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姑苏,真个是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说姑苏好,最好的地方还是姑苏城外的慕容山庄。慕容山庄俗称湖光山庄,只要一早太阳出来,便见得到湖光潋滟,美景倍出。从湖光山庄向外望,远远能看到那个大大的亭子,便是紫金亭了。紫金亭不是因亭而名,它是因为历代的江湖人到了湖光山庄都得下马,把他的兵器、马匹留在这里,只有人过湖去,进湖光山庄而闻名。它相当于武当派的解剑岩、少林寺的大雄宝殿一般。
解下了你的剑,放下你的兵器,你再乘上由几个小婢挽的舟,人便慢慢在湖上荡,一直荡到湖内,进了湖光山庄。
湖光山庄在隐曲的树林里,在林里先出现了燕子坞,在燕子坞有无数亭廊,荷香清趣,处处可见。再过了燕子坞,便到湖光山庄了。
庄内有许多院落,成星状密布。在内院里,有复心堂,这里便是慕容青与肖依的住处。
传说中,慕容青的父亲慕容复生曾在此处设一养心堂,后来便做了慕容青的卧室。
如今,慕容家的湖光山庄很是热闹,来了几个客人,他们是慕容霜的客人,慕容霜扯来嫂子肖依陪他们。
他们是武当派的非人、华山派的许思独、峨嵋派的灵秀,还有北方霸主钟思凡的妹妹思玉,和一个永远是笑嘻嘻的江非。
湖光山庄的水榭里,摆着酒宴,是肖依请几个人的,那慕容霜看着钟思玉,如今她与钟思玉有些亲热,她心里不认是钟思凡的缘故,但暗里心里也明白,若不是她对钟思凡情有独钟,不会对钟思玉那么亲热。
宴在家里,众人都是快乐,因为他们又可以吃到肖依的菜了,肖依的菜是天下最难吃到的菜。
几个人都笑眯眯看着肖依。
慕容霜说道:“从前,肖依管我叫姐姐的,后来再不叫了,我就再也听不到她的甜嘴了。”
肖依也不依不饶,叫道:“好啊,你叫我再叫,我会再叫的,我就叫你慕容霜姐姐,好不好?”
慕容霜笑说道:“那哪里敢,我怕一个人!”
肖依叫道:“你还有怕的?”
慕容霜也说:“可不是,一听说他要走,便流泪啊,那眼泪啊,流了一钵也不止呢。”
肖依不依不饶,便来打她。
江非、许思独、灵秀看着他们,只有非人的脸上有会心的笑,他想到了望月,那个刚气如男人的望月,她如今在哪里?是不是在闲暇时还能想着他非人?
他想到了与望月的那一次亲热:望月根本就不记着她与男人是不是有过亲热了,她紧紧抱着非人,嘴里喃喃说着话,一句接一句地说,说得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后来,月亮上来了,照着他们两人,狂涛过后,两人都十分平静,望月甚至还有几分羞涩,她轻声说道:“我会死么?”
非人说道:“我师父说过了,说苑九的侍妾与人……会有几十年功力,那都是胡说!”
望月叹一口气说道:“我也知道。”
两人那时的快乐,只是眨眼间,后来,望月走了,她一去再不回头。
非人便对师叔要求,他来慕容家看守那些秘籍。
肖依大声说道:“如果你嘴再尖,我不给你吃菜。”
慕容霜立时住了口,她轻声说:“我怕了,你拿对付我哥哥的法儿对付我,我怕你了。”
如果你坐在这里,看着别人一盘盘吃天下绝美的佳肴,自己却吃不到,你是什么滋味儿?
只有一月一次的吃菜能让人逃开那乏味的看守。六人是很快乐的,他们看着眼前。江非眼前的是一盘鱼,一盘烧得黑黑的鱼。奇怪的是,鱼头是一只海鱼的头,身子却是鲤鱼的身子,而那一条鱼尾却像是蛇。
江非的菜一端上来,慕容霜大叫道:“啊呀,真的给他来了一鱼三吃?”
一鱼三吃,也叫龙跳鱼,是一种怪吃法,那做法尤其不易,拿来蛇,让它钻入鱼身,方才挑了它的筋,让它软死。而那一条鱼也血都凝在身内。再拿那一条海鱼,将鱼身子去掉,单以鱼头挑在上面,便是一条鱼不鱼蛇不蛇的东西了。这东西要做时也难,只是吃来味道,鲜遍天下。
江非笑道:“从前只在神仙菜谱里看过这种说法,说是一鱼三吃,是神仙菜,谁知道今天能尝得到?”
许思独只是笑,他是几个男人里年纪最大的,便有些矜持,不能多说。他的菜是百子菜,说来也怪,以百种秋实的菜籽,烹熟再煮,一直到最后,再加上五种菜果,便是“百子菜”了。那五种菜果是:浆果、枇杷、白果、红番、豆丝。许思独吃着他的菜,大声叫妙。
非人的菜也是好菜,竟是许多的干果,他一见上来的都是干果,不由得愁上眉稍,说道:“我怎么弄得只好吃干果?”
