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伎刀
172500000068

第六十九章 月亮不圆

忽剌剌走了一大群人。

剩下的人有些后悔,他们只要沉得住气,米离便会放了他们。

他们才想起来,米离是大侠啊,他怎么会全都杀了他们?

但此时想起来也晚了,他们已经服下了那凤瞎子的毒药。

他们对自己说道:“就算了吧,如果凤瞎子找到了我,我还不是得乖乖听命?”

米离说道:“你们虽是吃下了他的毒药,还是不免一死!”

凤瞎子说道:“米离,我与你没经一场决战,你怎么能杀死我的人?”

米离说道:“你不行。”

凤瞎子说道:“你被人挑了脚筋,你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米离笑道:“是么?”

凤瞎子说道:“我知道你有两种武功厉害,但你断了脚筋,你再厉害,也是枉然。”

米离说道:“是么?你何不试一试?”

两人站定。

静默,只待一战。

“伞”攻向肃秋,他先是挑一个方向,对着肃秋的下三路出手。

但他出手了三次,他的伞也挑了三回,都不曾把肃秋挑开。

他的心里有一些紧张。

他的手出汗了。

他叫道:“无心婆婆,我要你死!”

他一伞挑向肃秋。

忽地那肃秋抓住了他的伞。

他的伞有百种机巧,她来抓伞,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狞笑了,叫道:“你死去吧你!”

他的伞想拧开,让那毒气喷向肃秋。

可那一只手抓得牢牢的,他无法打开伞。

两人对峙。

“伞”说道:“你的内力不如我,你必死无疑。”

肃秋说道:“我要你死得明白。”

两人相持。

肃秋心道:“我错了,我不该与他较内力的,只要与他战上三百合,我一定会胜了他。

那时就是杀不死他,我也能打跑了他。

这一较量,必有一个人会死。”

“伞”也看出她的犹豫,他大笑道:“我教你从今再也没了无心婆婆这一个称呼。”

院内的杀声渐渐没了,他们的人都杀到了外面。

是胜是负,也没人来顾他们了。

忽地有人轻声说道:“伞,要不要我帮你?”

两人心道糟糕。

要知道此时他两人较力,正在相持不下的当口,有一个人来帮一方,另一个人定死无疑。

那人是刺刺。

“伞”叫道:“你别过来,我不相信你。”

刺刺说道:“你说世上最大的仇恨是不是夺夫之恨?她夺去了我的丈夫,让他又疯了,我恨不恨他?”

肃秋说道:“你杀我,我也恨你,如不是你,方方怎么会疯?”

“伞”狞笑道:“好,好,你既是恨她,你到她身后,给她一下子,让她死了算了!”

刺刺果然慢慢走到肃秋身后,她轻声说道:“肃秋,你后悔不后悔?你不该夺走方方……”

肃秋叫道:“像你那样对方方,就是我是他,也不会对你好!”

刺刺大声道:“我宰了你,我再对他好,他一定会对我好的,一定!”

肃秋心道:我命休矣,只是我不甘心,我要是能活,我一定要救治方方。

她听到了刺刺的话,她就在她的身后,让她不寒而栗。

刺刺说道:“你死前不说一句话么?”

肃秋说道:“我要说,我要说一句话,就是你看在方方与你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救他一救,别让他天天戴着绿帽子……”

刺刺冷笑道:“他戴着绿帽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肃秋说道:“我要是死在你手,他就是只是你的丈夫了,他戴着绿帽子,须知你面子上也不好看。”

肃秋再说了一句:“再说,我死了,也不愿意让他污我名声。”

刺刺说道:“好,我是生浮子的徒弟,你知道不知道生浮子做事很怪,心也很狠?”

忽地,肃秋的后背有一阵子刺疼,她知道她要死在刺刺的手里。

她勉力挺着,那“伞”大笑:“你完了,世上再也没了无心婆婆这个人了!”

