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怪侠狼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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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月羊叫

夜色沉寂,罩一地黑暗。

在一家大宅院里,死寂无声。所有的房间都沉在黑暗之中。

只有一间房里亮着灯,灯也不很明亮。

屋里有许多灯盏,但这些铜绿灯盏并不是点着灯,熬着油。一排排灯盏似吐蕊鲜花,花芯是一粒粒大而明亮的夜明珠子。

屋里有一张大床。

床上有两个人。

他们很专注。

除了夜色,就是沉寂,他们不专注在自己身上,又会做什么?男人很剽悍,他鼻准微隆,便有几分威风,又胸脯挺凸,筋骨健壮,显然是一个精壮男人,双目如隼,瞪眼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身着素衫,披一头乌乌青丝,低头呢喃,似在梦呓。

男人问:“你为什么不讲话?”

女人的柔音袅袅,很是动听:“讲什么?告诉我,讲什么?”这是一对熟稔得不能再熟的男女。

他们默默无声。

男人长吁道:“你去了好长时间了?”

女人道:“好长时间了。”

女人的身子忽然簌簌一阵急颤,她这动作很细微,但也让男人感觉到了,他能感觉到这女人的一切。他喜欢这女人的敏感。

女人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杀了那个猪婆子?”

男人一笑,他知道女人会问这个。

“我想杀死他很容易。可我不知道如何弄到寂寞剑谱。你有寂寞剑谱么?二十四式寂寞剑。如今剑在他身上,人在我手里,我想杀他,实在容易。但剑谱拿不到,我有什么办法?”

女人笑了,笑得格格响。

她乐意这样笑,只有她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事。

他不光想做三十八万丐帮徒众的总筐头儿,他还想做寂寞剑,想成为“百兽舞”的传人,想成为北方武林的第一人。然后他会再图江南,成为天下武林第一人。

他有这个心计,也有这个野心。

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他叫牟熊。

牟熊和这女人在一起,很动情。

两个人都到了忘我之境。

男人出气渐渐粗浊起来,他对女人道:“你这只骚母羊,为什么不叫啊?啊,叫啊……”

男人有些迫不及待。

女人便嫣然一笑,启齿而笑,笑齿如偏贝,两颊润春风:“咩——咩——咩——”

男人便不顾一切了。

有了一点儿响动。

“谁?”

男人很警觉,伏在床上问。

门砰然大开。

从门外走进来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是丐帮五劈头。

他们冷冷地瞧着这一对男女。

牟熊虽是丐帮总筐头儿,却也是又羞又窘,冷冷喝斥道:“你们还不滚出去?”

女人在慢慢披衣服,她不急,她愿意让丐帮五劈头看到她的身躯。

劈头老大道:“是你杀死了六弟。”

牟熊冷冷一笑道:“胡说?”

劈头老三道:“云涛云老爷子没见到六弟。只有你知道他去云老爷子那里了。你的人埋伏在云飞山庄外,把六弟骗回来,杀死他,又把他尸体扔在那一间屋子里。”

牟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五劈头等着他笑。

牟熊昂然道:“你们六兄弟一向不大服我,以为我不过是讨到了鱼漂儿师父的欢心,才做成了这北方丐帮三十八万徒众的总筐头儿,认为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本事。你们自恃是丐帮总舵的劈头,所以做事百无禁忌。其实,象你们这种人,我打天下也用不着你们,你们六个都死绝了也好……”

话声刚落,一个虎纵,人便平平飞起。

劈头老大迎头上去一刀,这一刀三变,是“劈风斩”的路数,直落牟熊的下三路。

劈头老二双掌直击,一招“童子击鼓”,直奔牟熊太阳穴。

劈头老三一个纵步,身子横飞,上有老二的双掌,下有老大的刀,他身子疾射似箭,头颅直撞向牟熊的前胸。

劈头老五和老四在身后也待伸手。

牟熊双掌齐出,左手一掌拍开了老大的音刀,右手一掌撩在老二肩上,将老二的肩骨打折,他身子在空中似坠未坠之时又用力一吸,在空中纵飞了几尺出去,堪堪就让过了老三的一撞。

老三这一撞,便撞到了锦被簇拥的那一张大床上。

床上的女人竟然面含笑意,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在老三那剑也能撞折的头上摸了一摸。

劈头老三顿时凛凛地打了一个寒颤,这只手如僵如蛇,摸在头上,让他一身气力丧失殆尽。

女人在笑:“干嘛这么急着上床?”