肖依笑笑,说道:“这些菜,怕只是这干果费了我最大的功夫。你吃是不吃?”
非人叫道:“吃,吃,吃!”
非人一吃,大叫道:“妙哉,妙哉!”
他大嚼起来,连呼好吃。
灵秀眼前摆的却是十几样儿,一看她的摊子,慕容霜便叫道:“嫂子好偏!”
肖依说道:“人家灵秀便不像你,疯疯张张的,哪里像一个小姐?”
慕容霜大声道:“你像,你像小姐,你像跟屁虫!像我哥哥的跟屁虫!”
肖依的脸色红红的,她悄声说道:“你再长大些,才能知道,一个女人,如果真能做人家的跟屁虫,那是何等幸福的事儿!”
慕容霜脸通红,装作听不见。
灵秀看着眼前的小吃,心内惊异。成都的小吃、北方的锅贴儿、河间的油炸耳朵儿、津坊的油麻花,一样样都是小小的,看去十分精致,但都好吃。
众人这里正在品着肖依的手艺,忽地有人叫道:“夫人,前庄来了客人,说是带来了公子的家书。”
慕容霜一听,便跳起来,说道:“出去了近一个月了,才来信。”肖依也脸色红红的,说道:“你们吃好了,既是来了公子的家信,我去看看。”
钟思玉笑,灵秀也抿嘴儿乐,都知道少奶奶与慕容青公子情深意笃,心内惦念着呢。此时一听得公子来信,急得去看。
原来是两个大汉,在前庄竟是不说来意,只是说公子有信捎来,要面见庄主人。
大汉一见肖依与慕容霜,问道:“不知道哪一位是慕容夫人?”肖依急说道:“我就是,有信拿来。”
那大汉说道:“只有一物,捎与夫人。”
那大汉拿出来那一块玉来,就是从前在苑家祖茔慕容青曾丢下的那一块“平安玉”。
慕容青捎来这一块玉做什么?
那大汉说道:“这块玉是从慕容公子的身上摘下来的,我家主人让捎与夫人,告诉夫人说,如果夫人能听我家主人的劝告,便保得住公子性命。”
肖依的脸面顿时通红,她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大汉笑笑,说道:“主人说,不必报说主人名讳,只告诉说公子平安,请夫人放心好了。我家主人说,如果夫人能告诉那些七大门派的人,让他们把秘籍都拿出来,送与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可保公子无虞。”
慕容霜大声问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你说出来好了!”
她冲上去,抓住那大汉,手掐在他的咽喉上,恨声道:“你家主人是谁,说出来听听!”
那大汉镇定如常,只是一叹,说道:“慕容姑娘,我家主人早就料到了,如是我们两个回不去,公子会受苦的。”
肖依叫道:“霜妹,你放手!”
慕容霜恨恨地放手,说道:“我恨不能杀了你家主人!”
那大汉仍是平静得很,他说:“你杀不了我家主人,我家主人的本事,就是慕容公子也不能与她动手较量。”
慕容霜叫道:“你家主人有什么本事,不敢直接出来,反是劫去我哥哥?”
肖依问道:“你家主人要怎么才肯让我见到公子?”
那大汉说道:“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夫人拿来一部秘籍,我便会带夫人去见公子。”
慕容霜喝道:“休想!”
肖依笑一笑,说道:“好,我便带去你见七大门派的人。”
慕容霜一听得她说,便急了,说道:“哥哥最爱面子,他不会喜欢你让七大门派的人知道他受了困。”
肖依笑笑,说道:“他爱面子,我也知道,只是他落在人手,再爱面子,也是无用。”
几个正在那里吃得嘴滑,等着肖依回来,一见她与慕容霜远远而来,都叫道:“来了,来了!”
但见了后面跟着两个大汉,而且那神色不对,几人便不再吱声。上了亭内,肖依说道:“这两人是哪一派的,我还不知。只是知道他家的主人劫持了我家公子,要他们来拿秘籍的。”
几个正是无事,听得她说,不啻听到了一声春雷,同时抬起了头,看着那两个大汉。
江非的眼光亮了,他看着那两人,说道:“如果要我说出他两个是哪一派的,并不很难。”
他突地飞身纵去,直击那大汉的后背!
大汉像是没反应,只是呆呆看他。
江非刚对他出手,忽听得许思独叫道:“江公子慢来!”
