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免上了酒楼,径直走至庄重面前。
他冷冷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庄重大声道:“干你鸟事?”
郭免说道:“你一直告诉我,方顿死了。”
庄重仰头望天,说道:“我早就当他死了,不过你要杀他,别来问我。我是他的妻子,不会帮你杀他的。”
郭免冷冷嘲诮道:“你答应过我,嫁与我的。”
庄重忽地失声而哭,她低声道:“我做他的妻子,有什么好?早先他天天夜里练功,说是不练会生疏,他可是不怕与我生疏。后来他的脚筋断了,我以为他会与我亲热了,可他怎么样?他只是呆呆坐着,像一个活死人。”
郭免一把扯住她,把她带一个趔趄:“你嫁给我!”
庄重说道:“我愿意,但我不能!”
郭免冷笑:“我要杀了他,你能不能?”
庄重失声叫道:“莫非你要杀了他,再与我成亲吗?”
郭免长吁道:“不错,这是一个好主意。”
庄重忽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杀了他,我决不与你成亲,一生只能以你为敌。”
郭免说道:“好,我不杀他,但我可以带着你去找他。”
他喝一声,来了一顶大轿,他扯着庄重直坐进轿里,说道:“走!”轿子跑得飞快,看来那几个抬轿的也是一流高手。看看出了城,到了荒郊,再听到了海涛声,知道是来到了那陡崖边。郭免说道:“这一个地方你一定很熟悉,走吧。”
郭免扯着庄重,一直飞下了崖,来到了那海崖下的一块礁石上。
他忽地扬头长啸,庄重一听得他啸叫,竟是内力绵长,丝毫也不亚于从前的方顿,心内暗暗吃惊。
郭免啸呼后,朗声叫道:“方老盟主,郭免来访!”
听得洞内有人声说话,再过一会儿,站在那陡礁外的是方刚,他昂然道:“师父有请郭盟主!”
郭免提着庄重进了洞,看到方顿正坐在那草铺上,不由得心里一乐,心道:方顿也不过如此。心里那一股闷气早就散得尽了,他扬声道:“方老盟主,你好哇?”
方顿说话竟不咸不淡:“我不好,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郭免说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这庄重原是方老盟主的妻子,如今得请方老盟主割爱了,因为我也看中了她的能力,想娶她做妻子。她一向做惯了盟主的妻子,总可以教我如何做盟主啊。”
他哈哈大笑。
当面夺人妻,竟说得振振有辞,让方刚气得咻咻直喘。
方顿淡淡一笑,说道:“郭大侠如今不也是盟主了吗?做盟主有什么好处吗?”
郭免正色道:“做了几天盟主,也知道做盟主没什么大好处,天天睡不好,吃不好。只是做盟主能随意杀人,吼人。这算是好处了。你想杀谁,不必担心落个罪名,盟主杀人吗,总有缘由的,是不是?”
方顿说道:“我做盟主,不敢轻言说杀字,只怕染上了血腥气,做人便没味儿了。可你就不一样了,一连气你就说了三个杀字,杀人如吹一口气,有那么容易吗?”
郭免笑了,他说:“方老盟主,如果我放了你,你答应将这庄重嫁与我,便算是第一个条件。再第二个条件吗,就是让你的弟子都来服侍我。你也来,到我的盟主府来,我要你做我的总管。你看好不好?”
方顿笑道:“郭盟主,做人处事,总得宽厚些,古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这个道理。你难道不觉得那么做有些过分?”
郭免得意道:“像你这种人,因为太老了,便显得那么谦和,让人一看,便知道是老狐狸。我不像你那么老,便不像你那么呆。你看看,我要是你,便一头撞死,你的老婆提拎在我的手里。你的盟主没了,也成了我的。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盟主,你只是一条狗罢了!你要摇尾乞怜,我便放过你。你要不听我的,我便杀了你!”
方顿看看方刚,只要他吼一声,方刚便会扑向郭免。
但方顿摇摇头,他忽地说道:“我不会动手的,你走吧。”
郭免大笑,点了庄重的穴道,把她掷在地上,叫道:“看看那个老不死的吧!他不会管你的,你是我的人了,你看,你看,我摸摸她,你总知道那滋味儿吧?当年那个戴绿帽子的唐玄宗就是,安禄山当着他的面吟了一句‘温暖还如塞上酥’,他竟不知耻,笑回了一句‘堪笑胡儿亦识酥’,那是人家摸他老婆的感受呢。你说,庄重的乳是不是很软啊?”
方顿低下了头,方刚怒吼一声,要冲上去。
方顿吼一声:“方刚!”
方刚不动了,他的嘴唇咬出了血。
方顿说道:“你污辱我一个老人,也是一个废人,真有本事。”庄重忽地叫道:“郭免,你再不走,我就自尽给你看。”
郭免有些忌惮庄重,他说道:“此情难堪,不能再忆旧。我走了,你好好喘气吧!”
