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
香烟缭绕,众僧礼佛。
正中间坐着和风大师,方丈的主持位置空着,但群僧都身穿法衣,肃然而坐。他们在作法课。
和风大师道:“佛云,礼者信,仁者智,阿修罗礼佛,多制恶,邪恶为女身,不义。阿修罗制邪,辟阴。”
众僧皆口诵佛偈:“佛云多事,不必在心;佛云多行,不必在身。”香烟中,和风大师说道:“方丈带寺僧去苑家祖茔,只是一心制恶。我等在寺众僧,必不能疲惫。该做善事,以警世人。”
众僧皆应诺。
和风大师说道:“和神师弟,那九位苑家女施主怎么样了?”和神的神气有些尴尬:“师兄,她们不知以身侍佛,该是无罪得福,对她们怎么说,都是不行。”
和风大师说道:“好,带路去,我与她们分说。”
和神大师一听说师兄去与那几个女魔头分说,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惊喜,要知道少林寺中,除了方丈和气大师,就数着和风大师的修为高深了,他能去劝那几个女魔头,或许能让她们开化些。
几僧在前,和神大师开路,到了那后山。后山坡上,漫淫处有一避风石壁,壁下有一洞,洞内便是那九个苑九的女人了。
能找得到她们九个,也是少林寺的本事,除了少林寺,放眼天下,无人能一时找到九个苑九的女人。
一旦苑九死去,他的女人便如沙入林海,一无踪影,哪里寻得到她们的身影?但到了一个月后,她们会慢慢出现,再去做苑九的女人。苑九的女人,一生不死不休,誓死跟着苑九。
只因为她们一生中最快意的就是在苑九的身旁,当她们与苑九在空中交接的时候,那快乐是俗世女人永世也享受不到的。
当和风大师来到山洞时,他看到了洞内的九个女人,她们或倚或靠,或躺或立,闲得百无聊赖。
和风大师对她们一揖,说道:“老衲有礼了!”
左樱一笑,说道:“老和尚又来了,莫非今天要拿我们去死么?”和风大师颇有些尴尬,他笑道:“女施主,生生死死,自是人生一途,女施主何必认真?”
左樱笑说道:“和风大师,听你说来,你似乎不怕死?”
和风昂然道:“我不怕死,只是丢了一副臭皮囊,有什么了得?”
左樱大笑,说道:“你老了,皮也松了,人也垮了,自是一副臭皮囊,我们可不是,我看我们姐妹,哪一个不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能轻易言死?”
和风大师说道:“女施主错了,当年佛主在西域,看到无数美相,竟也参悟了玄机,生死皮相,不可看旺,便是这个道理了。”
左樱说道:“老和尚,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和风大师说道:“既为苑九,也为天下,劝几位女施主舍了性命。”
金丝冷笑:“说得好听,劝我们舍了性命,成全你狗和尚,是不是?”
和风大师笑笑:“保天下苍生!”
左樱大笑,说道:“好啊,那就保好了,何必问我?”
和风大师说道:“舍几位性命,为天下苍生,虽说是必行的好事,但几位可得委屈一下了。”
左樱说道:“不必废话,如是要杀我们,便杀好了。待得公子出来祖茔,你们少林寺必会被夷为平地!”
和风大师惨然道:“就是如此,我少林也不得不做。”
左樱大叫道:“做好了,你怎么不做?”
待得和风大师带人走开,左樱说道:“姐妹们,看来我们的性命快要完了。”
她几个人原来只是被点了穴道,如今在这里,却是被少林寺的和尚废去了武功,人人无法自保。
金丝道:“只要是死,自尽就是了,何必要他们来凌辱我们?”左樱一笑,她笑得很伤心,如今她们就想自尽,也没本事了。她对众姐妹说道:“他们少林寺的鬼主意,是要那个钟思凡来与我们相交,待得我们真的与他交媾后,必是会一一死亡。那时他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他想对付的是九公子。”
金丝气哼哼道:“他想得美,我们就死在他眼前,让他不能得逞。”
左樱惨笑道:“我们连死也死不得,只好眼看着他做了。只盼着公子能胜了他,替我们出一口气,我们也不算白死!”
学瑟低头道:“莫不如真就如秦莺,当公子一入了祖茔,便一死了之,岂不是省事?”
左樱说道:“我等也是想等着公子出来,再图一个白头到老,恩恩爱爱,谁知道会这样?”
金丝痛骂少林:“什么名门正派,只是一窝臭和尚,没一个好货!他们花心,自己不做恶事,让一个臭小子来做,也是一样!”
左樱说道:“少林草创一个殿堂,专门让那个钟思凡来做这种事,看来我姐妹的末日不远了。”
秋诗说道:“我们也不必忙,再过十几年,公子反正也是会来阴间与我们相会的,我们怕什么?”
