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重站在冷艳女侠的面前。
冷艳冷得很:“你与我并无往来,你还是走,我待你走出去,便洗三次门槛。”
庄重笑笑,笑得满面春风:“你嫌我脏?我真的那么脏吗?”
冷艳闭上了眼,决意再不理她。可庄重一叹,说道:“有一天,郭免与方家的人对阵,他们当场杀死了一个人,那个人叫神医马愚。”
庄重看到冷艳的肩头抖了一下。
只是轻轻一抖,但终是抖了一下。
庄重视若不见:“我当场看见的,马愚临死时还说了一句话,在场的十几个人都听到了。”
冷艳女侠的削瘦肩头在抖,但她装作若无其事,说道:“他说什么,有趣么?”
庄重说:“有趣无趣说不好,只知道他吐出一句,叫什么一上青山便化身呢。”
庄重说完便走,冷艳喝住了她:“站住!你说清楚。”
冷艳女侠的脸色苍白,她像是被雷殛中,只是呆呆看着庄重,心道:她怎么会知道要向我说?就是她听了马愚的话,也不知那一句话的由头,也不知那本来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爱,她怎么知道来对我说呢?就是那个马愚他也不会对人说起的,他不会的,就是到死时,他也不会说!
冷艳忽地失声道:“他不会说,那个人更不会说!”
庄重看她那样子,心内生醋,心道:看来她对于那个老人的情意至今不泯,难怪他也面对我时怏怏,我看得出,他的心另有所属,只是我从来不知道那人是谁罢了。他告诉我,他的妻子死了,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隐瞒?如今看冷艳的神气,这段情意不浅。
庄重看着冷艳失神,她哪里知道冷艳此时的心竟去了十万八千里,想到了那些过去了旖旎时光。
那是冷艳年轻时,她在一次行侠中遇上了几个恶人,与他们斗,她输了。几个恶人把她迷倒,带到了山洞里。
恶人们说:“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美人,归谁当猜枚。”
老大拿出几粒骰子,几个恶匪便猜枚。
忽地有人笑笑,说道:“机遇人人平等,既是猜枚,能不能让在下也来猜猜?”
那几个恶匪回头一看,竟是一个中年文雅书生。他们也是喝得醉了,想这坡间岗坳,哪来的中年书生?但他们醉醺醺地笑,问道:“你也是独行人?”那中年文士笑笑,点头。
老大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好,别坏了道上的规矩,你也来猜枚,如是谁中了头筹,便先让他好了。”
她当时看着那个书生,心叹道:这么一个好好的人,竟也沦为匪类,看来世道真是险恶。
那中年文士与几个恶人猜枚,他总是猜中。那老大说道:“你是不是弄鬼了?”
老大揉眼,再细看看,中年文士猜得还是不错。他叫道:“不行不行,再猜再猜。”
他把那骰子掷在案上,问道:“几点?”
中年文士说道:“两眼儿。”
老大便欲弄鬼,好容易弄来的美女,怎么肯让一个外人先来享受?他吹了几下,说道:“你说真了。”
那人说道:“是真。”
老大一看,傻眼了:那两粒骰子竟压入石块,不能拿出,果然真是两点儿了。
他们得服此人的手段。
老大说道:“好,作恶毕竟你是多些,你也早下地狱!你先来好了。”
中年文士解开她的捆绳,说道:“哎哟,我解不开她的穴道!”
老大笑说道:“你要解开她的穴道,她岂不是跑了?”
几个恶匪都笑他傻。他说:“那好,我带她走好了,找到一个行家,就能解开她的穴道了。”
他扯着冷艳要走,老大一声狂吼:“站住!”
老大指着他,叫道:“叫你跟着跑堂,偏要拿搪,你以为你是掌柜吗?”
另几个恶匪操起刀棒,喝道:“做了他!”
中年文士仍是陪笑,说道:“你们不必那么生气,我只是看她好,这么大年纪了,我还没娶一个妻子,你们让我娶了她吧?”
那几个恶徒大笑,有他这样的傻爪,从强盗口里讨美食,岂不是大怪事?
那个老大看着中年文士的玉佩,忽地挤眉弄眼:“你那玉佩很值钱吧?”
中年文士笑一笑,说道:“对啊,我拿这玉佩跟你们换人吧,好不好?我这玉佩说是暖玉,少说也值三百两银子啊。”
几个恶待眉开眼笑。他们笑说:“好啊,好啊。”
忽地扑上来,直扑那人!
