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看着那许媚娘化了,化成了一滩血水。有人在叹气,说来也算是报应,她的身子也像是她从前害的那些人一样,慢慢化成了一滩血水。
无定的眼里忽地满是泪水,他看着许媚娘的身子化成了血水,想着与她那些似恩似怨的日子,不由得潸然泪下。
米离看着无定,忽地有些可怜他。如他一般的枭雄,到了此时,也是四面楚歌,穷途末路了。他此时的心境,自然很不好受。
无定的脸变得更是皱了,颜面如灰如槁。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许媚娘化成的血水,嘟哝道:“媚娘,媚娘……”他的神情很是哀伤。
他的眼前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头上包着布巾,她低下了头,慢慢来亲吻着无定的脸面,对他说道:“无定,无定,我说你是一个很软弱的人,你自己也不信。你看看,你是不是哭了,你真的哭了……”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把周围人都不看在眼里的女人,她左手提着剑,似乎直到如今,她也不愿意把她的剑放下。她喃喃道:“无定,你真的太过于软弱了,你用不着把所有的女尼都亲热地抱在怀里,你只要抱着我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众人看她,如痴如梦,只是眼着无定,像是一个梦游神。
她是艳庵的拾空。
她对着所有七大门派的人说道:“等一等,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她要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救不了无定。七大门派来围杀无定,要的就是无定的性命,他们怎么肯放弃这一个好时机?
拾空看着那些江湖上名门正派的人,她的心内一阵子酸楚:就是如她的老爹无心大师那般的好人,也只知道一死了之。
像他们这些人怎么会相信她的一片言语?但她不得不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拾空的话响在空中:“你们都是正派人,但我敢说,你们中间也有人像我的老爹一样,做过一件两件对不住人的坏事。这也没什么了不得,只是你们做过了坏事,便可以在暗自的夜里,自己对自己说原谅自己。可我们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要死在你们的手里?你们一个个自称是名门正派,名门正派做事,也够龌龊的。要不要我再说说你们做下的恶事?”
没人吱声。
是不是所有的名门正派的人都不愿意与她一个女尼理论,是不是他们不屑于对一个要死的人说什么道理?
拾空说道:“我老爹死了,我佩服他,他算是一个人,他知道他做错了。他没有逼我……”
头一回看到狠心的拾空流泪,就是艳庵的女尼一个个也触景生情,陪她一齐流泪。
拾空对那名门正派的人说道:“我愿意一死,如果你们能放过无定的话,我愿意替他一死!”
那拾心忽地叫道:“拾空,你不能……”
她的叫声被拾空冷冷打断了:“拾心,对不住了,我知道你是流花女人谷的人,你从前做的事,我都知道。”
拾心的脸红了,她在艳庵,只有云心师太知道她的底细,怎么连拾空也会知道?
拾心再不出声。要知道流花女人谷从前是赫赫有名,但在前一次战役里,被米离带领天下武林各派的人给除了,流花女人谷如今已经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山谷了,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的世界。她怎么说拾心是流花女人谷的人?难道流花女人谷想再复出?
无人能想得明白这事儿。
就听得拾空再说:“来好了,雪风道长,你是武当派的首领,也是天下名重的英雄。你说,你能不能让我替了无定?”
雪风道长此时也不能逼视拾空,他说道:“不能。”
拾空道:“我也知道你们不会,你们一心要杀死他。那你们就看着办好了。”
她拔出了剑,指着那些要冲上来的武林中人,对他们叫道:“来好了,我一死陪你!”
无定忽地叫了一声拾空。
拾空回头了,她一看到无定,脸上的泪水便直流下来。
无定说道:“拾空,你还是一个孩子,你知道不知道?”
那拾空忽地大声道:“是孩子你为什么要亲我?据我所知,你只跟我亲热了,你说,你干没与那个肖乞儿亲热,你与她有没有那种事儿?”
无定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嫉妒如火,他苦笑道:“拾空,事到了如此地步,你还问它,有什么意思?”
那拾空大叫道:“怎么没有意思,怎么没有意思?我就是一个女人,我是你的唯一女人。你知道不知道?要是你也喜欢她,你说好了,我也不嫉妒,她毕竟是来害你的,你喜欢她了,她也不冤。”
无定被她逼着,怎么也无法对众人说出话来。他怎么好意思把他与那些艳庵女尼的事儿对众人分说?
忽地,有人接话了,那个说话的人是肖乞儿,她的手紧紧扯着米离。米离看她的眼光,让她很有勇气,不然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对着众人说这些话。
肖乞儿说道:“他……他没有污辱我。”
拾空看着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肖乞儿看着那些男人,知道如果不把事儿说得清楚,众人如何也不会明白。她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要她如何说那些让她受十二分屈辱的日子?她慢慢说道:“我那一天被无定弄到了那一间石屋,他对我……没做坏事。”
唐门的大少奶奶笑了,笑得很恶毒,她说道:“难道你们只是说说话,就罢了不成?”她说完便是大笑。
肖乞儿说道:“当然不是,他摸了我。”
那唐门大少奶奶更是大笑,她说道:“摸也不算得什么,要是他来摸我,也不值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让他摸就是了,毕竟也没少我什么,对不对?只怕他不光是摸你了吧?”
肖乞儿大声道:“你说得对,他只是摸了我,再也没做什么。”众人不信。但他们看着无定,忽地无定大声叫道:“我受不住了,我宁可一死,我愿意一死!拾空,你来杀了我!”