想着与公子的情爱,想着那快快乐乐的时光,她们哭了,都流泪了。
左樱说道:“我们姐妹一场,此时也说个明白,到了奈何桥上,一齐去阴间,对阎罗王说知我们对九公子的情意,让他放我们一马,我们执意与公子相亲,他怎么能不放过我们?”
说来说去,都是伤心,一场泪水是不免的,再讲到了公子,牵肠挂肚,真个是有些割舍不下,但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法儿。
金丝说道:“公子也是狠心,抛下我们不管,一个人去了祖茔。我们死在外面,到时候不知道公子有多难受?”
想着苑九平时,她们百名侍妾有一个人生病死亡,他都是泫泪而哭,闷闷不乐,一连多少日不曾释然。如今死了九个他的好侍妾,他怎么会不痛哭?金丝说道:“那一天公子与我在一起,他执我的手,教我写字,我的心扑扑跳,那字怎么写也写不好。公子哈哈大笑,笑得我脸都红了。”
秋诗说道:“还说呢,公子有闲时,就来教我读诗,我读诗读得不好,他便笑,说道秋诗不读诗,枉取了这一个好名字。我便听公子的,好生用功。”
秋诗的眼里有泪,想着与公子曾是唱和了几首诗,那骨子里都是浓浓的情意。那一天公子还执着她的手,对她说过:“我的侍妾里,秋诗最聪明。”如今想来,真个是恍如隔世了。
左樱说道:“对了,我与那个书呆了再说一次,要他不干,他不奸我们,少林岂不是妄想?”
金丝低声道:“他不做,也得人做。叫那些可怕的老和尚来,莫如这一个钟公子。”
是啊,如是钟公子来与她们在一处,还算是一个人样。要是给她们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和尚,岂不是更叫委屈?
修罗神殿,只有钟思凡一个人。
他听着钟声,少林寺的钟声也透着一丝凄凉。
老和尚来了,三位少林高僧带来了一个女人。
她是左樱,依他的心意,他们带来了左樱。
和风大师说道:“钟施主,别忘了武林天下,别忘了普渡众生。”和尚都退下去了,他看着左樱。
逃亡中的左樱虽说狼狈,但她眉目姣好,一脸的笑意,她说道:“钟公子,你要能得我功力,我是最乐意。因为你父亲是得九公子的恩惠的,他对九公子最是感恩。你不会害九公子的。”
钟思凡此时正是如梦如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想到此事,大是荒唐。但荒唐事已是发生,至今夜他就得做那个荒唐主人了,他怎么办?
左樱看着他,忽地说道:“我相信你,你做什么,我听你的好了。”
左樱说完,她便来到了那神殿的大床上。说来也怪,本来是少林寺新修的神殿,偏偏在殿上放一张大大的床,那床像是僧床,旁边吊无数流苏,却是悬旌种种。床前,有钟思凡坐在薄团上。
钟思凡说道:“左夫人真个信我?”
左樱说道:“几日与公子言谈,我知公子是一个正人,如是公子愿得我的功力,便拿去好了。”
静夜少林,竟在禅室里有一夜春光。
钟思凡看着左樱,左樱说道:“在我记忆中,从来不曾有过狂欢,也不曾有过与男人相交的事儿,我不懂,你随便吧。”
说罢,她躺在床上,把她自己的衣服慌忙脱下,丢在一旁。
钟思凡竟真个是一个狼,看她竟是目光不定,问道:“你们与苑九公子在一起时,总是不脱衣服的?”
左樱说道:“不错,只有在迷泉里,我们方才洗浴时脱衣,迷泉洗浴总是在那相交后,无力无神,洗浴时总是睡着,到了最后,总要有婆婆把我们抱出来,放在床上,一至晨时方醒。”
钟思凡说道:“好,好。”
为什么他的眼里有闪光,他有什么快乐?莫非他知道了苑九公子的快乐如今也被他夺去了,他才快乐么?
