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学威与庞大埙那十人一齐走出苑家祖茔。他们很庆幸,如果有人能像他们一样聪明,他们也会得好处,也会长寿。
进了苑家祖茔,他们会得什么好处?如果有好处,那一定是慕容青公子的,再就是那少林方丈和气大师的,更可能是那个一进了门便失踪了的大力神钟非禹的,还可能是那铁子英父子的,哪里能轮到他们?
他们得赶快逃走,如果没人顾到他们,他们会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十年,待得他们再出来时,一个个都是高手了。
他们急着逃走。
苑老爷子如果此时有知,他不会顾到他们,他要顾的第一伙人是少林方丈和气大师他们,第二伙人是铁子英父子,第三伙人是慕容青兄妹,哪里有闲心来管顾他们?
他们会安全地逃出这树林。
他们到了树林前。
原来跟着慕容青,竟是不知有危险,像是有了主心骨。此时到了树林,竟是心生忐忑,庞大埙道:“如今没了慕容公子,我等的功力有限,大家都要小心!”
此时十个人都在怀里至少揣了两种武功秘籍,且怀里揣了苑家祖茔的珍宝,一心想逃出去,怎么能不急?徐学威道:“庞兄说得有理,我等应相互照应,待得出了苑家祖茔,便无危险了。”
八个人点头称是,至于心内是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
十个人进了树林。
树林很阴森,与来时全然不同。看去每一株树,每一块石都像是有埋伏。庞大埙道:“小心些,照应些!”
众人应是。
眼睛盯着树木,看它形若鬼魅!
再看那石块,块块狰狞若兵!
十个人有先后,徐学威打头,庞大埙断后。
每一个人都心不在焉,他们惦念着怀里的东西,那些如今已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们在想,在想着如何用它,如何做一个既富有又有功夫的人。他们有的人已经飘飘欲仙了。
蓦地,有人大声惊叫,那叫声凄惨!
“啊——”叫的人只叫了一声,人便没了。
众人回头,忙问是谁?
后头的庞大埙仍在,他的眼前只是一花,便没了一个人。人哪里去了?看是他向旁飞去,那飞速度极快,像是有人扯着他飞起来一样。他们赶过去,看到了人——树上吊着一个人,他的舌头仍有活气,眼睛在哀求,像要哀求他们救他下来。他说:“他杀我,他杀了我……他……”
嘎然止住,再无一点儿生气。
看他时,九个人的脊梁骨里冒出凉气:他的衣服没了,只剩下了丝丝缕缕。眼睛上面有一层皮吊着,像是被狻猊的利爪抓破,一撕到了他的眼皮上。从头骨一直到眼皮上方,扯下一块大大的皮来!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他的秘籍,没有他的那珍宝。
按说,他刚刚叫了一声,待得众人一回头的工夫,只是那么一瞬眼,怎么会……
庞大埙的咽喉有些紧,他想说话,想拚命多说话,说那个人并不可怕,说那个人其实只是侥幸得了手。但他的咽喉发紧,声音也极难听:“他……他……”
徐学威问道:“庞兄,你看到人没有?他是谁?”
庞大埙哪里看到了人?他只是觉得眼前都是树,他怕,心噗噗乱跳,急着逃出去。只是觉得眼前一闪,人便没了,哪里看到了人?他说:“我没看到,我没……”他们心里一时想到了慕容青,是不是他?
庞大埙说道:“不会是慕容公子,他正忙着,他去找苑老爷子的墓,不会有闲暇来的。”
那会是谁?
树林很密,树丛看去风雨不透,如是看过去,只能看去几层树,便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九个人都不知不觉地把他们的手伸在怀里,手指僵硬地握住那珍宝与秘籍,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宁可不要性命了,也要保住这些!
庞大埙说道:“人跟紧些,看着点儿,别让人一个个杀了我们!”
他的声音嘶哑,看来他也是极怕,怕那个看也未看到的人。
风吹树响,哗哗啦啦,哗哗啦啦……人眼睛盯着树,看着石坡,再看看人,彼此知道,他们怕,怕那个面也未见的人。
徐学威道:“庞兄,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在苑家祖茔门前等着慕容公子,好不好?”