叭,一粒骰子打在那老大的眼里,他嗷一声叫,眼珠子炸了!再一粒骰子却打那个老二的眼里,他的眼也与老大一样,炸裂的是左眼。老三老四见势不妙,起身想走。那中年文士吼一声:“站住!”几个恶徒竟不敢再迈步。
他说道:“自残一目,或是自折一臂!”
几个人面面相觑,此时见那中年文士拿起他们的棍棒,一捏一抓,棍棒如泥般缠绞一处。他们咋舌了,这人是神人一般,他们哪里惹得起他?
恶徒嗷嗷叫着,自断了一臂,走了。
深夜了,他拾了柴,用手一搓,点着了篝火。
她忽地觉得那男人好生可爱,她心道:我被他救了,若非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她看着那文士,越看越觉得他很可爱。
她心道:我听他说话,说他没有妻子,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便对他说些话,问问他也好。但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他说:“你睡一会儿,我在这里,不会出事的。”
她点头,忽地说道:“我有酒,你要不要喝一点儿?”
他笑笑,愿意喝。
她回头去拿酒,在酒里下了药。
她要迷住他,让他听她的。
冷艳女侠那时做事也鲁莽,与他喝下了酒。忽地他失声说道:“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他真的药性发作了,来抱住了她。她的身子抖得像一头初生的小鹿,她说:“抱我,抱紧我!”
他也冷,且药劲儿上来了……那是一个不眠夜。
后来呢,她不愿意再想后来了,她后来知道了那人是方顿,他就是天下第一人,武林盟主方顿。方顿怎么会被她的迷药迷住呢,只是他情愿陪她就是了。看来他心术不正。她每一次用她配的迷药去迷桑木头,从来都没有迷住他一次。她问桑木头:“你怎么不昏迷?”
桑木头说道:“你就是用尽天下的毒物,只要我不想死,你总毒不死我。”
她后来明白了,那一天方顿是迷住了,他是迷在她的美色下,他装作被迷昏,与她成就了一段好事。
山洞里,他对她十分迷恋,说道:“此生不悔。”
她也说:“此生不悔。”
他抱着她,数着满天星斗,说了一个美丽的故事。从前有一个贞女,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爱得很深很深。她的丈夫去赴国难,她携弱子,去送她的丈夫,到了山坡上,她说:“你走了,我只在这里望你。”丈夫想冲淡她的悲伤,便笑说:“你不能在这里站着,你还得回去睡觉、吃饭。还得与孩子在一起……”她笑说:“我变成一块石头,便不用吃饭睡觉了。我就一直看着你。”后来她果然化成了一块化石,立在那里看着,等她的丈夫。她说:“她在哪里?”男人说:“在武昌阳新县北,有望夫石,那就是她了。”他长吟道:“一上青山便化身,不知何代怨离人。”她记住了那感伤的诗句。后来她知道了,他就是有名的武林盟主方顿,方顿有妻子的,她恨他,从此不再理他。后来隐隐听说,方顿的妻子常年卧病,不能理事。她走了,到后来真有了女儿……
她的女儿在哪里?她的女儿没了,她只知道在一次混战中,白道无数人物夺走了她的女儿。但如今她在哪里,无人知道。
庄重说道:“我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我来告诉你。”
冷艳声音颤抖:“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庄重笑笑,她看不起这个冷艳女侠,一生如她,受人摆布,有何生趣?她柔声说道:“你的女儿被他带走了,但他还是怕,怕他的身边的人会害她,把你的女儿交与一个人,你的女儿如今是大盗,她就是那个一阵风。”
冷艳女侠瞠目结舌:“你说,你说她是一阵风?”
她看不起一阵风,从来不与那大盗说话,可那个大盗竟是她的亲生女儿?
庄重说道:“他说,高处不胜寒,不敢带她在方府住,怕有人暗算她。”
冷艳想想也是,像方顿那般的能为,竟也被挑断了脚筋,何况是她的女儿?
冷艳问道:“你告诉我这事,有什么用?”
庄重说道:“你的女儿与方八结为夫妻了,他两人目今正被郭免追杀。”
冷艳女侠说道:“我不是郭免的对手。”
庄重说道:“不错,你只要告诉一个人,要他保护一阵风就是。”
冷艳忽地失声,叫道:“不行,不行!”