郭免提着庄重,再复出洞,看到了那一条船,他跳上了船,脚踏四六,走巽提玄,竟使那舟轻轻而动,随海浪而走。再过一会儿,他便到了海滩上,他提着庄重,说道:“方老儿把你许给我了,我免了你的难堪。要不是为了你,我只会杀了他,根本不会饶他!”
原先的方府在怨复我的监理下,再复起了一座更漂亮的园第,远远望去,很是奢华。
在门前,有请当今皇上敕书的“武林一家”。进门是照壁,上有腾狮,跃欲噬人。
再进去,便是长廊,再有中堂,再过几进,复成七重。照说天子九堂,如今的郭免只是比当今皇上稍逊了。
搬进新居的第一天,便是郭免与庄重的新婚日。
江湖中人都来贺礼,因为郭免做事极狂,他做武林盟主,便事儿比方顿多,胆儿比方顿壮。
来的江湖人有黑道中人,他们喜欢郭免做事,便来结纳。也有白道中人,他们不得不来,因为郭免的气势天高,不来得罪了盟主,有什么好?
当面喜堂,有司仪叫拜,忽地新郎挥手,叫道:“先慢,且听我说!”
这更是新事,不让人喊拜,便有话说。众人皆注目,看郭免做新人,更有何话来说。
郭免朗声道:“各位,我请各位来看我成亲,是因我与这位庄重要试婚。”
众人一听,大是惊讶,谁听说过有试婚一说?
郭免大笑,说道:“看各位吃惊,我有些歉意,让诸位受惊了。古来有人试剑,有人试笔,也有人赴闱京试,都算是试。试得好便一日成名,身价百倍。试不好便无须再来,至多是一败。我妻庄重原是方老盟主的妻子,方老盟主情愿将她嫁与我的。异日方老盟主再来,位便可知道端详了。”
众人哗地群议,原来方顿没死。有人隐隐有些悔意,方顿不死,推这郭免做什么盟主?他凶暴残戾,此情已见,只怕异日更是屠戮江湖,再无一日安宁了。
郭免笑说道:“我说试婚,是方老盟主愿意把他的妻子给我,因她懂得帮盟主做事,我正缺此人。再则是我与庄夫人此时尚不能神志合一,只是貌合神离,只好试婚了。”
听他如此说,那个从前十分精明的方夫人此时会如何想?人们只是看着庄重,但她的面上蒙着面纱,谁知道她此时心情?只能看着她的身体端正站着,看着她如雕如塑般凝立,谁知道她面上羞不羞,心中苦不苦?
忽地有人扬声叫道:“慢!”
看门外,走来了几个人,他们是方顿的二弟子方为、四弟子方生、五弟子方霸,六弟子方才。方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他们三人。
方为昂声道:“我师父主盟天下事,做了许多好事,相信在扬的大多数人都得过他的照应或是恩惠。”
众人中有人低下了头,他们确是受过方顿的照应,武林六十年无事,有五十年是方顿做盟主。武林六十年风波不兴,皆是方顿的功劳。但当着郭免的面儿,谁敢再说?
方为说道:“郭免,你做下的恶事太多,纵容海沙帮杀人夺命,害死许多人命。再夺我师父之妻。此等恶事,你也做得吗?”
郭免笑笑,说道:“你等借着方老盟主的令,行恶人实。我捕你等不着,此一回亲自送来,看来我必得杀你而后快了。”
怨复我走出来,叫道:“方为,我与你一斗!”
方为再不说,向上一扑,鹰爪探出,来抓怨复我!
怨复我大惊,看他气势,真是拚命。但当着众豪的面儿,总不能输与他,便回手一掌。两人拚命。
看看到了十几回合,方为心急,当着众人面儿,且又是郭免在上面,不挫他锐气,怎么能伸冤?他鹰爪一伸,直探出去。
这一下用老了,怨复我叭地一声击在他的后背上!
忽地方为大叫,再复探出,那郭免喝道:“让开!”
他大声道:“当堂欺我,我婚事大即,他还来扰我,便是生死一搏了。”
方为大声道:“要的就是你!”
郭免看他扑来,只是轻轻一拗,手腕挈出,只是一抖,便化出无数妙着!
这一式使出,当场惊呆了许多识家,连少林方丈行痴大师都是惊讶一声。
这一式太妙了,方为的胸前突地着了一掌。
看去那掌并不重,但一着身,方为的脸色血红,竟是紧紧闭嘴,向前栽了几步。
方霸来扶他,问道:“师兄,你不要紧吧?”
方为大叫道:“雪恨!雪恨!”
他哇地喷一天血花,人栽倒在地。
只是一招,方为便死。这让在场的众豪都是目瞪口呆。
就是方顿不死,他的本事也决不至于能一招即制方为死地。就是天下第一邪恶的桑木头来了,他也不能一招杀死方为。
场上皆惊。人人惊惧,看来郭免的功夫绝不比从前的方顿差。但这是一种什么功夫,看去那么曼妙,似飞似舞,如曲如折,看来令人心醉。从前人说,只是好看的,未必好用。要是好用的,未必好看。说这话是武林的至言,但如今看来那话是错了,他使出的招式既是好看,也是好用。
方生与方霸突地吼叫,两人直扑向郭免!