劈头老三一个鱼跃,身子直直跳起来,又叭地落下去,摔地在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劈头老大吼喊一句:“三弟!”

这时,女人又叫了起来:“咩……,咩……,咩……。”

丐帮四劈头都怔住了,原来这个艳若桃花的女人便是三月羊。他们只把目光聚在牟熊身上,防备他的大摔碑手加绵掌功夫,忘了这女人,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三月羊。

夜色清冷,窗外见一片雪白。

月光如冷屑,直刺入人的头脑之中去。人就觉得活得极寒冷,从心里透出一阵阵寒意来。

丐帮四劈头知道劫难来了,他们今天很难走出去。

床上的女人施施然起身,一举手一投足都似有无限柔情蜜意,哪里还象一个咩咩咩叫着的羊儿,分明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

她站了起来,冲四位劈头一笑:“我喜欢男人,我可不喜欢和几个男人在一起。”

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股杀气。

这是十二天下中的三月羊的杀气。

她虽然仍在媚笑,但连劈头老四也知道,这笑意也可以杀人。他们甚至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杀死劈头老三的。

劈头老三的头撞在疾驰如飞的飞马身上,也会撞折它的脊骨,撞破它的马腹,让它瘫软倒毙,何况去撞她这么一个嫩似小葱一样的女人?谁知道劈头老三只是被她轻轻用纤纤玉手一拍,人便没命了。

三月羊,咩咩咩三声叫,叫两遍辄开始杀人!

丐帮自从鱼漂儿的父亲俞波儿起始,就不与江湖上黑道人物交纳。至鱼漂儿那一代,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大都十分钦佩鱼漂儿的为人和她的惊人绝技,丐帮就更不与黑道人物相与结交,所以这会儿见到了这个女人与丐帮三十八万众的总筐头儿在一起,他们十分吃惊。吃惊的不是总筐头儿也有女人,而是惊讶总筐头竟然与十二天下交结,与这个十二天下之中素以诡黠法术杀人的三月羊相好。

劈头老大道:“你身为丐帮三十八万众的总筐头,竟然杀啸林银庄的人,夺啸林银庄的银子,又与黑道袅雄十二天下交好,你实在是有负丐帮前辈总筐头儿鱼漂儿的重托。”

牟熊冷冷道:“你是丐帮劈头,大家敬你重你,是因为关键时刻你会为丐帮三十八万众赴死。你以为你配来教训我么?”

劈头老大道:“我可用劈头孝衣令召集北方丐帮三十八万众一百零八处丐帮分舵筐头,来议决你这个叛逆,要你交出总筐头儿的小筐儿。”

原来北方丐帮计有一百零八处分舵,有一百零八家分舵筐头儿,这些分舵都归丐帮总舵管,听总筐头儿一个人号令行事。但丐帮劈头是一种特殊人物,是丐帮公然推举出来的为全丐帮向财主讨乞时自愿在财主家门前自尽的不怕死的硬汉子,所以当劈头遇有急事时,他自己或他的后代可用这劈头孝衣来召集出请求。这是丐帮给甘心冒死为救丐帮大众的劈头的一种殊荣。(关于劈头之事,见拙著《奇门兵刃?筐头儿》)即或是总筐头儿办事有逾规之处,也可以由丐帮总舵劈头议请一百零八家分舵筐头儿,提出对总筐头儿的非难。因为有这一规矩,劈头老大才提用劈头孝衣提请一百零八家分舵筐头儿议事一说。

牟熊冷冷道:“你以为凭你那儿件破孝衣就可以把一百零八家分舵说合起来反对我么?”

劈头老大道:“我要一试。”

劈头老大示意劈头老二与老四与他一齐向前,他盼得能阻一阻牟熊与这个女人,这女人心如蛇蝎,又貌美如花,很是棘手。牟熊的大摔碑手加绵掌功夫又是一流的,这二人联手,丐帮五劈头只剩四个人,决难讨得好处去。