有人赞成,没了慕容青,他们像是没了主心骨,不知道何去何从。
庞大埙冷笑,说道:“你以为那个慕容公子是一个好人?”
徐学威愕然,说道:“怎么不是好人,慕容公子让我们拿走苑家祖茔的秘籍与珍宝,他动也不曾动,真是一个正人君子!”
庞大埙仰头大笑,笑了一阵子,忽地想起来树林里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人,他四外再看看,说道:“慕容青才没那么好心,如果我猜得不错,我们就是冲出去,早晚他也会找上我们。”
徐学威说道:“那怎么会?要是他想图我们,在苑家祖茔里不是机会么?”
庞大埙说道:“慕容青看人时,眼光一扫,那眼光是要把我们全都看清。”
庞大埙一笑,笑得极是阴森,他大声道:“慕容公子不会跟我们来,他想得苑家祖茔的珍宝,怎么会来找我们?只是过了这时,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徐学威心里凛栗,说道:“那怎么办?”
庞大埙冷笑:“他是个聪明人,难不成我们全是傻瓜?我们藏起来,叫他再也找不到我们。”
他喝道:“我们还有九个人,分成三伙,让那个找我们的人顾不上,天可怜见,总有一伙人会逃开。”
九个人分成了三伙,庞大埙带两人先走,他们从树林的前头冲过去。
虽说那样走最危险,但他们是从那来路走来的,此时也想从那路回去。
徐学威带着两个人,向左绕行,他们要斜穿树林,再走回到那前面的路。
第三伙人只是远远跟着庞大埙,他们要看着庞大埙三人冲出了苑家祖茔,他们便也会逃出去。
风吹树响,吱吱嘎嘎地叫,风很大,呼哨着,哨声尖厉。
庞大埙嘴里咬着刀,喊道:“冲!”
他哗哗拨开树叶,向前冲去。
先前那个脸上满是怯意的庞大埙不见了,他咬牙向前冲。
后面的两个人跟着,一个提着剑,另一个手里握着一把暗器。如果有人冲出来,他先得挨上庞大埙几刀,再受那第二人三剑,加上满身都钉满暗器!没人,一直没人。
后面的徐学威看着庞大埙不顾性命,横冲直撞,叹了一口气,忽地说道:“我们不从那斜路走,我们只是远远地跟着他。”
那两人会意,悄悄跟着庞大埙。
到了树林密集处,再向前走,便是树林尽头了。忽地,一个人叫道:“我的脚,我的脚……”
低头一看,他的脚没了,只有一条腿在,另一条腿下没了脚踝。他的脚踝哪里去了,他竟没看住自己的脚,这是怎么回事?那人呻吟着,叫道:“我的脚!”
他要哭出声来了,哀声对后面的那人道:“清泉弟,你带我出去。我的秘籍与珍宝都给你。”
那人说道:“我背你!”
那个人背着这失脚的人,踉踉跄跄在徐学威身后走。忽地他一声惨叫,身子直通通抛出去。
他的腿也没了,不知道是什么人,一剑或是一刀,把他的腿全都扫断。只剩下了半截股骨,身子仍向前冲,扑地倒在地上。
他大声呻吟:“我不行了,我的腿,我的腿全都没了。”
那个叫他清泉弟的人看着他,忽地说道:“徐兄,你走好了,我们完了,完了!”
徐学威四外转圈,嘶声吼叫:“出来,出来呀,你!你出来!”可哪里有人?
那个清泉弟对那失去一只脚的说道:“大哥,你先走好了,这些给你!”
他掏出怀里的秘籍与珍宝,说道:“你能走出去,把这些带给我儿子。”
他双腿皆断,用伤药去裹腿,血冲去了伤药。要是再不止血,他会死在这里。
徐学威四顾无人,回头道:“你们看到了那个人没有?”
两人都摇头,没有人走出来,只是在暗处下手。
清泉道:“我先走一步了,大哥,保重!”
