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方家宅院有一种深深的凄凉。
自方顿躺在床上,方家的威风便蒙上了一层阴影。
夜深了,再有没有毛丫头看到的阴森?有没有可怖的鬼影?
后院的房屋很高,院内隐约可见的是那些名贵的树木,它们在风中轻轻地摇曳,阴影笼罩着庭院。
有一个人影在走,慢慢来到了一间小屋。
方家的几位师兄都是独自住的,他们到了晚上,很少在一起相聚。
这是四师兄的房间。
那个阴影来到了房前,她轻轻推开了门,“吱呀”,门开了,她很快闪进了屋。
四师兄坐在床上,他正在习练师父教的内功,看到了眼前的女人,他声色不动。
女人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你是师父最看重的弟子……”
方生笑一笑:“师父最看重的人不是我,是大师兄与二师兄……”
她叹气,说道:“你很聪明。可你的聪明不用,有些可惜。”
方生说道:“师母有什么吩咐,请直说好了。夜深人静,师母与我在这里,有些不便。”
她咯咯而笑,走到了方生的面前,说道:“人都说,师如父,我便是你的母亲了,你说你的母亲与你在一起,会有什么不便?”
方生说道:“我母亲是一个很和气的老太太。”
她搔首弄姿:“我不老,是不是?你们兄弟几人,我最看重你。你的义父病了,我很寂寞,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寂寞?方府很大,但女人很少。你们师兄弟都是习武心重,很少有人出去玩一玩。你心里头有没有喜欢的女人?”
方生不语,只是看她。
她笑了,说道:“方生,你三师兄死了,他对我可是最好,如今再也没有对我最好的人了。你愿意不愿意对我最好?”
方生说道:“我不能。”
他的眼睛瞪得圆了,看着这个女人。是他的师母,但她只有十几岁,比方家的八弟还小,她怎么会是他们的师母?
但偏偏她就是他们几个的师母!
方生再闭上了眼,他觉到了女人的香气,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她凑在方生的鼻前,呼息相闻,人也贴近,他的心扑扑乱跳。
他不语,再也不睁眼看。
庄重说道:“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夜很长,人也无聊,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就好了。”
这最后一句吐出,像是莺语燕歌,婉约动人。
方生突然大声道:“你杀死了我三师兄,我知道是你杀死他的。”
庄重笑了:“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也会杀死你!你也知道,我是你师母,你师父没休了我,你便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她慢慢走出去了,消失在暗夜里。
金鹰方霸脸红,他盯着眼前的女人。
他有些气也喘不匀。
女人轻声道:“你偷偷看我,看我在你四师兄的屋里,是不是?”方霸不语,他瞪眼看着这个女人,他的胸起伏极大。
八个兄弟中,他是最魁梧的。
庄重抚摸着他的胸,说道:“我一到了方府,便看中你了。我看你的胸,连方顿问我话,我都忘了回答他。我想,如果我夜夜依在你的怀里,那是什么滋味儿……”
方霸不敢抬头。庄重的话像是催眠:“你抬起头来,看我,看我,行不行?”
方霸大声道:“不,我……我……”
他冲了出去,去敲四师兄方生的门:“四师兄,我有些闷,我来找你,喝酒,好不好?”
四师兄方生看看他,忽叹一口气,说:“好,就喝酒。”
女人再走,走到了七师兄方刚的门前,她连停也不停,便过去了。屋里的方刚咬着牙,他听着那脚步声,像是对他的讥讽,像是讥讽他不是男人,他恨恨地一拳,砸在桌上。
女人仍是脸上笑吟吟,直走过六师兄毛鹰方才的屋前,毛鹰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吓得躺在床上,不再睁眼,装作熟睡。
女人的脚步飘进了门。
她也知道,自从方顿的父亲莫名其妙地死去,他便下令,方府的弟子都依一个规矩,夜里睡时不能关门。
她看着睡熟的方才,笑叹道:“只知道睡,算是男人么?”
她轻轻扯过被子,盖在毛鹰方才的身上。
这一盖,至少让毛鹰方才半夜睡不着。
她轻盈地走出去。
走过了三师兄水鹰方水的屋前,像是有鬼赶她,急急走过去。看看到了二师兄方为的屋前,她就笑了,轻轻咳了一声:“你睡了吗?”
秃鹫方为大声道:“是师母来了吗?请!”
进了屋,满面是笑,还不失郑重。
秃鹫方为很恭敬地站着,站在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小师母前。庄重说道:“我是想看一看,你们都睡了没有?”
方为说道:“我没睡。”
庄重再说道:“方为,你义父的病是不会好了,你知道吗?有什么法儿能治得了他的病?”
方为想一想道:“有一个人,叫做医不好马聪,听说他的传人能医好这种病。只是我对师父说起这件事,他只是哦了一声,再没说什么。看来师父是不愿去医吧?”庄重说道:“我会劝他的。”
方为一揖道:“多谢师母。”
两人僵持。再一会儿,庄重说道:“方为,师兄弟们中,你最有心计,你说,那秘籍会是谁偷去的?”