她从来不曾告诉过她父亲,她与方顿有过那一段情。她知道父亲虽是黑道枭雄,但为人高傲,一听说方顿与他女儿有事,非与方顿一气拚个死活不可。
庄重说道:“你不能只顾你自己的面子,你的女儿如果死在郭免手里,你悔之晚矣。”
冷艳叫道:“我决不会让他毁了我的女儿!”
再过一会儿,冷艳女侠问道:“那件事……是他告诉你的?”
庄重叹息道:“他死前病重,被人挑断了脚筋,自是郁郁不乐。我天天夜里伏侍他,只听得他在梦里念那两句诗,总是念叨‘一上青山便化身,不知何代怨离人?’,我不知道那诗是怎么回事,讨教了博学的学子,方才知道,他再念时,我便问他。他终不肯说。后来他要死了,方才告诉我这个秘密。”
冷艳问道:“他真的……真的死了不成?”
庄重点头。
冷艳流泪,她仰天道:“我去做那个十长者,就是想知道你的消息,我也想知道是谁挑了你的脚筋,我想找到他,我要找到他!”
庄重说道:“就是那个郭免!他杀了盟主,再夺了盟主的位置,他是杀人凶手!”
冷艳说道:“你放心,我自会照应我女儿的。”
庄重来到了桑木头的面前。
桑木头说道:“我最怕的就是你,你这个女人,弄得方顿倒了霉,如今再来找我,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我说,你是不是走开,别对我说一句话?”
庄重说道:“我要告诉你冷艳女侠的事儿,你愿意不愿意听?”
庄重转身就走,桑木头跳下来,扯住她,说道:“对啊,她有什么事,说一说,说一说。”
庄重看看毛丫头,说道:“最好我与你独一个人说。”
桑木头嘟哝道:“这么神秘啊,是不是有什么坏事啊?”
他越发忐忑不安了,看看毛丫头,说道:“她要对我说鬼话了,你让一让。”
毛丫头嘟哝道:“她这人专说鬼话,你怎么能信她?”
庄重说道:“你女儿有一个男人,他们很相爱。”
桑木头瞪大了眼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庄重说道:“本来与我没有关系的,但因为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所以就有关系了。”
桑木头叫道:“胡说,你说她喜欢那个方老儿?!”
庄重说道:“不错,她是喜欢方顿。”
桑木头说道:“不对,不对,她怎么会喜欢方老儿?方老儿与我年纪一般大小,她太小了,怎么会喜欢他?”
庄重笑笑,说道:“有些女孩子专门喜欢年纪大些的男人,你不知道,有没有女孩子喜欢过你啊?”
桑木头叫道:“胡说,胡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庄重说道:“他与她有过一个孩子……”
桑木头大吼道:“别说了,那个孩子在哪里?狗屁方老儿,你是我的女婿?你真的是我的女婿?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不对不对,请受老婿一拜!哈哈哈哈!”
桑木头像是气疯了,他大声哈哈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庄重轻声道:“很好笑吗?”
桑木头说道:“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不是专门来气我的吧?”
庄重说道:“方顿死了,但他的女人还在,虽说你女儿不是他的妻子,但他的心总是在她身上。他临死也只是惦念你女儿与她的孩子。”
桑木头忽地扯住她:“你说,哪一个是她的女儿?”
庄重说道:“有一个大盗一阵风,你认不认得她?”
桑木头大叫道:“是她?坏了,坏了,我点过她的穴道了,她受了许多的苦。我不知道她是我外孙,我不知道,我怎么见她,我怎么对她说?”
庄重说道:“她不知道你是她的外公,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不理你。”
桑木头哀求道:“你告诉我,我怎么对她说?你说啊!”
庄重说道:“如今方家的弟子都要去杀郭免。”
桑木头哼了一声:“他们不是郭免的对手。”
庄重说:“对,但他们一定会死在郭免手下,包括你的外孙与外孙女婿。你能不能救救他们?”
桑木头说道:“怎么救?”
庄重说道:“别让他们死,死了你外孙就没女婿了,你也没外孙了。”
桑木头说道:“我怎么能没外孙,我一定得有我的外孙,我得去救她,我一定要去救她。我看那个倔货准不会去救她的女儿。不要紧,我自己来救她好了。”
他再看时,庄重人早就走了,只有毛丫头站在他面前。
他叫道:“快啊,去找你那个大哥二哥,找到了他们,救他们的命!”
毛丫头说道:“他们怎么了?”
桑木头再也不能与她多说,扯着她的脖子,便揪起来,飞奔而去。说道:“救他们,去晚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