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宴会。
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参加这么大的盛宴。
准备的宴席只有一桌,请的人也都到了,只有五个人。
天下只有五个人能参加得上这种宴会。
这五个人是黑道的枭雄、白道的领袖,如今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五个人能称得上是英雄。
宴席设在一个小小的水阁上。水阁的四周至少有七十个叫得出名的江湖豪客站在那里。如果不是在这里,他们在哪一处不是宴席上的贵宾?
可他们如今只配给人站岗。
参加宴会的第一人是一个长着一颗硕大无朋的脑袋的小子,他嘻嘻笑着,说什么也不像是天下有名的英雄。他坐下来,说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请客的主人是谁?”
他回头瞅瞅,站在一旁的有那么几个是认得的,但他们都一声不吭。
一个是少林的无生禅师,他对着大脑袋的小子一笑。
另一个身背长剑,看那剑只是很窄很长的那一种,便知道他是武当派的高手。八个人站立,都是侍候人的。
这大脑袋的小子挠头了:“怎么都不说话?”
忽听得有人笑了:“我以为是请什么人赴宴,原来是你这小子?!”
走进来了一个婀婀娜娜的女人,她对着大脑袋的小子笑,说道:“方方,你三个媳妇儿来了么?”
方方一见此人,顿时心里划魂儿了:她算什么天下英雄?至多她算是一个天下最有名的疯子!
原来这人是大侠米离的新婚夫人许茹仙。
她是那种敢管事儿,时常管不明白什么事儿的女人。
这种女人最乐意管的事儿,是她丈夫的事儿,尤其是大事儿,她一定要管。
第三个进来的人,他的名字叫“伞”。
天下的人都不认得他,但都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你真心恨哪一个人,那个人让你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你便找“伞”。“伞”会很快让那人在世上消失。
谁知道这大名鼎鼎的“伞”竟是一个干瘪猥琐的小老头儿?
他坐在方方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第四个人走进来,更让许茹仙吃惊了,她心道:“原来世上真有比我更美貌的女人,她那气质、风采都让我望尘莫及。她很嫉妒,只是盯住了那女人。
女人笑笑,坐下了。
第五个人呢,没人。
只有四个人的宴会。
后面听得有声响,珠佩铿锵,便从屏风后转出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来。她坐在远处的椅上,对着四人看。
她的目光很诧异。
令她诧异的是,她请了五个人,只有四个人到会。更叫她惊奇的,是她请的人本来都是男人,偏偏到了这里,却有了两个女人。
她的风采却比刚才那女子更好,她如是皇后,那女人只能是小妃了。
她说:“我只发了五张请帖,请天下五大英雄聚会。不知道哪一位是‘伞’?”
小老头点颏,算是答应。
她再笑道:“这一位想必便是无所不能的方方了?”
方方笑笑:“无所不去的方方。”
女人再看看那美丽佳人,说道:“你是……”
那女人笑笑:“曲十六。”
美人一愣,哪里有这种名字?那佳人说道:“我是苑老爷子的侍姬。”
美人笑笑,也不见如何愠怒,只是说道:“我的请帖上写明,要请苑老爷子赴宴的。”那佳人说道:“他从来不赴俗人的宴席。”听她口气,甚是骄傲。
也是难怪,如果你做了苑老爷子的下人,你就是天下武林的宗主了,你为什么不傲?美人再看许茹仙,陪笑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大侠米离的妻子了?”
许茹仙笑道:“我替他来,凡事我都作得主张。”
那美人一叹,她一叹竟是千柔万曲,像是有一股气从她的口里徐徐吐出,神态甚是娴雅。
她是谁?为什么她请客,所请的人这般有身份,而她却连名字也不晓得?她慢慢说道:“我是魏无知。”
不知道这名字,不知是他们无知,还是她本来就“无知”?她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想告诉诸位……”
忽地那“伞”伸出了一只手,这是一只很枯干的瘦手。他说:“我先得知道,我同谁打交道。”
女人一笑,她不怪罪“伞”。
她从胸前掏出一块玉牌,这是一块龙牌。
她说道:“无心婆子,不知道诸位知道不知道我的贱名?”
原来她便是天下第一名捕“无心婆婆”?无心婆婆有这么年轻?她找来这些人做什么?
无心婆婆说道:“有几件大事,不得不请诸位来,共同商量。”
无心婆婆忽地一拍手,那身后默默站立的八个人都起身而去。
只剩下了她们五个人。
无心婆婆说道:“在前月的十四天里,一共死了七个人。这七个人是洛阳罗金刀、两广离明、汾水杂十八、铁炭、北方十三罗锅、京都许风衣,还有一个是少林的无望大师。”
听的人都是心惊肉跳,要知道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豪客,他们的名头都不在米离、苑老爷子之下。
因为米离与苑老爷子很少过问江湖事,他们的名头虽大,但人们对他们还不很畏惧。可刚才说到的那些人便不同了。他们是武林巨擎,他们的生死,直接关系几百几千甚至几万人的安危。
方方一叹,说道:“我就知道宴无好宴,是不是?”
