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免觉得他的身子底下有一股急流,正在一点点将他的内力抽走。他不愿意损失内力,他也看到冲进来了人。他想喊人,但想到他已是无人可喊了。那些大汉可能去找人,去传他的命令了。怨复我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一个没死的殷没,他也走了。
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郭免想站起来,虽说他的身子很慵懒,但他的心里告诫他自己:必须站起来,必须站起来,不然只有一死!他头一回感到面对敌手时的疲惫。
雷老爷子吼道:“杀了他,他杀了小三儿!”
郭免大声笑,说道:“雷天?呸!”
他不屑于看雷天,杀死雷天像是杀死一只虫子!
但雷天的家人居然敢来找他复仇,真是胆大!
他忽地挺起身子,坐直了身子,那身下的几块玉牌令被他揣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有时机治他的伤。
雷雨吼道:“杀了他!”三个人扑向郭免!
郭免的手伸出去了,这一会儿比以往手更红得慢些。
那是血手印!
雷老爷子叫道:“当心!”
但已晚了!
那三个人正扑向郭免,忽地觉得摘心掏肝地难受,一看自己的胸前,好像是开了一个大洞,血正淋淋地淌。
一个雷家弟子叫道:“我完了!”
他扑通倒地。
另两人是扶持着,慢慢倒下的。
两下对峙。
郭免数了数他们的人,共有十三人,已是死了三人,还有十人。
雷老爷子恨道:“郭免,我儿子帮你打天下,你却杀他,你有人性没有?”
郭免不愿意睁眼,他轻声说道:“你想杀我,你便有人性?”
雷雨喝道:“爹,不必与他多说,杀了他!”
雷老爷子一声喝吼,所有人都对着郭免射出暗器!
炸得山响,暗器都是威力极猛的火器,雷雨叫道:“杀了他!”扑上去两人,那是两个最凶猛的雷家弟子,他两人两刀,直搠郭免!
刀直插在郭免的肚腹上了,郭免一声怪笑,用力一挣,那两把刀反射出来,直插在那两弟子身上。
两人倒地。
雷雨吼道:“看我的!”
他扑上去,忽地身子一轻,被人当时扯回。扯他的是雷老爷子,雷老爷子身子一轻,向前一飞,扑向郭免。
郭免只是一挡,便身子一退,说道:“你是雷天的父亲,我让你一让!”
雷老爷子满腔悲愤:“你要让我的儿子,他不至死!”
郭免大笑,说道:“是他要杀我,我怎么让他,莫非让他杀死我不成?”
郭免上步,叫道:“我要杀人了!”
雷老爷子准备生生硬挺接他一掌血手印。忽地郭免笑了,他说道:“我不拍你的胸,那样你死得怪难看!”
他拍击老爷子的头一下。那一下很轻,像是在警告雷老爷子,要他莫管闲事。
但雷老爷子怔住了,他呆站在那里。
他的头流血了,他的头颅骨看得出来是碎了,碎成了一片片儿。雷老爷子的脸上满是流下的鲜血,他恨恨地说道:“天必惩你,天必惩你!杀贼,杀贼!”
雷老爷子僵而不仆,只是站着。
雷雨叫道:“爹,爹!”
郭免说道:“你们几个自尽吧,我不会让人从我这里走出去的。”
雷雨喝道:“你休想!”
他再冲上去,身子在空中一拍而起,郭免对着他拍了一掌,雷雨的身体便荡出去。他叭地撞在墙上,再跌在地上,昏死过去了。六个人看呆了。他们身经百战,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你战也是死,逃也是死,你只有一条死路。
六个人一齐扑上来,那六人的手与火器都是射向郭免!
刀飞回去,插在身上。那两人趔趄,扑向郭免,倒在他的脚边。四个人扑到了郭免,一个抓住了他的臂,一刀插向他的臂!另一个抓住了他的腿,把那刀插在郭免的腿上!
再有一个人抱住了他的腰,把那两支笔直刺入他的腰!再有一人双手卡住了郭免的脖子!
郭免只是在那人的头上拍了一下,那人的头成扁的了。他再拔出那刀来,对那刺他腿的人说道:“我最讨厌人刺我的腿,我要走路。”
他把那刀一狠心,嗷地一声插在那人的背上!
再回头,他把那个插笔在他腰间的男人扭过来,他说:“你死吧你!”他扭断了那人的手臂,只听得咯咯响声不断,只一会儿,那人的手腕、脚上关节都被他弄断。
最后一个雷家弟子惊呆了,只是把手抓在郭免的衣领上,忘了再动手。
郭免说道:“你愿意用刀,还是用剑?”