方为想一想,说道:“我不知道,不可妄猜。”
庄重再笑,说道:“如果你义父问我,我会猜是谁,你想不想知道?”
方为说道:“弟子不想知道,如果义父问及师母,是师母的事,不是方为的事。”
庄重笑了,她媚气十足地撩一下她的头发,但方为对她的美貌竟是视而不见,她恨恨地想:我要杀了他,他才肯就范。她笑说道:“方为,如果我真心求你,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个偷秘籍的人找到?”
方为说道:“我想,那个人或许是三师弟。”
女人愣一愣,忽地笑了:“不会是他,不会是他的。”
方为说道:“为什么不是三师弟?”
女人说道:“他死了,死人不会去偷秘籍的。偷了秘籍有什么用?”
方为说道:“三师弟拿秘籍的时候,或许他还没想到他会死。”
庄重说道:“也许是,只是他死了,我再哪里去找秘籍,给你师父解忧?”
方为说道:“师母放宽心,如果你对师父体贴入微,他会开心的。”
庄重更是笑,她媚声道:“方为,你说我对你师父不是体贴入微吗?”
方为的声音高声了:“我盼着是那样,如果师母能对师父更好一点儿,是方府的福气,也是弟子的福份。”
庄重笑了,她的手放在方为的身上,说道:“我很饥渴,如果你能对我更好一点儿,我对那个老人就会脸上带笑。”
她的手要摸着方为了,她的手是急急的,是忍耐不住的。
方为忽地说道:“有人来了。”
走廊里有脚步声,方为说道:“师母请回吧。”
庄重急急走出来,一直走到大师兄的门前,她忽地一折,走过去了,一直到方雏儿的屋里。
方雏儿在睡,但庄重叹一口气,说道:“着急看着别人的人是不会睡得那么香的。”
方雏儿忽地睁开了眼:“我睡得香不香,干你屁事儿?”
庄重叹一口气,说道:“看你的样子,便知道是没有家教的任性女儿,莫非你没爹娘教吗?”
方雏儿冷冷道:“我娘早死,我爹不会教我,我也不用你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只大那么几个月。”
庄重悠悠道:“大一天也是大,何况我是你爹的妻子?你莫忘了,我是你的后娘。前娘后娘都是娘,我是你娘啊。”
方雏儿的嘴也抖:“我没有娘,我娘死了。”
庄重笑笑,说道:“既然你娘死了,你就不必再天天看着我,看我在哪一个师兄的屋里,你便在外面来回鬼似地走。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方雏儿冷笑,说道:“我看你早早死了好了,省得丢我方家的脸!”
庄重笑说道:“我比你爹要活得长久,你信不信?看来他会不久于人世,可我能活得好好的。我能看着你嫁人,看着你生孩子,甚至能看着你的孩子叫我奶奶,给我叩头。你说那样好不好?”
方雏儿忽地尖声大叫,她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她的头,叫道:“你给我滚!”
庄重边笑边走,说道:“孩子再说娘时,别那么无礼。如果不是你爹病着,我会叫他教训你!”
方雏儿大叫:“你滚,你滚!”
庄重仍是笑盈盈,她站在大师兄飞隼方栋的面前。
方栋说道:“你别闹了,你嫌方府还不够热闹?”
庄重笑笑,说道:“你是大师兄,你说我怎么办?”
方栋说道:“我看你还是稳一点儿,莫要弄出什么事儿来。”
庄重笑笑,她伸出尖尖的玉指,抚弄着方栋的头发,说道:“我要你跟我,你跟着我,与我交欢给我快乐,不然我要让你们都变成鬼!”
方栋叫道:“你不要……”
庄重笑了,说道:“我自小时便是我二叔的玩物了,他看我像是看一个玩具,我时时得给他快乐,不然他不给我吃饭,不给我买首饰,不带我去吃酒馆。我知道,从那时起,我便是男人的好玩物了。我嫁与你方家老头儿,但耐不住那寂寞。我天天想着你们几个,都是鹰雏儿,我喜欢。你是成年的男人,你愿意不愿意陪我?”
方栋说道:“不管你多大,你总算是我们的师母,你要我做那种事,我不干!”
她再笑道:“你还是听我的好,如果不听我的,哼!”
她是在威胁大师兄方栋。方栋忽地说道:“至多像你对待三师弟,把他害死就是了,我不听你的。”
她笑了,尖尖的手指绕来绕去,缠着方栋的发稍:“你要听我的,我会好好对你的义父的,我给他来一点儿好吃的,你看好不好?”
方栋叫道:“你,你敢!”
庄重说道:“我再给你的师妹一点儿厉害瞧瞧,你说行不行?”
方栋大声道:“不可!”
庄重说:“如果你不愿意看方府衰败,只有一个法儿……”
方栋叹气:“你……你……”
庄重凑近他,吹气如兰,说道:“我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很不愿意寂寞的女人,你愿意不愿意帮我?”
