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正要走出去,忽地那无心婆婆叫住了他。
她柔声说道:“我是皇上的人,你知道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竟然有本事叫他听来那一句话没一点儿炫耀,只是一种不得已。
“伞”不动,他能立在地上,一天也不动一下。
他是“伞”,他见过无数的女人,有的女人也像是她,很柔很软的一种。
从前的“伞”对于很柔很软的一种女人很心醉。但后来他不了,因为有个女人在他睡熟时竟在他心上插了一刀。
幸亏他睡时也是睁着一只眼,不然那一回他便死了。
“伞”再对于很柔的女人便没了那么多的敬意。他说:“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无心婆婆走到了他眼前,说道:“你是一支无坚不摧的箭,我想让你帮我。你愿意不愿意?”
“伞”说:“我不愿意。”
他便向外走。
无心婆婆笑了,说道:“‘伞’先生,如果你不愿意,你的那十三处隐处都会被毁。”
他的眼睛亮了,她怎么知道他有十三处隐处?如果她毁了他的十三个巢穴,他会再无藏身之地。
他说:“我怎么帮你?”
无心婆婆笑了,她说道:“我不会要你白帮我的,你说是不是?”
她的手摸上了“伞”的手,她的手冰凉。
“伞”说:“你别碰我。碰我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死的。”
她轻声问:“她为什么要死?”
他说:“因为我喜欢她。”
她笑得更狂了,她的笑有一种荡意,皇上的女人不该有荡意的,她为什么那么对着“伞”笑?
她轻声对“伞”说道:“你不会对我那样,因为我是一个很晓事儿的女人。”
晓事儿的女人岂不是很讨人喜欢?
“伞”直走了出去。
无心婆婆的身后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人是两个怪人:一个很矮,他的身子只有无心婆婆的脚那么高。另一个是一个高人,他像一支瘦竹,慢慢站在无心婆婆的身后。
“杀了他?”
“你们两人杀不了他。如果你们两人能杀死他,他就不会叫做‘伞’了。”
巷子很深,“伞”走得很慢,他慢慢走进了一个小小的酒馆。
他喝够了酒,还来做什么?
店里的客人很少,只有那么两个人在那里无精打彩地坐着。
店主人过来,坐在“伞”的对面。
“她请你喝酒,还是求你杀人?”
“伞”不语。
他忽地对店主人大声叫道:“拿酒来,我今天要喝醉!”
那两个人也来到他的桌旁。
一个是很年轻的小伙儿,他盯着“伞”,他看着“伞”的那目光里只有崇敬。
另一个是一个蹒跚老人,他对“伞”说道:“是不是人在晴天,才想起来‘伞’是无用的?”
那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道:“睛天‘伞’也有用,你知道不知道?”
那老人大笑道:“对,可以遮荫,可以遮阳啊。”
“伞”说道:“她要我帮她。”
“她是谁?”
“无心婆婆。”
老人与那年轻人都惊咦了一声,他们显对那六扇门的人来求“伞”很是惊诧。
老人双目如电,说道:“咱们可是与六扇门有仇。”
年轻人说道:“他们再有过不去的山,也不会真心求我们。”
他们在怀疑那无心婆婆做下的是圈套。
“伞”长吁了一声,说道:“她拿出了龙牌。”
两人互看一眼。有龙牌的捕快天下不多。
年轻人道:“她就是有龙牌,也不保她心诚。”
“伞”说:“她是皇上的西宫娘娘。”
两人真的惊呆了,他们不明白何以那无心婆婆会对“伞”示以她的西宫娘娘身份。
“伞”说道:“你们该明白,她是想告诉我,如果我坏了她的大事,她决不会饶过我。”
三人不语。
年轻人捶桌道:“四哥还在牢里,她为什么不放了四哥?”
“伞”说道:“我不想让她知道。”
他的眼光很深湛,他不相信六扇门里的人,就是无心婆婆,他也绝不相信。
他说道:“我明白,如果她再为难老四,我便宰了她!”
他的眼光凶起来,像是一头豹,一头怒吼时的豹。
夜深了,牢里的牢子也时时昏睡。坐在牢里的那个虬须大汉却时时看着牢门。
他知道,他今天要出牢了,他得出去,他还得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他还得出去做他的“四哥”。
更鼓三点。
大汉忽地叫道:“妈的,给我这么一点儿银子,够老子花的么?”那牢子的耳朵最尖,一听得他叫一声银子,顿时睡意全消,他叫了起来:“什么,什么,四哥,你银子不够花了,我出去给四哥要一点儿?”
那虬须大汉说道:“好,你拿出去,拿这一点儿牛屎银子给老三看,你就说四哥不耐烦了,要他拿大个儿的银子来。”
那牢子笑眯眯道:“四哥,那这一点儿银子……”
大汉不耐烦道:“狗屁一点儿银子算什么,就给你算了!”
那牢子满心欢喜,一只手够来抓那银子,嘴里说:“多谢四哥!”
他的手一伸出来,那大汉一叼,便叼住了他的手。那牢子变色叫道:“四哥,别开玩笑!”
虬须大汉一抓住他的手,便一扯,扯过来了他的肩,叫道:“你的死期到了!”
他一把扯住了牢子,一扯扯得牢子的脸变了色,先是胀红了,再是紫的猪肝色,再就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大汉很有经验,他把那牢子扯得很近,便可以找到那钥匙。他扯过了钥匙,开了门,人便出了牢。
牢门外果然有人。
是那个年轻人,他叫道:“是四哥么?”