没人应声。
那事件太大了,让人一时不得缓颊。
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无心婆婆苦笑:“先说那洛阳罗金刀,他是洛阳最大的大户,从前皇上赈灾,也曾向他借过银子。他在洛阳……”
洛阳的七月天,风和日丽。
罗金刀很是惬意,他晚上睡得太好了,与三个他最喜欢的侍妾乐了一晚上,到了最后,他便鼾然入睡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着的。到了天亮时,他又精神矍铄了。爬起身来,在他的领地上巡视。
他很辛苦,因为他的领地太大了。但他从来不曾真的巡视遍他的领地,他只是巡视一下洛阳城。
城里处处都站着一群人,他们站立在那里,恭敬地对着他笑,点头。
只要他们没有一个人对他举起他的手来,他的车马便不须停。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人举手,那就是他遇上了一件很棘手的事儿,无论如何也料理不来了,只得请罗老爷子过问。
那时马僮才轻轻一勒马缰,马车便在踢踢踏踏声中站住。
那人说:“老爷子,找到了几个好货,老爷子是不是去看看。”
看那人神采飞扬的样子,罗老爷子知道了必有好事。他笑笑,说道:“上车来吧。”
那人哪里敢上车来,说道:“不,不,老爷子,我跟着车跑。”
罗金刀便由他,马车就是轻声慢行,那人跟着跑,也够他受的,幸亏了那个小僮赶着车慢慢走,不然他更惨了。
他心道:下一次要给小僮五百两银子,一定不要忘了。
马车到了地方,罗金刀一纵下车了。他来到了一间很大的大房子前。
“就是这里么?”
那人点头,像鸡啄米。罗金刀大笑,说道:“你去吧,我自己来。”
那人也笑:“罗爷看清了,都是好货。”
罗金刀大声道:“小王八蛋,你以为罗爷看不清,罗爷老了么?”那人陪笑:“罗爷不老,只怕那些人受不住罗爷。”
罗金刀满心欢喜,他摸着进了屋。屋里应该有五个、六个,或者是七个女人。
他的手下都知道,他喜欢的女人是纯贞的少女,最好是那种像兔子一般的,张大着眼睛,一看见男人身子就哆嗦,一与男人贴身,身子就化了般地觳觫的女人。
罗金刀悄声说道:“乖乖儿,我来了。别怕,别怕,人嘛,早早晚晚都有这一回,你与罗爷有这么一回,天也不亏,地也不亏,人也不亏,你就知道做女人是什么滋味儿了……”
罗金刀对女人说的,大都是这样的话。
他摸到了女人的躯体,他嗅到了女人的气味儿……
他的手很灵巧,他知道在哪里摸,能摸到什么,他只体味那气味、那曲线、那光洁,他醉了……王皮儿的心眼不错,明天还要升他的职……
无心婆婆不说了。
方方斜着脑袋,他听入神了。他是男人,男人真的很喜欢刺激。
只是那个“伞”却是不动声色。
他算不算是一个男人?
连女人都听得入神。暗夜里的故事,时常比白天的故事更令人神往。
方方问:“他后来……怎么了?”
一问之下,便见那四人的眼光灼灼正在瞅他,心不由得讪讪的。也是,说来说去总那么一回事,还会怎么样?
无心婆婆说道:“罗金刀死了。”
他就死了。是谁杀死他的?不知道。
“找他的那个王皮儿!”
方方一说,无心婆婆看他一眼,说道:“王皮儿也死了,他像是自尽而死。”
“伞”忽地说话了:“仇杀。”
无心婆婆看看他,知他说话吝惜,一个字也难得吐出。
第二个死的是两广离明。
离明是两广离身剑的后代,离身剑是天下名剑,自从离身剑离玉同鱼漂儿一段恋情后,离身剑在北方更是有名。
离明这一回是来北方聘娶的。
他的父亲为他聘了一个武林世家的女儿。他宝马轻车,来到北方。
他在树林里看到了一些女人。
这些女人正在演奏乐曲。离明是一个方家,一听便是大惊,原来她们演奏的正是从前久已失传的《天风》。他听得入神,不由得从日暮听到昏夜。
他流泪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忽地,那些演奏的女人停手了。她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咯咯地笑起来。
一个说:“你看他听得流泪了。”
“嘻嘻嘻——”
有人叫道:“不许笑,他是情种。”
另一个悄悄说:“他是情种,你哩,你哩?”
没人应声了,便万籁俱寂。随后有人悄声说:“你去邀他,来做我们的入幕之傧,好不好?”
一个女人更是咯咯笑,说道:“又梦见襄王了,小妮子近日总是梦襄王。好不痛快!”
一人道:“休得取笑,你去请那公子,看他愿意不愿意来?”
清风徐徐,夜正清冷,飘然来了一个女子,离明看得清,她走路竟是无痕,慢慢来到了眼前,也是中衣有缝,倩影有形,她低头摆弄衣角,说道:“公子,人家请你去哩。”
他笑笑,虽是南方公子,却也是此中惯家,说道:“人家,人家是谁?”
那女子低声说道:“天上仙姬,香妃、龙姑、凤妹,都愿意一侍公子!”
离明对他的家人说:“我去去就来。”
家人亲眼看着他入了那帐内。
方方插嘴道:“又是一段旧故事,人没了,被杀死了?”
无心婆婆说道:“不是,他们亲眼看着,那离明进了帐,忽地帐内起了一股烟。眼见得那帐忽地冉冉升起,直升到天上去了。”
方方忽道:“我不信,莫非是淮南王白日飞升?”
“伞”也说:“不信。”
无心婆婆笑了:“我也不信,只是没了离明,天下再也没了离身剑离明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