他一挥刀,刀砍在自己的头上,砍起了一片血光!
那个大哥流泪,说道:“我要走,要带着那些秘籍走,我要把它交与清泉弟的儿子!”
他拿起那把大刀,也不顾刀把上血迹模糊,去砍下一根树枝,用衣服包裹着,缠在他腿上,忽地扬声大笑,说道:“徐兄,我们走!”他用那一条好腿带着,拐拐着走。
走到了树林边上了,徐学威说道:“终于走出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忽听得扑通一声,是那用一条腿走路的人扑倒了。徐学威回头,叫道:“老兄,我来扶你!”
他手伸出去,再也拿不回来了。
他看到了一个死人,那人早就死了,在他的后背上,插着一根尖尖的树枝!他何以连叫也不曾叫出一声?
徐学威再也不顾身上的珍宝与秘籍了,拔腿便跑!
只要跑下这山坡,便是一条小路,再过了小路,便到了山道上。那里有群豪留在那里的马匹,他可以骑上任何一匹快马,直奔他的家!只跑出一步,两步,三步……
忽地他看到了他的一只脚飞出去了,那是他的脚,从他的腿上飞出去,只觉得腿一痛,像是扎得很疼,扑通一声便栽倒了。
他看到了人,看到了那个在暗中杀人的人,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从来不曾想到,会是他杀了人。
徐学威说道:“你一进苑家祖茔,人便没影了,原来你在等着杀人?”
那人笑一笑,说道:“你们都会死。”
他像是在掏自己的东西,来徐学威怀里掏,把他怀里的秘籍都掏出来,笑一笑,说道:“这些不属于你,你拿他有什么用?”
徐学威说道:“习武之人,见猎心喜……”
那人再笑笑,把一粒粒夜明珠揣入怀里,说道:“珠子也不是你的,你还不如什么都不拿。”
徐学威挣扎着,说:“我什么也不……拿……你会放过我?”
那人笑一笑,说道:“不会,凡是进入了苑家祖茔的人,都得一死!”
徐学威说道:“那还不如拿,多拿一些的……”
他头一歪,死了。
那人默默撩起徐学威的衣襟,手一挥,那片衣襟便如一叶蝴蝶,飞离了徐学威的尸体,他用那一叶衣襟盖在徐学威的脸上。风吹来了,那一片衣襟吹掉了。
那人有些恼怒,对那不知时务的风恼怒,他抓来那一片衣襟,啪地拍在徐学威的脸上。
脸拍烂了,血渍出来了,血糊住了那一片衣襟,风再也吹不掉它了。
跟着庞大埙的三个人远远跟着,他们心里暗自庆幸,庆幸他们想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如果庞大埙他们遇害,三个人还可再逃。如是前面的人顺利走出树林,他们岂不是也逃得了活命?他们紧跟着,远远地跟着庞大埙。
庞大埙拚命的架势,一直冲出林子去!
眼看着他们要冲出树林了,后面的三个人心咚咚直跳,他们要成功了,他们能逃出去了。
可惜,他们中间的一个忽地头一歪,说道:“我不行了,我……”他的手血糊糊的,像是扎成了血葫芦。他抬起了眼,说道:“他杀了我,他杀了我……”
两人扳起了他的肩,看他的后背上,竟是插满了树枝!
血糊满了他的后背,两人急问:“是谁?你看到了他没有?”后背在抽搐,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只觉得后背疼,疼得厉害,回头一看,一看……”
“哇——”一声惨叫,这人大叫一声,胸前一顿,便萎倒人怀里,再无声息。
两人来看,才发现根细细的树枝插在他的心脏处,正对着他的心脏。不知是谁,刚才在他二人急问时,竟又出手了,一根树枝做武器,直插在他心脏上!