方栋的身子如一段枯木,静静地立在屋内,他怎么办?要他与这个女人媾乱,他怎么能够?他是天门派的大师兄,他做下那种事,怎么对得起他的师父?但他不做,这个女人丧心病狂,会对师父不利,对师妹不利。
庄重说道:“我会对你师父说,让他把你师妹许与你,你已经三十来岁了,还没有找人。我知道你心意中的女人是谁,你惦念着师妹,你要与她结成连理,那是最好不过的。”
方栋长吁了一口气,这不是一个女人,她只是一条毒蛇!
庄重说道:“我仍是你的师母,但我要你,你给不给我?”
方栋说道:“你肯对师父好?”
“不错。”
“你肯对师妹好?不害她?”
“不错。”
他长叹一声,说道:“你肯对她好,我也没什么说的了,我要你对师父好,对师妹好,那就是了。”
普通的帐子,一张很简陋的木床,躺下了大师兄方栋。他躺在那里,看着天棚,说道:“如果你真的能那么做,我便由你。”
女人笑了,她要得到的东西,准会得到。她要的是一个说得算的男人做她的入幕之傧,这就是方栋,或许是方为,方为不肯,就只是方栋了。
女人的气息很绵长,她盯着男人看。
尽管是生疏的男人,但做这种事,在她早就不生疏了。
男人的喘息声,本来他是半推半就的,但渐渐就忘了他的本来了,他想着应该看这个女人是毒蛇,但渐渐只看到了她的美貌,看到了她的婉娈,看到了她美美的笑靥,看到了她美妙如斯的身体,他忘情了……
毛丫头睡着了,她在梦里忽地惊醒了,她看着方顿。他的睡态很好笑,身子斜斜的,可能因为他的脚筋断了,便真的有些可怜吧?毛丫头看他只是一个温和的好脾气的老人,她没看过那个暴躁的方顿。可那个桑木头哪里去了?
毛丫头睡不着,忽地看到有一个人悄悄地走来,他捅一下毛丫头,悄声说:“出来说话。”
毛丫头悄悄与他走出来,月光下,看得出他是七师哥方刚。他的手里端着一只碗,那只碗里有汤汁,他悄声说道:“你听着,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愿意不愿意听?”
毛丫头问道:“什么消息?”
方刚悄声说:“你喝下这一碗药。”
毛丫头说道:“什么药?”
“迷药。”
毛丫头想大叫:“我为什么要喝迷药?”
七师兄方刚笑了:“你的大哥一阵风与你的二哥方八都要没命了,你要不喝下这药,我便会杀死他们!”
毛丫头乐了:“我不信,你胡说!”
方刚笑:“信不信由你。你记着,如果你真的胜了我们师兄弟,你的两个哥哥一定会死。”
毛丫头看着他把那药放在地上,溜走了。
走来了桑木头,他看着毛丫头,大声道:“丫头,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啊?你是年轻人,怎么会睡不着?一定是作恶梦了,对不对?这里怎么有一碗汤啊?啊,真好闻啊,我喝了它。”
毛丫头大声道:“不行,那是迷药。”
桑木头大声道:“我正馋哪,你把它给我喝。”
毛丫头大叫道:“那是迷药,人家拿来迷我的,你喝了它,是不是想死啊?”
桑木头哪管那些,一端那只碗,咕咚咚把它灌下去。
忽地,他捂着肚子,叫道:“不好,不好!”
他坐在地上,脸色有些灰败,喝道:“丫头,这哪里是迷药,是毒药啊,你怎么叫我老人家喝毒药啊,快,快!”
毛丫头问道:“那怎么办,我去叫他!”
桑木头悄声道:“别叫方老儿啊,让他笑话我?你扶我去那院墙边,我坐一会儿就行了。”
毛丫头扶着他,到了墙边,坐在地上,桑木头说道:“只要有一刻调息,我就没事儿了,你看着点儿!”
毛丫头说道:“要不要我去叫人?”
桑木头说道:“我就是死了,你也别去叫方老儿,叫他听说他的弟子把我毒死了,他岂不是很快活?我可不能让他快活,你知道不知道?”
毛丫头心里怪他,就要死了,还那么倔脾气,但她只能答应他。只听得桑木头说道:“我告诉你,只要我调息一刻,便会无事。”
忽地听到有人在冷笑,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死了,再也不会没事了。你只能死在方府,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与我师父争雄的人了!”
桑木头回头看,他的眼前站了几个人,有二师兄方为、四师兄方生、五师兄方霸、六师兄方才、七师弟方刚。
他们在笑,手里都拿着鹰爪。
毛丫头急了,她大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七师兄突地出手,封住了她的哑穴,说道:“你别叫,我们杀了他,也会一起杀了你,师父如是问起,我便会告诉他,是桑木头杀了你的。”
桑木头的头上冒出了汗,他故作冷静:“你们几个秃鸟,就杀得了我吗?”
几人渐渐走近他,二师兄方为说道:“别怪我,你只能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