左樱很是紧张,她看着钟思凡,说道:“我从来不曾与男人相交,你如是动我,可怜些个。”
钟思凡的脸上有一丝羞愧,但眨眼间便淡了,再无一点儿羞色,他说道:“左姑娘,如是得罪,还望恕罪。”
左樱轻轻一笑,凄凉地说道:“还有什么得罪不得罪?你与我相交,我便是一死。到了那时,你肯定会得到功力的,是不是?只是你休去与公子为敌,我在九泉下也不怨你。”
钟思凡心一荡,左樱如今还是一心挂念苑九,如果他不去得罪苑九,她们竟是死也无憾。看来苑九的恩情是她们一生一世难以忘怀的了。
床很大,左樱也闭上了眼睛。钟思凡看着左樱,说道:“从来人伦之乐,也是大同,不知道夫人从未经过。我从前曾娶过一妻,后来只有月余,她便病死了。我看守她,一天一夜,一天一夜,直至她死去。生离死别的滋味,我最是知道。左夫人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施暴的,我会很小心……”
左樱的身体在床上放着,像是放着祭祀的牺牲。钟思凡抚摸着她的身体,左樱一阵子觳觫,她受不住这个,不禁放声呻吟起来。钟思凡说道:“男人女人,便是由相近而知亲,不相近便不知亲。不知道夫人与苑九公子哪里来的那知近?”
左樱说道:“相亲,相近,相亲,相近……”
钟思凡忽地点了她的穴道。
神殿里,没有任何神像。只有钟思凡跪在地上,对着冥冥上苍祈求,也不知他祈求什么,只是喃喃求告,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是微笑。
少林寺的夜,没有罪愆,没有血债,应是少林寺僧的平和,应是少林寺僧的福祉,如今他们在睡梦里也突然睁开眼,他们睡不着了,钟思凡与那九个女人一连九夜里都要相交,这是他们做下的恶事。如果苑九不是恶人,他们便做下了大恶,那时他们就是死在武林人面前,也难洗罪过!
少林寺的十几位高僧都睁着眼,看着佛像前昏暗了许多的灯光。忽地听到了一声呻吟,那是女人的呻吟,是七情六欲的呼喊。再听听,无声了,只有静夜,无数个少林寺的静夜,与往常并无二致的静夜。
钟思凡拿出了药,他喂了左樱一粒药,要知道大力神钟非禹与医隐卢傻子同为江湖两大名医,虽说是钟非禹不像卢傻子那样有名,但救人非大力神不可。
钟思凡说道:“左夫人,你吃下了这一粒药,痛苦就会少了许多,你再死去,定不会想到有什么痛苦。”
左樱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怪物,她说道:“好,我吃,我吃。”反正是一死,莫不如先就昏迷过去,不再知道自己是如何变颜的。据说经过男人相交的苑九侍妾,一个个先是头发雪白,再是鸡皮鹤颜,最后头发脱落,直至老死。只在一瞬间,便由一个美艳无比的美人变成一个枯颜槁面的老太婆,让人如何受得住?
左樱吞下了钟思凡的药,真个意志渐渐模糊,她说道:“钟公子,我相信你,你不要害苑九……公子,别害公子!”
天亮了,十几个少林高僧都是一夜不曾睡好,他们来到了修罗神殿,如果钟思凡真与左樱相交了,他的功力便提高了许多。那个左樱也只是一个死人了。
他们进了神殿,看到了正在打坐的钟思凡。和神大师说道:“钟施主,你怎么样?”
钟思凡抬起头来,几位大师看他,确是面皮红润,像是得了许多功力,但看他那神色,却又不像。
和风大师说道:“不知道所言是不是非虚?公子得了左夫人的功力了么?”
钟思凡的嗓子有些喑哑,他说道:“你们看她吧。”
揭开了棺盖,看到了里面确是左樱。她变了,真个是变了一个人。她死得很惨,脸面是苍白的,她的脸皮成了皱,像一个老太婆。
和风大师再是镇定,也不能细看,他诵了一声佛号,说道:“果然是她!”
和神大师等人不走近来,他们不愿意看左夫人的死相。和风大师说道:“不知道公子的气力增了多少?”
钟思凡大声道:“我来带她去后山,我要亲手葬了她。”
他说完了话,手臂一抄,便抄起了棺材,起身就走。
一直走到了后山,钟思凡说道:“在哪里葬左姑娘?”
和风大师说道:“就在这里。”
钟思凡笑笑,说道:“好,就在这里。”
他轻轻放下那棺材,说道:“诸位大师回避一下,我与左姑娘有话要说。”
和风大师知他心疚,说道:“如此老衲与师弟们走开,待得施主葬过了她,再来相会不迟。”
几位少林寺僧走开了,钟思凡长吁了一口气,对着棺材说道:“你死了,还有人要看一看,真的看呢。夫人,你害了我啦。”
他慢慢在棺材前放好几块石块,石块垒成坟墓形,再在棺材后面压上土,只有棺材头露出来,然后他说:“夫人安息,我会送你们九姐妹一齐来的。”
说完了,他竟落下了几滴泪水来,他看着山下,在少林寺的大雄宝殿后面,那临时搭起来的神殿是那么碍眼,他冷冷一笑,说道:“只是一时,不是一世,谁想一世,真个糊涂!”
他慢慢下山去了,在山下,还有十几位少林高僧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