那人应声道:“剑!”
郭免说道:“好!”
他仍提着那人,从地上拎起一把剑来,把那剑一寸寸插入那人的心脏。一边插还一边问:“好不好?好不好?”
那人无声,他早就死了。
雷雨醒来了,他看到了满地血腥,他大声道:“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忽地有人应声道:“你杀不了他,他虽然很累了,但杀你还很容易。”
郭免不回头,说道:“你怎么一句话了?你从来只是吐几个字的。”那人是殷没。
他说道:“我想了一想,我不想逃,不逃的方法只有一个。”
郭免大声道:“你作梦!”
郭免有些吃惊,殷没再也不是那么寡言了,如果是原来的殷没,他只会说三个字:“我不逃。”
郭免冷笑道:“你逃也是死,你不逃也是死。我已传下了盟主的生死令,要所有武林人都追杀你。”
殷没说道:“你得死了!”
郭免喟叹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方水?”
殷没抬起了头,说道:“不错,我就是方水!”
郭免愣一愣,当他得知殷没就是方水时,他的心里好生后悔,后悔他杀死了怨复我,如果怨复我不死,会帮他一次的。
殷没说道:“我要杀你,是早就定下来的。”
郭免的心忽地一抽搐。他能胜得了殷没吗?他看着殷没的剑抽出来,直对着他。看着殷没的手在他眼前晃,他的腿如从石中抽出,千斤重,坠铅似地沉重。他的眼皮也沉得要闭上,他嗜睡,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他觉得像雷天那样,因为失血过多而想好好地睡,一睡不起。
殷没的剑突地一刺。
殷没进攻了。
他想得很好,如果他不接近郭免,就不会被他的血手印击中,但那样他的剑的威力也大大减弱了。那雷雨叫道:“再近些,杀了他!”
殷没却不听他,只是在周围绕来绕去,想趁时机杀死郭免。
郭免要不行了,他对自己说道:“我要死了,我要死在这个殷没的剑下了。但殷没不靠近他,他就不敢睡觉。如果他们两人都接近他,来到他身旁,那有多好?几拍死那个殷没,再打死雷雨,他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那时他会用那九枚玉牌令来治疗他的伤势。
郭免问道:“殷没,你既是反对我,拿出我的盟主令来,我要收回我的盟主令!”
殷没冷冷道:“你再也不会占有盟主令了,你只是一具死尸,要盟主令做什么?”
对峙,殷没的剑总在他眼前晃,郭免大喝一声,扑上前去。
但殷没退开了,他再退回来,依在墙上,喘气道:“殷没,我会杀了你!”
殷没说:“我能九天九夜不睡,我只看着你练功,看着你喘息。你只要有一点儿松懈,我就宰了你!”
郭免闭着眼,他觉得很麻烦,如今那个雷雨也不急着杀他了,他也等时机。他说道:“你杀不了我,你是个狗养的,你像那个狗养的方栋,也是那个臭婆娘的男人,是不是?”
方水说道:“你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只要你尝还我师兄师弟的性命。你得死七次!”
郭免更困了,他低下了头,多想睡啊。殷没说:“郭免,你睡吧,睡吧。我在你身旁等了好久,就等着你睡着,你一睡着,我便有了机会。”
郭免说道:“你没有机会的。”
殷没说道:“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趁你睡着时,把剑插在你的捉命穴上,只插一剑,你会死。”
郭免叹气,殷没有备而来,他定会杀了自己。
如果有时机,有人帮他一下就好了,他此时更想怨复我,如果怨复我活着,会帮他顶着殷没,会杀了殷没。
可他杀了那个怨复我。他想起了那个故事,那个摘下帽子上的簪缨的故事。看来女人真的不可信,只有勇士才最可信任。但他晚了,再无一个亲信能帮他,世上有的只是想杀他的人。
都是那个庄重,他必要杀了那个庄重。
远远看着,郭免已是昏昏欲睡。
雷雨大声道:“杀他啊,你还等什么?”
殷没看着郭免,他是睡着了。但他还在等,他决心等到第四天的早晨才动手。那时郭免必会睡得死死的。
但雷雨再也忍不住了,他吼道:“你是一个胆小鬼,你怕死,我要杀了你!”
雷雨扑过去,狠狠地把剑刺向郭免!
忽地郭免的眼睛睁开,他盯住了雷雨:“你想死!”
他抓住了那剑,剑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渐渐变红。雷雨嘶吼,叫着,他才知道郭免的厉害。他觉得浑身的脏器都在移位,他的身体像是要暴裂,他像是被郭免碾得扁扁,但殷没不动。
郭免喝道:“胆小鬼,你过来啊!我连你一块撕裂!”
