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气方丈带着人进了那石洞,洞是弯弯曲曲的,一直拐来拐去,不知所终。走了许久,方才看到了一扇大大的石门,那上面写着“苑家祖茔”四个大字。左右各有楹联,左联的字是“生生八次多”,右联是“死死九回少”。和气方丈肃然道:“如是我猜得不错,这里便是苑九长生之所了。”
众人虽说是入了苑家祖茔,但心里总是忐忑,如同入了人家的房舍,大抢大劫一番,竟连主人的面儿也没见到。此时要见到了主人,他们的心里咚咚直敲鼓,苑九是不是真个躺在那床上,他是睡着了一般又死去一次?依以往的惯例,苑九会死在这里,再过近月,他会再生,那时天下豪杰任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众人一齐来推石门,奈那石门沉重,无法推开。推了许久,也推不动。和气方丈说道:“看来这里并不是推的,好好看上一看,有没有什么机窍?”
众人看来看去,都看不出有什么机窍。是不是苑九本来力大,只有他才能推得开那石门?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都与那石门后的神秘无缘?他们眼瞪着,看着那道石门。
突地,和气方丈叫一声:“惭愧!”
他想到,那苑九决不会自己一个人进去那石门,传说中的苑九每逢到了苑家祖茔内,都如病入膏肓,无法精完气足,怎么能推得动这一扇重重的石门?定是有一机关在,和气方丈道:“是了。”
他站起身来,去那楹联处摸。
他是摸哪一个字好?
和气方丈正在犹豫,忽地有一人大声道:“就是这里了,只有这么几个字,还不容易?!”不待和气方丈说话,他上来便摸。
先是摸到了那“八”字,正摸间,忽地射出一阵子疾雨般的铁疾藜,直射向那大汉!和气方丈一见不妙,大喝道:“让开!”一推那大汉,想让他逃开性命。但他手不及那铁疾藜快,那大汉身上已是身中了十几枚铁疾藜!
大汉看着唐思,唐思扯住了他的身子,他腿软,但唐思不让他躺下。
唐思叫道:“你等等,我给你解药!”
如果是唐门的铁疾藜,一定有法解毒。
但大汉只是叫一声:“救我……”不待唐思伸手拿药,便溘然而逝。
唐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即便是唐门的毒器,也是最霸道的一种。
和气方丈问道:“是不是你唐门的毒器?”
唐思说道:“自从我先祖接手唐门,一次误中了朋友,无救后,唐门的毒药便改进了,如要你中毒,也是能救。这毒是无救的,让你去袋里掏解药都来不及,看来十分霸道。”
和气方丈一叹,说道:“既是如此,一定是早于你先祖时的唐门人所为了。”
唐思的脸色一变,就是和气方丈对他提及唐门的不足,他也是心中不快,冷冷说道:“唐门的解药在我手里,他自命短,我有什么法儿?”
众人一见那大汉须臾便死于非命,不由得暗暗心惊,看着大汉,不敢再稍有异动。
唐思走上来,说道:“方丈,让我来动。”
和气方丈摇摇头,说道:“我来找它试试看。”
和气方丈看着那几个字。字是用刀刻下的,看去便凹凸不平,只是摸哪一个字是生,摸哪一个字是死,心里还是无数。旁边有清闲剑客,他笑说道:“唐公子,还是让我来!”
他远远地一纵,剑击在那几个字上。
他的剑击在那“生生次多”四个字上,咯咯咯咯一连四下,竟听不到那石门有一丝开启消息。嗖嗖嗖在他眼前飞过数十支弩箭!那清闲剑客的剑飞快地拨几下,把剑拨开。但有一支箭扑地射在他的腿上,他哎地一声扑通坠地。
清闲剑客这一下子丢了人,他的脸胀得通红。
和气方丈说道:“剑客此一试,功莫大焉,看来这一左楹联并无要用的字了。”
唐思大声道:“我来试试右边的一联。”
和气方丈说道:“唐公子小心!”
他叭叭几击,也不见他的暗器是如何出手的,但见那字叭叭直闪,右面的几个字都击过了,也不见有动静。
所有的人都犯了难。
忽地,和气方丈笑道:“我明白了。”
他走上去,左手摸着那“生”字,右手摸住那个“死”字,说道:“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齐生一齐死?”
