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地圆了,要到十五的那一天,武林人赶奔到那狗坡去。他们要看这武林十年一次的大战。从前的那十来年里,只有一次是肃杀与许顺,还有那米离三人在城垣的那一场大战。他们看呆了,那血流遍了城垣。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如果这一次肃秋与米离动手,是不是还会有那样一场恶战?有的人打赌,说肃秋决不是米离的对手,三十年来,没有人能胜得米离。
但也有人说道:“肃秋是天下第一怪的徒弟,她的本事也非同小可,她要是胜不得米离,她怎么会向米离挑战。再说兄仇不共戴天,她一定不会放过米离的。人人都在等,等着月圆夜的那一战。
慕容怀的神志有些清醒了,他问:“秀蕾儿,他们两人一战,谁会胜?”
秀蕾儿说道:“你会胜。”
慕容怀大笑,他收拾起他的小刀,他要在大战那一天去看,如果他的料想不错,最后肃秋与米离都不能胜,只有他慕容怀能胜。肃秋会斗得奄奄一息,米离会像一只斗败了的公牛,那时他慕容怀会胜了他们两人。他的小刀会宰了米离。他的小刀会雕下肃秋,他会最后再也无憾,他终于雕下了世上最美的女人。
“伞”对秀蕾儿说道:“三妹,我会去,我要最后斗一斗米离和他的那个女人,我要杀死她们。我也要杀死那个无心婆婆。他们都是我的仇人。我要为二弟报仇,我要为六弟、四弟报仇,我要为老母报仇!”
“伞”挥起了他的手。
许茹仙的手下有许多的年轻后生,他们聚在一处,计议如何去参战。一个年轻后生说道:“我看到了许夫人,她愁眉不展,看她那模样,我的心都碎了。我们是许夫人的护花使者,许夫人的性命便是我们的性命,许夫人的快乐便是我们的快乐。我们得让她没有愁事。她要是不高兴,我们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另一个年轻后生说道:“这一场大战,米大侠不一定会胜。我们得去,为许夫人分忧。”忽地,他们不声响了。他们看到了许夫人。
他们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们从来不曾看到过这个模样的许夫人:她的头发全都披散在肩上,她的脸上有一种很平静的表情,她看着众人,说道:“你们都听着,我有话对你们说。”众人热血沸腾,听她讲话。
许茹仙说道:“我嫁与米离,就是嫁与正义、良心,我从前是一个守在家里的女孩子,有何德何能?我嫁与米离,就是嫁与正义、良心,我有什么愧怍?但到了今天,我看时势不与我机会。我劝大家分手,莫再跟着我与米离。如果米离一死,我决心跟他去死,你们都是年轻后生,人人有一条贵重性命,不必跟着我去拚死,只是未来江湖,不知属谁了。”
人人听得热血贲张,有一个年轻人叫道:“我们说誓,誓死跟着许夫人,生死不移的!”另有一人叫道:“跟着许夫人,生死志不移!”所有的人都跟着叫喊,一声呼号,足以震惊俗世。许茹仙说道:“你们看到了我,我披发以明志,就是说米离若死,我定不会独活,你们还是走吧,你们还可以活下去。”一个年轻人说道:“许夫人,我看那个肃秋不会是米大侠的对手,我们何必在意她?”大家都以为他的话对。许茹仙说道:“我与米离做了几年夫妻,我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心里,一直以他杀死了肃杀为憾。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杀死这个肃秋。上一次杀死肃杀,也是因为肃杀做的事太有违天和,他才不得已出了手。这一次他决不会杀人了……他只能杀死他自己……”一个年轻后生说道:“米离大侠不出手,他一定会死在肃秋手里的,那怎么办?”许茹仙苦笑道:“人心只有苦,他不想着我,他情愿一死,我能怎么做?”她轻声吟道:“月明非吾夜,只有心相知,他年再回头,杳音已绝迟。”
许茹仙大声道:“我披发明志,告诉江湖同道。就是一死,我也不悔。我同米离一成亲,我便是他的人了,死也是他的鬼,还有谁能夺去我的心?”
年轻后生个个有心,他们看着看着许茹仙,心道:看她那明媚的神态,真个是仙子一般。我们不能让她落入敌手,也不会让她死。就是米离死了,她也不会死。我们是她的护花使者,不是米离的护花使者。有人吼道:“誓死保护许夫人!”众人一齐声吼,吼声震天。
许茹仙说道:“我看,你们还是走吧,人各有志,不得强求。我劝你们走开,将来在江湖上各有自己的志向,千万莫忘了我们的誓言。”一个年轻后生说道:“肃秋有许多人,她的人都是衙门的人,她叫个无心婆婆,她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人!”年轻人心热,有人心道:他的话也未必全对。但听着心里一热,便也吼道:“等什么月圆夜?我们便去杀了她的人,叫她到了十五月圆夜,连一个下人也没有。看她怎么与米离米大侠斗?!”
众人声吼,竟是一齐跪在许茹仙眼前。他们设誓,说道:“宁可一死,也要一战!”
