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一鸣的手里仍然握着他的那一管箫,他虽然落入了湖中,但他仍然没有丢掉他的箫。
或许他把他的那一管吹尽了人间苦涩的箫丢入了湖中才更好?
他想,他的心中有无阴的悲苦,他无法向世人述说,他也许只好用他的箫向世人述说,向这些根本无法理会他的悲苦心境的人述说。
箫声鸣咽,似乎在向世人讲述着一个人的无限悲苦。
这悲声向扶化城的夜中飘去,让欢乐的人们在梦中也有了一点儿悲愁。
南宫一鸣的箫声渐渐让他自己入境了。
这时,他的眼前走来了两个人。
这是他的两个朋友,是他一见就十分喜欢的朋友。
他们是一男一女。
他们坐在南宫一鸣的身边,静静地听他吹箫。
南宫一鸣慢慢放下了他的箫。
男人道:“好,好,你去过草原么?”
南宫一鸣摇摇头,他不愿意同他们说这个。
男人笑了,他笑得很开朗,一点儿也没有愁苦,不象是一个受过很大打击的人。
“草原很大很大,有时候,你一眼也看不到边,你会恍恍惚惚的以为你自己就是草原,以为你自己就是那一片一片的绿草……”
男人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很亮,亮起了一点火花。
南宫一鸣看到了他眼中的火花。
男人笑道:“你进了草原,你可以走进草原牧民的每一个家里,他们都会把你当成他们的亲人看待。你只要是他们的朋友,你只要对他们真的很真诚,他们就会把心交给你。你想不想去?”
他的眼里是渴望,他渴望南宫一鸣去草原。这是真正的朋友的渴望,真正的朋友的渴望就是这样,他愿意把他最美好的东西拿出来与你分享。
南宫一鸣看着他,笑一笑:“陆四哥,你放心,我一有机会,我一定来。”
坐在一边的女人只是向着他与黑熊陆四笑,她是一个好女人,她也是一个好妻子,她看着黑熊陆四,象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孩子,直门地笑。
她这时对南宫一鸣道:“我与四哥一来到这里,就是听你吹箫……”
她的眼中有泪水,她的心情很是激动。
她看到了南宫一鸣的真诚,她知道她与黑熊陆四能交上南宫一鸣这样的好朋友,她们真该很高兴才对。
她的声音哽咽:“南宫公子……”
南宫一鸣笑了,他的眼睛也是湿润的:“你如果不嫌弃我,你就叫我南宫一鸣好了,再不你就叫我南宫兄弟……”
郝慧姑娘笑笑,她对这个世家弟子又多了一分敬重,她笑笑道:“南宫兄弟,你如果想我们了,你就来草原。”
南宫一鸣道:“好,好,我一定来。”
又走了两个好兄弟,他今后把箫横吹,谁可解语?
南宫一鸣道:“四哥,我真的很不放心,你们没了武功,两个人很孤单,怕的是有什么意外。”
黑熊陆四哈哈大笑,他的声音很响,笑得很开心,笑出了泪水。
“你以为黑熊陆四是谁都可以惹上一回的么?我当然怕你南宫一鸣了,可世上有几个南宫一鸣,世家弟子中有几个人能有象兄弟你这样的好身手?”
郝慧姑娘也喜笑盈盈:“兄弟,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南宫一鸣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
“这是南宫世家的一块玉,是家传的宝玉,你们带上吧。”
黑熊陆四坚辞不受。
南宫一鸣道:“四哥,你不明白这一块玉的用处,你与嫂子在大江南北走动,用得着它。只要是有大的店铺,你们就可以找得到有南宫世家的字样,一入店去,你们将这块玉交上,凡所需求,无有不应的。”
黑熊陆四坚辞不受。
南宫一鸣再三让他,他也不肯收下。
南宫一鸣生气了,他把这一块玉放在眼前,用箫对着它:“如果四哥不肯收下,我一下子就把它打碎,那时,南宫世家的那些银子就再也不会派上这么一点儿正经用场了。”
他作势欲砸。
黑熊陆四慌了,他忙道:“南宫兄弟,好,好,我收下它,以备不时之需。”
南宫一鸣笑了,他很快乐,他因为黑熊陆四肯收下他的玉石而快乐。
如果南宫世家的银子能帮助天下的豪杰们度过难关,他南宫一鸣真的就太快乐了。
黑熊陆四没了武功,郝慧姑娘也没了武功。
他们都活了下来。
南宫一鸣不知道怎样同他们讲起这一件事儿。
他很想安慰一下他们。
但他也明白,他用什么话也安慰不了他们,他们已经是在棺材里呆了足足十二天的死人了。一个人如果能够在棺材里呆上十二天,你还有什么话可以去安慰他?