劈头老大不看劈头老五,因为他知道,他们三个人上去只要挡得那么三招五招,老五自可以把老三的尸体抱回去。

劈头老大一出手,便是三刀变九刀,九刀十八变。刀光如霜,人冷如铁。

劈头老二单掌劈出,直奔牟熊臂上穴道。他想抑制牟熊出掌,使他无法用大摔碑手加绵掌功夫伤人。劈头老四身子直欺入来,双手抓向牟熊的肋间。

劈头老五去抓老三的尸体。

他们都低估了牟熊的能力。

牟熊一出手,手势极快,一掌拍在老大那飞闪的快刀刀背上,谁也看不清劈头老大的刀是怎么飞的,直飞向天棚,叮地一声钉在房梁木上。他用手一抓,把劈头老二抓在手里,向外叭地一甩,把他扔在墙边,劈头老二口吐鲜血,被摔折三根肋骨。

劈头老四的双爪还未爬到胸前,人就被老大扯了回来。

如果牟熊的手抓在了他头上,就会令他的头骨片片粉碎。

劈头老大一吼:“老四,你快走!”

老四眼睛红了,他不走,他要与牟熊一拼。

劈头老大吼道:“走!拿血衣、孝衣,去号令一百零八家分舵,为我们报仇!”

劈头老四猛省,转身向外冲去。

劈头老五根本没动。

他知道他如果冲过去,不光抢不回老三的尸体,恐怕连他自己也会变成一具尸体。

所以他不动。

他认识这个女人。他惊讶这个女人竟是三月羊。

他明白老大的心计。

如果让他劈头老五走,他可以活下去,但丐帮一百零八家分舵一定会更相信鲁莽正直的劈头老四。所以老大在紧急关头,大声吼喊,要劈头老四活下去,冲出去。

牟熊当然不会让劈头老四冲出去。他裸着上身,从床上一飞而起,飞向屋门口。

劈头老大和老五直逼上去。

他们谁也没想到三月羊会在这时穿好了她的衣服。

她一直在穿衣服的,即使是动作很慢,她也该穿好了。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对劈头老四道:“你还能逃得出去么?”她身子一纵,人如飞蝶,轻轻地落在了劈头老四面前。

劈头老四硬扯住了他的身子。

他如果不站住,就会撞在这个女人身上。他怕撞在这女人身上,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用什么诡法,把劈头老三一拍即死的。

她看着劈头老四道:“你喜不喜欢女人?你喜不喜欢咩咩叫着绵羊一样软的女人?”

老四不讲话,只是伸出了手抓向她。

他的手可以抓得裂虎豹。

恨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杀死了三哥。

劈头老四的手没抓向这女人。

因为有一个人在他出手之后,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看见了这人,这人穿一身黄衣服。他是龙五,龙在天。

那女人格格而笑:“五哥,你何必在乎?既然他不怕死,你又管这闲事做什么?”

龙五冷冷一笑,回头看着牟熊道:“总筐头儿总是很忙,是不是?”

牟熊很尴尬,因为地上有劈头老三的尸体,又有劈头老二受了伤,丐帮自相残杀,让十二天下的龙五见到了,这未免有些让人尴尬。

但牟熊仍在笑,笑得很快活。

龙五对女人道:“你与牟总筐头儿也是好交情?”

女人嫣然一笑,拈指去碰龙五:“可比不上同五哥更好。”

龙五哂笑道:“是不是比我和牟总筐头更好的,还有许多男人?”

女人叹气,很无奈:“男人喜欢你,缠着你,你有什么办法可想?”

她好象很挠头,因为不知道如何对付男人的纠缠。但言语泄露了真情,她很得意,很得意被人纠缠。

龙五瞪眼看着她,人人都知道她可恨,但人人都不愿意恨她。因为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只羊,一只三月羊。人们常常记住了,羊是很乖的,但人们常常忘记了,羊也会吃人。

女人向龙五媚笑:“五哥,你为什么不让开,让我同这些臭男人算帐?”

龙五的声音空空洞洞:“你同他们有什么帐可算?你又不曾同他们风流过。”

女人笑了:“五哥吃醋了么?你是龙,他是熊,他们毫不相干的,你吃什么醋?”

龙五脸色一沉,道:“放他们走!”

牟熊欲发作,但女人一递眼色,让牟熊隐忍不发。

劈头老四扶着老二,老五背起老三的尸体,向外就走。

老大向老五一揖:“五爷,后会有期!”

丐帮五劈头走了。

他们是一死一伤而退。

牟熊盯着龙五,他知道龙五的功夫了得。

但他不会示弱。

他决心在这个女人面前不向龙五示弱。

牟熊道:“你想把天下事儿都揽在身上?”

龙五点点头:“现在正管着这事儿。”

牟熊在笑:“好!”

