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依忙忙赶奔,她不知道去哪里,可能此生再也无地藏身,但她知道,她不必与那个像魔鬼一般的女人令主在一起了,他能看透她的五脏六腑,能看透她一切。她不愿意被人冷冷说破,不愿意天天像一只鸟儿般被人玩弄。她心内隐隐想道:在慕容府,我便是慕容公子的听众,到了女人令主那里,我还得天天听他说话,我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听男人说话。
只是跑出了那帐篷,她去哪儿?
她如今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只能去投那些尼姑庵堂了吧?肖依笑一笑,心道:我原来何等荣耀,是威震一方的慕容家的少奶奶,如今我成了一个人,再无处可依,无家可投。
她任由马带着她走,不知所之。前面经过了一个市镇,再经过了几个村子,都是马匆匆而过,她看也不看那些。待得马驰得慢些,看看已是到了一个小小的村子。
看到了村头的一家,一个汉子搂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肚子很大,像足月了要生,那汉子正浓浓情意地对女人说话,想必是在说些情深意浓的情话,女人美美地眯着眼,在听。
肖依忽地失神了,她看着那女人,心道:她比我更幸福,有一个汉子是一心挂念她的,唯以她为念。我呢,虽说是有一个慕容公子做我的丈夫,但我像是他的慕容家什一样,像紫金亭,像燕子坞,像湖光山庄,甚至连这些也不像,只是这湖光山庄里的一件物品,摆设。有这么大的一个家,没有一个女主人像什么?便有了一个女主人,有了那一件应有的摆设,于是湖光山庄里应有尽有了。她当年没想过,如今看着这个女人,心头蓦地想起,如果她有了一个孩子,那会怎么样,他会长什么样子,也是像慕容青一般侃侃而谈么?也是像他一样精灵么?只是他也会像他一般傲,视天下如无物。但肖依苦笑笑,她与慕容青不曾动要孩子的的心思,慕容青对她也不曾说过。
莫非慕容青不真心爱她,所以也不对她说要孩子?她的心头一时充满了苦涩。
那个汉子对妻子说些什么,那个大肚子的女人便咯咯笑起来。她一笑,那个汉子马上像是接瓜一样捧着她的肚子,不让她的肚子多动。那神态毕恭毕敬的,像是怕掉落了瓜。
肖依不敢再看了,她急急驱马疾走。
看看天晚了,她离那个女人令主再也没那么近了,就是他要找肖依,也一时找不到了。肖依心里松一口气,她想着,那个女人令主会再找她的,她心内隐隐这么想。
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镇子,肖依想着去落店,但一摸怀里,竟连一点儿银子都没有。她正犹豫时,忽地后面有人说道:“姑娘是不是要住店啊?进来进来好了,小店既干净又便宜,姑娘住好了。”
肖依说道:“我忘了带银子了。”
那店主一愣,想白住啊,那可是不行。他干巴巴地笑着,再也不说请字了。
肖依一叹,起身便欲走开,忽听得有人叫道:“那一位是不是慕容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肖依抬头看时,只见周围已是站满了人,几个僧人,几个道士,再加上几个俗家装束的人,他们人人手里都有兵器,冷冷看着肖依。一个僧人合什道:“肖施主,老衲少林和微,听说肖施主拿走了苑九的秘籍,但愿肖施主拿出来,交与七大门派共管!”
另一个人大叫道:“天下七大门派,也应有崆峒在内,怎么有你江南慕容氏?你占我崆峒派的地位不说,借机盗走了秘籍,看来你慕容氏没有好人!”
另一个人是江南江门的江式,他以剑指着肖依,说道:“我哥哥在你山庄,也被你污了英名,我不讨一个公道,难回去复命!”
肖依看着他们,说道:“我没进去拿秘籍,你们也该知道的。”
江式大声喝道:“还说没拿,你带着六个人进去,拿了一部《九阳折梅手》没有?”
肖依叹一口气,说道:“拿了,但那是我家公子已被蜀中唐门所毒,我拿那一部书是要救公子,当时七大门派的人都在,他们都亲眼看见的。”
江式冷笑道:“你早就开过秘室,我听说早就一年几次,你去过秘室的,你慕容青是天下最鬼的人,行事从来无正路,谁会信你?”
那个武当派的非圣道长说道:“我听得非人师兄说,你在家里总是宴请七大门派的人,请他们吃美肴,你早就居心叵测了。”
肖依忽地感到,百口莫辩,她再也无法对众人说清她没有拿走秘籍,而那秘籍是在她走后被人劫走的。
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她何必再说?
她是徐无特的孙女,骨子里早就有一股傲气,此时再经许多劫难,分明对一切都是淡漠,她冷冷说道:“既是你们不相信我,何不杀了我?”