肃秋说道:“刺刺,救救方方……”

方方在乐,他看到了慕容怀,他大声喝斥道:“你来做什么?你是一个坏蛋,你来做什么?”

慕容怀上来,叭叭叭一连打了他几个耳光。

方方呆怔住了,他坐在桌前。

慕容怀说道:“我要肃秋姑娘让我雕像,才给她药,是我错了,你要杀便杀我,你不能委屈肃秋姑娘。”

方方说道:“她不是我的妻子了,她不是了,你没看到我戴了一顶绿帽子?”

慕容怀摘下了他的绿帽子,吼道:“她是你的妻子,她对你好,宁可让我雕她的像,也要那一粒解药,我与她没什么?那时你看到的,是我一时糊涂,我想非礼她,被她刺了一剑。”

慕容怀站起来,让方方看他胸前的剑伤。

只有那时的姿势,才会有这种剑伤。

方方的头忽地清爽起来,他说道:“对,你的伤对。”

他忽地清醒了,肃秋为了他宁可自己受屈,怎么能怪罪她?

慕容怀说道:“是刺刺要你离开肃秋的,她也得后悔,我看到了她在当街与你在一起,她哭了,她后悔了。”

方方的头清醒了,他问:“肃秋在哪里?刺刺在哪里?”

慕容怀一叹,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伞’在找她们,他想杀死肃秋。”

方方急得大叫:“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快去找她们!”

两人拔脚就跑。

他们要去府第,找肃秋,方方的心跳得太快了,气都喘不上来。

米离与凤瞎子冲到了一起。

交手了一合。

凤瞎子忽地退了几步,他说道:“你还是米离。”

米离说道:“凤瞎子,你一生瞎眼……”

凤瞎子大声道:“我自己眼瞎我自己知道。”

米离说道:“你不知道,你眼瞎人也敬你,只是你没做过一件好事……”

凤瞎子大叫道:“我怎么没做好事?”

米离说道:“你能说出你做下的一件好事,我便算是输了给你!”

凤瞎子心道:你米离算是大侠,你就挤兑我,我怎么也不能一件好事也没做。

他想一想,说道:“我帮过刺刺。”

米离笑道:“你帮她与方方生气,你帮她与方方离异,你做下的是坏事。”

凤瞎子大声道:“我……我……”

他真的不曾做过一件好事么?他震惊了。

一个人一生从来不做一件好事,那他活着做什么?

凤瞎子忽地跳起来,他叭叭拍在那些人的头上,只是须臾间便把那些愿意归顺他的人打死。

他对米离说道:“我做了好事了,他们都不是好人,反复无常,我都把他们杀了,你说是不是做下了一件好事?”

米离不料他会如此做事,叹一口气,说道:“你也算是做下了一件好事……”他知道,若是让这些人再出江湖,他们会为害江湖。

凤瞎子大笑,说道:“我做了好事,我做下了好事……”他乐起来,再一会儿,他跌坐在地上,他呜呜哭了。

他是凤瞎子,他做了一件好事。

做好事的滋味儿怎么与做坏事不同啊?

他们的眼前来了那个慕容怀。

他说:“方方好了,他去那府第了,他去救刺刺与肃秋。”

米离说道:“我得去,他们不是那个‘伞”的对手。”

忽地,那凤瞎子跳起来,他说:“你不用去,我去,我去做一回好事。”

他如飞去了。

两人静立。

米离忽说:“你看月亮,不圆。”

慕容怀也笑,说道:“是啊,不圆。”

他们笑在心中。

“伞”看着那刺刺一剑刺向肃秋,他狂笑。

忽地刺刺那剑正刺入他的胸前!他大吼一声,叫道:“你敢欺我?!”

刺刺大笑道:“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方方的媳妇儿,我也是方方的媳妇儿,我们是一家的?!”

两人都站在“伞”的面前。

“伞”倒下了。

他叫道:“我恨不能杀了你!”