两人站起来,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睛。眼里闪着恐惧,他们的性命一直在那个人的手上,但他们连那个人是谁都没看到。
那人喜欢暗杀,他出手时很准,只是一次,或是两次,像猫戏老鼠,一会儿杀他们一人。
徐学威他们也看不到影子了,也许他们都遭了那人的毒手。两人急急站起来,这一会儿,恐惧像是毒,一阵阵弥漫了他们全身心。忽地,两人拔腿就跑,如果没有人拦住他们,他们会一直跑下去,一直跑到他们的心炸烂了为止。
他们看到了人,一面铁墙似的人,那是大力神钟非禹。钟非禹看着他们,眼里闪着诚挚的光:“你们跑什么?”
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有人,杀了人!”
钟非禹说道:“他追来了么?”
两人此时才想起来,那人是不是追杀他们了,一回头,树林里毫无动静。待得他两人再回头时,蓦地一拳击来,打在一个人的头上!头开了花,血炸开了!他只来得及看到他的眼前的血花一炸,便扑通倒地。另一个人大声道:“你做什么?”
他看着钟非禹的拳头,只听说过钟非禹的拳头像是神话,打什么也打得穿。从来不曾见过,这一次看见了,他看到了那一只拳头像是小钵大小,直砸过来,砸在他的头上!也听得一声闷响,是他的头骨裂了,裂得很委屈,噗地一声,便一阵疼痛,像是撕扯着全身心疼,他的腿一软,倒在地上。他只来得及看到钟非禹从他的怀里掏东西,掏出那武功秘籍,再掏出珠子,钟非禹把秘籍揣在怀里,把珠子小心地放在袖子里。
他死了,没看到钟非禹向前大步走,连头也不再回一次。
三个人眼珠子都是红的了,他想起了一句古话,想那一句话的时候,不禁血脉贲张,还有些悲壮:“壮士断臂,不怕一死”!但他们还活着,一直冲出了树林,他们仍活着。
他们大笑,三个人互相看一看,大笑出声,看来那鬼也怕不要命的。
他们忽地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站在面前。
他是大力神钟非禹。
钟非禹随他们一起进去的,但走着走着,忽地没了这个人。这一会儿他再出来,显是不怀好意。
三个人看着他,他们决不是钟非禹的对手。
尤其是他们看着钟非禹,看到了他的衣襟上有血,一片血渍,还有泥,他的靴子上满是泥泞时,他们的心抖了。
钟非禹是杀人凶手!
钟非禹的手在动,那只一动便要人命的手在动,这一次是在掏东西。
他把一本本书掏出来,书页上有血渍,放在地上。再掏,掏出一些珠宝,也放在地上。
他不厌其烦地掏,一直在掏。面前都摆满了,一小堆是苑家祖茔里的秘籍,一小堆是苑家祖茔里的珠宝。
“哇——”有人吐了,他弯下了身子,一直在吐,吐到了再也直不起腰,他怕了,怕得要命。
他慢慢爬似的直蹭过去,蹭到了那堆前,掏啊掏的,也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书,放在那堆上。再看看钟非禹那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他再掏,掏出一把珠宝来,轻轻放在那堆上。
他再往回爬,一直爬到了同伴的身旁。
这一位早就呆了,他忘了同伙的那做法,也想不起来是学他呢,还是逃。只是呆若木鸡地站着,看着钟非禹。
钟非禹走近来,拍着他的手臂,说道:“你累了,你得歇一歇。”就听着他的臂骨在咯咯响,他的手臂折了,他想叫,却又怕,冷汗直冒出来,瞪着钟非禹,一直到他倒下。只剩下了庞大埙,他看着钟非禹,忽地叫道:“你是武林正派中人,为什么乱杀人?”
钟非禹说道:“我只是看守,我只看着苑家祖茔,有谁从那里拿走一草一木,我就把那东西送回去。”
庞大埙嗷一声喊,他扑向钟非禹,刀子一飞,在钟非禹的身上一刺!没有反响,那刀子落在钟非禹的身上,扎在臂上。他让庞大埙扎了一刀,说道:“我也得出点儿血,不然不公平。”
他再一夺,那一柄刀落在他手里,他回手一刺,一刀扎得猛,便插在庞大埙的嘴里,从他的颈后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