武当派的非圣道长说道:“肖夫人,你拿走秘籍,也是一时糊涂,你告诉我们,你把秘籍拿去哪里,再交与七大门派,便没有你的事儿了。”非圣道长看肖依样子,依依可怜的一个玉人儿,也不像是江湖中的邪恶,便劝她。
肖依只是一句:“我没拿秘籍。”
看着肖依呆呆痴痴的样儿,和微大师与那江式都是心犯嘀咕,看她样子,真的不像是一个极有城府的人,她会拿走秘籍么?
但决不能不问,江式喝道:“慕容夫人,你拿走了一部《九阳折梅手》,便可能拿走所有的秘籍。你说,那些秘籍是不是你拿走的?”
和微大师说道:“当初江湖七大派共议,派人看守秘籍,不再宣示秘籍与众,便是因为那里面的阴功秘籍害人,如是给人学到了那秘籍,只怕天下武林不得安宁。”
肖依说道:“我没拿秘籍。”
说来说去,她只是说这一句,再无第二句话说。
江式不耐烦了,喝道:“你既不说,我让你说!”
他一剑刺来!
忽地听到有人厉声高喝:“别动手,要秘籍,我告诉你,我拿了秘籍!”
远远驰骤,奔来一骑,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那人滚鞍下马,直站在肖依面前,说道:“师妹,你没事儿吧?”肖依低声说道:“师兄,我没事儿。”但话是说了,只是泪水不由人作主,哗哗落下。
孟死看她落泪,恶向胆边生,说道:“各位要找秘籍,是不是?为什么不找我,找她做什么?她哪里知道什么秘籍?”
几人一看孟死凶神恶煞,十分凶恶的样子,也是有些怕他,便有人喝道:“你是谁?你怎么得了秘籍?”
肖依知道师兄是胡说,秘籍决不可能是他得了,只是为了救自己才如此说,便喝道:“师兄,你休胡说,你怎么能得了秘籍?这是大事,你别胡扯!”
孟死大笑,说道:“不瞒你们说,秘籍是没有,秘屎是有几条!”孟死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便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都是各大门派的人,自从那一次苑九之战后,五年不曾战事,此时也都是心高气傲,哪里肯让他耍弄,便喝道:“看剑!”
先是来了江式与非圣。
两人剑指孟死,孟死躲过一剑,喝道:“看在我师妹的份儿上,你们滚!不然我宰了你们!”
江式与非圣哪里肯听他,剑已出手,怎么再回?他们两人喝道:“着!”
一剑刺在孟死的身上,刺出了血。另一柄剑正刺向他的心脏!这是江式的剑,他以为他是江南江门的高手,这一次出来,定要建功,看到了孟死,不像肖依那样是美艳不可方物的一个美人,杀了他,有什么了不得?他一剑出手,便是杀招。
孟死的手一出,抓住了他的剑。
江式看着他的剑,孟死的手是一只枯干的瘦手,怎么会抓剑不流血?他应该流血,应该痛不欲生。再抓下去,他的手应是残废的。可他的手怎会不怕剑?
正在一怔的功夫,孟死的头凑过来,对着江式的头吹了一口气!
肖依大声道:“不要,不要!”
孟死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再吹,但听得肖依一叫,他怔一怔,看看江式,再不理他,扯着肖依,说道:“你们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快去叫七大门派的掌门人来,我与他们一决!”
说罢,他扯着肖依便走,不理会那几个人,跳上马背,疾驰而去。江式得孟死吹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子一冷,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头疼起来,他躺在地上,叫道:“我的头,我的头!”
和微大师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受了寒毒,叫道:“他是徐无特的徒弟,一定是真有一些古怪,快来,扶他到树下去。”
几个人扶着江式,坐在树下,江式的头疼得欲裂,他瞪眼叫疼,疼得大呼小叫。
和微大师看他,说道:“看样子他不会挺过今夜,我们怎么办?”非圣说道:“快马去请少林寺的人,来救治他。”
和微说道:“只怕来不及了。”
江式再叫越来叫声越细微了,他看着几个人,忽地说道:“我会死吗?”
树下的江式,如今头已是有些黑肿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了,虽说是大白天,但他几乎看不见人。他说道:“他没杀我,他没杀我,他只是对着我的剑,抓住了我的剑。他没有戴那金丝手套一类的东西,他怎么敢抓剑?他只是对我吹了一口气,他只吹……一口气……”
他再昏过去了。
忽地夕阳西斜,看去已是到了黄昏。江式昏过去了,只是再无谵语。和微大师说道:“到了夜里,他的病不会发作,只是到了明日天明,他只能一死。”
想不到他们几个与孟死一战,还未全都出手,便要死去一人。忽地非圣说道:“我听得师父说过,当年与那苑九一战,苑九也是会吹气,只是一吹,人便衰老,只是一吹,人便无气。看来孟死也有这等本事,莫非他真是得了那秘籍?”