龙五与牟熊急不可耐。

他们决心一战。

牟熊双目精光四射。

龙五冷冷而立。

两个人等待时机。

龙五的龙形三十六式刚猛雄浑,人莫能御。

牟熊的大摔碑手加绵掌功夫已炉火纯青,极难敌对。

两个人为什么而战?莫非为这个女人,这个咩咩叫着的三月羊?两个男人为她而战时,她在想什么?她在盼哪一个男人取胜?她是快活,还是惊慌?

女人格格格笑了。

两个男人都熟悉这笑。这个女人只在最快活的才有这淫荡的欢笑,这在欢笑时的女人让他们忘记了这个世界,让他们忘记了世上还有他们自己。

她这时很快活么?

她在盼着谁死?

她是十二天下中的三月羊,她自然会心里盼着龙五取胜了。

龙五甚至看见了她瞥来的那一个媚眼。

龙五一声龙吟,人已扑向牟熊。

龙形三十六式!

他手形飞舞,人似游龙,双爪齐出,若扑若抓,十分凶狠。

牟熊用大摔碑手加绵掌功夫应付。

龙五不敢让牟熊碰到他的身体,如果牟熊的手拍上了他身子,他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龙五了,而只会是一具尸体,一具骨骼皆碎的尸体。

牟熊也不敢让龙五的龙形三十六式抓到。

龙形三十六式,可以生裂虎豹,如果龙五抓住牟熊,他便可以把这一个人卸成八块,让他再也不成一具完尸。

两个人互相躲避,在室内飞旋盘绕。

女人格格笑了:“这象男人比武么?简直象是斗鸡场上在斗鸡呢。”

龙五大怒。

牟熊的脸色也很阴沉。

她是不是在盼着这两个男人之中死去一个人?

她盼谁死?

龙五身子纵飞,一声震天龙吟。

牟熊一阵低吼,人也飞身迎上。

龙五抓住了牟熊的手,牟熊扳住了龙五的肩。

两个人拼起内力来了。

他们都知道,这一战很危险。

在这一瞬间,他们忘了这个女人,这个会格格笑着的三月羊。她可以帮其中的一个人,制另一个人于死地。

她会帮谁?

三月羊笑了,仍然是她那一声声媚人的笑。

这笑声头一回让两个男人心头好冷。

牟熊知道她不一定会帮自己。她是十二天下之中的三月羊。她不帮龙五,会帮外人么?

龙五知道她是一个水性女人,她同十二天下中的哪几个人交好?他说不上来,只知道十二天下中人人会维护她,但她仍同这牟熊风流缱绻,这一回她能帮自己么?她会不会为牟熊而杀死自己?女人格格笑着,咩咩咩叫了起来。

叫一遍,想杀人,叫两遍,人无魂。

她叭地一掌拍在牟熊背上。

牟熊喉咙一甜,顿觉嗓子发痒,但他忍住了,咬紧牙关,没吐出来。

他知道他不能吐,但嘴角上渐渐浸出了鲜血。

女人格格笑道:“五哥,五哥,你说,他这不是痴人说梦么?他以为十二天下是可以离间的,他这是不是错了?”

牟熊不讲话,他不能开口,因为龙五正在催逼内力,一阵阵大力向他直涌过来,他没时间讲话。

他恨死了这个女人。

女人很风骚,居然很快活地去摸一摸龙五的头:“五哥,五哥,你杀了那个肖二娘,娶我做你的第九个老婆好不好?”

龙五瞪圆了眼,双目圆睁,犹似不信,吃惊地看着她。

龙五的脸在变色,他的脸越变越黑,最后他浑身没了气力,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牟熊被女人扶回了床上。

她把锦被盖在他身上。牟熊这一会儿才觉得出他有些冷。

牟熊的声音仍然很冷:“你为什么帮我?”

女人很媚,偎在他怀里:“他要娶我做他的第九个老婆。你说可恨不可恨?他有了九个老婆,还要娶我?再说,我正和你在这儿快活,他来做什么?谁不让我快活,我就杀谁……”

牟熊打了一个冷颤。

女人很狂热,为牟熊解衣。她又盼着能快活了。

地上有死人,有血,是不是她会更觉得很刺激?她是不是喜欢嗜血?

“咩——咩——咩——”

女人在叫,在叫男人的魂。

女人在快活,她一边快活一边念叨着:“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妈妈回来,来给你喂奶……”

牟熊喜欢这个女人疯,这个女人疯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