她的脸,她是恨她这一副枯老容颜么?
她竟从脸上扯下一张面皮来。
她把那张面皮放在袖筒里。
她慢慢坐在泉水边,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从泉水之中,她又看到了她的面容,她有一副极美的容貌。
她轻轻地拂着头发,她沉醉地看着她的颜面。她喃喃自语:“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你要到那鬼一样的地方去?我长得不好看么?真的不好看?”
她喃喃自语,她的目光痴迷,她轻轻地啜泣,让她的泪水一点点落在泉水里。
她从那一天起,就不断地用她的泪水滴向这泉水之中,让泉中贮满她的泪水,泉水不干,是因为贮满了她伤情的泪水。
她在白天很少咳嗽,在她不咳嗽的时候,她最爱一个男人。她在晚上很少有不咳嗽的时候,她咳嗽的时候,她最恨这个男人。
她白天在这密室内,一天天想着那个男人。
她喃喃自语,她向那个男人喃喃的说着她的心里话。
我想你,有时候想的没心没肝的,我看不见柳树绽芽苞儿,看不见春天绿了堤岸,看不见世上的男人女人,看不见一切事儿,所有的人都离我很远,因为想你,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梦,都变得没一丁点儿真实。
你是不是笑吟吟地告诉过我,你可以治好我的病?你是不是告诉我,如果治不好我的病,你宁愿躺到棺材里,天天在那里睡觉?棺材里头有什么好?你不是天天吹嘘说你有三不医么?别人能医好的病不医;不是急难绝症不医;不做坏事恶事的人不医,说这是为了我。难道我这一生只做过坏事么?你这个混蛋啊,混蛋……
她一边诉说着,一边向泉水中看她自己的面容,她长得确实很漂亮,她也极诱人,但那个男人为什么宁可做鬼去也不愿同她在一起?他为什么要住进那棺材里去?他不知道那棺材里又湿又潮住长了能让人发疯么?他为了练那“鬼手鬼脚”,竟然什么也不要了,早晚有一天,要叫他明白,他那“鬼手鬼脚”并不是十分高明的功夫,她只要轻轻一出手,他那鬼手鬼脚就无处可放了。
她象对自己喃喃自语,又象是对一个愿听自己倾吐的情人一吐衷肠。她在慢慢诉说,象是第一回,又象是最后一回,娓娓地倾吐,一句句诉说,她忘了这密室之中只有她自己么?她忘了她只是一个人在喁喁私语么?
天已经很晚了,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山了。
她不知道天色已晚,但她的身体知道,她已经又一声一声咳嗽起来,她咳嗽得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厉害。
咳过了之后她又喘,喘息的时间很长,然后又咳嗽。
她从怀里抓出来那张面皮,很小心地把它贴在脸上,又闭上双眼,慢慢地走出密室。
她来到了山洞之中。
山洞里,还有一处囚室。
囚室很窄,是分成几个小小房间的。
她向囚室里看,看那几个人还在不在。
当然还在,她们都还在,她们是五个女人,五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她们都绻缩在角落里,她们是不是已经倦了,一个个在昏睡?
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那些绻缩在屋角的女人动作很快,一个个都静静爬起来,来到囚室栏栅边,坐好。
她们都满面笑容,刚刚沐浴好似的,一个个头发也梳得极平整,衣衫虽脏但也用心打扮过了,她们一个个都满脸带笑。
她们那神色,是在向阴风婆婆挑战。
阴风婆婆嘿嘿冷笑。
她一一看上去,那个鼻高眼深的女人叫莲花,这个小巧可人的女人叫宁馨儿,那个有些胖的女孩叫颦儿,另外两个女人的名字也都极怪,嫣红,红菱。
这五个女人曾经是那个河洛大豪钟子楚的妻子,被那个负心人一席之间就将她们赢了去。
最可恨的是,他在赢来这五个女人的途中,与她们在一间客房里拥被同欢。
他不娶她,却同另外的女人在一起,这让她牙关紧咬。他还那么情意绵绵地送这五个女人,同她们依依不舍地分手,告别,那样子真让她气炸了肺。情人之间的生离死别似的,他那情意决不是装出来的,她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他那样子颇有些知心情郎的样子呢。
她就在他与她们分手之后,把这五个女人一齐弄来,关在她的山洞里。
她决心好好折磨她们,让她们吃点苦头。
阴风婆婆冷笑道:“你们五个人这回可好了,想不想你们那情郎哥哥呀,那个鬼浩明,怎么没让你们这五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去住那棺材啊?”
宁馨儿笑得象一朵花:“我想跟他去了,他说他要把那儿好好弄一弄,把那儿弄明白了。弄出几口空棺材来,好让咱们五个女人一齐去和他躺着。”
颦儿也微微一笑道:“阴风婆婆,你说,那一口棺材中,可以躺两个人对不对?我要和浩明躺在一口棺材里,让他好好搂着我。你说那好不好?他做他的医鬼,我却做他的鬼婆子,你看这样好不好?”