他杀不了人了,他的胸前血流得很多,他只能一死,再也不是令人寝食不安的杀手了。

肃秋对刺刺说:“谢谢你。”

刺刺只是笑,她轻声说:“我们能治好方方。”

忽地,那“伞”一声狂笑,他纵起,扑向两人!叭——叭——,两掌把她两人击飞。

“伞”狂笑了,他大声道:“你们的伎俩会胜得了我么?我是多年的杀手了,我早看明白了你们的心眼!”

他站在两人身旁,如今的她们却是“伞”的手下物了。

“伞”说:“你们要肯跟着我,我便给你们一个时机。”

刺刺笑出了泪:“你算个屁,你有我丈夫那好看的样儿么?你的脑袋难看死了,也不是方方的。

你耳朵是方方的么?你个狗东西!”

“伞”踢了刺刺一脚,踢得她吐血。

肃秋站在刺刺身前,她伤更重,她笑骂道:“你杀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听你的,我们有男人,他比你强几百倍!”

有人朗声而笑,说道:“对,对,你丈夫可是强他几百倍。”

站在她们眼前的,不是方方是谁?

方方施施然来了。

肃秋叫道:“傻瓜,别过来!”

方方笑笑,说道:“好媳妇儿,不就是杀我们么,让他杀死我们三个,有什么了不起?”

他来了,坐在两个媳妇中间,笑道:“我说你会让我的肃秋做我的媳妇儿,果然不假!”

刺刺嗔道:“臭美!”

三个乐滋滋,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里。

“伞”看着他们,他心恨道:我也有三妹,我也有三妹,可是她死了,你们爱得深,我叫你们都死!他叫道:“你们死去吧!”

他一声叫喊,便推掌而出!掌势汹汹,如涛吼涌。

眼前忽地多了一个人。

那人的掌正悄无声息地推在他手上。

他是凤瞎子。

凤瞎子大声道:“刺刺,我这回不是帮你,我是做好事,你知道不知道?”

刺刺笑出泪了,说道:“师叔,你从来不做好事的。”

凤瞎子叫道:“再做一回,也挺好受!”

刺刺嘟哝道:“只做了一回,怎么说再做一回?”

“伞”住了手,他看到了米离,还看到了那个手里握着刀的慕容怀。

他不是他们三个人的对手。

他说道:“我不与你动手了。”

方方抱着刺刺,也抱着肃秋,说道:“我快乐死了,我快乐死了,我有两个媳妇儿了。

呜呜,要是佛佛不死,磨磨不死,我就有四个媳妇儿了!”

肃秋心道:他直是至性人,他犹自想着两个死人,他心不错。

刺刺也心酸:原来方方是好人,他一直想着他的两个媳妇儿,跟着他,也算是难得。

“伞”看着三个人,他们是米离、凤瞎子,还有一个是慕容怀。

慕容怀抬起了头,他说:“今夜月亮不圆。”

米离也说:“是,月亮不圆。”

凤瞎子说道:“我看不见,但我知道……”

他的脸上带着笑,一种孩子似的得意的笑。

方方叫道:“你们放他走吧,今夜的月亮不圆。”

三个人默默让开了路。

“伞”低下了头,他不敢看方方,只在心里叫着三妹,三妹……

他的三妹本也是紧紧地搂着他的,但他怎么鬼迷了心窍,让她吊死在那一棵树上?他如今悔也悔死了,他愿意再用他一生的性命找回三妹。

可三妹死了,只有那一条白绫在,在他的袋里。

今夜的月亮不圆,他心头流血,他回头看着,看见了两个女人紧紧搂着方方。

没人理他,那三个人都看着方方,看着那两个幸福的女人。

就是那个凤瞎子,他看不见,也用他的心在看着,他的脸上也有笑意。

“伞”忽地大叫了一声,他的啸声像是受伤的野兽。

他倒下了,像一段树干。

他用一根吊死女人的白绫勒在他的脖颈上。

他是咬舌自尽的。

(全书完,1992年写稿,1993年出版,2002年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