如果没有算卦先生,他们是死定了。
卦先生懂得一种自古以来据说是传自神农氏的一个秘方,死了的人把他们埋在棺材里,在他们的身边放上一种臭草,让他们渐渐的不再闻脏气,而是闻那臭草的气味,他们才会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他们又活了过来,但他们已经成了一对凡夫俗子,他们再也不能与人争强斗狠,他们只能到一个小小村子里去,种田话桑麻了。
南宫一鸣道:“多多保重!”
他们不提吴帆,他们象是根本就不曾知道这样一个人。
南宫一鸣道:“我真的该杀死她,我一定要杀死她!”
郝慧笑了,她是过来人,她明白南宫一鸣此时的心境,他的心里一定是很不好受,他无法说出他的心中的内疚,他已经把吴帆对黑熊陆四和郝慧的迫害当成了他自己的恶行了,看来他对吴帆实在是心中爱惜。
黑熊陆四道:“南宫兄弟,你何必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我与郝慧忙忙碌碌,一直不得闲暇,这一回可好了,再也不用管人家的闲事儿,只过自己的日子,你看这一回好不好?”
南宫一鸣低下了头,他忙说道:“好,好,怎么不好?”
他的心中很是愧疚,他明白,如果不是吴帆一意专行,黑熊陆四与郝慧姑娘根本就不会是这样。
他们一向嫉恶如仇,他们也都是性如烈火的人,他们总是乐于帮助别人,很少想到他们自己。现在他们都不能与人动手了,那些江湖屑小们会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会不会给人害了?
黑熊陆四看着南宫一鸣:“兄弟,你答应我了,你一定要去草原看看,你来时,我好好招待你。”
两个孤单的身影,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他们慢慢走向了秋风中,渐渐没了他们的身影。
南宫一鸣突然大放悲声,他想好好哭一哭,他要哭一个痛快。
“你好好哭,你一定不要不好意思,你想,眼前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人,你就哭得痛快了,你的毛病也就没有了。”
南宫一鸣听得出,这人是个女人。
她来做什么?她是那个对人心狠手辣的天下一剑吴帆么?她是那个一心想当天下武林霸主的吴帆么?她是那个做了南宫一鸣的妻子的天下一剑吴帆么?
她不是吴帆,她就一定是那个可以媚人欲死的皇上的女人张巧儿,她是那个眼儿一眨,心中就有了一千上百个鬼主意的张巧儿么?
她不是。
她也不是那个苦苦,也不是那个很是肃然的白菱。
她是一个身上穿着很奇怪的一件上衣的女孩子。
她的脸很白。
她身上穿着一件稀奇古怪的上衣,这件上衣很怪,怪就怪在它是有许多的花样在衣服上。红上衣上,有许多的圆圈儿,圆圈儿是黑的,还有红的,有白的,更有绿的,样子很好看。
女孩子笑眯眯地看他:“你就是南宫一鸣?”
南宫一鸣道:“不错,我就是南宫一鸣。可我不知道你是谁。”
女孩子笑了:“对呀,我知道你是南宫一鸣,可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南宫一鸣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女孩子冲南宫一鸣直做鬼脸,她嘻嘻笑,乐得很开心。
“南宫一鸣,我告诉你吧,我是小五。”
小五,是她的小名么,是她在她的家里乳名么?她这么对南宫一鸣说她是小五,南宫一鸣哪里去知道她是谁?
南宫一鸣也乐了,他看见这个刁钻古怪的小女孩子,他的悲愁凄苦也一下子冲淡了许多,他对这个自称叫小五的女孩子乐了,他乐呵呵地道:“小五,我是老大。”
女孩子拍手笑:“这就对了,我知道你是老大,是南宫一鸣世家的老大。”
南宫一鸣愀然不乐了:“你知道我是南宫一鸣,可我不知道你是谁。”
小五乐呵呵的:“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家的,你只要记住我是小五就行了。”
她这是象在安慰南宫一鸣。
南宫一鸣道:“好,那我就叫你小五。小五,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小五突然不乐了:“我找了你好久。”
南宫一鸣道:“你找我干什么?”