只听得轧轧响声,那石门哗哗而响,石门渐开。
这一间厅室更大,阴冷阴冷的,不知道从哪里吹出来的冷风,一直吹到了人的心底!
和气方丈扬声而呼:“苑九先生,少林和气偕武林同道三十人来访!”
只听得和气方丈的声音在石室里嗡嗡阵响,久久未有回音。
和气方丈说道:“看来里面是没有人了,我们进去看一看。”
三十来人全都进去了。
石室很大,在空旷的石室里,竟然什么都没有。看来看去,忽地有人叫道:“看墙上!”
墙上有六个大大的洞窟,洞窟如敦煌石窟一般,深深凿进去,里面放着一尊尊人像。突地有人喊道:“那就是苑九!”
真的是苑九么?他或许喊的对,那个坐在石窟里的人或许真是苑九。看那石窟竟是左右成对,左边的有三个,右面的有三个。众人的心噗通通跳,有人轻声问:“他们都是死人么?”
没人敢回答。如果这六个人里有一个是活的,他必会杀尽所有进去苑家祖茔的人。
只是他们怎么办才能看到哪一个屹然不动的人是活着的苑九?想当初苑九死时,一定是坐在这里的,六个人似乎一模一样的坐姿,他们都想得到,一定是苑九了。
和气方丈傲然说道:“苑九施主,我等是少林和气,偕江湖同道三十人来拜!”
没有回音,只有和气方丈的尾音在石室空荡荡地响。和气方丈说道:“好,我们看一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苑九。”
忽地有人厉声喝道:“如今也看明白了,真的苑九也好,假的苑九也好,岂不是都坐在这里?我们做什么放过他们?我们此时不杀了他,待得他二十几天后,他就会杀了我们!”
人都附和他,如是真让苑九再活转来,他们哪里还有命在?
江湖人的行止决瞒不住苑九,江湖人的命也都掌握在苑九手里!和气方丈大声合什道:“不可!我们找苑施主,只是要看一看他是不是一个恶人,他如是恶人,我等便杀了他,不让他再出江湖。如果他不是一个恶人,我们不能动他。”
一个虬须大汉冷哼道:“方丈,我们不是为宝物而来,我们专是为苑九而来!”
同他一齐拥来的是四个人,他们围住了和气方丈。
大汉说道:“你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就是定山五鬼!”
和气方丈一叹,说道:“你们是徐无特的徒弟?”
大汉冷冷道:“不错,我就是焦实,他是孟死,那一个瘦的叫竹竿,这一个叫史聪,那一个叫肖依。”
和气方丈心里一沉,他心道:我忘了这些人原本就是良莠不齐,我带他们入苑家祖茔。如苑九不是一个恶人,我的罪过大了。只是我如今怎么对付过去?”
他回头看看唐思,唐思看着他,笑道:“和气方丈,就看你的了。”唐思这一句话是说,他不便于帮他,还是他愿意帮和气方丈?和气方丈的身后有两个少林的长老,但他们三人之力,决不是徐无特的五个徒弟的对手。焦实大声喊道:“你们听着,到了苑家祖茔,愿意拿什么便拿什么,苑家祖茔的珍宝有的是,你们拿上一件两件,一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众人哄地一声叫起来,听去好是愿意。焦实大笑,对和气方丈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苑九么?我要杀的就是苑九,当年我师父在时,好好的天下奇才,他竟把我师父弄成了废人。要不是师父教了我们五人,师父的仇何时能报?”
孟死阴恻恻地说道:“如今我们的仇能报了,我们五兄妹都能去师父的墓前了,我们放声大哭一场,再拿苑九的头祭我师父!”
和气方丈大喝道:“焦实,你等想趁机害苑九,休想!”
焦实大笑,扬头四顾,说道:“你们听着,如果谁与我们动手,我们便杀了谁!可谁要抢苑九的东西,我们却管不着了。”
一直不声响的肖依邪邪地笑了,说道:“他不是傻子,就知道要自己的命,还要苑九的珍宝!”
焦实指着那上面的六个人说道:“这就是六个苑九,他们中有一个就是我师父的死敌,不管哪一个是,他们全都得碎尸万段,方才能称我心!”
和气方丈正在思忖如何对付他们五人,忽听得那众人中有人叫道:“和气方丈,既是我们进来了苑家祖茔,要再出去,也是不难。只是我们出去后,苑九老爷子再醒来,我们怎么办?岂不是做了他的掌下冤鬼?还望和气方丈三思,要他们杀了苑九的好!”