他便势头一衰,身子缓缓下落。
大汉纹丝不动,说道:“没用的,只有拿到了秘籍,我才会带夫人去看公子。”
肖依看着几个人,她的眼里突地落泪,说道:“本来这是七大门派与天下武林的事儿,贱妾作不得主的,但如今公子落于人手,便说不得了。能不能请七位通融一下,拿出一部秘籍来,我去看看公子也好。”七个人都不出声。
按说他们七人自到了湖光山庄,都得肖依照应不少,此时肖依求他们,也是情意难却。但他们并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一大门派,来看守那些令江湖人垂涎不已的秘籍的,如果真的走失了秘籍,他们岂能脱了干系?
没人先应声,只是看着眼前的盘子。
盘子是空的,像他们的心。
慕容霜忽地冷笑了:“嫂子,你也看得明白了,这是七大门派的人,他们看守的是秘籍,至于我们慕容家有什么事,他们怎么会管?你求他们,也是白求!”
肖依大声道:“你们也都知道,那秘籍有许多,只拿出一部最差的,给他看看。先救出公子要紧!”
忽地,许思独站起来,他说道:“我吃了夫人的菜,我自断一指,以报夫人。”
他叭地一剑,将他自己的手指削去一指,血流如注,他说道:“只是要拿秘籍,我不会去做。”
他转身要走,去后院看守秘籍。
肖依叫道:“站住!”
她气得身子乱抖,说道:“难道我认得的人都是如此寡情么?”
她再看看非人,只看得非人低下了头。再看灵秀,灵秀红着脸道:“肖夫人,对不起,我……”
慕容霜冷冷说道:“别说对不起,也别断手指,如果人家知道,还明白是自己乐意,如是不知,岂不是该怪我家不讲道理,硬要断人的手指么?”
江非忽地扬声笑道:“依我看,七大门派遇上此事,也不算是稀奇,事急从权,莫如夫人就拿出一部秘籍来,送与那个主人,有什么不好?”钟思玉也看着江非,她的脸上满是惊讶,不明白江非何以这么好说话?莫非他真个是因为平时多吃了肖依的好菜,此时便说不出别的话来么?
肖依郁郁道:“只听得公子一说,便知道公子是豪爽人,不管事儿成与不成,我都得谢谢公子了。”
非人看着江非,问道:“莫非江公子真的能拿出一部书来,让肖夫人去救慕容公子?”
江非说道:“事急从权,我也知道,秘籍动不得。但有人图它,那人志在秘籍,且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慕容公子还在他手里,目今我们先各与本派联系,告诉本派此事,再拿出一部秘籍来,去救慕容公子。如是我猜不错,慕容公子一定遇上了大麻烦,不然他不会落入人手。”
慕容霜哭泣道:“不错,江公子所说不错,我哥哥就是上一次落入了苑九的手里,他也笑意微微,哪里像这一次,竟连递我们一个平安信都不能?还望众位周全。”
许思独长叹一声,说道:“不是我愿意自残我的手指,只是此事难了。你们也知道,我们只是看守那些秘籍,没有权拿出来送人。如是我们拿出一部,难保就不会失去第二部,第三部,到了那时,我们怎么对七大门派说得清?我们怎么对得住各派掌门?这是大事,如是再出现苑九一样的恶魔,我们悔都晚了。”
肖依忽地说道:“据我所知,秘籍早就有人动过了。”
众人都是吃惊,且是当着那两个大汉,许思独看着肖依,忽地说道:“夫人怎么会如此说?”
慕容霜也看着嫂子,满面都是惊讶。
肖依说道:“我听得你哥哥说的,他没对我说,他上月出去,便是查此事儿的,我听得别人说的。”
肖依说时,目光无意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遍,她的目光虽说是无意,但众人都是心内忐忑,是不是我对她说了什么?真的是我说了什么,她才知道了一点消息么?
也不知道肖依的目光落在何处,只见她笑微微道:“既是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都知道了,何苦不让我们知道?如今公子又出事了,我不得不救公子,如是有事,我愿自己担承!”
江非笑一笑,说道:“既是有人知道,那秘籍早就漏了底,我们更无法保它了,夫人愿意,拿一部去好了。我也回去江门,自对掌门人有一个交代。”
许思独想想再说道:“如是夫人愿意去拿,我不会再拦了。”
灵秀也点头,说道:“我回去报与掌门,此事众前与我峨嵋无关,以后便不知道有多大关联了。”
非人说:“夫人愿意拿,便拿好了。我等还得看守着,只是得报与掌门,各派听自己掌门人的令罢了。”
一时间,本来固若金汤的七大门派看守,便像风云一般散了。如是此时来人抢那秘籍,怕也无人一心守它。
肖依忽地正色道:“好,我便去拿一部秘籍,但得七位都在,我开那秘阁,也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拿过那秘籍,如是真有人拿过,你等七人也可证明。”
江非忽地看定了两位大汉,说道:“只是这两人在此,多有不便。”肖依笑一笑,说道:“不要紧,我请慕容总管与他们在一起,喝上几杯。”
身旁的慕容一揖老人笑笑,说道:“好,我便来陪两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