郭免正穿着吉服,回头向那堂上走去。他要去举行他的婚礼,他要与那庄重拜天地呢。但忽地脑后传来一阵狂风,他知道有人来袭!方生方霸大吼道:“打!”
忽地两人顿住了,他们两人的身体在半空中落地,像是飘慢了,一直落在地上。便凝僵在地上,手举着,臂伸着。但忽地他们的胆腹暴裂,听得叭叭一响,方生的肠子暴出来,流血满地。
方霸的一只臂在空中飞出,直落向那众来客当中。
方霸叫道:“师兄,师兄!”
他僵仆在地,还撕扑着向郭免!
方生的肠子拖着地,他叫道:“师父叫我们……不……不与他争,他有本事……”
方生死了,他抱着二师兄方为的身体,死在一起。他在最后死时看到了二师兄脸上的一滴泪,那是一滴英雄泪?还是一滴后悔的泪水?
最后剩下了方才,他刚才只是站在那里看,当二师兄方为倒下时,他流泪了。怎么这样?难道郭免从前的荏弱都是装出来的么?他有如此本事,他们师兄弟就是一齐上去,也是一死!
他杀死二哥只用一招,杀死四哥五哥也只是一招。杀二哥时还看得出那招数,但杀四哥五哥,你连他使出什么招数都看不出,便看到人倒在地上。
他呆住了,忽地方生叫道:“六弟,走啊!”他叫道:“五哥,四哥!二哥!”
泪糊眵了他的眼。他不知道是走是停。
方生叫道:“走啊,走!”
方霸叫道:“告诉八师弟,叫他别来报仇!”
方生叫道:“告诉师父,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当场血糊糊的,污了礼堂。郭免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说道:“夫人,你愿意看看他们吗?”
庄重的声音是颤抖的:“不用了。”
众人也不敢出声,谁料得到郭免竟有如天神恶煞一般?有如此本事,他再猖獗,人也只能默默叹息。
少林方丈行痴大师道:“郭盟主,我看这一次婚事还是免了吧,血光在场,大不利啊。”
郭免大笑,说道:“有什么不利?让他不利好了。”
他再昂声道:“方才,我放过你,你去报与你的师父知道,我请他来做我府内的总管,他来不来?他若不来,我便去杀他!”
方才走了,他一步三回头,咬着牙,流着泪,走了。
只有场上的四个人不动声色。那是怨复我、殷没、雷天,还有少侠梦雨。
郭免说道:“各位,我是武林盟主,请各位给我一个面子,看我完了婚礼,再喝几杯薄酒再走,难道还要我去各派送酒给你们喝吗?”
看他气势咄咄逼人,人都不敢不听他的。
当下看他喝完了赞礼,拜过天地,扶着新人入了洞房。
殷没与怨复我四个人一人一桌陪客。大家也不敢多说,只是低头喝酒。
少侠梦雨笑笑,说道:“从前有方盟主,他二十岁便做盟主,天下五十年无狼烟。但如今方盟主也老了,郭盟主当立,要保天下六十、七十年无狼烟才行。诸位一听如此,岂不大乐?喝上一杯,以示膺服!”
众人不敢不喝。
殷没在桌前,只是一倒杯满,一举便干。江湖人都知道他的怪癖,没人说什么,只是看他喝干,便也干了。
那怨复我大笑,说道:“如今是开了眼界,知道郭盟主的功力天下无双,看他动手,举重就轻,真是不凡。”
雷天道:“痛快,痛快!我只以为我的暗器能夺人手臂,哪料得到有这种神功,只见臂飞,不见人动,厉害,厉害!”
有的人随声附和,但也有人很难堪地沉默着。
梦雨忽地叫道:“大家听着,看郭盟主的神功,令人大开眼界,莫如我们一齐高呼,郭盟主万岁,你看如何?”
众人中有人附和,但也有人不语。
只少林行痴大师放下了酒杯,说道:“老衲不饮,刚才举杯,只是虚应故事,但听得要叫万岁,便知道不能再应付了。”
梦雨瞪圆了眼,说道:“行痴大师,莫非你不服盟主么?”
行痴大师叹气道:“自古来,便是有德者能行天下,无德者短命寿夭,这一悟难道梦施主不知么?”
梦雨冷冷道:“天下无纲,便得强行令施,你看如今武林,给方顿弄得疲惫,无人惧怕正义。就是一个崆峒岛的大会,竟然什么人都敢去观。杀人不过三,连一个小小县镇的司法刑日也不如,还有什么威风可言?看如今郭盟主的,要是再有谁敢犯令,岂不是得心里栗栗,怕得要命?”
行痴大师道:“我只怕正义人看到了郭盟主的令牌,也是心里栗栗。”
梦雨大笑:“那有什么不好?你好好做事就是了,不然你定会受盟主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