颦儿脸上的笑很天真,那是女人在盼望,很想往时的天真。
阴风婆婆不动声色,嘿嘿冷笑。
“你们这些骚货,同那个鬼似的浩明在不在一起,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们自家情愿做鬼,谁又管得了你们?”
莲花却一叹:“阴风婆婆,就凭你这一副嘴脸,如果爱上一个男人,你说会不会把一个男人吓跑?”
阴风婆婆冷冷望她一眼,却不回答,她心如刀绞,不知说什么好。浩明,浩明,你离开我,是因为你嫌我相貌丑陋了么?你在这五个女人面前吐了真情,那也不奇怪,你喜欢这五个女人,这五个女人都很美,尤其是这个宁馨儿,让我见了也心生怜爱之意,何况你一个血性男人?还有这个颦儿,一定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可人儿,哪里象我这样子,动不动就生气,就发火,哪还有一点讨人喜欢的样儿?浩明,浩明,你就为这个离开了我么?
宁馨儿又笑道:“阴风婆婆,你不必嫉妒我们啊,你随便找上一个男人,只要你喜欢他,跟他去,下刀山,跳火海也好,何况是住棺材?那样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你说对不对?”
宁馨儿不说了,颦儿、莲花也不笑了,她们看到了阴风婆婆的眼泪。
她们恨阴风婆婆,恨她竟然以这副容颜还想有男人来爱,她们隐隐约约觉得阴风婆婆爱上的人一定是医鬼浩明。她爱浩明不要紧,浩明也爱她么?如果浩明心中的那个女人是她,他与她为什么不走在一起?浩明虽是鬼,但也是一个堂堂正正,气宇轩昂的鬼,这个鬼婆婆怎么能同浩明匹配?何况她一心痴想,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空自心思罢了。浩明决不会爱上她这么一个丑八怪的。她们又在心中隐隐不安,万一浩明就为了这个丑陋的阴风婆婆,不理睬她们五个女人,她们心中更是百倍委屈了,她们五个女人虽说不能占尽天下女人的风流,却也是一心一意想把情意献与浩明的,他推辞不受,就为了这个鸡皮鹤颜的阴风婆婆?
她们由此更恨这个阴风婆婆。
阴风婆婆任泪水长流。
宁馨儿的话刺伤了她。
宁馨儿的话说得对,如果她喜欢浩明,就是他住在棺材里又有何妨?她为什么不能去棺材里找他,和他一起挤在棺材里?他和她就是挤在棺材里,心里也会很甜蜜的。她只要在他身边,就一定会快活。她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为什么让宁馨儿想到了这一点?她们都比她年轻,她们也许都比她漂亮,她们如果去棺材内守着医鬼浩明,怕不马上把他的心都溶化了么?她们都去守着浩明,浩明决不会再想起她来,她已经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浩明不会再喜欢她了。
阴风婆婆道:“好,如果你喜欢,我就让你们住在棺材里,明天我就把这件事办好。我弄来几副棺材让你们住……”
宁馨儿、莲花、颦儿都愣了,她们再也不言语了。她们怕住棺材,她们从来也没想到要同浩明一起住在阴森森的棺材里。如果他们情愿那么做,她们当时就会对浩明说,她们就会央求浩明,带她们回去,让他们同浩明在一起。
其实,宁馨儿她们忘了,并不是浩明住棺材这件事让她们离开了浩明。她们离开浩明,是因为浩明心中有一个女人。
他心中有了女人,她们就无法进入他的心里。
为了这个,她们才与医鬼浩明分手。
但她们不愿说,尤其是不愿对这个蛮横无比的阴风婆婆说。
阴风婆婆嘿嘿冷笑着,冷笑中夹杂着气愤与伤心,她转身匆匆离去。
囚室内,仍下了这五个女人。
她们一见阴风婆婆走了,都不作声,一个个慢慢坐下,又都没了精神和兴头儿。
她们很累。
嫣红怯怯地问:“她会叫我们住棺材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怕,一想到她会住在棺材里,她就怕得要死。
宁馨儿懒懒地说道:“为什么不?她可是恨死我们了。”
另外三个女人都没出声,她们明白宁馨儿说得对,女人的爱比什么都炽热,由爱而生成的恨比什么都可怕。
颦儿突然闷闷道:“睡棺材有什么不好?我就想睡棺材。如果阴风婆婆弄来一口棺材,我就先去睡。”
宁馨儿脸色一红,颦儿也不吱声了,她们都想起了一个男人。
如果有人爱你,就同他一起睡在棺材里,是不是也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