这一天,正是十三日。
十四日晨,肃秋早早出门,她去看方方。她不放心方方,她得再去看他,如果那个“伞”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儿,她就先杀死他。她直到了那小院。看到了“伞”,她说:“我得看看我的丈夫。”
“伞”忽然笑一笑,他说道:“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等一个好模好样的女人,为什么非要找那么一个丈夫?”肃秋笑笑:“我的丈夫有什么不好?”
“伞”说:“他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
她笑:“有的人能保住他的命,可他的命连一钱都不值,那有什么好?”她说:“我要看看他。”“伞”盯住了她看,他忽地说:“你一点儿也不准备,你胜得了米离么?”
她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很深湛,她轻轻说:“我能胜得了他。”她看到了方方。方方的脸色很不好。她说:“我能不能摸一摸你?”方方大笑:“你是我的老婆,我是你的老公,你摸一摸我,那很正常,你摸好了。”她嘤一声哭了,她摸方方的手是颤的。她说:“我想你,我梦里总想你,我能不能抱着你,要是能,我再也不打打杀杀的了。”方方一叹,说道:“都这么说,都这么说,你看你,还是不哭的好。”她停止了哭泣。方方说:“你要与米离一战?”她点头。方方大声道:“不行,不行!”她说:“为什么不行?”他说道:“其实你与米离不用一战,只要喝下几杯酒,就相安无事了。”她一叹,知道他说得是真话。她说:“我要喝酒,也不会比他差。”方方拍手叫道:“对啊,你是鱼漂儿的女儿,他与鱼漂儿喝酒,只是旗鼓相当。”她静默了。方方说道:“我不该提起鱼漂儿,让你伤心。”
她说道:“方方,你知我心思……”两个相拥相抱。好一会儿,她才忽地醒悟了。说道:“我得走了,你记着,我会来接你。”
方方说道:“我得去,你记着,无论如何,我会在你与米离动手时,在你身旁。”
正在这时,一群人慢慢来到了府门前。
那是知府院的后门。看门的是两个年轻后生,他们的胸是挺着的,剑在鞘内。看到涌来了一群人,他们相互看一眼,两人提高了警惕,一个叫道:“这里是府门,你们是什么人,赶快离开!”两个乞丐笑着指他道:“府门府门,不如地狱之门!你当我们是谁?我们是你的乞丐祖宗!”两个扑向了年轻人。
哧——,一柄小刀砍向了一个年轻人的头。那头划了一个圈,在空中跳了三跳,卟地落在地上。
那年轻人的身子向前扑了两步,手已经拔出了剑,咣当落地。另一个叫道:“有人!”
他的身子也僵直了。
他的背上插了一柄剑,剑由身后直插向前胸。血流出来,在胸前流。他喊道:“……来了敌人!”
他的声音很微弱。一群人冲向府门内。天还早,人都在睡。年轻后生们喝道:“凡是做许夫人的敌人,决没有好下场!”
哇——,冲出来几个人。一个人喝道:“无心婆婆有皇上的龙牌,你们也敢来犯?!”年轻后生叫道:“无心婆婆想犯我们许夫人,早晚不得好死!”两下相持,兵刃交加。刀怒砍出去,一声惨叫,一个人的眉毛被砍上了一刀。他怒吼道:“叫老子吃你一刀,你也吃老子一剑!”一剑直刺那人的胸前。两个相持。
再来一个,一刀砍向那使剑人,叫道:“去吧!”两人栽倒,扑通一声。府门前听得有人叫喊,便来了几个公门的人,当先的是一个牌头,叫道:“什么人敢来府门滋事儿,该死!”
一个年轻后生看着他,笑道:“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么?”他一摇头,说道:“不知道。”那后生一笑,说道:“叫你知道知道。”
一剑挑来,便把他的头挑向半天!那几个公门人一看,便大叫着:“反了,反了,有人要反了!”他们赶忙向回跑。跑到了门口,一个个暗自庆幸,这一回终是没死在人家的刀剑下。当门而立的是一个壮汉,他说道:“回去!”他扭住了一个人。他的手很有劲儿,扭得那人的头吱吱响,他叫道:“回不回去?”那人说:“不……不……不……”说话声一声比一声小,到了最后一声,竟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了。
卟——,一腔血溅在大门上。那壮汉说道:“还来不来了?”那几个公门人赶忙再退,退回院里。院里一场混战在等着他们。洛阳城的城门开了,天已大亮,那眯着眼,打着哈欠的小卒忽地眼睛亮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美人,看一看,足有上百个啊。奇的是,从前的美人都是很娇贵的,她们一个个都坐在车上。如今的这些美人都是步行,她们上百个人围着一辆车子。那车子里坐着什么人?
只听得车里有人问道:“十六妹,你说,她住在哪里?”一旁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曲身说道:“禀公子得知,她住在那个知府的衙门里。”车里的人说话声儿很是和气,他说道:“那好,我们便去那府衙好了。”众美人拥着那一辆车去了,一直奔那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