拾空不明白无定为什么会突地狂暴不安,她说道:“无定,你慢一点儿,让她把话说完,我与你一齐死,好不好?”
肖乞儿说道:“他不是一个能做男人事的男人,他无能!”
一阵子冷寂。
还说什么,还有什么话要说?难道无定做事只是对那些女尼摸摸而已么,难道就是一个性无能的无定,就搅起惊天动地的巨澜么?
但看看无定的脸,他们便明白了,肖乞儿说的是事实。无定的脸上有泪,一种屈辱的泪水。
忽地,无定跳了起来,他大声叫道:“云心,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他跳起来,忽地抓住了那一柄拾空的剑,刎向他自己的脖颈。血流如注,无定倒下了。
拾空丢下了剑,抱起了无定,说道:“无定,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是那样的人,你那天不是还亲我了么?你亲得我好生快乐,你让我真的成了一个女人……”无定慢慢张开了眼睛,他说道:“拾空,你不如那些女孩子,她们与那些男人在一起过,她们还知道什么是人伦。可你不知道,我与你在一起过,但你仍是一个好女孩儿……”
拾空大叫道:“无定,无定,你是一个软弱男人,我可不是一个弱女人。你别哄我。就是你死了,我也一定随你去,我一定不会苟且偷生,你不必哄我!”
众人看那无定已经是奄奄一息,定死无疑,就再也不管顾他了。他们的眼光一齐盯在大少奶奶的身上。
大少奶奶装佯道:“哎哎哟——原来都是那么冰清玉洁的,怪不得艳庵的女人都是那么能干,原来跟着一个好模好样的老和尚。只是这么看,丐帮的帮主倒是不必换人了。”
肖乞儿看着米离,她慢慢说道:“你从前是不是只有一个鱼漂儿能知道你的心?”
米离见她提起了鱼漂儿,对她很温柔地说:“你能不能不提她?只要你再提她,我就得在她的阴影下活着,我是不是不能再活了?”那肖乞儿大喜道:“对啊,你好歹算是想通了,你得活你自己,鱼漂儿早死了,她已经是过去的一代大侠了。”
米离也笑道:“我也是过去的一代人了,你要是不反对,我便再也不叫米离,你看如何?”
肖乞儿看他,那眼光看得很贪,像恨不能把他一口吞下肚去,她慢慢说道:“好,你愿意,叫小狗也行。”
拾空看着无定,他的眼光渐渐散了,说:“我得去看云心,看她肯不肯……宽恕……我……”
无定死了。
拾空抱着无定的尸体,她说道:“我说你是一个软弱的男人,真是没错。你连娶了我做你的妻子,这一件大事儿都不肯认,你是不是一个软弱的男人?”
拾空抱着无定的身子,对着无定喃喃说话,说一些只有她才说得出,只有她才能想得出的情话。那些情话,让一个在青楼三十年的女人听了,也会脸红。
她抱着无定慢慢走出了人群。
没人拦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拦她。是因为无定已死,还是他们怕她会疯疯颠颠地与人拼命?
岳子松对那大少奶奶说道:“大少奶奶,你放下那‘血魂焰’,自己走好了。”
大少奶奶笑一笑,对岳子松说道:“岳掌门,我与你有一次密约,我与你一起共图武林霸主的地位,你怎么忘了?”
岳子松一听得她说,竟是神色大变,他叫道:“你胡说,你再胡说,我与你拼了!”
岳子松回头看看他的弟子,但他的弟子们都看着他,不肯出去拼死了。岳子松只好对大少奶奶道:“你想图什么武林霸主的地位,你自己去图好了,休得血口喷人!”
大少奶奶说道:“你怕了?你要怕了,我只好一个人干。”她回头对着唐哭与唐笑说道:“我们走好了,这里没我们的事儿了。”众人看她要走,一齐哄出声儿来。
米离正与肖乞儿说话,他回过头来,说道:“既是大少奶奶要走,你们就让她走好了。”
众人不愿。
大少奶奶笑道:“连名闻天下的米大侠都不愿与唐门为敌,你们还要做什么?”
众人不情愿地让出一条路来。大少奶奶走得很远了,忽听得那肖乞儿的一阵子笑声,那笑声很是快乐,很是惬意,让她不得不回过头来。
——她看到了什么?
米离的手里有一种似血非血的东西,那是什么,那就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血魂焰”。
大少奶奶的脸色大变,她叫唐笑与唐哭。他两人的手一张开,什么东西都没有。本来握在手里的东西怎么会不见了?
米离笑了,他说道:“我忘了告诉你们,从前我与鱼漂儿在一起的时候,她有一个朋友,就是天下最有名的酒掌严释,后来他是名传北九省的赌王。他的手很快,我学得差了一点儿,但对付你们两条狗,却是够了。”
唐哭与唐笑一齐扑向米离,他们的动作很快!
但一声喝喊把他们喊住,人定住了,像是两具木偶。
大少奶奶仍是笑盈盈,她说道:“米大侠,后会有期!”
米离看着她走远,他说道:“你看!”
他的手里燃着了火,把那“血魂焰”烧着了,只是一会儿,便烧得尽光。
米离抱着肖乞儿,对着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两人渐无踪影。
(全书完,1990年写稿,1993年出版,2003年修改)