虬须汉子满心欢喜,悄声道:“是,走得了。”
忽地满地灯光。
有人笑了,笑声咯咯响,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
十七个人围住了他们两人。
十七个人都不语,只是默不作声看着他们。
虬须大汉叫道:“老六,怎么回事儿?”
那年轻人切齿道:“不知道,是走了水啦,我看跟他们拚了算啦!”
那女人咯咯笑道:“你听说过在无心婆婆手里走过狱么?”
原来她便是无心婆婆?
两人呆立。
忽然,唿哨声自远而起,慢慢走近。
来了一个黑衣人。
他冷冷站在无心婆婆对面。
他说:“我想一想,还是不对,我想你决不会忘记他。”
无心婆婆大笑,说道:“他是你的人,我怎么会忘记?只是我知道你得动,你一定会自己动。我看你的心思还是不太缜密。”
黑衣人说道:“我做事向来不怎么缜密,可我总是成功,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
无心婆婆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把对方战胜了,我杀死了他,所有的漏洞便全补齐了。”
他的话意是什么,莫非他真的能把无心婆婆也杀死,把这一次的漏洞全都补齐?
两人对峙。
无心婆婆说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这么来,你只要对我说一声,我便会放他走!”
那虬须大汉更是脾气火暴,大叫道:“说什么狗屁话,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放我!”
无心婆婆说道:“是么,那你一定会死了……”
她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女人都上来了。
无心婆婆说道:“我想告诉你们,那个大汉叫‘扇子’,他是“伞”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兄弟。如果我与‘伞’动手,你们只须杀死他便行了。”
她说杀死一个人,像是说碾死一只蚂蚁。
“伞”知道他遇上了劲敌。
如果他服输,他带领的黑道便会一蹶不振。
但他能不能胜得了这个无心婆婆?
“伞”头一回对自己没有信心。
风在吹,牢外面真的比牢里更好。
忽地,那虬须大汉说道:“大哥,我进牢里去,我服罪!”
他是服罪,但他杀死了牢子,他的罪更大。
“伞”只吐了两个字:“胡说!”
他对他自己的兄弟从来不多说话。那虬须大汉顿时热泪盈眶。
要知道兵匪从来誓不两立。
但匪总得躲着兵,兵是正道,匪不是正路。
“伞”说:“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是对无心婆婆说话。
无心婆婆笑笑,说道:“我想告诉你,你做我的人,我与你的过去便一笔勾消,你的兄弟也从此再不怕官府,你愿意不愿意?”
那年轻人与虬须大汉一齐叫道:“我不愿意,死也不愿意!”
“伞”的手里真的有了一把“伞”。
伞本来是临雨时带的,在那江南细雨绵绵的季节,你手里拿一把伞,心里定会笃定不少。但他此时手里拿着一把伞,顿叫对面的人都感到了杀机,一股逼人的杀气!
啊——,剑气顿起,人也逼近。
所有的人都逼近了大汉。他吼叫道:“老子在牢里好久没松骨头了,好,来吧!”他一拳一脚,打得颇有劲头,但那些女人的剑法绵密,只是攻他下三路,又不逼近,他便总不能奏功。
年轻人的手里抓着一只鼠抓。一只像是老鼠般的抓子。他东抓一下,西抓一头,让那些女人也无法走近。
时间一长,那年轻人先是抵不住了,他啊一声叫,人便跌倒。
无心婆婆叫道:“别放了他!”
再围过来一群女人,一剑剑逼向那大汉,他叫道:“老六,你怎么了,你能行不能行?你再出一声,哥哥要听你说一句话!”
那老六倒在地上,血在肩头流,终是一声也不吭。
再听得哗一声,那大汉也肩头出血了,他怒极了,叫道:“王八蛋,老子在牢里住了两天,天下反个儿了?我就不信?!”他冲过去,一拳打向一个女人,那女人哼了一声,死在地上。
有人叫了一声:“倩倩死了……”
那无心婆婆说道:“不管她,就是你们都死了,也得拿下他!”
剑更绵密了,他忽地一声低哼,闷闷地一斜,差点儿倒地。
“伞”与那个无心婆婆至此时仍未出手。她说:“你为什么不出手,他们已经败了。”
“伞”说道:“我不愿意出手。”
其实是,他变了三次姿势,也找不出无心婆婆的空门。
他不敢动。
他未动,他的两个兄弟就败了。
他忽地知道了一件事实:无心婆婆也许不必用他的人,就会找出那七件大案的真相来。
他说道:“我输了……”
两人大叫:“别放手,大哥,你快走,再别来管我们!”
两人想嚼舌自杀,但都被那女人点中了穴道,无法再自尽了。
无心婆婆说道:“我选了这牢里做我们的斗场,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怕有人知道了“伞”曾败在无心婆婆的手下,她才选了这一个时机?她心思很深。
她一定会把“伞”带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伞”说:“我不会听你的。”
无心婆婆说道:“那也好,我只杀死你的两个兄弟。”
她挥一下手,只听得嗷地一声叫,显是那年轻人不耐她的折磨,方才出声的。
那年轻人叫道:“大哥,你走,你走,你以后替我们报仇,你走,快走!”
他走不动,看着两个兄弟,他不能丢下他们走。
他忽地垂下伞,说道:“我服了,我听你的。”
无心婆婆笑了一笑。
就在她一笑时,那笑很是粲然。
“伞”忽地出手了,他的手很快,像一阵风!
无心婆婆根本就不知道“伞”会出手,她呆在那里,站立着,一动不动。
“伞”知道,他必得一击三变,他得先击退无心婆婆,再去救他的两个兄弟,如果一击不成,他的两个兄弟的性命便没了。
这是一场赌,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