和气方丈毅然道:“不行,我要找的是苑九的恶行,如是苑九不作恶,我们不能在他的祖茔内撒野!”
焦实大笑,说道:“和气和尚,你也不必再说,我们兄妹五人,对你们三个,看你们胜不胜得我们!”
和气方太回头看看两位长老,两位长老点头,看来势已如此,只好一拚了。
唐思忽地说道:“和气方丈,我看他们说得对,要他们对付苑九,我们去找苑九的恶行,也差不哪里去。”
和气方丈一叹,说道:“错了,错了,佛祖会严惩我的,我想了许久,还是不曾去了我的私心,看来这一次是武林的大劫了。”
和气方丈三人鼎立,成倚足之势,让那五个人看了,也是不敢轻觑。焦实喝道:“师弟们,他是少林寺的第一高手,小心些了!”
五个人围着三人,成箕斗状地转。
焦实说道:“我们杀了三个老和尚,余人不会与他一起寻死的。”孟死大吼,声唤如鬼,他一吼出声来,便声音尖厉,如磨如蹭,其声不类人声。周围的人忽地觉得耳旁似有无数厉声在磨,如刺如针,痛不欲生。和气方丈知道这是徐无特的阴鬼啸,此时众人大多不耐他这一吼,都是躲在一旁,离他们远远的,有的甚至退到了石门外。和气方丈忽地一踏,脚下成步,踏踏有声,他与那两个老和尚都是发出狮子吼,此时他们的狮子吼与孟死的阴鬼啸一唱一和,竟使人无法从那啸声中脱逸。和气方丈向前踏上一步,那孟死与焦实也踏出一步,两下对峙,竟是相持不下。只见老和尚的三件僧袍都是胀满,像鼓翼的风帆,一涨如鼓。那对面的焦实与孟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脸如死灰,只是瞪着两只蛤蟆眼死死盯住三个老和尚。
孟死与焦实的身后那三位师妹师弟都是出手撑着他们的后背,一齐出力对付三位老僧。人在一旁看得分明,他们八个人如今正是箭在弦上,不得松驰,如是谁松弛,定是粉身碎骨。
那唐思忽地笑了,他看着八个人,说道:“人在一旁,都是死的,为死人而斗,多不值得?”
他再对身后的那些江湖人说道:“到了苑家祖茔,你们就只会呆着么?”
看和气方丈与那焦实五个动手,实在是惊心动魄,让他们看也看呆了,哪里还有心再去想其他的?但此时唐思一说,他们的心便活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有人大叫道:“上啊!”
便有人奔那第一个苑九的尸体而去了。
苑九的六具尸体都在石壁上,那壁上的石窟也有九丈高,看去极高,就是江湖上再好的高手,也无法能纵得上去。有人说道:“怎么上去看一看他是谁,是不是死人?”
另有人说道:“能凿出阶梯来最好。”
有人应道:“放你妈的屁,要能造出一道宫殿石阶来,更好了。”有人喝道:“别斗嘴,要是让那几位少林老和尚得闲出手来,你休想上去。”
众人闹闹哄哄的,找法儿上去看苑九。更有人悄悄地奔里去,从那几个拐门去找财。
蓦地,有人厉声一喝道:“找死!”
叭地一枚铁蒺藜打在他的背上,钉得死死的,其他几人都站住了,他们不敢再动。唐思的声音如冰般冷:“要再动,就是一死!”
那背上钉着铁疾藜的人忙回头来,对着唐思下跪,说道:“唐公子,唐公子,是我一时贪心,想占苑九祖茔的珍宝,你饶过我吧,你饶过我吧!”
唐思说道:“要是众人都到了那里,你有什么本事,便拿什么好了,可你想先去,你是作梦!”
那人唯唯连声,哭道:“公子,你给我解……药……”
话不等说完,人便栽倒在地,唐思的暗器如此剧毒,让在场的人也都惧怕,他们只是慢慢退回石厅内,看三位少林老僧与那焦实五人斗。
唐思看那人也快死了,就抓起他来,喂他一粒药,看他脸上的黑气慢慢在褪,保住了命,方才再有了神志,对着唐思拜说道:“多谢唐公子!”