小五道:“我告诉你,我找你,是想看看南宫一鸣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比我的丈夫更好看。”
南宫一鸣大吃一惊,她还这么小,就有了丈夫?
小五乐滋滋的:“你是不是在想,我还这么小,怎么就有了丈夫,是不是?”
南宫一鸣乐了,他乐得很开心:“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小五道:“这一点儿也不新鲜,因为见到我的人都这么想。”
南宫一鸣乐了,他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小五,不再说话。
小五道:“我告诉你,我不光是有丈夫,还有一个儿子,你知道不知道我儿子几岁了?”
南宫一鸣看着她,慢悠悠说道:“你如果有一个儿子,他也只是刚刚满月。”
小五乐滋滋地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儿子已经五岁了。”
南宫一鸣很吃惊,他看着小五,他一点儿也不相信她的话。
有人插话了:“南宫一鸣,如果她又对你说她的儿子已经五岁了这样的鬼话,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她。她总是对别人说谎……”
南宫一鸣慢慢回头,他看见了另外五个女孩子。
这是差不多大的五个女孩子。
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
最让南宫一鸣觉得奇怪是不是她们的漂亮,而是她们的衣服。
她们的衣服可怪了。
头一个小五的衣服是一件红衣服,可她的红衣服上满是圆圈儿,圆圈儿大的套着小的,一个套着一个,让人看了直眼晕。细看看,这原来是一个个骰子花样。当然她并不把蹩十当成宝贝弄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那些花样,都是上好的牌花,有至尊宝,有天杠、地杠,最差的也是九点五花和板凳。
另外有一个女孩子的衣服上,满是一些布条条,这些布条条都是赌具,是女孩子与人赌时的小条条,是专门耍心眼的一种赌法。
还有一个女孩子的衣服上,是大大的几个字,这是一些大小不一的字,有大篆,有隶书,有小篆,有楷字,有八分字,也有王羲之的大草。
还有一个女孩子,她抱着一只鸭子,她的怀里抱着这只鸭子,居然也快快乐乐地看着南宫一鸣。
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手里牵着一只猴子。
猴子的手里居然有三只骰子,它手里在玩骰子,玩得很熟练。
她们是什么人?
南宫一鸣突然乐了,他想起来了她们是谁。
她们是天下最难缠的六个女人。
如果你得罪了她们,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你的罪就来了,她们的本事听说并不大,可她们一个个都嫁了个本事很大的男人,她们的丈夫如果找了上来,你可就有罪受了。
她们的丈夫是天下武林中少有的人物。
她们因为有了那样的丈夫,她们就也很有名了,江湖中也就很少有人敢惹她们了。
她们是江湖上人人都为之头疼的六姐妹。
她们是败家子宝贝的六姐妹。
她们是天下第一赌局的局主的女儿。
南宫一鸣问道:“你们六姐妹来,有什么事儿要干?”
小五乐:“南宫一鸣,听说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男人,我就是要来看看你,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
南宫一鸣莞尔一笑:“那你一定会很失望,因为我这个人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你怎么会看好我?”
那个抱着鸭子的女孩子乐着:“你知道不知道,凡是敢说自己很丑的人都长得很好看,南宫一鸣,你是不是知道你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南宫一鸣卟哧一笑:“我不知道,我头一回听说我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小五乐得嘴也合不拢:“南宫一鸣,我早就想看看你了,如果我不是已经有了丈夫,我一定非要你娶了我不可。”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牵着猴子的女孩子突然说道:“南宫一鸣要是娶了你,你一定会给他戴上一顶又大又软的绿帽子……”
小五嘿嘿直乐,她斜眼瞥着南宫一鸣:“你这个人,是不是喜欢戴绿帽子?你如果喜欢,你真不如娶了我。那样你就可以好好地赌上一赌,看看是你能管得住我呢,还是我能给你戴上绿帽子。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是在结婚的当天就给我的男人弄了一顶绿帽子戴的。他对着我笑,笑得很诚恳,就是脸色苍白,有一点儿难看。”
抱着鸭子的女孩子说了一声:“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讲话了,听老二说。”
这时,从后边走过来一个女孩子,她向着南宫一鸣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南宫公子,真抱歉,让你看到了我们姐妹的失礼。”
南宫一鸣忙还礼:“不用客气,你们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这个很稳重的女孩子是老二。
小五向南宫一鸣道:“我可以为你先介绍一下,这个是我们的大姐,可父母非叫她老二不成。我们家的老大是败家子宝贝,而不是别人。”
………
弄猴子那一个女孩子是老三,她只是斜眼盯着南宫一鸣,眼里闪着光。
这边抱着鸭子的是老四,她低下头,瞧也不瞧眼前的南宫一鸣。
笑吟吟的是小五,而另外一个站在南宫一鸣身后的女孩子是老六。
老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是老二?其实我和老三、老四都是败家子宝贝的姐姐,可我们的老爹决不会让我们成为老大,一家人七个子女中,只有他才能做老大。”
老四悠然道:“南宫一鸣,你知道,是你的那个新老婆杀死了我家老大的,是不是?”