和微大师说道:“我看未必,孟死原来就是徐无特的徒弟,他早就会那种‘阴鬼啸’功夫,如今在少林呆过五年,功夫精进了许多。”
崆峒派的胡志大叫道:“他是阴鬼的徒弟,不是他拿了秘籍,还会是谁?要说是慕容青拿了,还有人可信。但如今慕容青已是一个废人,他拿秘籍有什么用?只有这个肖依与孟死可能!”
几个人守着江式,看他在昏睡,看他样子像是病得轻了,但依和微大师说法,他是挺不到天亮了。
忽地,有人轻声喝道:“弯曲如直,直如弯曲,女人令出,天下称雄!”
和微听得有人叫喊,忽地脸有喜气,说道:“听说这个女人令主有本事,他做事像是苑九,神秘莫测。如今他来了,看来江公子有救了。”
几个人都是高兴,来到了路旁,想着拦女人令主的车。
果然是一辆好生华贵的车,果然车前车后跟着许多骑骏马的女郎,她们一个个都是好身手,坐在马上,身轻如燕。
几个人便拦在车前。
红衣女喝道:“什么人在拦路,不知道是女人令主出巡吗?”
和微大师合什一揖,说道:“老衲是少林和微,听说女人令主是天下奇才,如今有江南江公子被人打伤,请令主帮忙救治,大恩大德,不敢忘记!”
那车停住了,车里并无声响。只听得那个红衣女再说:“你们等着,我禀报令主再说。”
她回身下马,对着车内一跪说道:“禀令主,有人受伤,有几大门派的人请求令主帮忙。”
车内人唔了一声,听得出那声音十分威严,说道:“他们要我帮忙救治一个伤者吗?”
红衣女应是。那令主说道:“好,路旁搭帐。”
没看到过,你决不会相信,一声令下,便有女人前去忙碌,只拿几只金钩,便钉在路旁,再扯几条幔,便搭起了帐篷。
那令主从车内走出,脸戴面具,神色郑重,来到了帐内。
帐内有纯金的椅子,摆在正中,有飘散着香气的香茶,有四季应时的鲜果。
那令主如神人般坐在椅上,手根本就没有一丝血色,像是玉石一般美好,慢慢伸出来,搭在江式的脉上一试。
只见他闭眼养神,恍若梦中,只是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他是中了阴毒掌力了,或许是什么阴毒,只有我才能救他。”
和微大师相信,女人令主有这个本事救江式,只是闻他身上的味道香得扑鼻,便可猜知他也是一个女人。和微大师说道:“请令主救救江公子,七大门派一定会感激万分!”
令主看看和微大师,说道:“好吧,七大门派一向与我素无往来,如是我想救他,我自救他好了。”
看他说话,似是心不在焉,对于七大门派根本就没看在眼里。非圣道长心里气愤,正想上去问他,但和微大师扯住了他。
当然是稍安勿躁的好。如是他激怒了女人令主,江式的性命定是不保。
女人令主说道:“我救他可以,只我不救,他到了明晨必死。可我救七大门派的人,有什么必要?”
和微大师说道:“七大门派与令主一向无往来,但救人一命,自是胜造七级浮屠,还望令主三思。”
女人令主说道:“我有些奇怪,我愿救他,但请你们明言,伤他的人,一定是会秘籍阴功的人,听说秘籍在七大门派的手里,这是不是真的?”
和微一听,只好实言:“秘籍确是在七大门派的手里,只是近来失窃了,秘籍没了,也不知是何人得了去,七大门派正在查此事。”女人令主好久不语,他站在那里,久久才道:“如是那秘籍阴功出现,就是我也对付不了,不要说七大门派,看来江湖有劫难,到时死的岂只一个江公子?”
他轻声一叹,那声音十分柔和,像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
女人令主大概就是一个女人,看她的手,看她的做事行径,她一定是一个女人。她忽地说道:“好,我救了他,只是以后怎么样,谁又知道?”
来了几个女郎,她们对着和微大师几人说道:“令主要救治江公子,几位在眼前,实在不便,请出去等候。”
和微大师一揖,与几人出来,站在外面静候。
夕阳也没了,到了静夜里,只看着一帐篷内来来去去的人如梭,只有红衣女在帐内一直守候。和微大师几人看着,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江式,只能看着,心里祝愿能救得活,他们在帐外远处烧着一旺篝火,在那里守夜。
非圣说道:“这个令主是个女人,你听她说话,像是一个男人,但她做事,那神态无一不像是女人。”
胡志道:“她一定是女人,不然她为什么叫女人令?”
非圣说道:“我听得武当禀报说,那女人令是用一块女人的耻骨做的,只要发下一枚令来,你必得听她。如是不从,只有一死!”
胡志说道:“女人令只是一个新出的江湖门派,莫非她还能令得了我们七大门派么?”
和微一叹,说道:“七大门派有什么了不得,我们如今不正在求人家吗?”
几个人无话,他们是七大门派的人,可眼下七大门派遇上了难题,他们找不到那秘籍,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