但这话说得便没有刚才求饶时那低声下气了,他的语气恨恨的,像是与唐思的仇不死不休。唐思也不在乎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再不理他。
此时,场上的一斗已是剑拔弩张,三位老僧的头上有了汗珠,那焦实与孟死也都极焦躁,依他们师父的话,在江湖上很少有人会是他们的敌手了,可他们一出山便遇上了这三位老和尚,他们与三位老和尚竟是不分高下,他们怎么能不焦躁?焦实厉声喝道:“杀了他们!”
五个人都出招凌厉,但他们再怎么出招,也都被和气方丈三人一一化解。
唐思说道:“你们听着!”
和气方丈心里想着:看来唐思是有好主意了,他看我们胜焦实五人不过,一定会想出招儿来帮我们。
不料得唐思却是在说别的:“你们听着,他们八个人死缠烂打,一天一夜也打不完,莫非我们就在这里看他们斗么?”
有人说道:“不知道公子有什么主意?”
那唐思说道:“清闲剑客的剑此时会用得上的。”
众人一听得他说到了清闲剑客,才想起了他,回头都看着他。清闲剑客暗暗叫苦,他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不管少林寺的高僧与定山五鬼如何拚争,他也不愿再出头了。此时被唐思一叫,脸早就胀得通红,说道:“不知道唐公子有什么吩咐?”唐思装作看不见他在发窘,说道:“据我所知,清闲剑客有三支剑,是不是?”
清闲剑客心里咚咚乱跳,说道:“是,在下是有三支剑。”
唐思说道:“流花女人谷的低峡你都去得,这一条石壁难不住你的。”
众目睽睽下,清闲剑客暗叫一声狗东西,他再也不能装下去了,说道:“好,我便上去看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小匕首,一下子插在石上。那匕首便立在石上。他再拔出匕首,插上另一支短剑,再攀上去,脚踏着那一柄短剑。待得他上去了,再用那一支匕首扎在石上,用那一支长剑插在石缝里。这一次看去便不那么容易了,长剑插在石缝里,看去晃晃荡荡,根本像是擎不住人。但那清闲剑客的轻功看来不弱,他只是拔出短剑,身子一带,便立在那长剑上。如此用三柄剑,只是一个时辰,清闲剑客便上了那第一个石窟里。清闲剑客到了那石窟里,唐思便叫道:“别打了,再打那个苑九就没有一个全尸了!”
一听得他叫,再一看真是有人到了石窟上,八个人便不再斗了。和气方丈叫道:“清闲剑客,你要动一下那苑施主,少林与你不死不休!”
和气方丈一叫,让在场的人都是一凛,少林一生寻谁的仇,他的日子也决不会好过。但清闲剑客在上面可是不愿意了,他恨声道:“和气方丈,莫非你是威胁在下么?”
和气方丈说道:“善恶有报,还望施主好自为之了。”
清闲剑客犹豫一下,唐思忽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总得弄清那个苑九是什么人才好。”
和气方丈一听得他说得有理,便也不再出声,只是看着清闲剑客,看他怎么动那人。
初初一看,那个苑九竟是一身道装,他的衣着装束像是汉代人。只是在他的身上看也看不出什么,他身上竟是没有点儿东西。
清闲剑客在上面看,来来去去地看那苑九,众人在下面瞪大了眼睛看着,看他一举一动。清闲剑客叫道:“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和气方丈忽地说道:“你看看他的身上,是不是有佩玉一类的东西?”
清闲剑客再找一找,叫道:“没有。”
和气方丈说道:“看他的尸体,看他的牙。”
清闲剑客看那人的牙,黑黑的,像是结成了一块,他叫道:“那人死了许久了,他的牙板结成一块了!”
和气方丈说道:“他至少死了几百年了。”
清闲剑客忽地说道:“不对,他的衣服像是没有那么久。”
和气方丈说道:“看他的衣服,有没有用药浸过?”
清闲剑客说道:“看不出!”
唐思忽地说道:“你用这药滴在那衣服上,如是化成了灰,就告诉我。”唐思丢上来一个小小的瓶子,清闲剑客接过了瓶子,把药滴在那人的衣服上,忽地那衣服化成了灰,成片片灰尘落在地上。清闲剑客叫道:“那衣服化成了灰,那衣服化成了灰!”
唐思低下了头,趴在地上看那一片灰,说道:“他死了最少有一千三百多年了。”
那么说,他就是第一代的苑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