南宫一鸣叹道:“不错,是吴帆杀死了他。”
“你知道不知道吴帆为什么要杀死他?”
南宫一鸣道:“我不知道。”
老二冷冷笑道:“你怎么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不愿意说就是了,她杀死了我家老大,是因为我家老大要向她求婚。”
南宫一鸣道:“你错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同吴帆结过婚的?她决不会同我结了婚,再去同你家的败家子宝贝结婚的。”
老二长吁道:“我明白了。”
六姐妹望着南宫一鸣,她们没有一个人肯讲话。
她们想做什么?
老二终于说道:“你知道,我们都是老爹的女儿,我们只有一个兄弟……”
南宫一鸣不明白,他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
只见六姐妹吃吃笑了起来,她们是一齐在笑,笑得很欢畅。
一母生六女,六女各不同。她们一笑起来,却也各不相同。
有的一笑,千娇百媚;有的一笑,让人生怜;有的一笑,让人看出了女孩子的狠处;更有的一笑,让男人失魂落魄。
这是败家子宝的六个姐妹,她们的兄弟死了,她们怎么还有心思去笑?
南宫一鸣惊异地看她们。
老二道:“南宫一鸣,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笑?”
南宫一鸣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老二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死了这个兄弟,让我们六姐妹再也不用为他操心了,我们睡觉也睡得安稳了,为了这个,我们为什么不笑?”
南宫一鸣一叹,她们死了象败家子宝贝那样的兄弟,她们确实应该笑,他们应该笑得很欢畅才对。
可他们马上就不笑了。她们的脸色一个个看上去都冷若冰霜。
她们的脸上马上又都落下了泪水。
她们的哭也千奇百怪,有的一哭,让人楚楚生怜;有的一哭,让人知道她在咬牙诅咒;有的一哭,让人不寒而栗;更的有一哭,使人害怕,想马上逃走,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想让她们六姐妹看见。
南宫一鸣又有些呆了,他看着这六姐妹,心中道:难道她们是六个疯子不成,真是嫡亲的姐妹,说哭就一齐哭,说笑就一起笑。可她们一时欢乐一时愁,让南宫一鸣分不清怎么回事儿。
老二又说道:“可你也该知道,败家子宝贝再怎么不好,他也是我们家的宝贝,不然老爹怎么会把他当成老大?老爹老娘死时,再三告诉我们,要照顾好这个宝贝,可你老婆把他竟然给杀了,这是一点儿也不给咱们老爹面子,你看这是不是不行啊?”
南宫一鸣知道她们的心意,他反倒心里平静了下来,他笑眯眯地道:“对,这太不给你们老爹面子了。”
老二道:“所以,咱们也要同样杀死一个人给她看,让她看看,我家可不是好惹的。”
南宫一鸣道:“要是我,我可不去惹你们这六只母老虎,她惹上你们,可太失算了。”
老二道:“所以,请你原谅,我们只好杀了你!”
一个“杀”字刚刚出口,六姐妹就都动了!
她们一眨眼间,就把南宫一鸣围在了当中。
老二仍在笑:“咱们杀了你,让她死了丈夫,就算上一还一报好了。”
一直不曾讲话的老三突然说道:”南宫一鸣,其实,我们六姐妹真的很喜欢你,你明白不明白?我们杀死你,是情不能已的……”
南宫一鸣叹息道:“我明白,我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