殷没不动,剑与人化成了一块石头。
如果郭免向前扑,那块石头才会逃移,不然决不会动。
郭免吼着,撕裂了雷雨,他一掏,竟掏出雷雨的心来,咯咯地咬了两口。他说道:“殷没,你会饿了,是不是?我让你拿走那秘籍,你拿走吧!”
他扔过去半部秘籍,希望殷没会动。但殷没不动,只是以剑指他。
等待,耐心地等待。
殷没在等待他死,等待杀死他的时机。郭免几乎要崩溃了,知道他遇上了劲敌。殷没不怕时间久,他在一天天地等。郭免的眼睛睁着,他几乎看不清对面的殷没了。他得更勤地练功,只有练功,他才能不睡。但每一次练功,他都得消耗体力。他要疯了,他开始咬自己的手指。他把手指咬得血淋淋的。但那也没用,他还是累,还是很困。郭免知道,现在他的生命只有一天了,如今天还是亮的。外面已经很亮了,盟主府里怎么那么静,像是无人的地方?
郭免能说出话来,他想认输:“殷没,我服输了,你走开。我走出去,好不好?”
殷没只守在门口,他说道:“别叫我殷没,叫我方水!”
郭免念叨着:“方水,方水……”
他不知道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了。
方水说道:“你只能活一天了,但我不想等着你死,我要杀了你!我要在这几个时辰杀了你!”
郭免大笑,放声而笑,那笑声也是嘶哑的。他说:“你算个什么?至多算是一个小丑,你替方顿卖命,你死也只像一只蚂蚁!”
正说着,郭免的头一低,他睡着了。
殷没抓住了这一时机,他扑上去了!
只一剑!
他一剑刺在郭免的捉命穴上!
刺中了,殷没的剑从来没有不准的时候。但那剑只是在什么锐器上刺了一下,便斜了,在郭免的身上一滑,刺入他身体!
郭免大吼一声,他扑住殷没的手。
手一摸,殷没的手像是刺入了万枚钢针,暴裂开来!
血淋了他一身!
殷没回身,再以另一只手抓住郭免的眼角,一抓,抓瞎了郭免的一只眼。郭免的眼球吊在外面,他怒吼一声,把殷没的另一只手也抓断,扔向一旁。
他扑上去,用牙咬,撕咬着殷没的脖子!血流出来了,郭免恨恨地叫道:“你不叫我睡觉,你不叫我睡觉!”
他恨恨地撕着殷没的身体,把他的腿、他的头都摘下来,扔向一旁。殷没死了,秘室再复寂寞。
郭免睡了,他睡在地上,冰冷的地上睡着一个郭免,他睡得很香。
但他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再醒了,他的胸疼,他胸前有一个洞。那是雷雨与殷没弄的,捅了一剑的身体很疼。他的眼睛更疼,他已没了右眼。
郭免找齐了他的九枚玉牌,他在方水的身上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枚玉牌令。他还有没有机会?他的身体告诉他,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的心跳得太快了,他自己也觉得几乎无法控制他的心跳。
他要出去,在他死前,要杀死两个人,那两个人是方顿与庄重。
天很亮了,郭府里的人都走了,他们像是知道了要有大祸临头,都悄没声地走了。只有两个人仍在那郭免的秘室外,坐在那花草间,在那山石间。他们两人一个睡一会儿,另一个守夜。另一个再睡一会儿,这一个守夜。
到了这时,两人忽地都醒了,他们忽地感到,郭免要出来了。忽地庄重抓住了方顿的手。
方顿明白她的心意:如果郭免是精神抖擞地走出来,他们两人不免一死。
如果郭免走不出来,他们就赢了。
他们这一赌赌在郭免的身上。
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从他们的身后慢慢走来了人。
方顿早就把生死放在脑后,来了谁,对于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秘室里会不会走出一个活着的郭免。
来人走到了他身旁,那是方八与一阵风、毛丫头。
一阵风说道:“他拿走了那枚玉牌令。”
方顿点头,拿走不拿走,都不重要。
方八说道:“师父,如果三师兄也死了的话,就只剩下了我,我也得死。”
他的神态很坚定,看着方顿。
他欠方顿的,当方顿把他们从那饥饿、死亡中扯回来,方顿便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他们的命就是方顿的。
他们三人都站在方顿的身旁,在等,等待着那个郭免出来。他能不能出来呢。
还有半天的时辰,如果他出不来,便得有人进去看一看了。
毛丫头、一阵风都扯着方八的手。
方顿看看方八,他笑了,很难看出的一丝笑,浮在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